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地撂荒的治理策略：一個“市場?組織?政府”的分析線索

關鍵詞農地撂荒；土地流轉；農業社會化服務；政府功能；經營組織化

世界糧農組織的數據顯示：2021年全球依舊約有8.28億人遭受饑餓[1]。然而，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農地撂荒現象[2]，對耕地資源造成極大的浪費。中國同樣存在嚴重的農地撂荒問題，且具有加劇的趨勢。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的數據顯示，2013?2021年，中國的農地撂荒發生率從9.8%上升至11.8%。遙感數據顯示，部分地區農地撂荒率甚至已經接近20%[3]。更值得注意的是，農地撂荒已經從山區丘陵地帶向糧食主產區蔓延[4]。如何治理農地撂荒，提高農地的利用程度，對于保障糧食安全和重要農產品的有效供給，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2021年1月農業農村部發布《關于統籌利用撂荒地促進農業生產發展的指導意見》，要求各級部門要采取切實有效措施遏制農地撂荒，把農地資源用足用好。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再次強調，嚴格落實農地保護制度，因地制宜推進撂荒地利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強調，要“健全保障耕地用于種植基本農作物管理體系”。

價格理論認為，自發的市場秩序可以誘導要素從相對充裕的地方向相對稀缺的地方流動，實現帕累托改進，是優化要素配置最有效的方式。農地撂荒是農戶內部農業生產要素配置比例失衡引發的結果。部分研究從農戶勞動力短缺以及與之對應的農地相對過剩的角度出發，認為通過農地流轉市場將閑置的農地流轉給更具有生產效率的農戶，是治理農地撂荒的有效手段。因此，鼓勵農地流轉市場的發育成為學界普遍提倡的治理農地撂荒的策略選擇[5?6]。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農地流轉市場并非一般的要素市場。一方面，在非完全棄耕的情況下，農地供需雙方往往存在內生的矛盾性，對于供給方而言，將質量差的農地流轉出去是其基本傾向，而需求方則天然地希望轉入質量好的農地，這將導致農地流轉面臨高昂的議價費用，在推高租金價格的同時依舊無法解決農地撂荒的問題；另一方面，在完全撂荒的情況下，由于農地的非同質性、不可移動性以及農村人情社會所衍生的交易對象依賴性，都可能導致農地流轉市場失靈，從而抑制市場的有效發育并坍塌為熟人間的關系交易。仇童偉的研究表明，農地流轉市場反而可能加劇農地撂荒的發生，因此治理市場失靈是實現通過農地流轉市場治理農地撂荒的關鍵[7]。

部分文獻則從勞動力不足的角度出發，認為在小農經營的背景下，大力發展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通過社會化分工的方式能夠提高農業的經營效率[8]。Ma等發現，采用農業機械的程度越高，農戶發生農地撂荒的可能性越低[9]。陳景帥等利用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數據發現，農業生產性服務能夠緩解勞動力約束和弱化農地資源限制，對于農地撂荒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10]。值得注意的是，盧華等基于浙江大學中國家庭大數據的研究發現，雖然農業社會化服務能夠抑制農地撂荒，但是這種效應在糧食主產區和中部地區較為明顯[11]。這意味著，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的作用會因外在條件的不同而存在差異。羅必良基于“斯密?楊格定理”，闡明了農業分工深化對市場容量的依賴性，并強調了連片種植所隱含的重要性[12]。洪煒杰通過構建演繹博弈模型進一步論證了潛在市場容量是服務外包市場發育的關鍵變量[13]。事實上，農地撂荒更多的是發生在山區丘陵地帶等農業經營規模相對較小的地方[14]，且農地撂荒意味著農業經營規模的持續萎縮。這意味，試圖通過市場自發而形成農業社會化服務供給而治理農地撂荒的目的是難以達到的。實現農業經營的組織化，拓展市場容量，是發揮服務市場撂荒治理效應的關鍵。

可以認為，單一地依賴于農地流轉的市場發育，難以有效治理農地撂荒。而農業機械投資對于經營規模的要求，決定了通過社會化服務所形成的迂回投資更符合小農經營的實際，但卻會面臨如何實現農業經營組織化的難題。因此，如何修正農地流轉市場失靈并有效誘導組織化種植以拓展農業外包服務的市場容量，是撂荒治理需要關注的重要問題。基于此，本文試圖構建“市場?組織?政府”的分析框架，從三個層次討論農地撂荒的治理策略，進而利用山區丘陵地帶的農戶樣本進行實證研究，并由此深化對政府和市場關系的認識。

一、理論框架

隨著城市經濟的發展以及戶籍制度的松綁，農村勞動力的大規模非農轉移是近40年來農村最突出的現象，并對農業生產經營產生深刻且持續的影響。一方面是數量效應，勞動力非農轉移使得農業生產面臨勞動力嚴重短缺的問題[15]，中國農業生產已經從勞動力過度投入所引發的“內卷化”轉變為農業勞動力不足所形成的剛性約束；另一方面是質量效應，由于大部分非農務工以青壯年為主[16]，中國農業勞動力已經形成“老齡化”“婦女化”的經營格局[17]。不僅如此，在農村勞動力的代際轉換過程中，新一代農村勞動力既沒有務農的能力，也不具有務農的意愿[18]。因此，以小農為主體的農業經營模式必將面臨極大的挑戰。其中，農業勞動力數量的減少與質量的下降致使可耕農地上勞動投入迅速減少，并由此產生農地撂荒問題。

