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認語言學視域下中英動物詞隱喻義對比研究

摘 要：隱喻體現人類思維，本文通過對比隱喻義動物詞的總數、種類等，發現英語和漢語在使用動物詞隱喻上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在具體的使用中又體現出各自的特點。本文認為這種現象主要是英漢認知主體與動物之間不同的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所導致的。

關鍵詞：體認語言學；動物詞；隱喻；中英對比

了解不同言語社團對隱喻動物詞的使用規律，能夠幫助我們加深對不同社會和文化的理解。本文中的言語社團是指一群共享至少一種語言規則和解釋方式的人群。目前，針對動物詞的隱喻對比研究相對較少，所以本文從體認語言學的視角來對比中英動物詞不同的隱喻含義。本文使用的語料主要選自《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漢語成語詞典》、Speaking of Animals：A Dictionary of Animal Metaphors（《論動物：動物隱喻詞典》）等。

體認語言學是中國本土化的語言學理論，其歷史淵源可以追溯到對認知語言學理論的反思與修正。認知語言學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興起，經過近50年的發展，雖然取得了顯著的成就，但在一些方面暴露出了其局限性。針對這一現象，中國學者王寅教授提出了體認語言學（Embodied-Cognitive Linguistics，縮寫為ECL）理論，旨在對認知語言學進行本土化調整，以更好地適應中國語言研究的特定需求和背景。體認語言學的核心原則是“現實—認知—語言”，強調語言是人類對現實世界的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結果。^［1］這一理論不僅批判了瑞士語言學家弗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語言系統先驗論和美國哲學家艾弗拉姆·諾姆·喬姆斯基（Avram Noam Chomsky）的語言天賦普遍觀和自治觀，還融入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和后現代哲學的人本觀。^［2］體認語言學試圖通過這種理論框架，解釋語言中的各種現象，并為語言研究提供新的視角。

一、中英動物詞的隱喻義對比分析

動物詞，即包含動物的單詞、詞組或句子，如龍、龍頭、一條龍、望子成龍，英語中有dragon（龍）， draconian（嚴酷的）， dragonfly（蜻蜓）， dragons blood（一種名為血竭的樹脂）等，一些統稱的詞如“動物”“鳥”“魚”等也算作動物詞。需要說明的是，雖然有的動物詞字面上并不包含動物，但只要其隱喻義的來源是動物，也應算作動物詞。

美國語言學家喬治·萊考夫（George Lakoff）指出，隱喻不但存在于語言中，還存在于思想和行為中，認為隱喻是一種人類思維。^［3］隱喻的本質即認知活動^［4］，動物詞隱喻即對動物所產生的認知活動。不同言語社團為了認識和理解世界的認知發展需要，創造了本社團獨特的動物詞隱喻，但即使不同的言語社團之間沒有明顯的交流，也存在大量的動物詞隱喻共通性現象，本文對中英兩種語言中的動物詞隱喻義進行對比，分析這兩種言語社團的認知規律。

（一）中英認知共性

雖然漢語和英語的語言和文化差異較大，但中英動物詞隱喻的共同點卻不在少數，本文經過對比，將兩者的共性歸納為以下兩點。

1. 體量龐大

本文所指的動物種類與動物學中的嚴格分類略有不同，主要根據字典中的動物詞條進行劃分，存在個別動物種類統稱，如“動物”“馬”“鳥”“魚”，而屬于鳥類的詞如“羽毛”“喙”，以及屬于“魚類”的“魚鱗”“魚鰭”等都是對應動物種類之下的動物詞，因為這些下屬動物詞隱喻的源域就是其所對應的動物。

如表1所示，英語中蘊含隱喻義的動物種類高達181種之多，其中每種動物之下又包含數量不一的各種動物詞隱喻義。具有最多隱喻義的是動物（統稱），有278種隱喻義；緊隨其后的是馬，共有270種隱喻義；接著是狗，有253種隱喻義。除了以上統計的三種，鳥、公牛、貓、雞、魚、豬等各自都有數量龐大的隱喻義。不難發現，以上提到的動物種類都是人類熟悉的，正是因為人們熟悉它們的外貌特征、生活習性、功能特點等，才有創造出如此之多隱喻義的可能。

