馬克思現代大工業理論的三重意蘊

摘要：馬克思的經典著作中蘊含著豐富的現代大工業理論，包含著三重意蘊。一是時代意蘊，馬克思將現代大工業與工場手工業區分開來，闡明現代大工業歸根結底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產物。二是價值意蘊，馬克思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人的本質觀進行了批判，提出了更為科學的人的本質的內涵，并將對象確立為人的本質力量展示的關鍵要素，從而將工業的發展和人的發展有機聯系在一起，展現了現代大工業對人的本質力量展示的重要意義。三是實踐意蘊，馬克思認為現代大工業的發展本身蘊含著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它消除著人類社會自然形成的一切束縛，并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奠定了社會基礎。

關鍵詞：馬克思；現代大工業；人的本質力量；自由全面發展

中圖分類號：A121;A1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1-0130-04

The Three Levels of Implication of

Marx’s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ial Theories

Li fei

（School of Marxism， 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67）

Abstract： Marx’s classic works contain rich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ial theories， it contains three levels of implication. Firstly， the implication of the times， Marx distinguishes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ies from workshop handicrafts and clarifies that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y is ultimately a product of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Secondly， the value implication， Marx criticizes Hegel’s and Feuerbach’s view of human essence， puts forward a more scientific connotation of human essence， and establishes the object as a key element for showcasing the essential power of human beings， thus organically linking the development of industr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and demonstrating the importance of the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y in showcasing the essential power of human beings. Thirdly， the practical implication， Marx believes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y itself contains the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which eliminates all the constraints naturally formed in human society and lays the social foundation for the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Keywords： Marx; modern large-scale industry; the essential power of human beings;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將現代大工業定義為“把自然力用于工業目的，采用機器生產以及實行最廣泛的分工”，將工業革命開始的大工業和之前的工場手工業明確區分開來。現代大工業作為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生產方式，是整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立論基礎。研究馬克思的現代大工業理論既有豐富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意義，也有指導中國新型工業化建設的實踐意義。

一、時代意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產物

馬克思清晰地洞見了現代大工業產生的歷史淵源，他認為工場手工業是現代大工業的直接自然基礎，闡明了手工業和工場手工業向現代大工業過渡的條件和動力源泉，并揭示了現代大工業歸根結底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產物。

（一）現代大工業與工場手工業的區別

一是體現在真正的機器“工具機”的發明上。馬克思認為，工場手工業與現代大工業相比，無論其特征如何，其最終形態始終是“一個以人為器官的生產機構”［1］，而現代大工業是用機器進行生產。馬克思認為引發工業革命的機器是工具機，就是用一個機構來代替只使用一個工具的工人的機器結構，用它代替人的手直接作用于勞動對象。他認為“工具機，是18世紀工業革命的起點”，是它的出現使機器能夠代替工人，從而使工業生產的主力變為機器，而不再是人。

二是體現在自然力的運用上。馬克思認為：“一旦人不再用工具作用于勞動對象，而只是作為動力作用于工具機，人的肌肉充當動力的現象就成為偶然的了，人就可以被風、水、蒸汽等替代了。”［2］429但是馬力不容易控制，風力不穩定，水力則是完全受地方的限制。直到瓦特發明第二種蒸汽機，它消耗煤和水，不僅動力足夠，而且可以隨意移動，從而使工廠生產可以集中在城市。可見馬克思所說的現代大工業所利用的自然力并非馬力、水力等天然力量，而是為蒸汽機等發動機提供動力的煤炭、水等自然物質在化學、物理作用下產生動力的自然力。

三是體現在分工的巨大進步上。馬克思認為，“生產工具的積聚和分工是彼此不可分割的”［3］。在機器發明以前，一個國家的工業原料的需要主要來自本地。機器發明以后，“分工的規模已使脫離了本國基地的大工業完全依賴于世界市場、國際交換和國際分工”。正像馬克思所說的，紡紗工人住在英國，紡布工人卻居住在東印度。大工業也正是因為世界市場的巨大需求，才真正地發展起來的，從而使社會分工在全世界范圍內進行。

