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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三人

2025-01-16 00:00:00安慶
清明 2025年1期

那年夏天,我無所事事,經常游蕩在蒲葦河邊。那段日子里,我認識了富有銀。他家在對岸的梨灣,與我不同的是,他經常趕著鴨子來到河邊。他泳技好,在河水里鉆來鉆去,和鴨子捉迷藏。有一次,他把鴨子趕到下游的蒲葦河里。河里的蒲葦格外茂盛,水拐了幾道彎,葦鶯兒喳喳叫著,白色的水鳥在水面上盤旋。鴨子走失了一只,富有銀在蒲葦河里尋找,天近黃昏才在一片蒲葦叢里找到,原來那只鴨子被荊棘掛住了翅膀。富有銀抱著鴨子出來,身上多出幾道劃痕,岸邊的十幾只鴨子仰著脖子,朝那只鴨子嘎嘎叫。

我們就這樣開啟了河邊的聊天。我一次次渡船到對岸,一次次看見富有銀和他的鴨子。那個夏天,讓我覺得不再孤單。

有一天,我沒有看到富有銀和他的鴨子,就去了他們的村莊梨灣。我在梨灣后街找到了富有銀家,見院門敞開著,十幾只鴨子被圈在柵欄里。鴨子看見我便叫,像記得我一樣,和我打招呼。我見到了富有銀的繼父,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瘦削臉,短頭發,胡子濃密,說話有些結巴。他看著我,問,你,你找誰?我說,我找富有銀。老人告訴我,富有銀去鄰村的面粉廠了,一會兒就回來。

富有銀家在梨灣的北頭,透過院墻,我看見千米之外的河堤,水鳥從河堤上隱約飛過。他們家院子里長著一棵梨樹,梨花落盡,葉子青翠,青皮的小梨懸掛在樹枝間隙。接著我見到了富有銀的母親,一個清瘦利落的女人。她的話我勉強能夠聽懂。過了十幾分鐘,富有銀回來了,他的自行車后座上馱著一袋白面和半袋麥麩。我幫他卸下東西,富有銀從袋子里捧出幾抔麥麩,在一個塑料盆里拌了拌,又往鴨圈里撒,鴨子們歡快地啄食,嘎嘎直叫。

富有銀的房間有些凌亂,房間里有一個簡易的書架,讓我意外。書架上除了一部分初中、高中的語文、歷史課本,還有幾本文學書,我竟然看到了《約翰·克利斯朵夫》《茶花女》和巴金的《家》。富有銀床頭的桌子沒有了漆色,桌面上放著一本書和一個筆記本,他匆匆收拾起來,把書和筆記本擱進一個抽屜里。

出去散步時,我發現富有銀家房后竟然有一大片野地,開闊而空曠,長滿了野草。野地上飛舞著蝴蝶、蜻蜓、麻雀和黑領椋鳥,幾只羊在自由地啃草。走到一片更稠密的野草處,富有銀拉著我坐下。草毛茸茸的,能把人遮住。富有銀說他常在這兒躺著,遙望天上的云、星星、月亮和夜空的飛鳥,夜里會有更多的蝙蝠。有一天夜里他睡著了,一只狗在他的臉上嗅,才把他喚醒。

我們走到河邊,富有銀突然問我,你寫過詩嗎?

我沒說話,搖搖頭。富有銀很誠懇地說他寫過詩,他寫詩是因為想念那個記憶模糊的故鄉。富有銀告訴我,他是隨母親遷過來的,父親去世后,母親嫁到了梨灣。他望著眼前的蒲葦河,背詩給我聽:河流從上游來,從上游來,可曾飄來故鄉的影子……那些抽芽的小草,干枯的小草,嗓音喑啞的鳥鳴,似乎都是故鄉的影子……

他眼里噙著淚水。

好詩!我不禁贊嘆。

你寫過詩嗎?他又問我,帶著疑惑或者質問,像是篤定我是寫過的。富有銀和我目光相對,仿佛看到了我有些傷感的內心。他說,我能感覺到你是寫過詩的,你為什么要撒謊?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寫過,我的第一首詩是寫給母親的。那是前年,母親不在了,我寫下人生中的第一首詩《母親的墳樹》。我背了幾行詩給他聽:朝河對岸看,仿佛能看見母親的墳樹。我說我寫的第二首詩叫《哀鳴》,是寫給村里一個拉二胡的老人的。老人去世后,他的兒子連續幾天在他的墳頭拉他的二胡。

我和富有銀就這樣開始了交往。

富有銀說他喜歡養鴨,喜歡和鴨子一起下水,在河里漂流,生活在水上,鳧過所有的河流,有一天會鳧到老家——自己的故鄉,或者變成一只鴨子,一直生活在水草豐茂的水邊。

我聽著他充滿幻想的理想。

這時候,一只船沿著河床悠悠蕩蕩而來,我們不說話,看著漂流的船。船上的人戴著發黃的草帽,帽檐下的臉膛黧黑,鼻梁高高的。小船順水漂著,魚鷹不斷往水里潛,再從前邊鉆出來。船上的人朝我們揮揮手,朝前方劃去。

富有銀帶我去紅馬村見高振宇。高振宇比我們年齡大很多,還是單身。富有銀說,他一直在寫一部戲,那種戲臺上唱的戲。說著還比畫了幾下。

到了高振宇家的小土樓門口,富有銀喊起老高。隨著幾聲喊,一個大高個、腰稍彎的男人出現在院子里。他臉紅撲撲的,面帶笑容地迎過來,把柵欄院門移開。院子不大,很靜,有兩棵高高的桐樹,一朵朵桐花落在地上,像一只只小喇叭。忽然樓頂上飛過幾只白色的鴿子,響起短暫的鴿哨聲。一層有三間房,外邊有兩間客廳兼做高振宇母親的住處——他母親的床就靠在一角的墻邊,床邊拉起了一塊布簾。高振宇住在里面的小隔間,有些狹小。進門是一張床,床邊擱了一張三斗桌,我們只能坐在他的床邊說話。我發現靠床的那頭放著一個柜子,墻壁上掛了幾件東西,包括高振宇的草帽和冬天的棉帽,另一面的墻上張貼著那幾年流行的年畫,兩張畫中間掛著一把笛子。我初進屋時,以為笛子是畫上的靜物,待適應了房間的光線,才看清是一把真正的笛子。高振宇能吹出好多笛子曲。那天沒好意思讓他吹,但之后,我們聽過好多次,包括我們三個人在河堤上以及他去找我都帶著他的笛子。

高振宇床邊的桌子上擱著幾本書,大都是些老書,有《三國演義》《老殘游記》《黃河東流去》《苦菜花》。桌子上正攤開的是一本戲劇雜志,雜志的封面上是一個當紅的戲劇演員,瓜子臉,長辮子,臉紅撲撲的。

相互介紹后,高振宇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一沓紙,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他翻著稿紙,給我們講他寫的那部《沒有出嫁的兒媳》:一個女孩沒能成為男人真正的妻子,卻在男人犧牲后,悉心照料他的父母,履行著一個兒媳的義務。劇中的男主角是一軍人。

