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及其對圖書館業務的影響探賾

摘 要：目前，國際社會呈現出延長著作權保護期限的立法趨勢。著作權保護期的延長將一定程度地阻斷讀者從圖書館獲取知識的路徑，增加圖書館開展著作權調查和利用文獻資源的成本，降低圖書館建設與開發數字化館藏資源的質量。作者建議在堅持利益平衡原則的基礎上，完善著作權保護期制度，既使我國立法與國際接軌，以利于我國著作權產業融入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又通過科學的規則設計與安排，保障圖書館對社會職能的履行，維護社會整體利益。

關鍵詞：圖書館；著作權保護期；著作權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4）08-0107-04

著作權立法設置保護期的目的是對著作權這種具有壟斷性質的專有權利進行限制，使作品進入公有領域，成為公共資源，造福全社會。因此，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對圖書館履行社會職能無疑是非常不利的。有學者指出，著作權保護期的延長增強了權利人對其權利的壟斷性，是對著作權的擴張保護，限制了公眾對人類文明成果的接觸與獲取，嚴重影響了圖書館正常業務的開展[1]。然而，如果梳理著作權法創制以來的歷史可以發現，許多國家立法和國際條約關于著作權保護期的規定呈現出不可逆的延長趨勢，而我國也面臨著與延長了著作權保護期的國家進行雙邊或多邊自由貿易談判的壓力，客觀上具有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需求，理論界同樣存在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呼聲[2]。在此背景下，筆者認為有必要從圖書館角度對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弊端進行分析，提出立法創新建議。

1 國際社會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背景和立法實踐

1.1 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推動因素

著作權保護期立法肇始于1709年英國頒布的世界上第一部著作權法《安娜法》，區別不同情況做出的“14年+續展14年”與“21年”的規定。1948年，《伯爾尼公約》創立了“作者有生之年+身后50年”的保護期模式，被絕大多數國家立法所遵循[3]。但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思潮和實踐在全球出現，引發法律界與社會的廣泛關注和爭論。綜合分析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一是保護作者人格權。包括著作權在內的知識產權具有人權屬性，這在《世界人權宣言》中就有體現，隨著人均壽命的延長，擴張著作權保護期就具有了保護人格權的應有之義。1993年，歐盟在《著作權及其相關權的保護期指令》中就指出：由于人均壽命的延長，有必要增加著作權保護的期限[4]。二是促進市場一體化。為了減少不同國家之間著作權保護期規定差異而給區域自由貿易造成的負面影響，歐盟《延長著作權保護期指令》以及日本、越南等國締結的《跨太平洋戰略伙伴關系協定》都對著作權保護期做出超越《伯爾尼公約》的規定。三是激勵智力創造。通過延長著作權保護期，使權利人在更長的法定期限內有了更多的得到經濟回報的機會，可以激發其創作熱情。四是保持國際競爭優勢。美國和歐洲的西方發達國家擁有強大的著作權產業，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可以維持其國際貿易順差，增加海外版稅。當然，發達國家公共資源積累豐富和公眾文化消費能力的提升，也是延長著作權保護期限的動因。

1.2 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實踐

不斷延長著作權保護期是一種國際立法趨勢，如：早在1911年，英國就將著作權保護期延長到作者死后50年，提前達到了《伯爾尼公約》設置的通用標準，德國則后來居上，于1965年將著作權保護期延長到作者死后70年。從國際范圍考察，至20世紀末，一般作品的實際保護期已經延長到90年到110年，幾乎一個世紀的時間，并且有可能進一步延長。歐盟是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代表之一，其在1993年的《著作權及其相關權的保護期指令》中把著作權保護期定為作者死亡后70年，并適用于所有成員國。2006年，歐盟又頒布《延長著作權保護期指令》，要求成員國履行將本國著作權保護期調整到與歐盟規定一致的義務，指出該標準并非“地板標準”。美國是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后起之秀，從1790年其《著作權法》規定的14年到1976年的50年，再到1998年《著作權保護期延長法》設置的“作者生前加身后70年，法人作品為出版后95年或者創作完成后120年”，可謂“一騎絕塵”。不僅如此，美國力圖推動國際條約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進程，但在促進《伯爾尼公約》改革困難重重的情況下，美國開始轉變思路，借助自由貿易談判達到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目的，如：《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智利自由貿易協定》的著作權保護期都超過了《伯爾尼公約》的規定。

