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及其他

高鐵經過宿松，想到故人

秋天在加速

閃爍的面孔，連綿的秧田

丘陵，小池塘，河灣中獨立的白鷺

拆除的舊屋，新挖開的紅土

縣城，嘈雜的商販

我想到令人驚悚的詩句：

“田野響起霹靂，

光輝的露水升騰。”

秋天在加速，高鐵電線上淬出火花

我們在穿過一段漆黑一團的隧道

只能依靠回憶持燭者的火光

度過這難挨的時光

路途遙遠，而你已獨自下車

在一條返鄉的小路上

你已回家，我們被大風吹走

癸卯年蒲月十六日的金星

1976年的夏天傍晚，在收割后的稻田

中央，一條通向湖邊的小路上，我

看到一顆最亮的星星，懸垂于原野上空

它那么亮，讓我的心也跟著亮了一下

那是夏天的金星。我三十多歲的一年

在長江的港口邊，一條停泊的舊船上空

我又一次長久地凝視它，過去了那么多年

它仍然是如此金亮，讓我的心

又一次跟著亮了一下。今天是癸卯年

蒲月十六日，我從菜市場買回兩斤

打折的土辣椒和一把香蔥，準備回去

做晚餐，炒面加熬綠豆湯。在拐過

一棟醫美醫院時，不經意抬頭，看到

樓群的間隙縫中，一顆最亮的星星

孤單單地掛在清冷的天空中，一下子

就照進我日益狹隘的心中，夏天變得

如此遼闊。我，風和河流都一眼望不到邊

藍色的游泳館

在億萬年前，地球就是一個

藍色的游泳館。我就是一條輻鰭魚

同海鞘，巨蛤，蠑螈，蝌蚪蝦，七鰓鰻

一起在翻滾的海浪中游來游去

奇形怪狀的泳衣，泳帽和泳鏡

那是一個五彩繽紛的夏天

我們在水里，打水仗，噴水

跳舞，躺平，隱居，抱一枚海浪睡覺

那是世上最好的搖床

我們，所有的嬰兒都安心地發出

均勻的鼻息。夏天成了懸浮的透明的夢

我們在水底，互相問候

有一條燈籠魚，穿著發光的裙子

她剛收到一朵鮮花，臉上微微發燙

深夜詩

熄了燈，雨水也停了

不想那么早睡去，也睡不著

只想在黑暗中坐一坐

一棵站在黑暗中的樹

看起來更像一棵樹

它的輪廓那么清晰，精確

黑暗可以雕塑事物的形態

散漫的心緒也會在黑暗中找到河床

一小股一小股，它開始是合流到一塊

接著是一起奔騰，摧枯拉朽

靜坐在黑暗中，身體會成為

一把大提琴，被一只無形的手

拉出低沉、渾厚的樂曲

古老的世界早已教會我們深沉的情感

雨水總會如約下下來

樹林，河灣，平原的麥地

都會在持續的雨水中得到改變

蜜蜂是一大群，桃花也絕不只一朵

即便孤獨地坐在黑暗中

也能遠遠地看到繽紛的這一切

父親的憤怒

一只貓憤怒起來躬起腰

一只黑尾卷憤怒起來豎起尾巴

憤怒讓所有的羽毛變成刺

麻雀的翅膀就是一把小剪刀

如果你掏了她窠里的蛋

通常我們認為花草只會含羞

就是高大的刺槐也不會憤怒

其實，一片楓樹林憤怒起來

同一條河流憤怒起來一樣波濤洶涌

云的憤怒變幻莫測

月亮也會憤怒嗎？形同冷火山

它們的憤怒早已成為廢墟

由于愛變得憤世嫉俗，這特別讓人

同情。大自然的憤怒排山倒海

大地阡陌縱橫，溝壑遍布

為此，讓我們充滿敬畏

母親的憤怒是溫柔的，她只拍打

小孩的屁股。父親的憤怒是沉默的

在他離去多年后還依然存在

這是唯一讓我們想念的憤怒

苦澀又甜蜜的時光，現在我們

完全可以順從他的意思，不再

到危險的河流里去游泳

【作者簡介】向武華，湖北武穴市人。作品散見于《詩刊》《青年作家》《星星》《上海文學》《草堂》等刊，著有長詩《棲息之地》《且酩酊》《白紙黑字》及詩集《流》《平行與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