高振宇動情地給我們念唱詞,臉上不時浮現幾片紅暈。那個女孩的形象在他深切的敘述里高大起來。

我問了一句,有地方排戲嗎?我問得認真且天真,沒注意富有銀對我的阻攔。我想知道一個答案,一切東西都要有落腳的地方,有一個歸宿。就是一朵花也要有開放的方向,比如向日葵是朝著太陽開,晚飯花是朝著夕陽開的。

還沒有。高振宇把手中的劇本放回桌案,厚厚的一沓劇本發出沉悶的響聲。高振宇說,還在改,等改好了,去找幾家劇團試試。

那幾年老高什么也沒干,就只埋頭寫他的劇本,我一直想不通,他怎么偏偏動了寫劇本的執念。

我和富有銀離開時,高振宇把我們送過橋頭。直到再也看不見高振宇,富有銀才問,你看見那把笛子了嗎?我點點頭。

富有銀說,我認識高振宇就是從那把笛子開始的。那是一天傍晚,夕陽照在河面上,夕陽的橘紅漸漸被河水淹沒,幾只鴨子趁我不留神順水而下,我順著河邊追鴨子。我們說著話,已經走到一處河灣。河灣開闊,比兩邊的河面寬出幾米,像一個圓弧,水在寬闊的河灣里盤旋,顯得很雄渾。河邊有幾棵大樹,大樹中間有一片土崗,土崗上長滿旺盛的野草,間雜著野花。富有銀說,我當時在河灣上邊攔截鴨子,太陽落下來了,在我趕著鴨子準備離開時,土崗上傳出了笛子聲。最先的幾聲有些沙啞,幾聲過后便悠揚起來。我看見一個人,坐在土崗上,投入地吹著笛子。這個人就是老高,我就這樣認識了高振宇。幾天后,我又專程來河灣,沒見到人,又過了兩天,我快走進土崗時,聽見了笛聲。

我問,老高為什么要天天在這里吹笛子?

富有銀說,這里曾經是練嗓子的地方。我有些懵懂,富有銀東一句西一句,讓我摸不清頭緒,我讓他好好講講。我們把自行車停在路邊,鄭重其事地坐下來。富有銀說,戲班子里有一個女人在這里練過嗓子——老高和那個女人都曾經在他們村的小劇團里,老高不僅吹笛子,還拉板胡和二胡,人又高大英俊,那個女人暗地里和他熱乎起來。女人在戲里唱青衣,唱過秦香蓮和王寶釧,可她和老高的事家里人非常反對。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就這樣耽擱了。最后,那個女人是從這里坐船跟一個外鄉人私奔的,一直往下游,嫁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忽然想聽老高的笛聲,還有他的二胡。

我們站在河灣處,水在夕陽里流淌,樹枝輕拂,麻雀和水鳥不時穿過樹杈和河床,我想象著那些在河灣練嗓的女人,她們窈窕的身姿和嘹亮的嗓音。蒲葦河早已經沒有那種載人的船了,貨船也越來越少,河流上正在修橋。我在想,老高和那個女人還會見面嗎?老高的劇本最后能上演嗎?

這年秋后,我從農村出去打工,落腳的地方是城市的建筑工地。我在工地上寫過一首短詩:蜂擁而出的莊稼人,去過很多的地方,很多的城市。但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就是民工;去過一個共同的地方,就是工地。

我離開村莊前去見富有銀。深秋的河水有些清冷,船上的纜繩開始發涼,樹葉一片片朝河面、朝河灘上散落,草梢上覆蓋了厚厚的落葉。富有銀沒在家,十幾只鴨子孤寂地待在柵欄里,嘎嘎叫著,像是畏懼陌生人,又像是和熟人打招呼。富有銀的母親和繼父告訴我,他出去了,去北城縣參加一個養殖培訓班。我有些失落,走到他們家后邊的草地上,見幾只羊在草地上撒歡,蜻蜓藏了起來,草和野花都在逐漸枯萎,那片空地更加寂寞和荒涼。

第二天我就離開了瓦塘南街。那時候,鐵路線上還有很多四等小站,我上車的地方叫塔崗站,我坐了十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到叔叔所在的濟州。

那是一個工地,有幾座正在擴建的廠房,我成了民工中的一員。我在濟州的工地上運磚、爬腳手架、刮墻縫、截鋼筋。我的叔叔是廠里的工程師,他是我們家庭的“叛逆者”,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考上北方的一個院校,學的是熱力專業。但我是一個民工,一個高考失敗的回鄉青年,我身上并沒有其他優勢,他幫不上我。我在工地上悟到:從來就沒有救世主,這世上能拯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讓我欣慰的是,廠區里有個報刊亭,還有一家小書店,我可以在雨天不能上工的日子,去小書店里翻書。我在書店看到了蘇童、張承志、余華、殘雪的書,還看到一本叫《紅月亮》的書。我去報刊亭,買到了一堆雜志,那是文學雜志開始泛濫的時代,也是文學的黃金時代。我在雜志上同樣讀到了一些著名作家的作品。

在工地上看書幾乎是一種奢侈,上工的日子我每天累得精疲力竭,身體發沉,躺下就不想動。況且幾十個人睡在一個工棚里,嘈雜且混合著各種氣味,燈泡的亮度不可能讓你看清字,只能讓你勉強找到自己的床鋪和衣裳。但我還是擠時間看了一些書,在那些偶爾的雨天里,或有特殊情況暫停施工的日子,我拿著書找到暫時停工的樓房,或坐在一片靜寂的小樹林里,就這樣看完蘇童的《1934年的逃亡》,張承志的《黑駿馬》和《北方的河》,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和《拇指銬》……

我找到了廠里的體育場,大多數夜晚那里空蕩蕩的。我在空曠里驀然想起老高的笛子,想起蒲葦河上的老船,那個坐船離去的女人,想起放鴨子的富有銀。在空曠的體育場里,我有時候想得很多,有時候大腦一片空白,偶爾我也會看到夜間的球賽和集體練歌。那樣的日子過得很快,夜晚大都是在疲憊中度過的。

那年冬至后,接連下了幾場雪,工地上的活被叫停了,工友們紛紛收拾行李,準備踏上回家的路。工頭宣布工地上要留下幾個人時,我坐在收拾好的行李上突然站起來,舉了手。我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奇怪,之前我還想著早一點回到瓦塘南街,可工頭宣布留下的人可以加一倍工資時,我條件反射般地舉起了手——加倍的工錢是有誘惑力的。

我最終留了下來。

留下來不用天天出工,只要看好場子,打理一下停下來的工地。那年的大年三十,我在叔叔家吃了年夜飯,吃了北方春節必不可少的餃子。下雪了,我冒雪走在空曠的廠區。我沒有直接回工棚,而是去了更顯空曠的體育場。我站在看臺上,看著除夕夜寂寥的燈光和遠處天際上的煙花。

過了年,我回家的欲望卻越來越強烈。我知道我的決定不好理解,叔叔問,年都是在廠里過的,為什么過完年卻不干了?我沒有解釋,沒有對叔叔說我不想自己的時光日復一日在工地上度過,我想重新尋找生活的方向,即使不能復讀,再走進考場,也要去參加函授或者電大學習。

我回到了蒲葦河邊,回到了瓦塘南街,回到了家鄉的土地上。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去梨灣找富有銀,他的家人告訴我,富有銀去了霓鎮的養殖場。我回到河邊,想著是不是去見一見老高,后來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等哪天富有銀回來我們一起去找老高。

