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本文以近年來具有民族敘事話語特質的中國影視為研究對象,借助話語研究、敘事研究、美學研究等思維或方法,探討這些作品如何探索民族敘事話語與想象力美學表達。研究發現,當下我國一些影視作品設置“人類命運考驗”的故事前提,以此推動敘事進程。在其中一些較為精良的作品中,戲劇沖突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設計中,都體現了創作者豐富的藝術想象力,并在波瀾壯闊的敘述中彰顯出各民族中華兒女強大的凝聚力,也體現出具有遠見卓識的中國方案對解決全人類命運議題的關鍵作用。構建中國影視的獨特話語體系,就要在題旨層面既要突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強化對中華民族凝聚力的表達;也要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增強在全球視野中對中國方案、中國力量、中國氣魄的表達。
【關鍵詞】 中國影視; 共同體敘事話語; 想象力美學; 中華民族精神
【作者簡介】" 張明浩,男,山東德州人,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影視理論與批評研究;
范志忠,男,福建南平人,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教授,浙江大學求是特聘教授,國家萬人計劃哲學社會科學領軍人才,博士,主要從事影視理論與批評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新時代中國電影工業體系發展研究”(編號:20ZD19)階段性成果。
2023年10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大力宣傳中華民族的歷史,大力宣傳中華民族共同體理論,大力宣傳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取得的歷史性成就,大力宣傳中華民族同世界各國人民攜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美好愿景。”[1]
一般而言,共同體敘事話語更多地投射于現實題材和科幻題材中。比如《戰狼》(吳京,2015)、《戰狼2》(吳京,2017)、《紅海行動》(林超賢,2018)、《我和我的祖國》(陳凱歌/張一白/管虎等,2019)、《流浪地球》(郭帆,2019)、《我和我的家鄉》(寧浩/徐崢/陳思誠等,2020)、《覺醒年代》(張永新,2021)、《縣委大院》(孔笙/毛珺琳/王宏,2022)、《萬里歸途》(饒曉志,2022)、《流浪地球2》(郭帆,2023)等,都在以不同方式表現或表達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些影視作品通過展現各民族中華兒女或世界人民命運與共的故事,來構建共同體話語體系。思路大體為“通過構建人類命運危機共同體,強調危機解決中的‘集體’效用與‘命運共同體’理念”[2]。
近年來,中國影視在探索現實題材共同體話語的同時,表現出從“現實生活”向“古裝想象”的變遷。例如《蓮花樓》(郭虎/任海濤,2023)、《大理寺少卿游》(王威,2024)、《與鳳行》(鄧科,2024)等古裝想象樣式作品,都具有明顯的“命運與共”特質。
毋庸諱言,對于意識形態表達或價值觀念表達而言,與現代劇、年代劇相比,古裝劇對這種抽象理念的表達稍弱。但作為青少年較為喜愛的一種類型而言,古裝劇也應該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與民族文化傳承責任。而從以《大理寺少卿游》為代表的作品的發展來看,與現實距離較遠的古裝類型已然進行了共同體敘事話語的探索與觀念表達。
通過對近年來這作品的敘事分析,能夠對這些作品進行階段性敘事總結與美學總結,有助于中國影視在未來創作上更好地傳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
一、“人類命運考驗”式敘事世界觀搭建與“末日想象”
