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育懲戒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摘 要】家庭教育懲戒是家庭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家庭是兒童成長的第一所學校，兒童成長過程中出現的錯誤思想和失范行為首先在家庭中呈現。父母作為兒童的第一任教師，有責任采用一定形式的懲戒對兒童成長過程中發生的問題進行糾正。但是目前家庭教育懲戒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還不明確，只有深刻把握家庭教育懲戒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才能科學實施家庭教育懲戒，從而推動家庭教育懲戒實施有“溫”、有“情”、有“度”。

【關鍵詞】家庭教育懲戒 必要性 可能性

【中圖分類號】G78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3275（2024）11-83-04

家庭教育懲戒是指在家庭生活中，父母（或者代行父母監護權的家長）基于教育目的，通過實施批評、處罰等強制性手段懲治失范兒童的過錯，促使兒童引以為戒、認識和改正錯誤的教育活動。本文在探討家庭教育懲戒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時將家庭教育懲戒進行拆分，先論證教育懲戒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再論證教育懲戒到了家庭這個特定范圍是否必要和是否可能。

一、家庭教育懲戒的必要性

（一）教育懲戒是否必要

1．從哲學的角度看，兒童善性的發揮需要教育懲戒

探討教育問題就不得不探討人性觀，人性觀是教育的基礎，歷史上有許多哲學家、教育家對人性進行了探討，孟子和盧梭是性善論的代表。孟子認為人性本善，每個人的人性中都有四個善端，即“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盧梭認為人先天具有自愛心和憐憫心，這兩種“心”是自然感情，自然本身是善的，所以人性本身也是善的，只是社會把人變壞了。荀子和奧古斯丁則是性惡論的代表。荀子認為人性在本質上是惡的，如果不通過“化性起偽”的方法使人變善，人就會隨心所欲，完全不受控制，整個社會就會混亂不堪。奧古斯丁認為人生而有罪，也是性惡論的代表。

無論是孟子和盧梭為代表的性善論，還是荀子和奧古斯丁為代表的性惡論，抑或認為人性是有善有惡的，實際上都承認了人性是有缺陷的，如果人性中的缺陷得到抑制和改造，人就會走向善的一方，反之就會走向惡的一方。《理想國》中記載：“一個人做了壞事沒被發現因而逃避了懲罰對他能有什么益處呢？他逃避了懲罰不是只有變得更壞嗎？如果他被捉住受了懲罰，他的獸性部分不就平服了馴化了嗎？他的人性部分不就被釋放了自由了嗎？”［1］而教育懲戒可以抑制和改造人性中的缺陷，有利于發揮兒童的善性。

2．從心理學的角度看，兒童心理的滿足需要教育懲戒

皮亞杰的道德認識發展理論認為兒童的道德發展需要經歷三個階段，即無律道德階段、他律道德階段和自律道德階段。無律道德階段（5歲之前）的兒童既不是有道德的，也不是無道德的，他們以自我為中心考慮問題，根據行為的直接結果來從事自己的行為，為了避免懲罰或者獲得獎勵，他們只做規定的事；他律道德階段（5～8歲）的兒童一般服從外部規則，不考慮行為意向，只根據行為結果來判斷對錯，接受權威指定的規范；自律道德階段（9～11歲）的兒童才開始不無條件服從權威，開始認識到道德規范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判斷行為的對錯，除了要看行為結果，還要看行為意向。因此，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直接以自律的標準來要求兒童的思想和行為是不合適的，而是應該設置一個外在因素幫助兒童逐步過渡到自律階段。教育懲戒就是這種外在因素，其通過具體的規則對失范兒童進行懲戒，幫助兒童獲得更好的思想和行為，從而引導兒童實現道德自律。

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認為人的需要分為七個層次，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與歸屬需要、尊重需要、認知需要、審美需要和自我實現需要。兒童是正在發展中的人，對于自身需要的滿足正處于探索階段，然而常常因為錯誤的思想和行為導致需要不能被滿足。成人通過教育懲戒為兒童設置界限，告訴兒童哪些事情是可以做的，哪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這樣更加有利于兒童心理的滿足，從而更好地促進兒童身心健康成長。