我去了霓鎮的養殖場。養殖場在霓鎮的一個老農場里,養雞場和養兔場相互間隔,各有各的區域。富有銀參加培訓班之后,霓鎮的養雞場正好招人,他就被招了進來。

富有銀一見到我便脫去了身上的白大褂,把我帶到他住的小屋。我看到幾本關于養雞的書,也有他帶去的文學書。在一本書上的扉頁上是那句著名的話: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富有銀用臉盆洗了把臉,又用那雙剛撒過飼料的手在臉上拍打。洗完臉,他躺到床上說,朱馬,我先沉默五分鐘,太累了。幾分鐘后,他坐起來,開始訴說他在養雞場的工作和生活。場里養了一萬多只雞,真正懂技術的人太少,從鎮里派來的場長都是指揮官,不懂管理和技術。我有些驚訝,富有銀不過比我大兩三歲,卻想得這么多。他說,人不經歷不會思考,經歷了才會發現問題,發現漏洞,就像走過一段路,才會發現哪里需要修補。他說他在養雞場干了都快半年了,他指了指桌上的書,說他都快翻爛了,差不多成了雞場的專家,靠關系介紹進來的幾個人,都要他帶。

富有銀站起來說,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吃飯。那天中午我們騎車去了幾里之外的霓鎮。我們找了一家面館,邊吃邊聊。我沒有和他再回養殖場,就在霓鎮大街告別,約好了等他回家一起見老高。臨分別時,他問我回來有什么打算,我搖搖頭說,沒有具體的想法,但我暫時不會再去外邊。實際上,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教師,從代課教師做起。那個時代還有很多民辦教師,能做一名教師是我的愿望,但我知道,理想和現實是有距離的,甚至橫著一條巨大的鴻溝,所謂的機遇是要有一定的才能加上可以通融的關系。富有銀騎車離去時,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那條老街。

大概一周后,富有銀回來了,我們去見老高。那本《沒有出嫁的兒媳》規規整整地放在案頭,改過的草稿則成倍地摞在案頭的一側。老高從墻上取下一個挎包,又從挎包里拿出另一份劇本,放在我們面前。封面有磨損的痕跡,仔細看可以看見紙張上的指印,應該被不少人翻閱過。

老高講起他出去推送劇本的經歷,跑了好幾個地方,找到了團長和導演。他們看了劇本,卻露出無奈的表情,說現在基層劇團太難了,一年也唱不了幾場戲,好多演員都加入了響器班,走街串巷掙些外快,補貼家用,劇團里現在只發基本工資。我們縣劇團的團長說,這倒是一部新戲,符合上邊的精神,可排練費、演出費誰出?老高有些泄氣,沮喪地和他們告別,走出劇團,看見院子里長出了很多荒草,門框上落滿灰塵。老高去了老戲園,那是他聽過好幾場戲的地方。老戲園大門緊閉,房頂上長滿了荒草,老高摸著包里的劇本,不禁嘆出一口長氣。

老高說他去了北城縣,找到了北城縣劇團的團長。北邊的縣和我們不歸一個地市管,也許情況不太一樣。那個團長打電話喊來了副團長和導演,甚至喊來了劇團的臺柱子,中午還請老高吃了飯,問他有什么要求。老高想了想說,也沒有什么要求,只要能排就行,編劇的名字一定得打出來。團長問,你沒有要報酬的想法?老高喝了幾杯酒,臉上泛出紅暈,好像有些羞澀,聲音放低,說,怎么會沒有想法,我寫了幾年,耗去了太多的精力,當然想要報酬。團長問,那你想要多少?老高說,沒具體想過,如果找到了經費,你們能排,適當給我一點就行。團長大氣地說,如果真能排,我們會和你簽個合同,不白要你的戲。

老高等了整整一個月,往北城縣跑了三四趟。他每次去,團長都很熱情,讓他耐心等待消息,說他們的劇團實在是好多年沒有排過好戲了,尤其是現代戲。團長說,劇本情況已經向文化局匯報了,文化局正在向宣傳部匯報,得先取得領導的支持。領導支持了,問題才能解決,資金的渠道才會打開。老高覺得有道理,說,團長多費心,我回家等你的消息。團長說,還有一件事,如果上邊同意了,劇本需要稍加改動。你不用擔心,改動不會太大,不過改動時需要我們這里的編劇參加,或者我直接參與,就是編劇可能要加一兩個名字。團長喝了口水,說,因為你不是北城人,雖然距離不遠,可畢竟屬于不同的地市管,這樣更好操作,你不介意吧?老高稍微頓了一下,說,不介意,只要最后能排出來,能公開演出,就行。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如果真到演出的那天,打編劇的名字時我得在第一個。另外,首場演出,我要帶幾個人過來。我還可以吹笛子,拉板胡。團長說,那倒不用,咱有樂隊。

老高對我和富有銀說,如果成功了,請你們一起去看首場演出。

我們都點頭同意。

富有銀問,還請誰?

老高說,我媽。

這時候老太太說,我走不動了,不去。

老高說,到時候讓人開拖拉機載你去。

老太太說,那樣去的人就多了。

老高說,你不用擔心,保證有你的座位。

老太太說,那我就等著喜鵲叫了。

富有銀低聲說,那個女人要是能參加就好了。老高沉默了。

過了會兒,老高說,不知道最后等到的是什么消息。

我提出一個問題,現在劇團演的大多是老包的戲、楊家將的戲、七品芝麻官的戲,你怎么不寫個古裝戲?

老高摸了一下劇本,說,老戲不好再寫出新東西了,再說你得懂歷史,得有比較深的文化底子,我這兩把刷子寫不了那么遠的事。

富有銀說,老高,拉一段二胡吧。

老高搖搖頭說,不在家拉二胡,我媽說她聽見二胡就想哭。

富有銀說,你怎么總拉那些低沉的曲子啊?

老高說,這二胡一拉就往下沉。

那就吹笛子吧。

老高取下笛子說,我們去外邊吹。

我們出門,過橋,沿河堤走到了河灣。河灣里的水不緊不慢地流著。老高吹起笛子,笛聲還是很沉。

普通人堅持一件事,想做出名堂不容易。

偶爾寫幾行詩的富有銀去養雞了,每天面對雞籠里的雞和雞蛋,面對飼料和雞糞,不知道他在雞場是否又寫過什么詩,我一直記得他念過的那首:上游的水流過來,流過來,可曾飄來故鄉的影子……

我內心其實也是豐富的,甚至是憂傷的。我寫過第一首詩《母親的墳樹》后,又寫過《哀鳴》《雪為什么飄落村莊》《空下來的船》……我沒有給富有銀讀過我后來寫的詩,沒有告訴他河西的一塊地里有我母親的墳。我在濟州打工的時候特別渴望讀書,也零星記下過一些東西,可我知道,這些東西拯救不了我。我們是那個時代的回鄉青年,猶豫、迷惘、彷徨,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我們曾經是鄉村最迷惘的一代。

