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特征之淺析

【摘要】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發展至今取得了一系列優秀的成績，其中比較文學變異學作為重要成果之一，不僅推動比較文學學科的發展，還為其他學科乃至世界的發展貢獻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思維方式。當然，中國學派的發展也存在過分強調中國文化、以東方文化自居等問題。在新文科發展背景下，數字人文、中外媒介比較研究或許是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重要發展方向。

【關鍵詞】比較文學中國學派；變異；缺陷；發展前景

【中圖分類號】I0-03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5-0020-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5.005

比較文學的出現是人類社會文化及文學本身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文化與文學的“交流”發生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法國學派倡導各國文學互相交流和影響的研究，美國學派則突出不同學科的跨學科研究，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學派逐漸興起、壯大。至今，比較文學已經度過了百年歷程。

在這百年歷程中，中國學派經歷了內外多方的“炮火”轟炸，學者們的許多理論主張并未得到國際比較文學的正視與認可。從外部看，這顯然與國內外普遍存在的西方中心主義有重要關系。我國學者正積極地為消除西方中心主義而努力，如曹順慶教授提出的“失語癥”“重寫文明史”就是重要舉措。從內部看，中國學派自身存在的缺陷也是導致它被攻擊的重要原因。一個學派或一個學科在形成、發展和壯大的過程中必然會經歷許多風雨，中國學派自身存在的問題受到他者的質疑、批判一定能轉化為重要力量，推動中國學派的發展何壯大。

一、變異——中國學派的靈魂和核心

中國學派出現至今時間不長卻成果顯著，這主要得益于曹順慶、樂黛云、張隆溪、葉維廉、王向遠、謝天振等一系列大家和眾多高校的研究者們既抬頭關注世界的發展，又低頭勤勤懇懇地耕耘努力。在一系列的優秀成果中，筆者認為，比較文學變異學中“變異”二字不僅能彰顯中國學派的學術特色，還具備可推廣性、可應用性，普適性很強。

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追求歐美文學之間的相似性，一些學者甚至十分頑固地拒絕將中國及東方文學納入比較的范疇，認為中西方文學差異性遠大于相似性，無法進行比較。對此，可以先探討為何法國學派一味追求文學之間的相似性。法國人內心深處對自我民族文化的宣傳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這種對自我民族文化的自信和自豪折射在文學上，就形成了重視文學之間的影響關系尤其是法國文學對其他歐美國家文學影響的法國學派。二戰后美國學派崛起，沿著法國學派求同的思路，強調文學和其他學科之間的類比性，進而達到提高美國在歐美文化圈中的地位的目的。可見，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都是為了加強本國文化和文學的影響力而提出了求同的主張。中國比較文學的處境則完全不同，中國比較文學是在民族陷入危亡的窘境中逐漸萌芽發展的，在救亡圖存的緊迫中，中國比較文學從一開始就具有強烈的中外文學比較意識。此后，中國文學理論的建設一直都是在比較文學的視野中進行，一直有西方文論的參與。所以，針對“差異性是否可以用于比較”這個問題，中國比較文學的學者們幾乎不假思索地給了肯定的答案，相似性能成為可比性的基礎，差異性也可以進行比較。因此，比較文學變異學應運而生并成為中國比較文學的重要成果之一。

比較文學三大學派各自為比較文學的發展做出巨大貢獻，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提供了影響模式，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突出“世界”和“審美”兩個概念，中國學派為比較文學貢獻了什么呢？著名的比較文學家雷馬克，曾用過一個十分生動貼切的比喻形容比較文學的發展：“國別文學是墻內的文學研究，比較文學躍出了圍墻，而總體文學則居于圍墻之上。”①這一說法說明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已經跨越了比較文學的兩堵“墻”，第一堵是跨越了國家界限的墻，第二堵是跨越學科界限的墻，而中國學派現正在跨越第三堵墻——東西文化異質的墻。要跨越東西文化異質的“墻”，就必須跨越文明，要溝通東西方不同的文化和文明[1]。這顯然和法國學派以及美國學派的追求不同，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通過構筑不同國家間文學的影響關系而求“同源性”，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通過跨越學科界限而求“類似性”或“相似性”，這兩者本質上都是為了求同。中國作為東方文化中的一員，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本來就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美國學派和法國學派的“求同”思維在此就顯得很不適用，此外，想要形成一個新的學派，就不能跟著法國學派或美國學派的路子走，不能人云亦云，就必須發展出具有中國特色的道路，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比較文學理論和體系。這給中國的學者帶來了很大的焦慮和壓力，學者們在思考蓋尋找一條什么樣的道路，如果沿著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所走的“求同”之路繼續往下走，不僅不能得到世界的認可和肯定，無法確立真正的比較文學中國學派，還會遮蔽掉中國文化以及東方文化自身的特色和優勢，因此，求異成為中國學派必須走的一條道路[2]。比較文學變異學作為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研究的最新成果，“變異”二字代表了和“相似性”“同源性”完全不同的“差異性”。比較文學變異學的出現，宣告了不僅僅是相似性具有可比性，差異性同樣具有可比性。相比于同，異才更是普遍存在且需要進行研究的對象。