3．從教育學的角度來看，兒童自由的獲得需要教育懲戒

在教育目的價值取向上，主要有兩種觀點，即社會本位論和個人本位論，社會本位論認為教育效果是以社會功能的發揮程度來衡量的，個人本位論認為教育效果是以個人潛能的發揮程度來衡量的。教育懲戒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按照社會規范對個體實施約束，因此教育懲戒容易被誤解為是一種社會本位論的價值取向，認為這種外在的約束剝奪了兒童的自由。但是事實上恰恰相反，“教育懲戒的本真意蘊并非只是對規則的遵從和對秩序的遵守，而在于設法培養屬人能力，培養具有自主建構力、內在約束力的主體人格”［2］。真正的自由不等于無限制的自由，如果給個體無限制的自由，個體就會無規律的漫無目的的發展，可能導致人性的泯滅，最終這種無限制的自由就會使人失去真正的自由。康德認為人的天性中包含著兩大元素，即“野性”和“理性”，“野性”是人身上的動物性，使人不遵守規則，而“理性”經過后天的發展和培養可以使人自我立法和自律。在童年時期，兒童的理性尚不成熟，還不能壓制野性，因此就需要教育的幫助，強制性的訓誡和懲罰也包括其中。

教育懲戒的價值取向既不是單純的社會本位論，也不是單純的個人本位論，而是對二者的調和，是在兒童不成熟之前進行的暫時性約束，其目的是為了兒童獲得真正的自由。同時，不受約束的個人自由也不是真正的自由，這種自由其實就是個人的動物性表現。教育懲戒通過訓誡、懲罰等手段培養兒童的理性，讓兒童逐漸認識到世界的法則，獲得主體建構力和內在約束力，使兒童的自由得到更好的保障。

（二）教育懲戒在家庭是否必要

1．糾正兒童的錯誤思想和行為離不開家庭教育懲戒

家庭是兒童的第一所學校，也是兒童一生也離不開的學校，一個重視教育的家長不僅是兒童的第一任老師，而且是兒童一生的老師。家庭是兒童的啟蒙之地，兒童在進入學校之前所受的教育基本上都是在家庭中進行的，即使兒童進入學校后，家庭也是兒童重要的活動場所，父母是兒童成長過程中重要的引導者、監督者和教育者。對于兒童在沒有進入學校前，進入學校后在校外的活動場所中出現有問題的思想、行為不能置之不理，否則就會讓問題變得愈發嚴重。這就需要家長及時作出反應，發揮家庭教育懲戒的作用，糾正兒童的錯誤思想和失范行為，引導兒童走向正確的道路。

2．規范兒童的思想和行為離不開家庭教育懲戒

兒童心理學家布朗芬布倫納的生態系統理論認為個體發展嵌套在一個相互影響的環境系統之中，這個環境系統從里到外分別為微觀系統、中間系統、外層系統和宏觀系統。其中，最里層的微觀系統是兒童直接接觸的環境，并且隨著兒童成長和活動范圍不斷擴大而發生變化。家庭是對兒童影響最為重要的微觀系統，兒童在家庭中與父母、兄弟姐妹的相處方式勢必會影響兒童在學校中與教師、同學的相處方式。按照布朗芬布倫納的生態系統理論的觀點，兒童在家中的思想和行為勢必會影響到兒童在學校中的思想和行為，當兒童活動的范圍更大時，這種影響就會更加廣泛。如果兒童早期在家庭中的錯誤思想和行為沒有得到懲戒及糾正，兒童的錯誤思想和行為就會擴散到更大的范圍。反之，如果兒童在家庭中已經形成了良好的思想和行為，那么到了其他環境中，兒童也更加容易繼續保持良好的思想和行為。因此，家庭教育懲戒是規范兒童思想和行為的先導，對兒童成長過程中的各個環節都有重要影響。

3．兒童身心的健康成長離不開家庭教育懲戒

蘇霍姆林斯基曾經說過：“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才能實現和諧的全面的發展，就是兩個‘教育者’——學校和家庭，不僅要一致行動，要向兒童提出同樣的要求，而且要志同道合，抱著一致的信念。”［3］這說明兒童的成長不能僅僅依靠學校教育，家庭也要承擔重要責任，并且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要保持一致性，形成教育合力。家庭教育懲戒和學校教育懲戒也要保持一致，如果家校對于兒童思想和行為的要求不一致，教育懲戒的標準不同，就會讓兒童陷入激烈的矛盾之中，思想和行為也會出現混亂。此外，學校采取的是一對多的教育方式，教師可能無法及時發現兒童出現的問題，教育的及時性無法得到保證，而這時家長能夠很快發現兒童思想和行為上出現的問題，及時對兒童進行教育懲戒，對學校教育進行有效補充。