我知道我得走出去,我在等待機會,即使再去工地,也要選擇在我們村莊附近。這樣我就可以回家,看到游蕩的蒲葦河,看到河口的老船,見到同在一條河岸上的富有銀和高振宇。

富有銀是個勵志青年,他立志成為一個合格的雞場技術員。老高還在等待劇本的消息,為劇本不斷奔波,北城縣最終還是讓老高失望了。那天他去找我,神情沮喪。他的背部微駝,說話時帶出悠長的嘆息。我勸老高,這不能算失敗。老高回憶著北城縣劇團團長的話:團里是真心想排,文化局也有排的打算,可宣傳部沒有明確答復——縣里財政困難,經費沒有著落,估計沒有希望了,我們不能讓你一直白等著。老高從提包里拿出退回的劇本,封面上印上了更多的指印。

接下來,老高又奔波起來。這一次他去了旗城,去了省里。夏天就要來了,陽光變得熾烈起來,世界仿佛一張白色的紙。一個月后,我和老高去找富有銀,在雞場,老高向我們描述了他最近的經歷。

高振宇這次直接去了旗城的文化局,局里的人把他推薦到了旗城的戲劇工作室。老高見到了戲劇工作室的主任方小頻。方小頻一看就是個城里人,自然卷的頭發,皮膚白皙,穿著洋氣,戴副眼鏡。老高進來,他抬了一下頭,見是一個風塵仆仆的鄉下漢子,就有點不屑。高振宇站到他的面前,身材挺拔的老高擋住了他的視線。方小頻揮著手,讓高振宇往一邊站。高振宇沒看懂他的手勢,提著嗓門問,你是方主任吧?方小頻反問,你怎么知道我是方主任?高振宇往門外指指,門口不是寫著你的名字嗎?方小頻勉強地給高振宇讓座,說,有啥事坐下說。

高振宇從提包里往外掏劇本,北城縣劇團還回來的那本,不過老高把封面換了,看上去很新,封面上寫著劇名和他的名字。高振宇恭恭敬敬地把劇本遞過去。方小頻不說話,翻著劇本,房間里出奇地靜。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方小頻問高振宇,你是農民吧?高振宇點頭說,地地道道的農民。方小頻說,一個農民寫劇本不容易,你怎么想起寫劇本的?方小頻的問話帶著質疑。高振宇回答,這個劇情一直在腦子里裝著,我想寫出來,覺得挺動人的。你以前寫過嗎?高振宇搖頭。可你怎么就想起來要寫劇本呢?高振宇說,我曾經在劇團工作過,就是我們村原來的戲班子。我看過很多場戲,排練時我負責看劇本,知道劇本的套路,現在總算絞盡腦汁寫出來了。方小頻在屋里踱步,走了幾步說,我經常接待來找我看劇本的人,當中也有農民。老實說,你能把劇本寫成這樣,還算不錯。不過,我們不是劇團,我們只是文化局下屬的一個二級機構,算是負責劇本工作的,所謂戲劇工作室就是負責創作和推薦劇本。方小頻頓了頓說,你不要對我們抱希望,如果推薦,一定得是好劇本。高振宇聽他這樣說,有點不舒服,這是把他否定了。高振宇額頭上在冒汗珠,心里卻是涼涼的,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方主任幫幫忙,能推薦就推薦一下吧。方小頻問,你找過你們縣劇團嗎?高振宇說,找過,劇團狀況不好,團長說沒經費排。方小頻說,高振宇同志,我也幫不上你的忙,市里的劇團也困難。現在劇團都處于上不上、下不下的過渡期。

最后怎么樣?我和富有銀急切地想知道結果。高振宇說,那個主任給我寫了封信,讓我去找省戲劇家協會的一個副主席,給省里的專家再看看。省戲劇家協會在省文聯的筒子樓里,高振宇見到了方小頻推薦的人。主席說新戲不多,讓高振宇把劇本留下一份,有機會他會推薦。

有消息嗎?

老高搖搖頭,也許就石沉大海了。

我們都很迷茫,富有銀在養雞場掙扎著,立志成為一個技術人才;我可能要重新回到工地;高振宇的劇本不知道最終會不會有結果……

河流靜靜流淌,像不動聲色的時光。日子不緊不慢,沒有波濤和浪花。我考慮過在家養雞或者養兔,一個大男人總得找點事兒干。富有銀說,你在家養雞,我負責技術,還不忘調侃地加了一句,免費。我最終還是放棄了。我不想在我家不大的院子里再弄出一個雞舍,況且雞舍到了冬天需要保溫,我們家無法投入那樣一筆資金。

我跟著蓋房班在附近村莊里蓋房子、壘院墻。由于之前在工地干過,我干起來得心應手,包工頭給我的工錢也可以。我還跟人去干過刨樹、栽電線桿、卸水泥的活兒。我們村有兩家造紙廠,生產黃表紙和包裝紙,父親想讓我進一家紙廠,但名額滿了。那是鄉鎮企業崛起的年代,很多村莊建起了五花八門的廠子。我游蕩在十里八村的工地上,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可以看上幾頁放在床頭的書。那一年我開始偷偷地寫作,在小本上記下靈感,在疲憊中尋找著興奮點。

這年秋后,富有銀離開了養雞場。我原本以為他會在養雞場長期干下去,他是那樣用心,來日方長,可能真會在這個行業里出類拔萃。他的離開出乎我的意料。

由于一場雞瘟,富有銀離開了雞場。那場雞瘟給雞場帶來的損失很大,雖然迅速采取了隔離和殺菌措施,但沒有挽回上千只雞死亡的局面。鎮領導對場長和副場長發了很大脾氣,讓他們找到雞瘟的原因。富有銀隱隱察覺到原因所在:雞場把控不嚴,那些憑關系進養雞場的人可以自由地進出雞場,每個人都可能帶進病毒。富有銀看著裝進袋子去化驗和深埋處理的雞,心里有一股疼痛,接下來肯定要抓人來承擔這次損失的責任。可怕的是,那些深埋的雞半夜被人刨走了,刨去了哪里,是一個謎,那些病死的雞很可能造成更多的雞瘟泛濫。

場長由霓鎮的經聯社主任兼任,副場長杜清明是從鎮里派下來的一個年輕人,他的父親是縣里的局長,他是來鍍金的。富有銀沒想到杜清明會來找他。夜很深了,杜清明敲開了他的門。暗淡的臺燈不夠亮,富有銀要去開房間的燈,被杜清明阻止。杜清明說,有銀,我求你了。富有銀看見一雙祈求的眼睛,聲音里帶著畏縮和求生的渴望。杜清明對富有銀深鞠了一躬,富有銀趕忙拉住他,說,杜場長,你說。杜清明聲音低低的,說他來這里就是走個流程,不會在雞場長期待下去,沒想到出了這么大的事兒。杜清明說,現在要找責任人,想來想去只有委屈你了,你是技術骨干,別人承擔不起。杜清明看著富有銀,說,你想一想,我先走了。說著轉身拉門。富有銀喊住了他,說,你還沒有說清楚,讓我怎樣承擔?

杜清明轉過身,重新面對富有銀。富有銀站著,身板挺得筆直,像能頂住屋頂,能頂住天。富有銀對面前的人忽然產生了一種憐憫,從心底迸出一種不屑,也迸出一種豪情,他對杜清明說,說吧!杜清明就說,你恐怕不能再在雞場了。

開除?

不,名義上是暫時離開,不用承擔任何經濟責任,但總得有個人擔起來……

經濟責任,我承擔得起嗎?

所以,就是名義上擔起來。

就是要我做替罪羊,對吧?