2 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對圖書館業務的負面影響

2.1 一定程度上阻斷讀者從圖書館獲取知識的路徑

圖書館服務對讀者獲取知識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圖書館可以為讀者集中性地提供多種學科、不同種類的文獻資源，而且通過對其進行整序和揭示，為讀者創造了便利的“一站式”獲取知識的條件，這是同樣集中提供文獻資源的書店所無法比擬的；另一方面，著作權保護期限的縮短意味著會有更多的作品進入公有領域，有助于公共財富的積累。不僅如此，作品在失去著作權保護后，任何出版社都可以在不經權利人授權的情況下出版發行該作品，充分的競爭造成出版物價格的降低，圖書館不但可以在經費有限的情況下入藏相對更豐富的文獻資源，增大了讀者接觸與獲取知識的可能性，而且讀者可自由地學習、欣賞、閱讀、復制、傳播作品而無侵權之虞。反之，著作權保護期延長后，如果沒有相應比例經費的增加，圖書館入藏的文獻資源量就會相對下降，并且使圖書館、讀者的利用行為受到限制，損害讀者的知識接觸權和選擇權。此外，圖書館是一種代表政府行使職能的“社會公器”，為社會所有公眾提供公平和免費服務，不會因為讀者的經濟原因而導致對知識利用的社會分層。雖然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經濟水平的提高，讀者的整體收入有所增加，但仍然有許多低收入讀者對從圖書館獲取知識有較高的依賴度，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對這些讀者群體利益的影響尤其明顯。

2.2 增加圖書館著作權調查和利用文獻資源的成本

美國《紐約時報》曾在評價與著作權保護期有關的“Eldred v.Ashcroft訴訟案”時指出：“公共領域一直是一項偉大的實驗，我們絕不會允許它消亡。由于人們在公共領域能夠自由借鑒人類社會產生的所有創意作品，我們生活的時代才充滿如此的生機與創造力”。然而，法院的判決讓人們看到了公共領域的終結和永久性著作權的誕生[5]。從圖書館角度看，這里的“公共領域的終結”在很大程度上指的是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將導致利用作品的成本持續攀高。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對公共文化機構的不利主要體現在圖書館、學校等收藏、傳播知識成本的增加[6]：一方面，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將使“孤兒作品”的數量增加，使這些原本就因受到著作權限制而很難利用的作品被打入更深的“冷宮”，甚至永久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孤兒作品”數量越大，圖書館“勤勉搜索”著作權人、鑒別著作權人身份以及與著作權人談判的成本就越高。1996年，美國版權局在《孤兒作品報告》中指出，“孤兒作品”的存在將增加文化消費者的經濟成本，并使其面臨侵權的風險。另一方面，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必然抬高后續智力創造對前人智力成果的借鑒成本，并將這些成本轉嫁到擔負有公共文獻資源建設使命的圖書館的身上。

2.3 降低圖書館建設與開發數字化館藏資源的質量

在數字技術和網絡環境中，建設與開發數字館藏已經成為一些圖書館的業務活動之一。但是，與在傳統技術環境中開發和利用館藏資源較少受到著作權問題的困擾不同，圖書館建設和開發數字館藏中的復制、傳播、存儲等行為由于往往超越了合理使用的界限，因此需要事前取得著作權人的授權，受到來自著作權保護的阻力。著作權保護期限的延長不但使原本已經或即將進入公有領域的作品回歸壟斷權控制之下，而且增強了著作權人與圖書館談判的能力。此時，著作權人可以憑借其著作權強勢地位，對圖書館以數字化方式利用其作品提供諸多限制條件（涉及并發用戶數、搭配銷售、傳播范圍、館際共享等方面），或者要求圖書館支付高額經濟成本，甚至是在圖書館已經為取得授權做了大量工作，付出較長的時間和不菲的經濟成本的情況下，被著作權人拒絕授權。在此情況下，如果圖書館無法滿足著作權人提出的條件，或者只能擱置數字館藏建設與開發項目，或者去尋求不甚滿意的替代資源，或者舍棄對某種特定資源的使用，以致數字化項目存在“資源黑洞”問題。另外，實踐證明在著作權保護期延長的情況下，資金總是從著作權產業較弱的國家流向著作權產業較強的國家，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和不發達國家圖書館的數字館藏建設與開發利用。