表1還顯示漢語中蘊含隱喻義的動物種類大約有269種，因為沒有專門的漢語隱喻動物詞詞典，所以本文較難具體統計數量最多的動物種類是其中哪一個。不過，據不完全統計，漢語中與統稱“動物”有關的隱喻義已經超過450條；“馬”的隱喻義也超過450條；“狗”的隱喻義超過300條。除此之外，漢語中常見的動物詞如“鳥”“魚”“牛”“貓”“雞”“豬”等都有很多隱喻義，統計難度較大，或許這就是沒有相關漢語詞典的原因之一。值得指出的是，漢語中雖然包含了大量的動物詞隱喻，但絕大部分還是來自常見動物詞，比如以上提到的例子。不常見的動物詞如古書上記載的虛構的或已滅絕的，抑或是與人類接觸較少的，則主要在漢語動物詞隱喻的寬度上有所貢獻，而不在深度。也就是說，漢語中含隱喻義的罕見動物種類雖然較多，但其隱喻義數量卻相對較少，比較好進行準確統計。英語大體上也是如此。

雖然英漢兩種語言中都包含了大量的隱喻動物詞，但明顯漢語在數量上遠遠超過英語。另外，在漢語動物詞中，有不少是來自古書資料的記載，例如，、虺、鯤等，可見漢語認知主體與動物的聯系相對英語來說更加緊密，漢語自古以來更加重視動物詞匯的使用。究其原因，與中國歷史悠久的農耕文明分不開。長期穩定的農業耕耘使人們對動物有了更多的接觸和認識，而西方崇尚的游牧文明卻不允許他們過多關注農業本身，而是聚焦遷徙和狩獵，他們因捕食和生存等原因無法長期扎根于一處，對大部分與生存無關的動物缺乏持久的觀察，了解不夠深入。再者，中國幅員遼闊，地大物博，歷史悠久，這片土地上生活著許多的飛禽走獸，歷史上關于動物的記載也很多。相較之下，歷史上的西方英語國家緯度偏高，一年之中較長時間都處于寒冷狀態，且各個國家國土面積較小，語言不夠統一，不僅導致物種不夠豐富，而且語言的障礙也帶來了思維和認知方面的局限，反過來也一定程度上作用于語言的發展。因此，相較漢語而言，英語中包含隱喻義的動物種類較少，動物隱喻詞條也更少。

2. 女性歧視

英語和漢語的動物詞隱喻中，都映射出一些對女性的歧視態度，主要表現在把次要的、帶有貶義的動物與女性相聯系，塑造一種負面形象。相反，男性則與主要的、帶褒義的動物捆綁在一起，塑造一種正面形象。例如，在英語中，與女性關聯較強的動物主要有貓、狗、雞、蝙蝠、鵪鶉，而用來隱喻男性的動物主要是麋鹿、山羊、狼、禿鷲。對比這兩組詞，可以看出形容女性的動物在體型上比較嬌小，力量微弱，生活中也是較為普通的存在，而形容男性的動物體型干練，體格較大，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隨意能踐踏的對象。其動物詞隱喻義也確實如此，形容女性的動物詞隱喻義以貶低女性為主，但形容男性的動物詞隱喻卻以客觀陳述或褒獎的角度來呈現，貶損的程度較輕，頻次更是稀少。例如，英語中的貓被賦予了很多負面的含義，如catty（散布流言蜚語的）、catfight（女人之間的打斗）、scaredy-cat（膽小鬼）等，同組其他幾個動物也不例外。另外，英語中貶損程度較重的兩個動物詞“bitch”（潑婦）和“shrew”（悍婦）也都是用來貶低女性的。

漢語的表現大同小異，本文嘗試列出這樣兩組對比鮮明的詞語，分別是雞、狐貍、蛇、蛾、鵪鶉、鴇與龍、虎、狼、熊、鷹、豹，前者無論是體格和氣勢，還是口碑方面，都遜色于后者。相較英語而言，漢語更喜歡以動物喻人，特別是男人。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里有108位英雄好漢，每個人都取了綽號，據統計，以動物詞命名的梁山好漢竟有三十多位^［5］，且其中很多綽號都使用了上文提到的動物，如入云龍公孫勝、豹子頭林沖、插翅虎雷橫，但是里面的女性人物卻叫作母大蟲顧大嫂、母夜叉孫二娘（夜叉是印度神話中的虛構形象，因其具備多種動物特征，按照本文對動物詞的定義，可以將其納入范圍），瞬間失去了英雄豪邁的氣概，與英語中的“shrew”（悍婦）倒十分貼近。