杜清明說,我會記住你的恩情,來日方長。

說完,杜清明像影子一樣閃出了小屋。

富有銀離開養雞場后去了外地。我去縣城的火車站送他,另一個送他的是杜清明。半夜的火車站顯得冷清,站臺上落滿了黃葉,風把黃葉往一塊堆積,擦過地面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在候車室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那趟列車才到。上車前,杜清明將一個信封塞進富有銀的包裹。車開了,又一陣風,吹下更多的黃葉。

一個月后,我接到富有銀的電話。他說他回到了縣城,想和我見一面。我在車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館找到了富有銀。天近黃昏,有一種下雪的前兆。上樓前我看到了老高,他正仰頭找著旅館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們都住在小旅館,相互聊著各自的生活,最近的經歷。

富有銀說,他哪兒也沒去,說是去城里打工,其實是回了趟老家。離開十幾年,他長成了大小伙兒,村里人都不認得他了。他找到了他家的老宅,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鄰居在院子里養了羊,到處都是羊屎、羊尿、羊毛、羊膻味兒。還好,房頂被鄰居重鋪了一次。推開老宅門的瞬間,他有一種故園難回的感覺,有些悲涼。富有銀讓那個鄰居引領著,去了他父親的墳地。墳地周圍長滿荒草,他找來鐮刀和鋤頭,清除掉荒草,上一層土,墳頭大起來。

接下來,他去了他姐姐家。姐姐嫁在另一個村莊。姐姐因為上山采藥摔了一跤,腿部骨折,躺在床上,打著石膏。姐姐的兩個孩子都已經上學,孩子們陌生地看著他這個從天而降的舅舅。富有銀守在姐姐身邊,聽姐姐講過去的故事,講他們家的老宅——那家鄰居象征性地給了些使用費,他們都花光了。

富有銀說,姐你放心,我和母親過得很好,你可以找空閑時間去看看母親。姐姐說,是要去看看母親,我其實很想念她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對象了,別讓母親操心。要不要在咱家這兒給你張羅一個?姐姐仰臉看著高出她一個頭、一臉胡子的弟弟,兩行淚水流向臉頰。富有銀說,姐不用費心,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弟媳的。富有銀回想,他在梨灣是有人給他說合過親事的,但最終都沒有成功。鄉村社會講究家族勢力,在梨灣和他同齡的年輕人大都已成婚。他問姐姐,姐夫對你好吧?姐姐咬了咬嘴唇,不說話。富有銀心里不痛快,他和姐姐相隔太遠,姐姐受了委屈都無處訴說。他攥住姐姐的手,說,姐,將來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好,冷熱都知道,有個照應。

富有銀臨走時,姐夫把姐姐抱在手推車上,一起送他離開。富有銀直直地看著姐夫說,姐夫,我求你,對我姐好些,我姐的腿到底怎么回事?姐夫說就是摔的。富有銀說,你說實話,一個人怎么能對自己的老婆那樣。姐夫低下頭說,也是不小心,我一直后悔。富有銀說,知道后悔說明你還是個人,再不改,我遲早會把我姐接走。

三個人在小旅館里聊著,一起在旅館樓下的小飯館里吃飯。熱氣從廚房里飄出來,我們點了幾樣小菜,喝了一瓶酒,還吃了餃子。

老高說,我又見了旗城戲劇工作室的方小頻,見了省戲協的副主席,他們都沒有給我具體答復,讓我再等等,說劇情還有點意思。老高最大的收獲是他得到了另一個業余作者的消息——那個人是另一個縣的,前兩年寫了兩部戲都成功排演,便被調到了縣里的文化局,專業寫戲。富有銀問那兩部戲叫什么名字,老高說,一個叫《春暖花香》,一個叫《牛人的牛季》。

寫的啥?

老高說,一部寫婆媳關系,一部是寫爭奪鄉村能人。

我問老高,他的戲為什么能演?

主題比我深,寫得熱鬧。

吃了飯,我們從旅館出發,去了縣城大街。火車站離城區有三四里。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邊的飯鋪里坐著零星的食客,熱氣一縷縷冒出來。

第二天,富有銀直接坐車走了。臨走時,他說他已經找好了下家——一個大型養殖場。

第二年春天,我跟著一個蓋房班去了城里。老板是從縣里的建筑公司出來的,我見過他幾次,方臉,留著短胡,話不多,目光如炬。那個小區已經蓋起十幾座二層半的小樓,樓頂上有人種花、養鴿子,鴿哨聲非常好聽。很多人家在房頂上壘一方石桌,旁邊擱幾個石凳,夏季的晚上在樓頂喝茶或喝小酒,吹著晚風看街景,相當愜意。據說這片小區的主人大都是縣里有些背景的人,算是小城的上流或和上流攀上關系的群體。

我干活的那棟樓在小區的一角,很多個夜晚都是由我獨自看守。

工地上搭了一個小帆布篷,裝了電燈,擱了一張折疊床。工頭安排晚上看守場子的人時,瞅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說,小朱,你留在這里看守場子行不行?我點點頭,走向帳篷,見里邊的東西都安置好了,頭頂吊了一盞小燈泡,有一個暖水瓶。燈光有些暗,我想起先前帶到工地的書,就提了個要求,能不能換個大一點的燈泡。工頭沒有猶豫,第二天就換了。

看守場子,就是看管工地上留下的工具和建筑材料,順便把亂扔的東西整一整。我在看守場子的第二天晚上,見到了房子的主人。那人三十五六歲年紀,中等個,方臉,頭發偏向一邊,穿得比較隨意。他沒有和我打招呼,徑直繞房基轉了一圈。據說開工第一天,房主親自點燃了開工的鞭炮,那時我還沒有正式來到工地。他看完了,向我揮手,仿佛才看見我,問,你看守場子?我點點頭。他走到帳篷前,扭頭朝里看看,問我還需要什么,比如一把凳子,一張小桌?我搖搖頭,然后他就走了。

第二次,房主騎了自行車來。他在帳篷前停下,從自行車后座上卸下一張小桌和一把小凳,說,拿進去吧,給你用的。他又從車簍里拿出一盒蚊香,說,蟲子出來了,有燈光的地方蟲子多。他真細心。

后來,隔幾天他會過來一次,他大概很忙,來工地都是晚上。記不得是第幾次,他端了小菜和一瓶酒過來。我把桌子搬到帳篷外,皎潔的月亮掛在天上。工地上很靜,那片建成的小樓如一道道站立的身影。你叫什么來著?他第一次問我的名字,我告訴他我叫朱馬,馬匹的馬,工頭喊我紅色的馬。紅色的馬?他遲疑片刻,驀然明白,哦,朱馬,紅色的馬,我記住了。酒杯也是他帶過來的,他問,你喝酒吧?我說,很少,酒量小。他端起酒杯說,無妨,我們隨意。你一個人看守場子不害怕吧?我搖搖頭,不怕。我指指房子南邊的小樹林,說,那里有很多鳥和我做伴。他朝小樹林方向看看,說,一會兒我們去小樹林轉轉。

那一夜,我們去了小樹林,聽見了鳥鳴聲。我們可能驚動了小鳥,鳥兒撲棱著翅膀在樹杈間飛。以后他隔兩天過來一次,繞房子轉一圈。房子越蓋越高了。有一次,他悄沒聲息地走進帳篷。那是一個下著細雨的夜晚,我正看的一本書攤在小桌上。雨天,常常會激起我的情緒,我在筆記本上記下對雨天的感受,寫下小樹林里的鳥鳴……