二、家庭教育懲戒的可能性

（一）教育懲戒是否可能

1．從哲學的角度看，教育懲戒能促使兒童實現人性的自我超越

人性是所有人類都具有的一種屬性。馬克思認為人性可以具體分為三種屬性，即自然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這三者是不可分割的統一體。自然屬性是指人的動物屬性，是人和其他動物所共有的基本屬性，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才是人與其他動物最大的區別。馬克思的人性觀說明人身上也具有動物性，這種動物屬性讓人隨心所欲。教育懲戒能對人的動物性進行制約，從而把人的自然屬性轉換為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

教育懲戒不是一種對人規定性的壓制，而是幫助人進行自我否定，是一種辯證的發展和內在的超越，即“揚棄”。這種“揚棄”可以讓人實現人性的自我超越，使得教育懲戒能夠作為一種否定性的力量幫助人對自然屬性的克服，實現從自然屬性向社會屬性超越、物質屬性向精神屬性超越。失范兒童之所以會發生錯誤思想和失范行為，是因為其人性中自然屬性過多，而社會屬性和精神屬性過少。教育懲戒可以通過訓誡和懲罰幫助失范兒童實現自我內部辯證的發展，即“揚棄”，促使兒童實現人性的自我超越。

2．從心理學的角度看，教育懲戒能對兒童的不良行為進行抑制

對于人的行為是如何產生的這一問題，行為主義認為行為是有機體對外界刺激所做出的反應，把有機體所處的環境視為外在刺激，把有機體的行為看作是反應，認為所有行為都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外在刺激下習得的。斯金納在動物實驗的基礎上提出了“操作性條件作用理論”，他認為人做出的行為都是由行為后果所決定的，當某種行為后果對人有利時，這種行為就會得到重復；相反，如果這種行為對人產生不利的后果，這種行為就會減少或消失。此外，要想改變人的行為就必須利用“強化”這個自變量，要想增加人的某種行為，要么增加愉快的外在刺激，要么減少厭惡的外在刺激；相反，要想減少人的某種行為，要么減少愉快的外在刺激，要么增加厭惡的外在刺激。

以行為主義理論來看，教育懲戒就是一種外在的環境刺激，兒童在這種外在刺激介入之后就會改變自己的行為，當這種外在刺激和反應重復出現時，兒童的行為就會得到強化，慢慢的就形成了行為習慣。例如兒童在課上搗亂，不認真聽講，教師懲罰他禁止參加課外活動，經過反復幾次懲罰，該兒童上課就能遵守紀律了。這表明教師的懲罰措施就是一個外在刺激，在做出這個外在刺激后，兒童因不能參加課外活動而感到痛苦，其上課搗亂和不認真聽講的行為就得到了抑制。

3．從教育學的角度看，教育懲戒能促進兒童建構生活經驗

基于經驗的重要性，杜威提出：“教育是生活的過程，而不是將來生活的預備。學校必須呈現現在的生活——即對于兒童說來是真實而生氣勃勃的生活……不通過各種生活形式或者不通過那些本身就值得生活的生活形式來實現的教育，對于真正的現實總是貧乏的代替物，結果形成呆板而死氣沉沉。”［4］杜威關于個人經驗形成的解釋與建構主義理論十分相似，建構主義認為雖然世界是客觀存在的，但是經驗不是絕對的，對于世界的意義和理解由個體自我決定。杜威和建構主義對于個人經驗的理解都指明了經驗不是由教師、家長或者他人傳授來的，而是個體在與外部環境相互交流、相互作用中主動構建的，是對原有經驗的重組和改造。

教育懲戒就是兒童與外部環境相互交流和相互作用，使兒童在其中構建經驗、習得規范。教育懲戒可以讓失范兒童獲得暫時痛苦的感受，斯賓塞說：“每個人都聽過別人承認，只是經過‘下了本錢的經驗’才使他們放棄過去某些壞的或愚蠢的行為方式。每個人都聽過在批評這個浪費者或那個陰謀家的行為時，總有人提到勸告沒有用，只有‘慘痛的經驗’才會產生效果。”［5］教育懲戒就是個體經歷的“下了本錢的經驗”“慘痛的經驗”，以真實的生活形式來促進個體生活經驗的建構。

