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
總是提到沙子,我們
捏在手心里
仿佛某種錯覺般不斷去確認它的存在。
有時候被無限放大,以便凸顯
事物本身的社會意義——沙子很吃力
為了承受外界附加的力
從而壓低自己內心的聲音。它像一個球體
完成著自身的旋轉與公轉
“其實誰都沒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它凝視自己的小,某種逃離的快感涌了上來
指縫是已經存在的通道
張開手掌,唯一的漩渦早已形成
“微小的意義正在悄悄流失”
一粒固體的沙
順著掌紋流向身體之外
在賦予它偉大的認知之前,留下某個
已知的空缺
寂靜如此完整
河床在水底喊我
還有曾經撫摸過的石刻,雕刻著
牛或者馬五官的人臉,在水下看我
再一次站在泥巴山上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或者老人在水庫邊散步
秋風攜帶涼意——
他們指給我看沉在岷江底下的家
河床,山坡,莊稼
他們和我在一棵蘋果樹下回憶
思想劃著小舟,消失在茫茫水面
干旱的季節(jié),湖面正在縮小
泥巴山的骨骼裸露出來
像我們對于一座城瘦骨嶙峋的回憶
岸邊的人抽著煙散步
煙圈里吐出渺茫的理想,已經有很長時間
我很少再和你提起遠方
把曾經的煎熬視為回味的巔峰
我藏在樹的陰影里,等到人群
散盡后悄悄離去
太多的東西并不屬于自己
山路蜿蜒而內心曠達
每一個懷念以前的人在樓洞里關掉電燈
潛入更深的黑暗,或者淹沒
深谷
缺口長在內部。
在營盤山某個寂靜的角落坐下來,探詢
喀斯特地貌原始的裂縫
老榕樹敲擊自己的樹根,回聲是空的
要等待許久
才能接到年輪的回音
經歷過的風雨和盈虧,都會在
骨頭上留下深淺的胎記
“只有親自蹚過去,才知道腳印的深淺”
山神說——
冷是針對趾骨的
藏在骨質疏松里的蠑螈,從暗河爬出來
動詞卷起起伏的波浪
頭頂上的房子,放牧著彩色的云朵
我需要跟這個安靜而又危機四伏的下午告別
而我的腳印長在了原地
趾甲指向泥土
橙色筆記本
小鎮(zhèn)滿是水的氣息,我們從其中穿過
像兩尾快樂的魚——
遠方匍匐在季節(jié)的蘆葦叢
蒲草深綠
我聽見河神和鸕鶿的預言:“每一個野孩子
都會順從流水走向各自的遠方。”
但我沒有告訴你
我們坐在魚鱗堆積的屋脊上,等待時間
揭開未來的答案
車轍是烏桕樹打著的燈盞
在夏天——我再看見年輕的我們。在街道
上游移,擺著尾巴,或者吐出彩色氣泡
往事一路擱淺
我們站在流水的兩岸,月光微微露出鎖骨
沉默已久的窗欞格,發(fā)出
“嘎吱”的嘆息
口 紅
一種假設——
年老的婦人重新穿上嫁衣
門口的柿子樹挑著燈籠。光陰甜得溢出
線裝的書本。我的外婆纏小腳
挑著整擔野風做嫁妝:
水北門的鐵索橋是她的愛人
赤水河的纖繩是她的愛人
我的外公從一本古書里出走,又從一枚
軍功章里回歸
有人一生都在等待——
那個少年,掀開她的紅蓋頭。給她描眉
給她涂胭脂
【作者簡介】石瑩,四川古藺人,曾在《詩刊》《青年文學》《草堂》《星星》《揚子江詩刊》《江南詩》《詩選刊》《詩歌月刊》等刊物發(fā)表詩作;現(xiàn)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