他坐在小凳上,翻看我正看的書——《北方的河》,還翻看了我的筆記。帳篷上雨點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問到我的經歷、家境,我告訴了他。他又問我是哪個鄉鎮的,我回答,老塘鎮,瓦塘南街。他看著我,點點頭,問,你有文章發表過嗎?我想起包里刊載有我作品的報紙,就掏出來,遞給他。他找到我的作品,瀏覽了一下,然后微笑地看著我,拍了拍我的肩頭,說,堅持。雨小了,他走出帳篷,在細雨中離開。我站在帳篷外,額頭上落下一絲一絲的雨。

我沒有想到,這個房主會成為我們鎮的鎮長。賀潤生到老塘鎮任鎮長時,他家的小樓已經竣工了。

工頭說,我們為他家蓋房時,縣里正在醞釀各鄉鎮書記、鎮長人選。賀潤生當時是縣委辦公室秘書科的科長,他不太想到鄉鎮,而是想去縣委,留在縣城。晚上偶爾去工地的那段時間,正是他徘徊和感到焦慮的日子。

我就這樣認識了準鎮長。

那年秋天,我和父親在家秋收。莊稼收完,我們犁起地來,黑油油的泥土在太陽光下發亮,光禿禿的田野格外空曠。我家的地靠近蒲葦河,我看見白色的水鳥從河上飛過,兩只喜鵲落在黑油油的地里,喳喳叫了幾聲。一輛小車停在地頭,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朝我喊,喂,你是朱馬嗎?我一臉蒙,看著對方。那人說,你跟我們到鎮里去一趟。我疑惑地看著他說,我,現在嗎?對方很確定地點點頭,走吧,上我們的車。

在鎮政府后院,我看見了賀潤生,他已經是老塘鎮的鎮長了。他伸出手,說,你好,紅色的馬。

這年秋后,老塘鎮要舉辦農民運動會。文化站作為主要承辦單位對外招聘兩名工作人員,條件是:本鎮人,高中以上文憑,文字基礎好,發表過作品者優先。我報了名,沒有筆試,直接面試。面試會場在鎮里的小會議室,我看見考官里有賀鎮長。整個面試過程中,他沒有說話,只是坐鎮。其余幾個考官,有文化站站長、主管文化教育的副鎮長、鎮辦公室主任、鎮宣傳委員和廣播站站長。考官手里有報考者的個人資料,而我的資料里有我發表作品的報紙,這明顯是我的優勢。

我被錄取了,就這樣成為老塘鎮的一名文員,先在文化站,后到辦公室,在老塘鎮一干就是十年。

一天晚上我走進后院,看見賀鎮長房間里的燈亮著。我躊躇了幾分鐘,還是去敲開了賀鎮長的門。賀鎮長趿著拖鞋,穿著藍色短袖T恤,桌案上攤開一張報紙。

他把我讓進門,問我,安定了嗎?他指指胸口。我說安定了。安定了就好,朱馬,紅色的馬,堅持看書,堅持你的愛好。我能感受到他言語里的真誠。

老塘鎮農民運動會開始了,運動會包括幾十項比賽,我每天的任務是把當天的賽事進行匯總,并寫成快報,由鎮廣播站播出。運動會進行了半個月,最后的象棋決賽賀鎮長也參加了。我慢慢適應了鎮里的節奏。

兩年后,賀鎮長家所在的那個小區里的房子全蓋了起來。小區除了內部的綠化,還繞院墻栽起一排竹子。竹子長得茂盛,只是竹叢里藏了很多麻雀。

賀鎮長家的樓頂上有一張石桌,另外還有十幾棵盆栽。我偶爾會和賀鎮長圍著石桌喝茶,下棋,也給樓頂上的花草澆過水。

每周有兩個晚上,賀鎮長要住在鎮里:一個是周一晚上,開班子聯席會;另一個晚上,是他在鎮里值夜班。我和他排在一個夜班,等院子里靜下來,我會到他的房間去。他會從柜子里找出一副象棋,我們就在他的房間里下幾盤棋。有一次下完棋,他說我們去外邊走走吧。我們走出大門,往西走了幾百米,再拐到往北的一條小路,這是他晨跑的路線。夜色下的田野更顯空曠,我們走到了鐵路邊。火車來來往往,大地震動著。火車的燈光掃過麥田,麥苗黑沉沉的,像夜色下的大海,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大地上。

賀鎮長說,朱馬,記住,不要停下讀書和寫作,一個人要有志向!他望著夜幕下的大地,說,鎮里不一定是你最后的港灣,不要因為讓你來了鎮里反而害了你。紅馬也好,黑馬也好,你要是一匹馬。

在進入鎮政府工作的第二年,我和一個叫紀曉玫的女人結了婚。

娶親車是兩輛卡車,卡車上綁著喇叭,系著紅布和紅花,車窗上貼著喜字,喇叭里放著喜慶的音樂,一路上鞭炮放個不停。從瓦塘北街到瓦塘南街只有幾里路,但回來要繞到另一個村莊,這是風俗,不走回頭路。這一繞多了一倍的距離,加之路上鬧婚的人攔車,到家已近中午。冬日的陽光慷慨地灑下來,讓寒冷的冬天有了幾絲暖意。紀曉玫穿著一件對襟的紅棉襖,顯得光彩照人。她大大咧咧地站在我面前,額頭亮亮的,那雙丹鳳眼不時含情地看我一眼。院子當中擺著一個貼著雙喜的八仙桌,桌上擱著盛糧食的圓斗,圓斗里盛著高粱,斗身兩面都貼著雙喜。拜堂儀式很簡單,主持人是我們家族中的一個長輩。在長長的鞭炮響過之后,主持人高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步入洞房。婚禮的儀式就算結束了。

院子里開起了灶,真正的婚宴即將開始。可是,我的婚宴上缺少了兩個我想見的人:富有銀和高振宇。富有銀走后再沒有聯系過我,不知道他現在如何。我一直不能忘記我們在小旅館里的那次聊天,富有銀說,我們得繼續掙扎,各顯其能。還說,生活就是搏斗!我記得這是巴金《家》里序言中的一句話。那天我們走出小旅館,站在護城河邊,朦朧的月光把我們映在水里,隱隱約約像三條夜色中游動的魚,在拼命地浮出水面,在期待人生的晨光。縣城的燈光讓我們更加沉默,更加孤獨,也給我們走出夜色的力量。那個深夜,我們竟然變得一時無語。望著映入河水的燈火,我們也許都在想,我們闖入這個夜晚是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義?老高攬住了我和富有銀的肩膀,我能感受到老高在掉淚。我不敢回頭,其實我的眼淚已經掉下來了。可惜沒有攝影師為我們留下那個夜晚的照片。我的婚禮,高振宇也沒有到場——老高的母親摔了一跤,他在醫院侍候他母親。

一年后,我從文化站調到辦公室。先是辦公室主任老謝和我談話,說辦公室需要一個寫材料的人,征求我的意見。老謝沒有讓我馬上表態,而是讓我想想再回復他。其實我明白,他和我談話實際上就是走個流程。不知道是不是賀鎮長的意思,我連續兩周沒見到他了。鎮里有很多事需要他出面協調,上邊有很多會要開,還要往村里跑,往企業里跑,各項指標都要搞上去。好多村都辦了企業,不斷有問題出現,樣樣事情都需要溝通,賀鎮長整天忙碌著。

那天晚上,賀鎮長回到鎮里已經很晚了,我聽出他的腳步有些疲憊,猶豫著要不要見他。就在我準備躲開時,聽見他說,進來吧。

他把手里的包扔下,臥在沙發上,瞇起眼。我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邊。十分鐘,二十分鐘,我等待著,他終于站起來,洗了一把臉說,說吧,紅色的馬。

這句話讓我一下子放松了。這就是他的風格,適應之后,你會喜歡,也很舒服。

我說了辦公室的謝主任找我談話的事。

他坐在沙發上,沉吟說,你怎么說的?