（二）教育懲戒在家庭是否可能

1．家庭可以作為一所進行教育懲戒的特殊學校

多數人認為教育懲戒的實施地點應在傳統意義的學校內，但其實家庭也能作為一所進行教育懲戒的特殊學校。家庭有家長作為教育者，有兒童作為受教育者，同時也有教育內容，有這三個要素作為基礎，家庭就能成為一所簡單的特殊學校。這所特殊學校的教育內容以培養兒童的道德行為為第一目標，具體包括道德品質、身體素質、生活技能、文化修養、行為習慣等方面。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春節團拜會上的講話中提到：“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細胞，是人生的第一所學校。不論時代發生多大變化，不論生活格局發生多大變化，我們都要重視家庭建設，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在行為習慣和道德品質這兩個方面，難免會發生錯誤思想和失范行為需要被糾正。既然家庭有家長作為教育者，有行為習慣和道德品質作為教育懲戒需要糾正的內容，有失范兒童作為教育懲戒的對象，家庭就有可能作為一所進行教育懲戒的特殊學校。

2．父母可以作為一名實施教育懲戒的合格教師

一名合格的教師應當具有四個方面的專業素養，即專業知識、專業技能、專業道德和專業情意。雖然無法讓父母全面具備教師這四個方面的專業素養，但是就教育懲戒方面來說，父母是可以具備這四個方面的專業素養的。首先，在專業知識方面，家庭教育懲戒的主要內容是行為習慣和道德品質，父母在多年的生活中已經有了基本的行為習慣和道德品質，因此能夠對子女進行行為習慣和道德品質的教育。其次，在專業技能方面，最為重要的就是如何對兒童進行教育，特別是對兒童的行為和道德的教育，父母通過世代相傳的教育方法和不斷的學習，具有自己的一套教育技能。再次，在專業道德方面，大多數父母在教育子女方面的道德基本上都是合格的。最后，在專業情意方面，父母對子女的教育總是充滿熱情，孜孜不倦，無不期望子女能夠成人成才。因此在家庭教育中，父母能作為一名實施教育懲戒的合格教師。

3．兒童可以作為一個接受教育懲戒的家庭學生

成為學生主要由三個條件決定：一是有值得信任和權威的老師，二是有不足之處需要學習，三是愿意學習或者被要求強制學習。家長對于兒童來說是最值得信任和最具權威的人，家長的一言一行都是兒童的榜樣。兒童在成長過程中的錯誤思想和失范行為就是他們的不足之處，就是他們需要學習的地方。大多數兒童都有自我發展的需要，他們渴望成長，渴望融入社會，即使有一小部分的兒童抗拒教育，父母也會強制對他們的思想和行為進行教育，幫助他們成長。因此，兒童能作為一個接受教育懲戒的家庭學生。

“家庭教育作為教育的起點和基石，在家庭幸福、國家發展、民族進步、社會和諧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6］家庭教育懲戒既是教育懲戒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是家庭教育不可或缺的一方面，因此全社會應加大對家庭教育懲戒的關注度，促進家庭教育懲戒的有序發展，從而實現通過家庭教育懲戒促進兒童身心健康成長的目的。特別是父母要承擔起家庭教育懲戒的責任，2021年10月印發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明確了“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應當樹立家庭是第一個課堂、家長是第一任老師的責任意識，承擔對未成年人實施家庭教育的主體責任”，表明進行家庭教育懲戒不僅是父母道德責任，而且是法律義務。家庭教育懲戒的發展任重道遠，全社會要從立德樹人的根本原則出發，從兒童主體地位出發，共同為家庭教育懲戒的發展貢獻力量。

【參考文獻】

［1］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刷館，2019：384.

［2］鄭航，馮珊珊．教育懲戒的人格生成進路［J］．中國教育學刊，2022（8）：72.

［3］瓦·阿·蘇霍姆林斯基．給教師的建議［M］．杜殿坤，編譯.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4：407.

［4］杜威．杜威教育論著選［M］．趙祥麟，王承緒，編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1：4.

［5］赫·斯賓塞.斯賓塞教育論著選［M］．胡毅，王承緒，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139.

［6］張妍，曲鐵華．家庭教育政策的歷史變遷、現實困境與進路選擇［J］．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刊，2022（3）：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