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師法自然是中國畫取景取材的重要途徑。師造化,充分展示了中國傳統丹青藝術的品格和審美意趣。花鳥畫、人物畫、山水畫作為中國畫三大組成部分,花鳥畫雖成熟于隋唐,可以說花鳥畫是人物畫和山水畫的類生品。但中國文人墨客對于自然的向往和對于世界萬物的精細觀察,使得花鳥畫的發展在宋代即達到頂峰。宋人對于花鳥畫的刻畫可謂達到極致,令后人望塵莫及,其極強的寫生造型功底在當時宮廷畫師和民間畫家中已是較為普遍。重寫生,重構圖,重意境,重色彩成就了一個繪畫時代。中國花鳥畫的寫生是花鳥畫創作的重頭戲,寫生又名家輩出,古今爭艷,各式技法和特點不絕于目。那么中國花鳥畫的寫生和中國花鳥畫的造境存在什么聯系,他們是如何相輔相成的,也成了不少畫家窮極藝術生命想要追索的答案。
【關鍵詞】中國畫;寫生;美術史
中國畫的寫生之法由來已久,從三國魏晉時期就崇尚寫實技法,通過對事物的細致觀察,進行物理和畫理轉變后敷于紙上。寫實藝術在世界各民族藝術海洋中是最常見的藝術風格特點,多為記錄功能。寫實之功,莫大于精致入微的觀察和精勾細描的刻畫,將自然中的三維立體解剖成二維線描,變自然為丹青素材。可是中國工筆畫重寫實的同時,也注重畫面的意境表達,意境的充分展現是一幅中國畫不可或缺的畫面元素。所以寫生之法重觀察的同時也要融合中國畫的意境畫理表達,意境之美的呈現是一個畫家的綜合能力的集中體現。首先是題材的選擇,花鳥畫題材較為廣泛,從狹義的花卉植物、鳥類、昆蟲到廣義的樹木、鱗介再到案頭的擺放,可以說除了山水和人物畫的一切題材皆為花鳥畫的范疇。其次,花鳥畫的造境還要從構圖上體現。構圖,在中國畫術語里又叫章法或者布局,在謝赫的六法論中提到“經營位置”就是講的構圖的重要性。中國花鳥畫的構圖法則多而復雜,較為基本的為構圖的疏密對比、開合、畫眼、邊角關系、重心、取舍、留白等。
一、中國花鳥畫寫生構圖小稿對創作的重要性
中國花鳥畫的完整創作分為幾個步驟,大致是選題、構圖、上紙、敷色、提款、裝裱等。一幅畫的構圖階段對于整幅作品來講是極為重要的,構圖整體把握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無盡的修改之中。往往一幅氣韻生動的作品構圖是疏密有致、開合有序,令觀者賞心悅目、心情舒暢。對于構圖的構思往往就在于“形”與“神”的兼備和取舍的矛盾之間。畫家最先看到自然中的物象,通過內心和物體互通“情思”,瞬間在畫家腦中會出現一幅畫面。但是這種內心強烈的呈現卻不常有,需要畫家快速記錄下來,這個時候就出現了“小構圖”。構圖之意,在于布局,布局又叫章法,是畫面的統一體現。“小構圖”顧名思義就是尺幅比較小的、畫家能快速記錄,“小構圖”能完整地記錄畫面的雛形和大效果。一幅花鳥畫最基本的走勢、留白、疏密等,都會在“小構圖”上體現,小構圖是一幅作品的完整縮小版。構圖是一幅畫的集中所在,構圖的好壞直接影響畫面的氣息暢通,一幅較好的作品,構圖是畫面最直接吸引人的地方。小構圖和構圖的最大區別在于小構圖了然于胸,大的構圖則是小構圖的體現和放大版。構圖的成型就注定畫面已經確定半數。
一幅作品的成竹于胸就在于小構圖的表現程度,寫生小構圖,最大的功能在于記錄瞬間感覺。寫生,寫的便是自然萬物的生機之氣,各大家皆強調以自然為師,師法自然,這就需要畫家有敏銳的觀察力和巧妙的構思能力。看到的是秋風蕭瑟,則構圖稀疏蒼涼,表現物體的蒼勁斑駁。看到的是生機勃勃,則構圖簇擁相生,表現物體的生機勃勃。看到的是靜謐唯美,則構圖安靜閑適,表現物體的質感和畫面淡雅。“小構圖”不但強調畫面的意境之美,更是能傳達“小構圖”本身的線條之美。線條從來都是一幅作品的骨骼和靈魂,用線無力,生機全無。用線如“屋漏痕”“春蠶吐絲”“舒卷云”就能憑線取勝。“小構圖”的線條雖不多,但就是這種高度概括的線條,需要畫家有很深的功底和章法取勢的造詣。極具概括的線條就像是八大山人的花鳥畫一樣,寥寥幾筆卻能道出生機和深意。把線條盤活,讓每一處轉折、停頓、悠長都極盡精妙,讓每一根線條都能單獨拎出來,沒有多余的一筆。
構圖如相機取景,物體擺放的位置需要用心“經營”,構圖需要創意表達,更需要情感的融入,情感上和畫面高度統一,整個畫幅看起來會更加統一完整流暢。這就需要畫家在“寫境”時具備更深的功力和智慧。根據自然之境,內化于心進行造境和再創作,是每一位畫家的必經之路。所以畫家對于自然需要有更多的耐心和敏銳的觀察力,熱愛自然和生活,擁抱新時代,用巧妙的構思去描繪祖國的大好山河。
