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鷹與一個人互為風箏

喜馬拉雅上方

早晨我聽見雨聲

太陽在淋浴中升起

這是立秋后的第二天

一只鷹與一個人互為風箏

皮膚上有點涼風，一片樹葉

落地，有點高反

月 亮

傍晚在色拉寺后山

我拍著地球（一塊石頭）時

其中一塊（月亮）亮起來了

一頭牦牛、小狗和貓看過來

又相互看著

誰的魔法

大 師 速 寫

——致呂德安

詩人放下畫筆

從房子里出來

因為房子蓋好了

種下了一塊宅基地

他出現在石頭房子前

左手提著畚簸，頭發(fā)已經花白

（《父親和我》中的父親）

戴眼鏡，不戴口罩

前面是山上下來的溪流

右手將要提回什么呢

青菜、石頭或是溪水

還是雨

傍晚降雨總是慰藉

老家有東西

——致謝君

清明前，詩人回故鄉(xiāng)

發(fā)現了一窩白鷺蛋

拍照，拍視頻

我聽見里面的青草、樹葉和蛋

心跳，暖風，急切的窸窣聲

一句蕭山普通話

然后是模糊的他的大名、小名里的

那個人的呼吸和口音

“這里有一窩白鷺蛋”

7枚，淡藍色，鴨蛋大小

在綠油油的麥冬草和落葉中

靜靜地旋轉——

春日暖陽中的謝家村

響起一句小學堂整齊的朗讀

一行白鷺上青天

春 分 日 記

春分脫下霜降穿上的秋褲

去爬春山

在一塊大石頭上脫下外套

躺下，成為一個古代的典故

野人獻曝

春風駘蕩，海螺法號

與風鈴的交響中

喜馬拉雅野人汗淋淋地醒來

牦牛的角挑著

太陽的太陽穴，跳動著

山頂白雪靜靜融化成黑發(fā)

炭筆速寫的春山

因為樹根抽水運送到樹枝

還會有一陣子更加干枯

如產崽后母牛的疲倦

懸崖上的修行地

阿尼從石頭里打出一瓢水

我把只倒出一口水的瓢，還給她

西藏援助了我

那山下的屋頂

新栽的祈禱樹

廟 宇 錢

為紀念春天與佛陀

色拉寺的榆錢年年鑄出新錢

碧綠，沒有面值，古老的救荒本草

山下時尚的吃春食材，香料

絳紅僧侶與轉經的人在樹下走著

偶爾停下，以額觸碰石頭上的佛像

佛前的清水里

漂著幾枚榆錢

我想起兩個可愛的人

2000年前，憤怒青年耶穌

踢翻了圣殿前的銀錢攤

溫柔的契訶夫先生

您的夾鼻眼鏡如兩塊冰

融化在空氣中——

“……天氣好極了，錢幾乎沒有。”*

*引自《契訶夫手記》。

山 中 人 聲

從谷底爬上山脊時

聽見山上人聲

一句，兩句

再看身旁樹枝冒出一顆兩顆新芽

去年的與此刻的人聲

阿尼的隱修地，石頭屋子旁

櫻花開放，想必他們在那里拍照

“笑一下”，道別，去追趕另一個人

或是前年，途中遇到的那個越野跑姑娘

與阿尼在花前合影

對羞澀的阿尼揮手：拜拜

她像匹豹子奔跑在春山上

拉著阿尼的手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她后來參加了

21人遇難的悲傷的白銀越野賽了嗎

仰望那抹云霞、胭脂

正午鴿子的咕咕聲中

那懸崖上的小社區(qū)像一只鴿子

我從它底下穿過

高原雷雨季

——致小引，賀中

路上看到大雨落在哲蚌寺和

下方賀中的蚌舍

（這是他下午散步的時刻）

我趕緊跑，將電門加到最大

打算讓雨在我前腳進門時落在我的后腳

交警在風中，耳邊響起一支閩南歌

害我將將將，油門來催盡磅

娘熱溝一只鴿子在隆隆春雷中

安靜地咕咕。我喝著一杯茶

雨落在屋頂

一陣急雨在玻璃窗上炒豆子后

彩虹出現。天上大風與彩虹

哲蚌寺石頭閃閃發(fā)亮

拉薩河，藏地端午之詩

從廢紙收購站轉了一圈出來

到大樹橋頭就看見了畫瑪尼石的格啦

站在水渠邊的臺階上

下去啊，我朝他喊

“我已經上來了

你下來——”

他已經穿上了襪子

濕漉漉的臺階上只有一只運動鞋

另一只呢

“水拿走了”

打 水

前天晚上打秋雷后，下雨了

早晨起來雪落在南山、寶瓶山

現在是下午或傍晚，北京時間19點半

太陽從西邊出來

（此前是難得的陰天）

點燃山脊上的云彩

我走在朝陽里

走在晚霞中

我要出門打水

去色拉寺山谷

在一場夏天的瓢潑大雨中

沖進色拉曲頂畫著壁畫的前廊

雙手提著不斷滴水的泉水

給麻雀的幾段詩

大雪后，不要在雪地上撒米

要把米碗端出去

天棚上麻雀的晚餐

不需要燈，我開燈

是我們需要一句詩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色拉寺轉經道上的麻雀

在夕陽中的“辯經”

止息于一架光線般的刺玫

而我的心，如晨光中的雀躍

在靜靜的藍天中想起謝地的田野

過年，妻子在樓下廚房炸肉丸

我在樓上拖地，擦桌子、玻璃

天空、陽光均勻分布在屋里與屋外

直到下午天氣失去穩(wěn)定，陰天

擦凈的桌面，從來世中回來*

鋪上一層新鮮的塵土

*“這里已經是來世，到處摸不到灰塵。”（張棗）

刺玫果之味

這些刺玫果無人采摘

山上無人

僧侶在坐夏安居

果子落在石頭房子門前

人們在山下的林卡

喝啤酒，唱歌，跳舞

切開鮮紅的西瓜

泉水煮牛骨與肉，撒少許鹽

我的手伸向它

枝條上的硬刺刺破我的指尖

伸進嘴里吮吸血絲

而那年秋天的少女卓瑪

遞給你一把

遞給狩獵采集時代的野蠻人

責任編輯 韋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