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中國畫;焦墨;水墨創作
一、焦墨的顯現
(一)水墨畫的“墨法”
水墨畫自戰國時期便已初現端倪,從已知最古老的帛畫《戰國人物馭龍帛畫》中,我們便能窺見水墨畫的雛形。自唐代起,隨著制紙技術的不斷進步,能夠制造出具有不同特性的繪畫用紙,這使得歷朝歷代的畫家得以在各種紙張上運用水法作畫,展現出豐富多變的墨色效果。可以說,中國繪畫的發展與制紙業的繁榮密不可分。
隨著作畫者對不同特性紙張的熟練運用,關于墨法的理論也逐漸豐富起來。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論道:“夫陰陽陶蒸,萬象錯布。玄化亡言,神工獨運。草木敷榮,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飄揚,不待鉛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鳳不待五色而。是故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1]張彥遠所提的“五色”,多數學者將其解讀為焦、濃、重、淡、清五種墨色變化。而在后世黃賓虹的“五筆七墨”論中,也詳細劃分了墨色的不同運用方法,包括濃墨法、淡墨法、破墨法、積墨法、潑墨法、焦墨法及宿墨法,合稱“七墨”。張彥遠與黃賓虹對筆墨的總結均強調了單一“墨”質所能展現的豐富墨色變化,且兩者都不約而同地強調了焦墨的重要性,足見焦墨在墨法體系中的核心地位。
(二)焦墨的特點及優勢
焦墨(亦稱枯筆、渴墨、褐墨)在運用時,主要采用干筆直接蘸墨的方式,極大地減少甚至完全摒棄了對水法的依賴,轉而側重于筆法的精妙展現。清代畫家笪重光在《畫筌》中精妙地描述了焦墨的特點:“筆渴時墨焦而屑,墨暈時筆化而熔?!盵2]這里的“渴”字,形象地表達了水干、無水的狀態,恰如焦墨運用時的獨特韻味。
關于焦墨的特點,薛永年也在《運墨而五色具—中國畫用墨發展及墨法理論概述》一文中說:“所謂焦墨,是研到最濃給人以焦枯之感的墨色。這種焦墨,顆粒極細,密度極大,比之一般的濃墨更黑更重?!盵3]可見焦墨在視覺上的特征是濃、黑、重。薛永年提及的“焦墨”帶有“焦枯之感”,黃賓虹在《畫談》中談及焦墨時也曾提到過類似的話語—“焦墨法。于濃墨、淡墨之間,運以渴筆,古人稱為‘干裂秋風,潤含春雨’,視若枯燥,意極華滋?!盵4]48黃賓虹所提的“干裂”與薛永年所說的“焦枯”,在本質上均指向焦墨在視覺上所獨有的蒼勁與澀感。顯然,焦墨的濃、重、黑及澀的特質構成了其標志性的特征,這些特征同時也是焦墨獨有的優勢。焦墨的濃、重、黑的視覺特點相較于摻水后的淡墨,更具視覺沖擊力,更能清晰地表現畫幅中各物體之間的層次與關系。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闡述道:“用濃墨、焦墨欲特然取其限界,非濃與焦則松棱石角不了然。”[5]郭熙所言,正是焦墨在山水畫中以其濃、黑、重的視覺特性,明確界定物體之間的界限,使畫面物象關系一目了然。
焦墨的優勢不僅在于其濃、黑、重的特質能清晰展現畫面的物象關系,更在于它能深刻傳達作畫者的情感。相較于水墨交融的豐富墨色變化,焦墨因作畫時筆中無水,更加凸顯筆法的表現力,使觀者僅憑筆觸就能感受到畫家的情感世界。
(三)焦墨在人物畫中的應用
在人物題材的畫作中,焦墨的運用多見于唐代及唐以前的墓室壁畫。由于墓室墻壁表面粗糙,不適宜反復暈染,因此墓室壁畫多采用重墨勾勒與平涂丹青相結合的方式。在《儀衛出行圖》《章懷太子墓壁畫》《阿史那忠墓壁畫》《房陵大長公主墓》等眾多墓室壁畫中,均可見到焦墨的巧妙運用。
相比之下,焦墨在紙本人物畫中的使用并不普遍,僅能從少數禪師即興創作的禪畫中窺見一二。其中,五代時期石恪禪師的《二祖調心圖》(圖1)尤為突出,畫中禪師的臉部與手部以淡墨兼工帶寫,而衣紋、服飾則運用干筆重墨,率性揮灑。尤其是禪宗祖師豐干身旁的老虎,其虎軀以“干裂秋風”般的焦墨勾皴,形神兼備。此外,在南宋禪師牧溪的作品中也能見到焦墨的運用。據元朝夏文彥《圖繪寶鑒》記載:“僧法常號牧溪,喜畫龍虎猿鶴、蘆雁,山水、樹石、人物皆隨筆點墨而成,意思簡當,不贊裝飾?!盵6]牧溪性情豁達、縱逸不守蠅墨,故其作畫時多“隨筆點墨而成”。牧溪作畫常用甘蔗渣代替毛筆,因甘蔗渣相對于毛筆吸水性差,所以牧溪用甘蔗渣作畫時往往直接蘸墨,其所表現出的筆墨形態往往帶有焦墨的特質。在牧溪的《老子圖》中,我們同樣能領略到焦墨特有的“干裂”與“枯澀”之美。
