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朝的糧倉主要有六種:正倉、太倉、轉運倉、軍倉、常平倉和義倉,其中太倉是都城儲糧的大倉,向長安城百萬人口供應糧食,意義十分重要。由于唐長安城遺址大部分疊壓在現代建筑之下,對相關遺跡的尋找存在一定的困難。近年來,陜西省出臺《關于加強考古工作的實施意見》《基本建設中考古工作管理辦法》等文件,“先考古、后出讓”制度全面落實,使配合基本建設的考古工作可以更為從容、更為精細、更為系統地進行,唐代糧倉遺址隨之不斷發(fā)現,長安城太倉的布局及范圍也逐步明確。
考古新發(fā)現
大白楊唐代糧倉遺址位于西安蓮湖區(qū)原大白楊村,地處龍首原高地之上、唐長安城北禁苑之內、漢長安城東南。2012年,此地未央區(qū)住保大廈項目建設時發(fā)現糧倉遺跡,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漢長安城工作隊與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清理糧倉10座,推斷周邊至少存在3排24座糧倉。發(fā)掘者根據以往文獻記載、出土遺物及地形地貌關系等判斷此處為唐朝太倉所在地。
為配合基本建設,2023年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對這一范圍內梨園路以南、天朗大興郡蔚藍君城以北、大白楊路以西、大興家苑以東區(qū)域進行考古,共清理漢代墓葬80座、溝1條,唐代糧倉11座,明清井2座。

漢代墓葬數量多、分布密集,以小型土洞墓為主,亦有少量磚室墓,大多被盜掘,出土器物較少,多為普通陶器,包括仿銅陶禮器、模型明器和實用器等,還有少量銅器及玉器,包括銅鏡、銅盆、銅車馬器、玉璧、玉片。

唐代糧倉為本次發(fā)掘最重要的發(fā)現,南北成排,東西成列,有部分打破漢代墓葬。糧倉上部已被破壞,形制不詳,現存部分開口平面均呈圓形,倉壁呈斜坡狀,整體為口大底小的缸形。下部壁面垮塌,原始壁面殘留較少,部分糧倉壁面存在烘烤現象,壁面及底部發(fā)現大片黑灰及白灰色土,應為木板腐朽而成的板灰。糧倉內填土為一次性回填,較純凈,黃褐色,土質較硬,內未見包含物。


結合以往發(fā)掘的糧倉推斷,本次發(fā)掘的糧倉的修筑方式為:首先從地面向下挖口大底小的缸形窖倉;隨后將底部修理平整,人工夯打結實,烘烤周壁后在側面及底面鋪設木板;最后鋪席儲糧。糧倉內未見明顯糧食殘留,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崔啟龍博士對底部遺存進行了植硅體分析,發(fā)現糧倉底部大多殘存有植硅體,主要種類有水稻扇形、蘆葦扇形、垂直排列啞鈴型和并排啞鈴型,說明可能存儲過水稻或者粟黍。

本次發(fā)掘的糧倉與2012年發(fā)現的同為唐代,且位于其東350米處,距離較近,糧倉形制與其相同、修筑方式相近,因此兩者應屬同一遺址范圍內,性質上同屬唐朝太倉遺址。大白楊唐代糧倉遺址處于龍首原之首400米等高線之上,地勢較周邊高且平坦,方便排水,是墓葬埋藏及糧食儲存的理想區(qū)域。
隋唐時期,都城北設置有禁苑,宋代宋敏求《長安志》卷六載:“唐禁苑在宮城之北。東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三里。東接灞水,西接長安故城,南連京城,北枕渭水。”大白楊唐代糧倉遺址位于唐長安城以北區(qū)域,周邊有屬皇家的唐朝梨園遺址,且未發(fā)現唐代平民墓葬,說明其位于唐朝禁苑范圍之內。
漢唐漕渠與運糧
漢唐時期關中地區(qū)作為都城所在,人口眾多,所產之糧無法滿足需求,需從東部調集大量糧食進行補充,水運是最為合理的運輸方式,漢初定都之時便有“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的建議。漢武帝時,大司農鄭當時指出:“關中槽粟從渭中上度,六月而罷,而潛水九百余里,時有難處。”為解決漕運問題,在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開鑿了漕渠。根據學者推算,武帝至宣帝時期漕渠漕運歲額一般保持在四百萬石左右。
漢代漕渠雖一直沿用到隋代,但由于渭河水量減少,漕渠東段逐漸堵塞,漕運亦逐漸減少,難以滿足都城所需。據《隋書·食貨志》記載,開皇四年(584年),隋文帝以“渭川水力,大小無常,流淺沙深,即成阻閡。計其途路,數百而已,動移氣序,不能往復,泛舟之役,人亦勞止”之由,命宇文愷“鑿渠引渭水,自大興城東至潼關三百余里,名曰廣通渠”。學界多認為隋文帝時期所修隋渠主要是沿用漢渠故道,部分區(qū)域或有所變動。