中國學派開辟出的求異道路彰顯了中國的智慧和思維模式。中國的先賢們自古就宣揚“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價值觀念，即便各朝各代的主流思想在不斷地更迭變化，但“和而不同”的價值觀始終在歷朝歷代上演，從未罷場。從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到現在習近平總書記所宣揚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國家雖然對不同思想的重視程度不同，但也對非主流思想保有極大的包容和尊重。對差異的包容和尊重是中國文化傳統中重要的特色，它歷經血雨卻始終存在中國人的內心深處，所以當比較文學中國學派面臨危機時，求異的道路成為中國學者們的重要選擇，這體現了中國學者的智慧和擔當，更彰顯了中國文化的特色。除了對差異的尊重與包容外，比較文學變異學的“變異”還包含著大膽突破、勇于挑戰的精神。如果中國學者一直在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的道路上亦步亦趨，那么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不知要到何時才能走入世界的范圍內。對權威的懷疑，對真理的追求，對自我的堅定，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學者們懷揣著這些優秀的品質，上下求索，才讓中國學派走向了國際，讓中國文化走向了世界。

正如曹順慶在《南橘北枳》中提到的“比較文學變異學理論研究，是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研究的最新理論成果，變異不僅是文學交往中的重要概念，更是一種文化創新的重要路徑”②，比較文學變異學除了為中國學派指明道路外，更為中國許多方面的發展提供了可行的思維方式[3]。變異不僅適用于文學和文化研究之中，它同樣適用其他社會和人文學科研究。西方中心主義的思想不僅僅滲透在文學文化里，它作為一種思想枷鎖滲透到了我國各個學科領域，這種思想長期存在，束縛了研究者們的創新才華，扼殺創造潛力，窒息蓬勃生機。通過運用變異的思維方式，有利于打破西方中心主義思想的桎梏，解放學者們的思想，拓寬視野，在看到西方學術的進步、科學外，同樣看到自身的優勢與長處，為中國社會科學領域開創新的局面、新的氣象，為中國學術研究的創新提供新的思路和新的模式。

因此，筆者認為“變異”二字，毫無疑問可以成為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核心和靈魂所在，它代表著中國先賢的氣度和現代學者的智慧與勇氣，彰顯了中國和而不同的大國風范。作為一種思維方式，更是值得廣而推之，為各個領域提供動力的重要武器。

二、中國學派在發展中

存在的一些問題

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發展時間較為短暫，目前仍處于發展中階段，毫無疑問會存在一些問題，國內外一些質疑的聲音或許將長期存在，雖然這并不會動搖中國學派繼續發展的趨勢，但依然需要對其加以重視。同時，我國學者們在研究的過程中也發現了這一學科存在的問題。根據查閱的相關資料，筆者發現目前學術界對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發展中存在的問題主要可以歸為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將中國等同于東方，以東方自居，進而突出東西方文化異質性問題。不可否認，中西方文化確實是兩種不同的文明，但是，中國文化能否代表東方文化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完全是肯定的，東方文化豐富多彩，用中國文化代替東方文化顯然是自傲及對其他文化不尊重的表現。雖然中國文化在東亞文化圈中影響很大，韓國、日本、越南等國家都曾在古代是中國的附屬，受中國儒家文化影響頗深，但每一個國家的文化根基是不同的，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不代表它屬于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也不說明東方已經形成了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文化。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強調東方文化尤其是中國文化是學者們面對全球化的一種文化焦慮心理。劉象愚總結比較文學三分天下后說：“在全球化的版圖中，比較文學形成了三分天下的格局，未來走向如何，似乎只能看今后的發展和演化而定。”③我們前面提到，法國學派尋求文學國際交流的事實聯系，實質上卻是強調兩國國家之間文學的同一，美國學派擴大了比較文學的疆域，跨越學科界限，卻還是強調類似性，“求同”成為這兩個學派共同的目標，以“同”為出發點看待文學間的關系，容易演變成中心主義，會形成站在中心看他者的傲慢和無禮。中國強調“異質”，突出了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和交流，但在東方文化之內，也不該有以東方文化自居的自得，不然就是重蹈中心主義的覆轍了。在中國之外，印度、日本、韓國等國家都擁有極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它們不該也不能被遮蔽。此外，充分認可東方其他國家文化的珍貴，進而對其他東方文化深入研究、挖掘，將有力地打擊長期存在的西方中心主義。將日本文化、泰國文化、韓國文化以及由此形成的各具特色的文學審美風格與中國文學進行比較研究，還將促進東亞文化圈的友好互動，進而形成更為平等多樣的世界文學格局。