近年來,諸多類型、題材的影視劇都通過設置一種宏觀上的“人類命運考驗”,來傳遞民族合作理念,且采用與大眾審美接受相匹配的想象力美學敘事方式。無論是科幻作品如《三體》(楊磊,2023)、《流浪地球》《流浪地球2》(郭帆,2019/2023),還是近期較為火爆的電視劇《追風者》(姚曉峰,2024)等作品,都是通過設置一個“世界末日”式的“先設世界”前提來促使人物集體行動。
作為科幻與現實、科幻與游戲融合的電視劇《三體》是一部講述“存在危機”的作品。這種科幻式末日危機的設置,在《流浪地球》等科幻影視作品中比較常見。《三體》在一開始就借助全球科學家死亡來引出“危機”問題。而當“三體人”可能會入侵地球、讓地球人毀滅這一“危機”逐漸浮出水面時,作為被危機波及的各國人士開始努力合作嘗試尋找解決危機的辦法,最終,在各國合作下,危機得以化解。
與《三體》《流浪地球》這種宏觀上的末日危機及其類型題材的“新主流”調性有異曲同工之處的是,近年來的古裝劇也有著明顯的共同體敘事話語探索的特質。古裝探案劇《蓮花樓》搭建了一個“武林危機”——武林馬上腥風血雨,代表江湖的男主人公與代表朝廷一方的伙伴們一起共同抵御危機,探究真相,最終使這個具有民族式的危機得以在各民族合作下得以解決。
偏于想象的古裝仙俠劇往往也是通過設置一個“末日前提”來搭建各方勢力團結與共、一同御敵的故事。例如“仙劍IP”的仙劍系列,一直秉承著“小分隊”組合一起阻止“人類危機”的講故事思路。《仙劍奇俠傳》(李國立/吳錦源/梁勝權/麥貫之,2005)中,李逍遙、林月如、靈兒、阿奴等角色代表著不同民族,在日月教帶來的危機中,這些角色同仇敵愾,結成了命運與共的共同體。
二、各民族組合式英雄團隊搭建與英雄成長想象
近年來,在中國影視領域,諸多作品都采用主人公集體合作解決困境或探案真相的人物組合策略,且在“團隊”成員上,這些作品充分考慮成員的多元性,即團隊成員會涉及國內各民族或全球各個國家或民族中的人。例如2024年于愛奇藝上映的古裝探案劇《大理寺少卿游》或2023年的現象級作品《三體》,抑或電影領域撤僑題材電影《萬里歸途》《湄公河行動》(林超賢,2016)等,都采用這種各民族人物組合成為英雄團隊以抵御末日危機的人物組合搭建策略。這種人物組合策略,明確區別于好萊塢影視中那種“孤膽英雄”式敘事模式,與中國自古以來的文化傳統有密切關系——“自古以來,中國文化傳統及其哲學思維方式都強調從整體和集體層面處理整體與部分、集體與個體的相互關系,在處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關系中高度重視整體與部分、集體與個體的有機統一。”[3]
在以往創作中,解決危機的組合往往是各國人民組成,世界各族人民通過共同御敵、一起合作,最終解決末日危機。《三體》《流浪地球》為代表的頗為宏大的作品便是如此。《三體》搭建了一個“全球集體”或“全球分隊”。盡管《三體》主角團是中國人,但《三體》在每一處敘事節點或人類危機處,都會設置全人類集體研討的情節,來表現全球人類命運與共的觀念。在討論“三體”或研發“三體”解決路徑時,觀眾看到了世界上各個國家、各個民族的專家對“三體”問題的反思,盡管這是一種虛構的全人類科學家“三體”研究設想,但故事卻真切使觀眾感受到中國方案在解決世界性、全球性人類命運問題中的重要價值。而且,《三體》在游戲與現實中生成一種合作的團隊互文,游戲中是以全球歷代科學家形成的“三體規律”團隊,而現實中,是以全球人類生存護衛者為主體的團隊,兩個團隊盡管關注的是規律與生存、抽象與具體的兩重問題,但實則都是在進行一種共同體的生命實踐。《流浪地球》《流浪地球2》亦是如此。《流浪地球》《流浪地球2》中的“拯救團隊”中都有全世界多國隊員的身影。《流浪地球》中的馬卡洛夫為俄羅斯領航員,《流浪地球2》中的邁克、安德烈·戈拉希諾夫、赫伯特等“拯救團”成員,也都是來自世界各地。《流浪地球》中的最終拯救環節處,各國的駕駛員紛紛主動走向拯救之路,并以合力的集體形式拯救全球的設置,展現了全球命運與共的價值理念,而這一宏大“拯救團”中的人群又以人物組群的形式展現出此類作品的“角色共同體”設置理念。
近年來,這種命運與共、共通御敵的共同體集體式組合搭建模式,在古裝劇中也有明顯體現。古裝類作品在進行民族共同體理念傳遞的同時,往往采用便于青少年接受的方式進行“探案小分隊”或“問題解決小分隊”的搭建策略。例如2024年愛奇藝的懸疑探案古裝劇《大理寺少卿游》就是一部將奇幻、探案這種頗為符合青少年觀眾喜好的審美元素與理念進行了巧妙融合。該劇中,探案小分隊的6人中,阿里巴巴作為少數民族的團隊成員與團隊成員齊心合力探案的設置。并且,作為少數民族的阿里巴巴對于小分隊的探案也起到關鍵的推動作用。例如他熟知屆時“幻術”背后的搭建策略,并借助自己的優長幫助分隊論證“妖貓殺人案”中妖貓為人的假設。不僅如此,阿里巴巴在中原的學習、成長與進步,又進一步加深了其對中華文化的上深度認同,展現了其獲得成長的心路歷程。