二、寫生中的“以形寫神”
東晉顧愷之《魏晉勝流畫贊》云:“人有長短、今既定遠近以矚其對,則不可改易闊促,錯置高下也。凡生人亡(無)有手揖眼視而前亡所對者,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失矣。空其實對則大失,對而不正則小失,不可不不察也。一象之明昧,不若悟對之通神也。”顧愷之“以形寫神”這一著名論點,直觀指明了畫家不能僅僅局限于對外形和輪廓的描摹刻畫,應該注重內心和精神本質的刻畫。顧愷之是著名的人物畫家,作品以傳神著稱,所畫人物形神兼備,神采奕奕。但是“以形寫神”同樣適用于中國花鳥畫的寫生上,花鳥畫的寫生也不應只是追求輪廓的描摹和簡單的形似,一花一世界,每個植物、動物都有其獨特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習性,在形似的同時,更應該將神韻把握到位。顧愷之認為,如果畫家對于物象的把握僅僅存在于形似上,那是完全不夠的,不能完全地體現描繪物體的更深層次的韻味。花鳥畫的寫生也是如此,在作畫前應該與所畫物象建立一定感情,寄情于物,達到一種物我一體的感覺,這樣所刻畫的作品才能更加傳神。“以形寫神”“形神兼備”是畫家追求的作畫時能將畫面表現的最高境界。
“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顧愷之強調畫人物畫,手和揮弦都相對容易,但是想畫出“目送歸鴻”的眼神就相對困難了。正是因為強調傳神,眼睛又是心靈的窗戶,眼睛能流露出來的情思是非常難于捕捉的。蘇東坡云:“論畫以形似,見于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作畫和寫詩若僅僅是停留在字面和外形上,那么并不能算作一個優秀而有內涵的作品。花鳥畫也是一樣,外形的描繪同時更應注重神韻的刻畫,作畫應品味“象外之象”,畫畫要出神。作畫應當緊隨時代,站在傳統的肩膀上進行推陳出新,但沒有傳統滋養的推陳出新是華麗花哨的。創新對于中國畫來講是十分艱辛的,因為傳統中國畫出自傳統,傳統的技法、色彩、造型都是成型的,有一套完整的系統,創作系統的完善是中國畫前進更新的阻礙。觀當今中國畫創新,全部是構成和素描的造型,最終用以中國畫技法來完成。這樣的中國畫雖說是創新,但意義不大。中國畫最重要的是情思所在,情感寄托畫中,畫面的展現是情感的表達。畫外有情,是中國畫的重要情思,往往看似簡單的畫面卻給人無盡的遐想,給人以想象的空間,留出三分讓人回味暢想。
中國畫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妙在似與不似之間”,這句話不是局限于寫意花鳥畫,更是對整個中國畫的寫意表達,不具象但又不欺人的抽象。作畫“意在筆先”,將個人個性、灑脫、豁達融入刻畫物體,渾然一體表現于畫面之上。
三、寫生和創作是主觀和客觀的統一
寫生是畫家創作一幅藝術作品的必由之路,完全脫離了寫生的創作可謂是無本之木、無水之源。寫生一般是對景寫生和對物寫生,由于花鳥畫的特殊性,再加之現在創作尺幅較大,中國工筆花鳥畫不適宜直接在室外對景或對物直接創作。更多是畫家通過寫生得到素材,再對素材加以提煉和總結,最終呈現在畫面上。根據畫家所見所思,在看到自己想畫的素材時,隨之執筆寫生留存。一般常見的寫生為對實景寫生和對照片寫生,通常較為主流和推薦的是對實景、實物進行寫生刻畫。因為實景、實物是身臨其境,受到環境、溫度、情感變化,感受會更加強烈。對實景、實物直接寫生也能通過換位、移景、遠近、高低等不同維度來觀察物體和景象,往往能給畫家更直觀的感受。對景寫生是一種沉浸式對物象全方位的刻畫,可以洞察遮擋、重疊、遠近等受客觀因素影響的物體本身,更具靈活性和真實性。對照片寫生也是畫家常用的方式,相較于對實景、對實物寫生,照片寫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為照片受角度、對焦、虛實等因素的影響,對寫生會有很大的局限。往往對照片寫生會陷入細節,整個畫面會受特點的視點限制而出現極強的透視效果,這種效果是不適宜出現在大尺幅花鳥畫構圖上的。