其次，中國學派的發展存在論爭多于成果的問題。學術上的爭論是不可缺少的，這有利于學術的發展和進步，但因為在文化上的焦慮心理，許多學者們似乎非常努力、非常急切地想要證明中國學派的地位和價值，基于此引發的一些爭論對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發展并沒有太大的貢獻與價值。一個學派要得到世人的認可，主要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是該學派的理論與方法體系的建設；二是運用這種理論和方法做出的實際成果[4]。學派的地位不是靠論爭和爭吵得來的，而是用自身實力說話，讓別人發自內心認可和肯定。中國學派發展的時間不算長，成果卻已經很多也很出色了，我們的學者應有絕對的信心，努力克服文化上的焦慮心理，用更加客觀、謹慎的心態對待比較文學學科的發展，將中國學派視為比較文學發展中的一支，為體系的完善和成果的產出而奮進。

最后，一個學派要獲得長期穩定的發展，絕不能自設陷阱，將自己困在自己設立的概念和范圍之中。縱觀文學發展史和文學理論發展史，許許多多的流派正是被各自所設立的規則局限，這些規則像一個個套子一樣將其牢牢鎖住，最終走向沒落。從最初對“比較文學” 的名稱的爭論，再到學術的研究方法的可行性，這些爭論確實有必要，但如果一直陷在概念、定義的爭辯之中，難免會使學術研究停滯不前，甚至會影響學術研究的正確走向。要避免誤入概念的“圈套”和“陷阱”，就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時刻思考比較文學發展的方向是什么，而對某一個概念的執著是否有利于比較文學的發展，名稱的叫法是否真的影響了比較文學的發展實際，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么就該及時地回頭。沒有哪一個流派可以在人類文學的長河中生生不息，但是學派還是應該為自身的長期發展而不懈努力，不自設障礙就是很重要的一點。

中國學派的發展并不容易，在持續發展和探索中，學者們不僅需要繼續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不斷產出新的成果，還需在拋棄固有的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外，不陷入東方中心主義思想的怪圈。此外，學術爭議在所難避免，但學術成果更能證明自身觀點的正確，對于一些難以統一的爭論或許可以讓其靜置一段時間，隨著新的成果的出現，這些問題或許自然會得到解答。

三、新文科背景下的中國學派

當下是人類歷史中空前動蕩和巨變的時代。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及全球化的浪潮持續作用，社會文化大變革頻率和幅度都在不斷加快，我們正處于一個呼喚中國理論和中國思想的時代，“文科教育必須超前識變、積極應變、主動求變”④。面對時代的需要，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必須以更高的理論自覺和更明確的中國視角，進一步發揮出本學科對全國理論創新引領的標桿作用。