漢語中的龍是尊貴吉祥的象征，所以只用來比喻男性，如乘龍快婿、龍體。然而，英語中的龍要么用來形容事物，要么用來形容女性，不形容男性，如dragon lady（母老虎）。因為龍的形象在西方國家是負面的，引誘亞當夏娃吃下罪惡果實的大蛇有時也被稱作巨龍，英語利用隱喻將龍和女性的負面形象相提并論，足見對女性的偏見。

中英動物詞隱喻之間存在的共性，讓我們看到人類的認知方式和思維習慣的共同之處，人們對各種動物的大體印象是一致的。然而，人類思維在保持大致統一的基礎上，也會有不一致的情況出現。

（二）中英認知差異

中英動物詞隱喻之間的差異體現了中英認知上的差異，本文從動物詞隱喻義入手，可以驗證和洞察中英兩種語言、文化以及思維方式層面的差異。

1. 抽象隱喻思維與具象隱喻思維

隱喻的上層建筑是隱喻思維，只有在隱喻思維的作用下，隱喻才能順利實現。^［6］隱喻思維不應與籠統的思維模式混為一談，可以說兩者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具象的思維模式可以包含抽象的隱喻思維，而抽象的思維模式也可以蘊含具象的隱喻思維。本文提到的動物詞隱喻思維都屬于隱喻思維范疇。

英語和漢語在使用動物詞隱喻時都體現了相當程度的抽象思維和具象思維。相較之下，英語更偏向具象思維，即用動物詞來隱喻具體的客觀事物，而漢語更偏向抽象思維，即用動物詞隱喻抽象的事物，尤其是與人有關的抽象事物諸如人的行為舉止、道德品性、能力情感等。

漢文化有修身養性的傳統，古典作品中不乏談論道德品性的著作，為人熟知的有《論語》《道德經》《三字經》《中庸》，品性修養被當作評價一個人的標準。由于歷史文化的熏陶，“以人為本”的理念深入人心，影響了漢語認知主體的思維習慣和語言使用習慣。反觀西方歷史，他們把現實效益放在首位，所以急于開疆拓土，大肆掠奪，并積極發展工業。西方文化更加強調人的經濟價值，他們認為人只是創造價值的勞動力，而思想品質并不能直接轉換為生產力，所以自然不會過多強調人的抽象品質。

動物詞隱喻體現了英漢兩種語言在思維方面的差異，以英漢動物隱喻義數量都較大的詞“鳥”為例，birdcage（隱喻內部辦公室，其墻壁由鋼筋或鋼絲網組成）、birdie（隱喻小鳥擊，即比標準桿少一桿入穴的得分）、bird leg（隱喻又長又瘦的腿），這些都是具象化的隱喻，“bird（鳥）”本身還可以指手指、飛機等具體事物。漢語中比喻抽象事物的例子更多，如白鳥（隱喻貪夫、贓吏）、百鳥朝鳳（隱喻舊時喻指君主圣明而天下依附，后也比喻德高望重者眾望所歸）、比翼鳥（隱喻恩愛夫妻）、笨鳥先飛（隱喻能力差的人怕落后，做事比別人先動手）、高鳥盡良弓藏（隱喻功成事定之后，出力的人反而見棄，沒有好下場）。

在其他動物詞中也能發現相同的規律，試對比“蜂”一詞的中英隱喻特點：beehive hairdo（蜂窩式發型）、buzz bomb（噴射推進式炸彈）、buzzer（蜂鳴器），以及蝶戀蜂狂（隱喻留戀繁花似錦的春光）、蜂蠆起懷（隱喻禍害侵身）、蜂纏蝶戀（隱喻情和愛的干擾）、蜂房不容鵠卵（隱喻小容器裝不下體積大的東西）、蜂識鶯猜（隱喻男子對女子的思慕）。

可見，漢語動物詞隱喻義更具抽象思維特點，英語動物詞隱喻義更具具象思維特點，這是相對的概念，漢語動物詞也可以包括具象隱喻義，而英語動物詞也可以具有抽象隱喻義，因此，我們需要辯證看待不同言語社團的思維特點。