我沒說啥,謝主任讓我考慮一下再回復。

嗯,這事我是知道的,最近太忙,沒有先和你溝通。老謝先提出來要人,我當時沒有表態。

他站起來,可能看出了我的躊躇,就說,朱馬,我好像沒有問過你的理想。理想?我想起我和富有銀在河邊談過理想,我們面對河水都很茫然;我們在小旅館的那一夜,也說過理想。我說我的理想就是離開祖輩的村莊。我寧愿將來被火葬,也不要被埋在故鄉的黃土下。那是一句狂言,表述的是我內心的不服,可不服又能怎樣呢?現實和理想之間永遠都有難以跨越的屏障。我能走進鎮政府,應該是人生的奇遇。賀鎮長忽然問起我的理想,我腦子里迅速閃出那個當教師的愿望,竟然脫口而出,我想過當一個教師。

賀鎮長有些意外,說,如果當時知道你有這樣的想法,應該讓你去一所學校。他頓了一下,又說,那樣,可能相對簡單和輕松一些。

可眼下呢?我望著賀鎮長。

賀鎮長說,服從吧,來辦公室可能對你更好,你還是一個新人,有些問題需要解決,比如,身份、手續……

兩年后,我送妹妹去省內一所醫科學院報到。學醫是母親生病后,妹妹立下的誓愿,十年寒窗,妹妹終于如愿以償,可母親已長眠地下。我們坐在綠皮火車上,妹妹側身盯著窗外的大地、綠色的植物、天空的飛鳥……

那是一所名氣挺大的醫科學院,校名和歷史上一位名醫有關,大門內就是名醫的雕像。自從母親離開我們之后,我最擔心的就是妹妹,她很懂事、很爭氣,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安置好了妹妹,我就要回去。妹妹含笑送我,但在最后告別時,淚水像珍珠一樣淌滿了她的臉頰,我的眼淚也像小河一樣流淌不止。我為妹妹擦掉眼淚,告別。保重,妹妹,有事第一時間和我聯系。我坐上了學校去火車站的專車。

我是在火車站突然想到去尋找富有銀的。我記得,幾年前,當我在火車站和他告別時,他含糊地說過,桐縣有更多的養殖場。汽車到達桐縣是下午六點多,夏天晝長,太陽尚未落山。我走出汽車站,打聽桐縣的養雞場,一家一家找。

終于,有人說某個鎮上的養雞場里有個技術員好像是從城北過來的,和我年齡差不多。說話的人是一家飼料店的老板,他去雞場送過飼料。記得他姓什么嗎?我問。老板說,好像姓富,養雞場就是沖著這個姓聘用了他。

飼料店的老板很熱情,打算開車送我。我謝絕了,自己打了車,找到那片樹林旁邊的養雞場。太陽往西移,陽光變成了橘紅色。我打開車窗,看到路邊的草地、樹枝上,飄浮著一片片雞毛。

我有一種預感,富有銀應該就在這里。

果然,我見到了富有銀,他穿著白大褂,從一棟雞舍里出來。他戴上了眼鏡,額頭旁邊像有一塊淤青。看到我,他驚訝地喊叫起來,朱馬,紅色的馬!他跑向我,腿似乎有些趔趄。

我不僅見到了富有銀,而且見到了他后來的妻子,還有他的姐姐和姐夫——那天晚上他們一起陪我吃飯。

我沒有想到富有銀變化這么大,經歷了那么多。他住在雞場一角的小樓里,那樣的小樓有五六座。富有銀說,都是雞場老板建的,老板不僅有養雞場,還有養豬場、養牛場。這幾座小樓是讓技術人員住的,老板把這里叫作專家樓。夜幕降臨,樓里的燈光次第亮起,隔著玻璃可以隱約看見身影。幾座小樓前是一條小路,小路兩邊栽著各種樹,樹下是綠色的草地,還有可供休憩的小亭子。

富有銀向我介紹他姐姐時,我叫了一聲姐,姐姐有些憨態地笑笑。富有銀又介紹姐姐身邊的男人,說,我姐夫。我朝姐夫點頭,握一下手。那手顯得粗糙,手指又粗又長。介紹到另外一個面帶微笑的女子,富有銀說,廣蓉,也是廠里的專家,我們就要結婚了。我想起富有銀比我大兩歲,趕忙叫了一聲嫂子。女子說,還沒結婚呢。我說,那也是嫂子。酒瓶打開了,我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

吃過晚飯,我和富有銀在雞場散步,沿著小路走,走過草地,走過幾個小亭子,聽見了草地外輕輕的流水聲。我們望著雞場,雞籠間低度的燈光形成一幅畫卷,像幾條蜿蜒的彩帶,隱約聽見雞的叫聲,不斷有開進雞場的車輛。富有銀告訴我,那是來拉雞蛋或送飼料的車。

富有銀說,現在這個雞場基本上由他承包管理,廣蓉是他來這里后,參加地區養殖培訓班的同學。廣蓉的家就在雞場附近的另一個鎮上,他管理雞場后,就把廣蓉招了進來。

關于姐姐和姐夫,富有銀說,隨著養殖規模的擴大,雞場需要招人,他想到了姐姐,就回了一趟老家,先讓姐姐過來。姐夫是半年后過來的。

我說出了我的疑惑——那些飄浮的雞毛。富有銀沉默了,他帶我走出雞場,走上一片莊稼地、一片草地。大地上散發著莊稼即將成熟的氣息、青草的氣息、夜幕下潮濕的氣息。

我們坐在草地上,我撿起了一根散落的雞毛。富有銀說,一個月前,雞場出現了一次意外。那天凌晨,雞場的雞突然發瘋似的跑出雞舍。沖出籠子的雞先是迷茫地發出怪異的叫聲,在雞場內亂跑亂撞,之后像泄洪一樣擠出了大門,展開翅膀,試著飛翔,仿佛它們以前是一只只鷹或者鵬鳥。太陽從東方天際露了出來,雞們看見了太陽照耀下的青草和鉆出青草的野蒿,看見了菊花、蜀葵、梔子花、喇叭花……雞們懷著激動的心情,向著青草、野蒿、蜀葵、菊花疾步而行,數千只雞浩浩蕩蕩,所到之處,留下了無數只雞蛋,落下紛紛揚揚的雞毛。

后來呢?