（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推動不同工業階段的迭代

一是資本推動著工場手工業的誕生。馬克思認為，“人數較多的工人受同一資本指揮，即是一般協作的自然起點，也是工場手工業的自然起點”。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其最初就是表現在工場手工業當中。他認為，“同一個資本家，如果不同時使用雇傭工人，也就是同時購買他們的勞動力，雇傭工人就不能協作”［2］382-383。只有資本家手里的資本足夠一次性支付所有協作工人的工錢，才能使工人和生產資料同時聚焦在一起，進而充分體現協作的效率，并節約生產費用和減少不同工作轉換過程中的非生產耗費，使得在同樣的時間內產生更多的使用價值。因此，工場手工業取代手工業，是資本的功勞。

二是現代大工業的直接基礎是工場手工業。現代大工業、工場手工業兩者之間不僅擁有一脈相承的雇傭勞動生產方式，而且無論是資本家還是工人，都是直接從工場手工業中的資本家和工人轉變而來的，唯一的區別不過是勞動的主體由人轉變為機器。在這個過程中勞資關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只是程度加深了；生產的目的也沒有發生變化，仍然是不斷追求剩余價值。

（三）資本是現代大工業誕生的源動力

一是超越了現存生產力的市場需要，這是誕生現代大工業的直接動力。馬克思認為資本的原始積累是使勞動者和勞動條件分離的歷史過程，其主要手段之一就是通過對海外殖民地的掠奪，并建立殖民地市場，這一進程和國內工場手工業的發展是一致的，工場手工業的市場主體正是來源于國外市場。當時殖民地的爭奪和競爭主要是通過海戰來進行的，英國作為當時最強大的海上強國，自然可以在商業和工場手工業方面占據優勢，從而使英國較其他國家擁有更為巨大的殖民地市場，這種市場的需要是其現有的工場手工業無法滿足的。

二是資產階級革命為現代大工業奠定了政治基礎。馬克思認為英國和法國的資產階級革命，是新興的資產階級和封建勢力之間的權力爭奪，隨著工場手工業推動的資產階級的不斷壯大，封建專制已經構成新興生產力發展的阻礙，結果是資產階級取得了革命勝利，資產階級成為統治階級，從而為現代大工業的發展奠定了政治基礎。

三是機器的發明和運用仍然是資本的需要。馬克思認為真正的機器“工具機”得益于工場手工業的發展，他說：“工場手工業時期通過勞動工具適合于局部工人的專門的特殊職能，使勞動工具簡化、改進和多樣化。這樣，工廠手工業時期也就同時創造了機器的物質條件之一”。瓦特等發明家的發明能夠成功的關鍵，是因為他們找到了工場手工業中的熟練機械工人。而機器的運用，馬克思指出“對資本來說，只有在機器的價值和它所代替的勞動力的價值之間存在差額的情況下，機器才會被使用”。

二、價值意蘊：人的本質力量的充分展示

馬克思對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是密不可分的，兩者是互為因果、相互促進的過程。馬克思對人的問題的看法也是這樣，他在哲學上批判了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人的本質觀，提出了更為科學的人的本質思想。在政治經濟學上，他完成了對資本主義現代大工業的剖析，并將人的發展問題和工業的發展有機聯系起來，指明了現代大工業對人的本質力量展示的積極意義。

（一）馬克思對黑格爾、費爾巴哈的批判和超越

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關于人的本質的唯心主義的理解。在馬克思看來：“人的本質，人，在黑格爾看來=自我意識。”［4］100一方面，馬克思認為黑格爾把整個客觀世界都當作是人自身意識的外化出來的表現，沒有自我意識就沒有整個外部世界。另一方面，他認為黑格爾積極地發現了勞動的作用，但又僅限于唯心主義的理解，“黑格爾唯一知道并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的勞動”。馬克思指出黑格爾所謂的“勞動”只是抽象的勞動，這歸根結底是因為黑格爾把人的本質歸結為自我意識，勞動確證人的本質，自然只能是在精神的范疇內確證。