2. 宏觀隱喻思維與微觀隱喻思維

本文經過對比還得出了英語更具宏觀隱喻思維，而漢語更具微觀隱喻思維的結論。這樣的差異主要緣于兩種語言對動物種類劃分的差異。英語更傾向于把品種類似的動物用統一的名稱命名，而漢語則會盡可能保留該品種的特殊性，并以新的名字命名，這也直接導致了英語動物詞數量少于漢語。例如，英語中沒有劃分而漢語中有劃分出來的隱喻動物種類有：鳥類——鴇、鸧、翟、鶚、鳧；魚類——鰾、鯧、魴、鰉；節肢動物——蠆、蜈蚣；昆蟲——蟬、蚨、蟪蛄；貝類——蟶；傳說——螭；哺乳類——貂、貉、麂；其他——蜉蝣。以上只是部分例子，本文并沒有列出全部例子。

英漢語都常用馬這一詞來進行隱喻，英語隱喻動物詞把馬大致分為了mare（母馬）、pony（小型馬）、ringer（以冒名頂替等手段非法參賽的馬）、colt（雄性小馬駒）、jade（劣馬）、workhorse（役馬）幾類。而漢語把馬分成了50種以上，大部分根據顏色劃分，也有小部分根據年齡和高度劃分。即使劃分如此精細，幾乎每個種類也都有其對應的隱喻義，由此也可見漢語動物詞隱喻的精細程度，這些精細的種類和隱喻義的匹配都靠微觀的隱喻思維支撐，相比較而言，英語動物詞的隱喻就顯得籠統了些。

英語和漢語歸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言語社團，各自都有不同的認知主體和文化背景，思維上自然存在一定差異。而人類思維又是辯證統一的，存在一定的共通性。理解相似和差異存在的深層次原因，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英漢兩種語言。

二、動物詞隱喻的體認觀

體認語言學的核心是“現實—認知—語言”，該理論認為語言主要是在人與社會現實進行“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基礎上逐步形成的。^［7］動物詞隱喻的源域始終是動物形象，所有的動物形象在人腦中都有現實的參照，這樣的現實參照可以是動物實體，可以是書中的文字記載，也可以是一幅圖畫。隱喻動物詞的靶域以語言的形式呈現，其中蘊含了豐富的隱喻義。將原本不具有任何隱喻義的動物詞賦予另一層含義，這正是英漢認知主體認知加工的結果，這樣的認知加工過程就是隱喻理論中熟悉的映射，該過程也可詳細闡釋為隱喻思維產生作用的過程。

動物形象經過隱喻思維的認知加工，最后產生了動物詞隱喻，這樣的互動體驗和認知過程，其實就是體認語言觀的“現實—認知—語言”的過程。動物作為動物詞隱喻的現實參照，也是隱喻思維的參照點，該現實參照具有客觀性，其特征具有相對穩定性。在全世界的動物之中，相同種類之間的特點也相對穩定。各種動物因其功能決定了它們與人類的遠近親疏，英漢認知主體與大多數動物的互動體驗大同小異。因此，雙方的動物詞隱喻存在較大共通性。

雖然社會現實具有客觀性，但是大腦具有主觀性。體認語言學最核心的觀點是人本觀，認為人不僅與社會現實產生互動，人腦還會根據互動的體驗對現實進行認知加工。^［8］人對現實的認知可以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地而異。語言反映社會現實，動物詞隱喻反映動物的特征，但是兩者之間必須經過隱喻思維來連接。英語和漢語因為隱喻思維的差異導致動物詞隱喻的千差萬別。隱喻思維除了受認知主體的影響，也在很大程度上受社會的文化、宗教、政治等多種社會現實因素的影響。

總之，動物詞隱喻源于人類對動物的體驗認知，英語和漢語既擁有相似的隱喻思維，也存在不同的隱喻思維，這導致了英漢動物詞在隱喻上的異同。總體來看，英漢動物詞隱喻大同小異又各具特色，豐富了隱喻的多樣性。

三、結語

本文對比分析了英漢兩種語言中動物詞隱喻義的異同，并解釋這樣的異同實際上是具身體驗和認知加工的結果。動物詞隱喻生動形象地映射了講話人的話語含義，輔助保留了人類社會的圖騰文化。我們在使用動物詞隱喻的時候需要充分了解它們的源域和隱喻義，以免鬧出笑話。若要提高動物詞隱喻義表達的準確性，我們就要多積累各種動物種類的隱喻動物詞以及它們所對應的隱喻義，注意歸納總結隱喻義的范疇歸屬、功能作用，以及突出特點，同時也要掌握好背后的隱喻思維，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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