與《大理寺少卿游》的結構相似的是近年來在青少年領域頗為火爆的《大宋少年志》(伊崢/王飛/彭學軍等,2019)、《大宋少年志2》(王飛/周楠,2023),這兩部作品同樣采用小分隊合作探案的敘事結構與人物組合結構來搭建故事,并且同樣有一位少數民族的角色在分隊之中承擔重要的任務。這一系列劇中,高麗族少女裴景與小分隊大眾學習、受到小分隊大眾保護、充分學習中原文化并被其感染的同時,也借助其獨特的民族文化幫助小分隊破獲了多個案件。并且,裴景的人設與《大理寺少卿游》中的阿里巴巴的人設有著高度一致性,這些作品有虛構色彩較中,敘事中也存在不足,但可以感受到創作者力圖通過故事闡明自古以來中華大地各族兒女命運與共的歷史真理,力圖通過影像話語探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回響。
在影視作品中,最終傳遞觀念或令人記憶深刻的重點與落腳點是“人”即“角色”,影視作品中角色們遵循集體、合作的價值理念進行危難化解與集體行動的設置,也自然無形中使影視作品中的“人”影響著現實生活中的“人”的行為、理念——通過影視傳播,以審美方式向觀眾傳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并落實在具體的人的行為實踐中。
三、中華民族精神的主題表達
近年來,諸多影視劇在主題表達上也有著明顯的中華民族精神傳達的特質。《縣委大院》講述了縣委工作人員如何為縣城發展、布局的故事。在該劇中,縣委大院的人員一起為更好的縣城共同體而奮斗,并且,在其中,從書記、縣長到具體的農戶、個體商戶,都凝結一體為縣城發展出謀劃策、貢獻力量,表達出一種集體團結的中華民族精神。相對于之前宏大敘事式作品而言,《縣委大院》聚焦的是縣委大院中的故事與縣城的生活故事,以縣委領導如何為人民解決具體的小事、如何建設縣城為敘事核心。這種敘事方式,使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實干精神觀念得以傳達。相對于《縣委大院》這種現代性、現代發生的中華民族故事而言,以《麓山之歌》(毛衛寧/張彤,2022)、《我們這十年》(毛衛寧等,2022)為代表的作品,則更多地表達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愚公移山”精神與不屈不撓之毅力,“《麓山之歌》通過講述大國工匠的故事,呈現出迎難而上的硬核工業精神與溫暖人間煙火氣的交響。該劇聚焦中國重工業制造業的改革,是一次中國故事和中國精神的有力講述與傳遞。電視劇《我們這十年》共11個單元,講述了2012到2022這十年11個不同行業平凡奮斗者的故事。該劇涉及演藝、體育教育、科技、餐飲、農業、國際商貿、綠色能源、法治、軍事、智慧城市、抗疫等領域,觀照了新時代這十年的偉大變革,呈現出中國社會十年間的多方面景觀。”[4]也就是說,近年來影視劇通過各種具體與宏觀的故事搭建方式,不斷進行著中華民族精神如愚公精神、集體合作精神的主題表達與話語建構。
《大考》(沈嚴/賁放,2022)、《人世間》等為代表的作品則是通過微觀生活的敘事搭建來傳遞中華民族的精神氣質。《人世間》將東北變遷與家庭沉浮相結合,通過一個家庭及其子女的發展、變遷來映射時代之變。劇中的“家國一體”精神、“家文化”表達,都是一種中華民族精神的主題呈現。并且,《人世間》將中國特有的鄰里間的生活氣息及“俠義精神”進行了具象化表達,將“鄉”“村”這類天然具有命運共同體的集群地的文化進行了較好演繹,傳達出中華民族的精神觀念。《大考》則是通過幾乎每個家庭都會經歷的“高考”為主線,從“高考”中的“家庭”,到“大考”中的“中國”,彰顯了中華兒女眾志成城、共克時艱的偉大精神。在該劇中,高考成為劇中所有人物的一個“事業或學業/目標共同體”,為了這個目標的完美完成,劇中從青年高考主人公及其家庭到教育局等相關部門,都共同進行了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合作與行為/實踐合作,這種集體精神、對青年教育尊重的精神以及學生所表現出的自強不息精神,都將中華民族精神進行了一種具象化呈現。劇中通過一場暴雨阻礙高考進行這一場戲來傳達中華民族的集體合作精神。在這一情節處,學生們會自覺地尋找、幫助自己的伙伴,與自己的伙伴命運與共;而學校、教育局則通過開路、調整考試政策等方式來幫助學生;不僅如此,社會上的各位人士,也紛紛加入送考生、促高考的隊伍中,協助整個考試的完成。由此,新一代與老一代、學校與社會、組織與民間形成了堅實力量。這其中,面對災難時的抗災精神得以具象化,中華民族的堅毅毅力與集體合作精神也得以傳達。