后來動用了很多人,除了養雞場的人,還有鎮里的干部,大家一起圍堵著雞往回走。慢慢地,雞排成了隊列,一只只鉆回了原來的雞籠,它們驚魂未定地叫了幾個小時后,雞場才慢慢安靜下來。

我聽得驚心動魄,問道,損失呢,有多大損失?

丟失和死傷的雞有近千只,落在草地、樹林和莊稼地里的雞蛋有幾千枚。

原因查到了嗎?

當時就知道了,雞場的人還和那個人發生了爭斗。

是誰?

一個和我競爭過技術承包崗位的人,他喝了酒,想報復我。

我松了口氣。

那個人呢?

他離開了雞場。本來要報案的,大老板阻止了。等雞們回到雞場,老板回到辦公室,看見一個人在門前跪著。老板不理他,他就一直跪著。幾個小時后,老板讓他站起來,那人低著頭,說,老板,你算算損失,我賠。

老板說,你賠得起嗎?不說雞,那么多人過來攆雞,他們的時間和精力,怎么計算?咱們雞場的名聲怎么挽回?

他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老板說,你走吧,離開這里,此事不再追究,到此為止。

他戰戰兢兢地起來,走了幾步,老板喊住他,將一個信封塞進他的衣袋,說,這是你的工錢。希望你回老家辦一個養雞場,不要浪費了你的技術。

這個故事好像講完了,富有銀說,我知道你會問,我告訴你,他真的正在辦一家養雞場。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富有銀家的小樓里,離我們縣幾百公里的地方,我的朋友富有銀在這里過得挺好。

十一

2000年,全國實行鄉鎮機構改革,仿佛一場漫卷而來的洪水,一批人在改革中離開了鄉鎮。與此同時,各鄉鎮也在按照上邊的文件精神,成立公司,對人員進行分流,盡量留人,減少矛盾。

鄉鎮人員互調,一批人離開了老塘鎮,另一批人來到了老塘鎮。

由于我文秘的身份和寫作的能力,我勉強留下——我心里清楚,這要感謝賀鎮長。

縣里對留下的人連續進行兩輪科級干部公開選拔考試,考上的人成為副科級干部,編制也隨之解決。

我參加了第一輪,筆試順利通過,面試卻被刷了下來。第二次公開選拔是在第二年春天,我報了名,準備再搏一次。

考試前,我看到了旗城一家文化公司的招聘信息,該公司創辦了一本內部雜志,面向社會公開招聘編輯。我在猶豫中去見了賀鎮長。我敲響了賀鎮長的門,他一個人在辦公室。桌上放著幾本書,一張小桌上放了一副象棋。他關上門說,先下棋吧。下了兩盤棋后,他說,去吧,走出去!

我去了旗城,在報社旁的一座老樓里找到了那家文化公司的老板。那是一個午后,我在報社樓前等到兩點多,才鼓起勇氣上樓。老板身材高大,一臉惺忪,可能中午喝了酒。他說你等一下,我洗把臉。他再回來時,精神面貌煥然一新,我向他遞上我的簡歷和我發表作品的報紙。他看著我,神色莊重地問我,你愿意放棄鎮政府的工作?我堅定地點點頭——來之前的夜晚我投擲過硬幣,硬幣為我指明了方向。

他翻著我的作品說,你回去等通知吧。

我就這樣放棄了能留在鎮政府工作的機會。

我來到旗城,雜志創刊號是我編的,而后雜志社逐漸步入正軌,每逢單月出刊。除了編雜志,我沒有更多的雜務,偶爾陪主編去采訪某個人,寫篇文章刊發在雜志上。在租住的小屋里我重啟寫作,靈感爆棚,作品一篇篇發表且被轉載。

大約一年后,我在旗城接到了高振宇的電話。他問我,你周末回來嗎?沒等我回答,他說,有事和你商量,幫我拿個主意。

我回了老塘南街,拐進胡同,就看見一個人在我家門口晃動。老高拎著他的黑提包,一見面就嚷,他的劇本被抄襲了——一個縣劇團排演了他的劇本,而且在全省戲劇大賽中獲了三等獎。我疑惑地看著老高,老高說,戲我看了,我敢確定。他拿出包里的劇本,劇本被勾勾畫畫,他指著那些地方說,完全一樣,只有一個唱段有所改動。

老高說,要打官司。

我問,怎么打?

告那個劇團抄襲。

告人是要有證據的。

那戲不是證據嗎?

我說,是也不是。

老高嚷道,怎么是也不是?

我說,你好好想想劇本都給了誰,是誰把劇本傳到那家劇團的,先想出個來龍去脈。

老高噤聲,扳著指頭回憶:北城縣劇團、旗城戲劇工作室方小頻、省戲協的副主席……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方小頻不會吧,和那個縣都不是一個地市;北城縣劇團,不可能吧,劇本被我要回來了。

我說,人家就不能復印一份?

老高說,那你分析分析,誰的可能性最大。

我說,你再想想,不妨去找他們問問,或者給他們打個電話,把意思說明白,看人家怎么回復。

老高從提包里摸出一個小本,翻找電話號碼。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省戲劇家協會的副主席給老高打來電話,讓老高盡快到省里去,他要和老高好好聊聊。老高第二天就趕到了省里。副主席把老高安頓在一個四星級酒店,同一時間那個劇團的團長也趕到省里。當天夜里副主席擺了個飯局,三個人坐到一起,副主席承認劇本是他讓劇團看的,沒想到他們排演了,還得了獎。評獎時他也是評委,卻把編劇是老高的事忘了。副主席拍了一下桌子,對團長嚷道,你們怎么也得給高老師打個招呼吧,得把編劇的名字署上,該給的報酬得給人家是不是?

團長說,我們以為您和高老師都說好了。

副主席說,我忘了交代,可你們問我了嗎?

團長連連點頭,承認錯誤。

副主席也連連向老高道歉。

最終和解,劇團給了老高一筆象征性的報酬,再演出時,打上了編劇高振宇的名字。那天臨別,副主席對高振宇說,高老師你再寫個劇本,直接找我,我向劇團推薦。

老高從省城回來就到旗城找我,說了事情的經過和副主席的承諾。我和老高喝了兩杯酒,老高說,朱馬,我想讓你和我合寫一部戲,你上手快,不能再拖幾年搞一部戲了。

我說,我得想想。

老高說,我手頭有個寫了一半的劇本,我給你,你腦子麻利,往前趕。

那天老高還告訴我,他可能要找個女人了,母親走后,他覺得特別孤單,其實村里有個女人一直在暗中照顧他。我和老高碰杯說,老高,這個消息比你的劇本還重要。

這年秋天,我見到了富有銀。他回了趟梨灣,我們坐在河岸一棵大樹下,秋雨綿綿,樹葉被密雨敲打著。富有銀說,你還記得那個杜清明嗎?

我說,記得。我眼前浮現出和杜清明在火車站送別富有銀的情景。

富有銀說,他幾次找我,讓我回來。

干什么,他當官了?

你知道豐禽公司嗎?

聽說過,是一家大型養殖公司。

富有銀說,董事長就是杜清明,他要聘我當技術總經理。

面前是我們相識的蒲葦河,蒲葦河上有漂浮的小船。白駒過隙,仿佛一切都變了,又仿佛一切都沒有變。

一輛三輪車停在我們身后,是老高,高振宇。

責任編輯""""徐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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