石恪與牧溪兩位禪師畫作中獨特的筆墨形態,很多學者認為源于禪宗所倡導的心性本凈、佛性本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理念。即佛心合一,心即是佛,這種哲學思想轉化為筆墨,便使得他們筆下的每一筆一畫都自然流露出作者與生俱來的“心性”。正是禪宗關于“本心”的深刻見解,使得兩位禪師的畫作風貌獨樹一幟,與同時代眾多畫家的作品迥然不同。
二、焦墨在人物畫作品《我的世界》中的應用
筆者在創作人物畫作品《我的世界》(圖2)之初,考慮到單純描繪人物難以全面展現其精神狀態,于是便轉而選擇通過對環境的描繪來實現隱喻人物心境的目的?!段业氖澜纭芬鈭D在畫面中表現出人物“迷離出神”與“靜”的狀態,筆者除了對人物表情與肢體語言進行精心刻畫,還通過描繪人物所處環境來反映,如借助環境中物體間錯綜復雜的關系、雜草叢生以及盆景枝葉的雜亂無章來襯托人物的狀態。筆者選擇運用焦墨來描繪這些畫面元素,那些長短不一、曲直交錯的線條透著焦墨獨特的質感,將人物內心的迷茫與無措表現得淋漓盡致。
(一)筆法的應用
焦墨作畫,不同于水法作畫時那樣重視“墨分五色”的細膩變化,焦墨更傾向于展現“陽剛”之美,注重在筆法中凸顯“力度”與“筋骨”。黃賓虹有言:“善畫者,筑基于筆,建勛于墨?!盵4]54這句話在焦墨繪畫中顯得尤為重要。在《我的世界》中,由于畫面元素多樣,表現各種物象本質的“線”也具有多樣的變化。例如前景中細長彎曲的插排線、植物枝干的長短線、不同桌子邊緣線帶有的或鋒利或圓潤的線……這些變化豐富的線條為焦墨的表現提供了豐富的空間。因此,在運用焦墨時,筆者采用了“屋漏痕”“錐畫沙”等筆法,力求筆線中蘊含穩重與遒勁之美,這些特點與焦墨的“陽剛”屬性相得益彰,也使得畫面更加生動有力。
(二)墨相的應用
焦墨,從墨色的直觀感受上看,似乎只是一團純粹的“黑墨”,然而這團“黑墨”卻能展現出豐富的墨色層次。與墨摻水時作畫產生的漸變墨色不同,焦墨的墨色變化源自毛筆在紙上移動時,筆中的焦墨由充盈至漸盡的過程。初始的“亮黑”隨著筆觸的延伸,逐漸轉為深沉的黑、次黑,直至筆中墨盡,留下接近“白”色的痕跡。在《我的世界》中,這一變化尤為明顯,如畫幅中心的花盆、水桶、背景石,從水桶的亮黑起始,經背景石的黑,再到左邊花盆的次黑,到最后描繪右邊花盆時筆中幾無墨色,呈現出接近“白”的墨相,這一系列豐富的墨色變化都是隨著筆中所蘸的焦墨從有到無所產生的,充分展示了焦墨的獨特魅力。
(三)作畫材質的選擇
清代楊賓在《大瓢偶筆》中提及:“書之佳不佳,筆居其半?!盵7]此言同樣適用于繪畫,作品的質量往往與工具的選擇息息相關。每位畫家因習慣與追求不同,在作畫材料的選擇上都會融入個人偏好及對畫面效果的考量。以毛筆為例,其毫毛材料多樣,包括羊毫、鼠須、狼毫、紫毫等,每一種都具有不同的特點。例如羊毫柔軟且吸墨量大,不散鋒;紫毫則挺拔尖銳且彈性較強??紤]到焦墨的“剛性”特點及《我的世界》中所需表現的長短不一、剛柔并濟的線條,紫毫長鋒無疑是最佳選擇。由于紫毫堅挺勁力,而長鋒含墨多的特性,不僅賦予線條遒勁剛強的特質,還確保了畫面中長短線條之間的氣息流暢貫通。
在用紙方面,為凸顯焦墨的“澀”感與獨特的視覺效果,筆者特意選用了表面粗糙、顆粒感強的皮紙。因皮紙表面粗糙、顆粒較大的特點,運筆時阻力較大,配合用筆時節奏的快慢變化,更易于展現出焦墨“澀”的味道并接近“屋漏痕”的筆法效果。這樣的選擇使得筆下的線條更加遒勁有力,達到筆筆皆有“陰陽”,也使得濃、重、黑的焦墨在畫面中實現了筆筆有虛有實、有無相生的藝術效果。
結語
焦墨在人物畫中的應用,不僅能夠清晰地展現畫面的物象關系,更能深刻地傳達作畫者的情感。筆者通過《我的世界》這一作品的創作實踐,展示了焦墨在表現人物心境方面的獨特效果,以及在筆法和墨相應用上的藝術魅力。選擇合適的作畫材質,將能夠進一步增強焦墨的表現力,使作品取得生動有力的藝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