3 對我國著作權保護期立法創新的建議

3.1 堅持著作權保護期設置的公共領域理念

自1990年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至今，我國著作權保護期都遵循了《伯爾尼公約》設置的通用標準，但并非沒有不同意見，特別是近年來由于受新技術對創作和傳播作品日益明顯的沖擊，加之與國際立法接軌的現實性，要求重新設定著作權保護期的呼聲不斷高漲[7]。法律是一個有意識服務于法律價值與法律理念的現實，延長或縮短著作權保護期反映的是不同的價值取向，代表的是不同主體的利益訴求，因此對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應選擇科學合理的制度理念。公有領域理念在解決著作權保護期的問題上有獨特的觀點，一方面由于新技術的發展，著作權人的利益受到來自盜版、改編、拼接等行為的威脅，有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客觀需求；另一方面著作權保護期限的延長將使公有領域作品減少，侵蝕全社會的福祉。從圖書館角度看，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將限制圖書館收集、存儲、提供公共資源能力的提升，無助于我國文化、科技、教育事業的發展。從公有領域理論出發，著作權法要確定一個較理想的保護期限的終點，即均衡著作權人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的平衡點[8]。當然，著作權保護期限的確定要認真考慮我國立法與國際接軌的問題，這關乎我國著作權人的利益在海外得到保護和著作權產業的外向型發展。

3.2 選擇采取更加合理的制度實現模式

我國對著作權保護期的變革主要有以下幾種制度選擇：一是維持現狀。盡管維持現狀符合《伯爾尼公約》的要求，且在我國也有較成熟的實踐，還回避了當下對著作權保護期立法的爭論，但從國際立法環境變化看，外部壓力將會越來越大，并非長久之計。二是借鑒一些國家的做法，根據作品的類型制定具有差異化的著作權保護期。但是，目前少有支撐不同作品類型的著作權保護期限的實證材料，特別是對圖書館、檔案館、學校等需要收集、存儲、傳播大量作品而又缺乏著作權專業管理能力的機構來講，準確鑒別作品的類型和保護期具有較大的難度。三是續展模式。這種模式的內涵是在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前提下，規定作品在保護期屆滿前的一定時間內由著作權人以自愿登記并支付續展費的方式，向國家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申請延長對著作權的保護，使其作品的保護期延展到最長保護年限。凡未申請續展的作品的保護期截止到法律規定的申請續展的最后期限，從而不享有最高保護期限待遇。著作權保護期續展模式有利于圖書館、檔案館、學校等機構從續展登記情況中了解著作權信息，從而科學做出收集、儲存、傳播作品的決策，有利于著作權人向這些機構授權或免費提供資源。

3.3 健全與著作權保護期有關的配套性制度

我國是《伯爾尼公約》成員國，對著作權施行自動取得原則，作品登記并非取得著作權的前置程序。但是，作品登記制度具有確認著作權人身份、作品權利狀態和計算著作權保護期，以及解決權益糾紛等方面的價值。完善與健全的作品登記制度及其信息豐富的作品數據庫和高效便捷的檢索平臺信息公示機制，具有提高信息對稱性的功能，對于圖書館這種海量的作品利用機構集中掌握著作權信息、判斷著作權保護期、大量節省權利調查和授權成本、保障著作權交易的安全都非常有利。我國應進一步規范作品登記程序，明確作品登記的法律效力，廣泛宣傳作品登記制度的益處，提高著作權人主動登記作品的積極性。此外，我國有必要針對圖書館、檔案館等機構遇到的開發利用“孤兒作品”的難題制定針對性政策，如：規定認定“孤兒作品”的條件、授權使用“孤兒作品”的依據、圖書館使用“孤兒作品”的法定免責情形、“勤勉檢索”的標準、

對“孤兒作品”的使用方式等。我國還應借鑒歐盟著作權信息與孤兒作品登記系統（ARROW）的做法，由國家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國家圖書館、著作權專家和作者、出版商代表等組成“孤兒作品”鑒定委員會，列出“孤兒作品”目錄，建設“孤兒作品”查詢信息庫，方便圖書館對“勤勉檢索”義務的履行，同時“勤勉檢索”的材料還可以作為訴訟時的證據使用。對于經法律程序認定的“孤兒作品”，我國還可以立法規定一個相對較短的保護期，使其盡快進入公有領域。

參考文獻：

[1] 姜穎，徐婧月.國際圖聯可持續發展理念探究與啟示[J].圖書館學研究，2021（2）：94-100.

[2] 羅施福.著作權保護期立法的國際趨向及我國的對策[J].集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4）：56-63.

[3] 程松亮.版權保護期的發展趨勢及對策研究[J].科技與法律，2011（6）：81-86.

[4] 王則為.論版權保護期限的延長[J].科技創業月刊，2023（3）：36-39.

[5] 衛緒華，向光富.論著作權保護期制度的價值取向[J].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15（1）：36-39.

[6] 梅術文.著作權期限的延長與消費者權益保護[J].現代經濟探討，2013（8）：52-55，65.

[7] 王輝.數字時代著作權保護期延長的非必要性[J].中國出版，2019（20）：62-65.

[8] 馮曉青.著作權保護限制之理性思考[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3）：63-69.

（編校：崔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