馬克思批判了費爾巴哈關于人的本質抽象、直觀的理解。一方面，馬克思贊揚費爾巴哈將上帝的本質歸結于人本身，使人們從宗教中解放出來，認為費爾巴哈使社會關系也成為理論的基本原則。另一方面，馬克思認為費爾巴哈對世界的理解僅僅是單純的直觀，“除了愛與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愛與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還有什么其他的‘人的關系’”。費爾巴哈只是直觀地看到人的現實的特征，比如“肉體的人”“擁有愛與友情的人”“擁有社會關系的人”，這些特征的確是人所具備的特征，但這既不能證明人為何成為人，也無法使人擺脫悲慘的命運。

（二）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觀點

馬克思在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批判、借鑒過程中闡述了關于人的本質的觀點，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首先，馬克思認可“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和動植物一樣，受客觀條件的制約，對象是存在于人之外的客觀存在，而不是像黑格爾所說的是自我意識的外化。其次，馬克思認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人不但能夠意識到自身的活動，而且人與動物的活動的區別在于人的生產活動。最后，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認為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唯物史觀將物質生活的生產作為人類歷史發展的第一個前提，而物質生產一開始便是社會性的，孤立的人是無法進行生產的，人始終是處于一定社會當中的人。

但是如果僅僅用“自然存在物”“自由的有意識的生產活動”“社會關系的總和”等來描述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看法，那顯然是淺薄的。正如布達佩斯學派的代表人物馬爾庫什所認為的那樣，不能將“勞動”“意識”“社會性”等當成給定的人的本質的要素，而應當從歷史的生成和人的生成的角度來全面把握人的本質。這些元素固然是每個時代人類所共有的且區別于動物的本質特征，但是古代的人與現代的人是完全不同的，現代的人和未來的人也必然有著很大的區別。所以將人的本質視為一種變化的、發展的、歷史的、不斷生成的理解才是符合馬克思的辯證法的，也是符合現實的。

（三）“對象”是確證人的本質力量的核心要素

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力量的展示，只能依靠對象。人的本質及人的本質力量的展示不能僅靠人自己描述出來，那只會得到抽象的人的觀念認識，所以必須依托一個中介來確證，這個中介便是“對象”。馬克思認為：“人只有憑借現實的、感性的對象才能表現自己的生命。”［4］103正如他描述的，植物是太陽的對象，是太陽喚醒生命力量的表現；食物是人的對象，是人饑餓的本質力量的表現。更重要的是，人能夠通過按照自己的意識并通過實踐活動來將自身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為現實的對象。因此，不僅純粹的自然界是人的對象世界，人還創造著自然界本來沒有的對象，而后者顯然是獨屬于人的力量。所以馬克思認為，“他們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即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換言之，每個時代的人的本質是什么，正是取決于人們的物質生產，生產的對象越豐富，生產的方式越先進，就越是能夠表征人類的本質力量。因此，現代大工業帶來的近乎無限的生產力，是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充分展示，盡管暫時是以異化的方式來展示的。在馬克思看來，這種異化完全歸咎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使勞動者無法獲得他們所創造的對象，反而被對象所統治。只有消滅這種生產方式，消滅私有制，對象才能成為每個人所擁有的對象，人的本質才能真正地復歸。