隋朝修建的廣通渠為潼關至大興城東,大興城東終點具體位置不詳。唐天寶時期(742—756年),玄宗再度整修廣通渠,路徑上無較大變化,僅進行疏浚及維修,并于城東新修東渭橋倉和廣運潭以方便運輸。《新唐書·食貨志》記載,唐渠“乃絕灞、浐,并渭而東,至永豐倉與渭合。又于長樂坡瀕苑墻,鑿潭于望春樓下,以聚漕舟”,“眾艘以次輳樓下,天子望見大悅,賜其潭名曰廣運潭。是歲,漕山東粟四百萬石”,創(chuàng)下了隋唐漕運史上的最高紀錄。由此可知,唐代長安城漕渠運輸集散之地已轉移至城東廣運潭。唐代灞河以西段漕渠大多利用漢代漕渠,局部略向南偏移,自浐灞交匯的廣運潭西南向經泘沱寨、漢大倉,延伸至大白楊一帶,該條線路在唐代應為漕運主線。
此外,徐龍國先生根據以往鉆探資料分析,認為“漢代護城壕南確有一條唐代漕渠,由西南三橋方向而來,在城墻西南角與漢代護城壕并行向東,局部稍偏南改道,該漕渠疏浚漢代護城壕而成”。祝昊天先生對隋唐時期漕渠進行過考證,認為“沿漢長安城東側的護城河北出,還有一條專門為城內引排水所設計的明渠支線,今址仍有漕運明渠在沿用”。從走向上,看東西兩渠及北側明渠應交匯于大白楊區(qū)域。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資料記載:“大白楊村東南部,東距朱宏路約100米存在大白楊漕河碼頭,是漢唐時期長安城的漕運碼頭遺址。”綜合以上材料可說明,在唐代,大白楊區(qū)域位于多條漕渠交匯之處,存在可供物資運輸的漕運碼頭,在周邊建糧倉可充分利用碼頭交通便捷之優(yōu)勢,將各地所運來的糧食就近存儲。
太倉布局與范圍
關于唐朝太倉位置及組織管理等內容有較多討論,但大多依據文獻記載及采集的“粟磚”等進行。隨著洛陽含嘉倉城的系統發(fā)掘以及大白楊區(qū)域考古工作的接連進行,多個地點發(fā)現糧倉遺跡,利用考古證據分析唐朝太倉布局與范圍成為可能。
《唐六典》記載:“皇朝置太倉令三人,東都則曰含嘉倉”,可知洛陽含嘉倉與長安太倉同為國家核心倉儲設施,其布局可能也較接近。洛陽含嘉倉城經系統發(fā)掘,對其布局的分析研究也較為透徹,大白楊太倉的布局與分區(qū)研究可以參考進行。

霍宏偉先生對隋唐洛陽含嘉倉城布局進行分析后認為,倉城可分為起儲量作用的倉窖區(qū),量覆、揚擲谷物的場區(qū),漕運碼頭的納糧區(qū)三部分。大白楊漕河碼頭遺址西側300余米為本次發(fā)掘區(qū),發(fā)現有唐代糧倉;碼頭遺址南側200余米為2023年發(fā)掘的大白楊漢代墓地,未發(fā)現唐代遺跡,存在大面積空白,或具有一定特殊功用。大白楊太倉作為都城重要糧倉,其布局若與含嘉倉城相近,那么大白楊漕河碼頭及周邊可能為納糧區(qū),西側大白楊糧倉即為倉儲區(qū),2023年發(fā)掘的大白楊漢代墓地附近區(qū)域(唐代遺存空白區(qū))可能為量覆、揚擲谷物場區(qū)。
目前大白楊周邊區(qū)域唐代糧倉已有較多發(fā)現,可大致劃出倉儲區(qū)范圍。以往修建大白楊小學及二環(huán)北路時都曾發(fā)現糧倉遺跡,未央區(qū)住保大廈項目搶救性發(fā)掘了一批糧倉,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配合陽光臺365項目建設進行考古發(fā)掘時,發(fā)現了成組分布的唐代大型窯址,在項目的東南角發(fā)現了一些糧倉遺跡,兩者無疊壓關系且存在一定間隔,說明太倉倉儲設施的西部邊界應為陽光臺365項目東南區(qū)域。上述幾處均位于今二環(huán)北路以南,二環(huán)北路整體上已靠近龍首原北端,其北還有漢長安城護城壕,地下水位較高,不適宜糧食儲存,因此唐朝太倉北部邊界應在二環(huán)北路附近。本次發(fā)現的糧倉則位于最東側、最南側,其東側約250米是同年發(fā)掘的大白楊漢代墓地,在約10萬平方米的區(qū)域內未發(fā)現糧倉遺跡,說明太倉倉儲設施的東部邊界應在兩項目之間。

從太倉銘磚中“十二街”“街東第二院,從北向南第六行,從西向東第九窖”“大街西,從北向南第一院,從北向南第六行,從西向東第十三窖”等記錄,可知太倉的規(guī)模應是十分龐大的,且中間有縱橫十字大街和由其分割成的不同場院。本次發(fā)掘區(qū)南部發(fā)現10余米的空白,或為場院間的道路;以南區(qū)域已基本被現代建筑所覆蓋,太倉南部邊界尚無法確定,需期待未來基建考古工作的進行;以北區(qū)域已位于龍首原邊緣,不適合作為倉儲之地,故太倉倉儲設施的東側北部邊界應在本次區(qū)域北側不遠。
綜上,結合以往發(fā)掘發(fā)現資料,可推斷太倉應不僅包含以大白楊糧倉為主體的倉儲區(qū),還包括大白楊漕河碼頭及周邊區(qū)域的納糧區(qū),以及一定范圍的量覆、揚擲谷物的場區(qū)。太倉倉儲區(qū)應整體位于龍首原之上,其東邊界應在本次發(fā)掘區(qū)與大白楊漢代墓地之間;西邊界應在今陽光臺365小區(qū)東側;北邊界東西略有差別,西側應在今二環(huán)北路附近,東側應在本次發(fā)掘區(qū)域以北不遠;南邊界尚無法確定。
(作者為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