近年來,一些想象力消費類作品也在傳遞中華民族精神。以2022年年初的現象級作品《開端》(孫墨龍/劉洪源/算,2022)為例,該劇打造了一種“現實/游戲”共同體與新老生代共同抵御難關的敘事結構。《開端》營造了一種獨特的敘事結果——經常被老一代所忽視或所批評的游戲的一代,借助游戲一代的經驗與優勢,通過游戲推理、游戲設置,最終被游戲一代所拯救。在整個拯救環節中,老一代與游戲一代被迫生命集合在一輛公交車上——大家的命運集合在一起。該劇所設置的“當大眾都會因炸彈而頃刻之間喪命”這一共同體危機,也使該劇將多元青年進行了命運融合——從游戲青年到二次元少年。當然,該劇由此也搭建了一個隱喻——公交車不止于是一個讓青年、老年被迫集合在一起的空間,更是一種命運共同、生命與共的象征,公交車平安到達終點(或言人生平安到達終點)的核心與關鍵,就是多代人、多重愛好或偏好的人共同合作、生命共同,只有這樣,人生的車、命運共同體的車才可跨過多重危機四伏的道路,平安走向終點——該劇也由此傳達出一種明顯的共同體敘事主題。
古裝探案劇《大理寺少卿游》《大宋少年志》同樣借助營造一種“末日式危機”來搭建故事、推動情節。《大理寺少卿游》借助“妖貓”案這一轟動朝野的大案引出無數涉及彼時百姓生命的“大案”。而在解決過程中,有借助小分隊及小分隊與周邊百姓的合作來化解危機。例如在《大理寺少卿游》的第一個案件環節中,尚書借助妖貓案使無數外族人員的家人被迫害,也使全城上下都籠罩在都被“妖貓害人”這一心理危機下。而這里,解謎妖貓的一方,和再次借助妖貓復仇的一方形成某種集體(因為無論是哪一方都是因尚書的“危機論”而起),最終借助妖貓案設計的底層套路解決了妖貓案。并且,在這個團隊中,不僅有代表法律研判一方的大理寺,也有代表被冤的平民百姓,甚至有被無辜殺死的動物的孩子。由此,在這里,萬物平等的精神理念與天人合一的思想貫穿其中。一些影視作品對中國“和合”文化的表達,也在潛移默化地豐富著和推動著共同體敘事話語的建構。
結語
近年來,中國影視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或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表達遠不止于敘事維度,還包括在系列搭建或主題系列搭建維度,產業生產維度,以及觀眾的民族精神滿足等維度。在敘事文本之外,近年來以《大江大河》系列為代表的影視劇的系列生產,以及新主流電視劇如《覺醒年代》《人世間》《我們這十年》等,則是在搭建一種影視劇的“共同體敘事場域”——盡管這些作品風格各異、表達不同,但都是借助中國故事及故事中人物的命運共同體行為來不斷從文本間對共同體敘事進行某種互文與呼應。
當然,對話語的探討,不能僅僅局限于敘事的設置或敘事主題之中,諸多影視作品在題材轉換、國際合作式攝制及受眾共情表達等各個方面,也值得關注。相信通過多維度、多方位的探索與深耕,富有藝術想象力的中國影視敘事話語將會呈現出更加富有生機與活力的美學圖景。
參考文獻:
[1]習近平.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體學習時強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N].人民日報,2023-10-29(01).
[2]范志忠,張明浩.中國科幻影視話語的想象變遷與共同體美學[ J ].中國電視,2023(06):10-16.
[3]陳雪強.集體主義:中國教育的文化自信及教育自覺[ J ].教育科學研究,2023(01):30-37.
[4]范志忠,潘國輝.時代映照與現實堅守——2022年國產電視劇觀察[ J ].電影評介,2023(19):2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