三、實踐意蘊：自由全面發展的必要條件

在對人的本質與工業發展的理解基礎上，馬克思認為現代大工業是最終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必不可少的條件。一是現代大工業的發展本身蘊含著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二是現代大工業的發展不斷地消滅著人類社會自然形成的一切束縛，從而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三是現代大工業為未來社會奠定了社會基礎，推動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一）現代大工業的發展蘊含著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現代大工業在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創造著對工人的全面發展的需要。在馬克思看來，“現代工業的技術基礎是革命的”，一方面，資本的競爭使得技術得到不斷地革新，不斷地創造新的技術和與之而來的工業部門，不斷地把資本和大批工人從一個生產部門投到另一個生產部門，因此大工業的這種本性要求工人的全面發展，“用那種把不同社會職能當作相互交替的活動方式的全面發展的個人，來代替只是承擔一種社會局部職能的局部個人”。大工業要求工人告別曾經的專業性，成為懂得多種生產活動的全面的工人。

現代大工業不僅使工人的發展越發全面，而且不斷使人類從整個生產勞動中解放出來。隨著資本有機構成的提高，現代化的程度越來越高，財富的創造更少地取決于勞動時間，而更多地取決于所運用的物的力量，取決于科學技術的運用。“工人不再是生產過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當勞動不再成為財富的源泉，勞動時間也就不再是財富的尺度，交換價值也不再是價值的尺度。大工業的發展最終會把社會必要勞動縮減到最低限度，從而給所有的人騰出了自由時間，將人從賴以生存的生產勞動中解放出來，從而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做了必要的準備。

（二）現代大工業消滅著人類社會自然形成的一切束縛

現代大工業不僅逐漸使人從物質生產勞動中解放出來，同時真正使人從傳統的思想束縛中解放出來。現代大工業從一開始就是資產階級的生產力，其所推崇的商品自由貿易、資本自由發展、追求剩余價值的本質屬性都時刻影響著人的思想，使人們不再迷信上帝的福音，不再聽從皇帝的號令，而只是跪拜在資本、商品的面前。馬克思說：“它盡可能地消滅意識形態、宗教、道德等等，而在它無法做到這一點的地方，它就把它們變成赤裸裸的謊言。”費爾巴哈等哲學家沒有做到的事情，資產階級用現代大工業做到了。

除了思想的束縛，現代大工業讓人從自然形成的關系的束縛中解放出來，這些關系包括民族關系、家庭與兩性關系等。一方面，現代大工業真正地開創了世界歷史，它使每個文明國家的每個人的需要都依賴于整個世界，消除了各個民族的隔閡，各個民族互相依賴、互相成就。另一方面，在現代大工業當中，男性與女性、孩子在操控機器生產當中并無明顯區別，女性和孩子必然從男性的統治下解放出來。總之，現代大工業把自然形成的性質一概消滅掉，還把所有這些關系變成貨幣關系。盡管這個結果仍然是對人的另一種束縛，使人對人的依賴更多地轉向對物的依賴，但不可否認，這是對人的進一步解放。

（三）現代大工業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奠定必要的社會基礎

現代大工業的巨大生產力，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奠定了必要的物質基礎。馬克思認為人的異化歸根結底在于生產力的發展所帶來的私有制、在于財富的爭奪，要想徹底消滅私有制就必須以生產力的極大發展為前提，因為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腐朽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5］。馬克思正是看到了現代大工業所蘊含的近乎無限的生產力，預言當下的大工業與擺脫了私有制的大工業相比是十分弱小的，私有制只有隨著生產力的不斷提升才有可能被消滅。

現代大工業開創的世界歷史，是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必然要求。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只有作為占統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時發生的行動，在經驗上才是可能的，而這是以生產力的普遍發展和與此相聯系的世界交往為前提的。”現代大工業通過商品統治了全世界，技術的革新為全世界帶來了先進的交通工具和交流工具，從而實現了真正的人類的普遍交往，這是使全人類共同走向自由全面發展不可或缺的條件。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12.

［2］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資本論（紀念版）：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46.

［4］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5］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31.

作者簡介：李飛（1994—），男，漢族，重慶人，單位為重慶工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政治經濟學。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