新文科視野下的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必須包含“中國視角”。當下，“中國視角”“中國特色”“中國理論”等話語似乎成了一種習慣性的說法，其真正強調的內容和創新精神越來越難以呈現和凸顯。這也是我國學術發展長期必須解決的難題，即便一度難以突破但終要有所發展。中國比較文學的發展將給學術發展注入鮮活動力，第一部分提到，中國學派在“求同”的道路上開辟了“求異”之路，這條道路的開辟本質上就是一條求變之路，尋求改變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二分天下局面的方法，尋求改變西方學術話語一統天下僵局的解藥，歷史證明，面對西方給予的壓力，中國應該學會改變。回顧我國比較文學的發展，其求變的思維方式一定會給新文科改革打開新的局面。除人文社科之外，自然科學也已經從求異的思維和道路上獲得了重要的成果，以我國中醫為例，中醫用其迥異于西醫的治療方式和治療理念，同樣救治了許多的病人，彰顯中醫了獨特的醫學價值，也為自身擺脫“不可靠”“玄乎”等一系列標簽做出了重要努力。由此可見，求異的思維，大膽創新的精神，更重要的是擺脫西方中心主義的束縛，充分地肯定并挖掘我國自身的特色和現有成果，才能形成真正的“中國視角”，在世界的舞臺上脫穎而出。

此外，在電子媒介和人工智能飛速發展的背景下，探討數字人文與比較文學之間的關系同樣重要。在這種背景下，中國比較文學的研究卻始終停留在傳統文學領域。中國的發展除了產生許多極具中國特色的事物，如粉絲經濟、網紅、抖音直播等，但這些現象的出現似乎只進入了社會學、傳播學等領域的學者們的視野中，對此進行研究的比較文學學者很少。這顯然是一個極大的損失，以網絡文學為例，中西方都出現了網絡文學的潮流，但是中國的網絡文學在近十年發展之勢遠遠超過其他任何國家，中國網絡文學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已經走在了世界網絡文學的前列，它不僅在傳播、發表等傳統問題上與其他國家不同，還在文本的內容與形式、讀者與作者的互動及背后蘊含的文化心理上都極具中國特色，對中西網絡文學進行對比研究理應成為比較文學學者們關注的領域，但現狀卻是提出相關問題的學者很少。此外，人工智能的發展是否將對文學構成威脅是近些年持續熱議的話題，這個話題背后與其說是在詢問人工智能會不會取代文學，倒不如說是人們對人工智能與文學的關系的好奇與探索。雖然這個話題并不是新鮮的，然而對其思考的過程將為我們對文學的本質認識打開新的大門。因此，對數字人文的研究與思考，將有利于拓寬比較文學的邊界，加深對文學本質的認識與思考。

最后，中西媒介的比較也是新文科背景下學術研究的重要方向和領域。對比中西方數碼藝術的特點，不難發現，西方更加大膽，尋求突破和創新，追求實驗與先鋒，而中國新媒介文藝的商業性、大眾性特征更為明顯。表面上看雙方是雅與俗、先鋒與通俗的對立和分野，但背后蘊含的獨特生命體驗與藝術想象力才是導致差異的根源，而對東西方人民獨特的生命體驗及藝術想象力進行對比研究將促進比較文學朝著現代化、人性化的道路發展深入。此外，對雙方差異的研究和總結將有利于累積形成中國經驗，為中國的發展指引方向[6]。因此，對中外新媒介文藝進行分析、比較研究，將有利于推動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建構和發展，為網絡時代的中國發展積累中國經驗，為未來指引方向和道路。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新文科的提倡，數字人文和現代媒介的發展，中國文化自信的樹立，如此繁盛發展的現狀將推進我國比較文學的發展。中國比較文學將借助新文科發展之勢迎來其跨越式發展的未來前景，而新文科也將借助中國比較文學的視野和理論之勢攀登向前。

注釋：

①雷馬克：《比較文學的定義和功能》，永昌，等主編，《比較文學研究譯文集》，上海譯文出版社，1895，第220頁。

②曹順慶：《南橘北枳：曹順慶教授講比較文學變異學》，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第23頁。

③劉象愚：《從比較文學到比較文化》，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第128頁。

④教育部高教司司長吳巖：積極蓄勢謀勢，識變應變求變，全面推進新文科建設。

參考文獻：

[1]曹順慶.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基本理論特征及其方法論體系初探[J].中國比較文學，1995（01）：18-40.

[2]曹順慶.南橘北枳：曹順慶教授講比較文學變異學[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

[3]曹順慶.中國學派：比較文學第三階段學科理論的建構[J].外國文學研究，2007（03）：127-138.

[4]鄧楠.比較文學中國學派之我見[J].中國比較文學，1997（03）：130-132.

[5]劉象愚.從比較文學到比較文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

[6]葉舒憲.變：作為新文科探索先驅的中國比較文學[J].中國比較文學，2022（01）：79-90+101.

作者簡介：

李黠（1999-），江西贛州人，南昌大學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