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暗夜

《重返暗夜》是波拉尼奧一部小說集的名字，可惜我還沒有讀過。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對它產生興趣并拿來作為題目。紀德在《人間食糧》中寫道，你永遠也無法理解，為了對生活發生興趣，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在小說中，愛情是人物竭力使自己對生活發生興趣的一種佐證。當然，我并不認為這樣的動機會顯得不夠純粹。實際上我無權對人物以及他們的選擇做出評價。我僅僅試圖呈現這樣一種客觀存在的事實，一種正發生于當下的模式。如何在一種逼仄的難以為繼的生活中悉心照顧好自己的內心與靈魂，是這個時代諸多個體共同需要面對的一個經久不衰的議題。

不過隨之而來的還有其他問題。就像宇宙飛船進入太空，器官移植手術之后的排他反應，當兩個獨立的個體以主體身份產生交互之時，我們看到他們相互在彼此的身上繼續等待著自己，同時也在抗拒著對方。所有暫時的讓步與妥協都不過是虛以委蛇投其所好，在足夠漫長的時間里，每個人都在任何一種關系中等待著那個別人變成自己或者自己變成別人的瞬間。但是當愛情轉瞬進入暗夜的時候，永恒孤獨的自我將會重新在白晝中慢慢浮現。

于是作為具備一定智識，接受過充分教育和啟蒙的當代人，小說中的人物有權在熱情投身于他者的同時亦以細微的刻度和精密的儀器測量追蹤著自己內心顯現的種種變化。然而一旦我們借助他者或者上帝視角，擺脫了這種孜孜以求、苦心孤詣，或者說自我沉浸、自我耽溺，綿延在我們生存背景中的黑暗闊大的深淵也會驟然閃現在我們面前。可是一旦見識過這種斷裂，我們在其后漫長寂靜如太古的時空里，又將如何看待先前做出的一些努力？這些究竟是真正對人類的生存境遇產生過作用的一點小小的嘗試，是西緒福斯的反抗，還是僅僅只是一些自我麻痹自我愚弄？

面對這樣的問題，主人公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直視如不見自欺欺人。于是他們自然而然地走上了各自的道路，最終分道揚鑣。在小說中，我致力于觀察帶著不同的目的與期望，愛情如何使兩人的命運發生偏差和交錯，進而又促使他們覺醒。當然也可以不做出選擇，任憑自己沉落，反正總會在哪一時刻得到指引，有哪一雙手托住自己，或者悄無聲息地被緩緩淹沒。

總而言之，我希望這樣的寫作能讓自己持續對生活發生興趣，也能讓他人受到鼓舞。為了讓人物擁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讓作者本人的思想直接進入故事，我努力構建出一些可能具有某種普遍性的境遇，然后觀察這些被選派出來的代表們在其中的一舉一動，并翔實地記錄下來。這種工作讓我充分體會到寫作過程中的極大樂趣，也讓我感受到仿佛同時擁有很多種人生所帶給自己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