寫生是為了積累素材,大尺寸的工筆花鳥畫作品是完全無法進行戶外對景直接創作的,因為受尺幅影響,那么畫家就必須進行碎片化寫生,然后進行素材重組,進而完成一系列的創作內容。首先寫生要提煉出寫生小構圖,構圖是一幅作品的地基和骨骼框架,應該一開始就考慮周全,而非走一步構圖調整一步,后期的調整一般以微調居多,大量的后期構圖調整會對整幅畫面效果大打折扣。再者就是寫生收集畫面元素,一花一葉,花的細節,葉子的翻轉結構,花枝的枝節刻畫,側枝的扭轉縱深,后面遮擋的穿插走勢,都需要收入到細節寫生之中。細節寫生需要畫家進行細致刻畫和用心觀察,不能放過一絲特點和細節,因為細節的記錄是寫生的重中之重,寫生的時候注意到的細節,在后期整理和勾線時也會體現出來,反之則不會。
“目識心記”“以心會物”,創作完整作品的過程應時刻保持寫生時的那種心境。很多畫家寫生和創作是剝離開來的,創作和寫生幾乎不相干,要不則是創作的過程過于程式化,出來的創作作品千篇一律,毫無新意與生機。為什么要時刻保持寫生時的那種“新鮮勁”呢?寫生,寫的是當時的心境、心情、感悟,靈感乍現的時候就需要用寫生來記錄,后期整理作品時是對當時的所念、所感、所悟進行創作。畫家要貼近生活,以自然為師,師法自然,不斷從自然中汲取新鮮活力,才能保持自己的作品出新。
寫生和創作是主觀和客觀的統一。“有象為依,隨心造型”,中國畫不同于西方繪畫對于造型、透視的科學把握,中國畫的大背景是融合中國傳統“天人合一”的思想,有時更尋求一種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境界,這種傳統的繪畫風格特點決定了中國畫的寫生必須是主觀和客觀的統一。寫生是主觀的和客觀的,因為寫生的要義是寫生動、瞬間、生命力,看似一系列客觀的記錄刻畫,畫家卻往往帶有很強的主觀性,這是因為畫家受中國畫含蓄美、章法美、氣韻美的影響,才會在所感、所悟的寫生中有如此多的體會。中國畫的“物象之行”只是作為畫家的記錄和參考,為了升華作品的藝術品格,物象可以“隨心隨意”地進行變化和打破重構。中國花鳥畫的寫生,正是因為“有象所依”,才讓畫家在刻畫時對于畫面有很大的取舍,有了取舍關系,才能在繪畫中“移花接木”,讓畫面為其所用。花鳥畫的獨立成科跟中國傳統文化脫離不了,正是因為花鳥畫這種純自然物象,讓中國傳統丹青繪畫能表達萬物生動之氣韻。縱觀宋畫,寫生精神發揮到極致,宋代花鳥畫以其精妙的刻畫和別出新意的構圖深受后人喜愛,開創了小品花鳥畫的壯美之河。宋人尚真,對于物體的把握精確穩妥,對于時節、動物習性、生長規律都做了全面的刻畫,從宋人小品畫中可以看出“以形寫神、形神兼備”的繪畫品格。
最后是中國畫色彩關系。中國畫的色彩有傳統顏色和墨色這兩大種類,對于敷色,引用謝赫“六法論”之一的“隨類賦彩”,其意為跟隨物象的原有色進行色彩的調配。中國畫對于墨色的研究應用也是發揮到了極致,墨分五色,濃、淡、焦、重、清,通過運用不同的墨色,讓畫面達到畫家所預定的效果。寫生、布局、敷色,作為花鳥畫作畫的重要三元素,一幅完整的創作多需經過這幾個步驟的微妙配合,三者相環相扣,應運而生。寫生作為選題和線描的必經之路,需要畫家精心經營,在不斷地試錯和練習中才能逐漸掌握寫生之功。寫生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面對不同的物體不同的外觀和質感,畫家需要運用不同的線條加以表現,線條是中國畫的生命,對于線的把握需要畫家堅持不懈的練習。
綜上所述,中國畫的寫生和創作是一個系統的閉環,從構思開始歷經小稿、色彩設計、造型、構圖到最終的裝裱上墻,環環相扣,缺一不可。寫生首當其沖,作為排頭兵,寫生的重要性體現在方方面面,推陳出新在寫生,色彩定論在寫生,構圖經營也在寫生。寫生構思全在畫者的知識和技法儲備,線條斗轉曲折蜿蜒反轉,構圖恣意布局,色彩可以天馬行空。寫生不一定完全體現到創作之中,但是創作一定要有寫生初衷和緣由。創作可以隨心重組和再構,可以打破原有思路、技法、色彩,對畫面的整體把握更加自由,寫生就是畫家的素材庫,讓畫家可以在創作時有更多的想象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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