誘導性技術變遷理論認為，實際工資的提高將會誘導組織變遷以降低農業生產成本或者誘導技術進步以節省勞動力。依照該理論思路，治理農地撂荒也存在兩種可能性策略。第一種是通過農地集中流轉擴大農業經營規模獲得經濟性而降低務農成本。第二種則是通過引進農業機械的方式，提高農業的機械化水平以緩解勞動力不足的問題[12，19]。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將因為農業生產的特殊性而面臨不同的約束。

1.農地流轉市場發育及其失靈

托達羅模型認為，農村勞動力的遷移受到推拉兩個方面的力量影響，當城市工資水平所形成的拉力超過農業收益形成的拉力時，勞動力就會向城市進行遷移[20]，這一過程將持續直至城鄉收入差距被抹平。勞動力非農轉移所導致的農地關系松動將使得農地在農戶之間的自由流動并重新配置，具有務農比較優勢的農戶不斷轉入農地，直到勞動力務農的邊際收益與務工的邊際報酬持平。按照該理論模型，在城鄉勞動力報酬達到均衡之前，農地撂荒的現象不會大規模存在。與之對應，農地撂荒的治理問題在本質上就表現為農地流轉市場的發育問題[6]。然而，《中國統計年鑒》顯示，2022年農民年人均工資性收入為8449.2元，而經營性收入6971.5元，經營性收入僅為工資性收入的80%，但是農地撂荒卻有不斷加劇的趨勢[3]。參照前述的理論邏輯，可以認為中國農村的要素市場發育出現了不均衡現象，而矛盾的主要方面則表現為農地流轉的市場偏差，從而治理農地撂荒的關鍵是促進農地流轉的市場發育。一般來說，市場要素配置的邊際持平法則成立的前提在于市場的有效性，其內涵包括交易對象非依賴性，信息完全性以及流動充分性等等。問題是，農地流轉市場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市場。

第一，就交易對象而言，通常情況下，根據交易是否存在對象依賴，可以將交易分為人格化交易以及非人格化交易，前者對交易對象具有深刻的依賴性，而后者則主要對市場價格信號做出反應。人格化交易廣泛存在于熟人社會中，隨著交易半徑的擴大，會產生高昂的交易費用。農村土地經營權流轉市場內嵌于農村社會，并非簡單的要素市場，是集親緣、血緣和地緣于一體的特殊市場[21]，因此，在農地流轉中，農戶總是傾向于以極低甚至是零租金的形式，將條件更好的農地流轉給親戚鄰居[22]。這就導致農地流轉市場中進行非人格化交易的農地質量相對較差，降低需求方的轉入動力。

第二，就信息完全性而言，農地流轉市場交易雙方對于農地所持有的信息存在不對稱。農地供給方對于農地通常具有后驗信息，這是需求方所缺乏的。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交易雙方將面臨“檸檬市場”困局，即需求者傾向于壓低價格，而供給者選擇退出市場。只有對于農地具有充足信息的主體才可能達成經營權的交易。通常情況下，區位相同的農地，其質量也比較相近，所以，需求方更愿意租入與自己相鄰的農地，而這將間接導致農地流轉的半徑被大幅度壓縮。即“檸檬市場”困境的存在壓縮了農地市場的交易半徑。

第三，只有在要素或商品可以自由流動的情況下，市場的信號才能夠將資源配置到對其具有最高評價的地方，是市場實現帕累托最優的先決條件之一。不同于一般的要素以及商品，農地具有嚴格的地理鎖定特征，或者說，農地是不可流動的。作為農地需求方，通過轉入農地形成連片經營，是其更為有效獲得規模經濟性的必要前提[12]。農地的不可流動性決定了其只有在轉入相鄰地塊時，才能獲得經營的規模經濟性，從而形成嚴格的交易地理依賴性。這將導致兩個后果，其一，強化了相鄰地塊的壟斷地位，從而提高了轉入農地的成本。其二，農戶農地的分散性決定了需求方實現連片經營要和多個農戶進行交易，這也大幅度提高其進行規模經營的交易費用。

可見，在理論層面上農地流轉市場的發育是解決農地撂荒并提高農地配置效率的重要手段，但是農地市場的特殊性決定農地流轉在非對象化交易中可能存在失靈的情況，因此，農地流轉市場并不必然能夠緩解農地撂荒的發生。

2.農業社會化市場發育及其組織化經營前提

農業機械的利用，是彌補農業勞動力不足的重要方式，但小農戶購買農業機械面臨兩大主約束。其一是流動性約束。Qiu等指出，農業機械投資高昂的費用將會使得農業機械投資對于小農戶而言變得無利可圖[23]；Ji等認為，農業機械化不足主要原因在于農戶的信貸約束[24]。其二是經營規模約束。在中國，農戶平均的農地經營面積只有0.52公頃，是歐洲的1/40，美國的1/400。對于小農而言，進行農業機械投資的成本無疑是高昂的，擴大農業的經營規模是實現農業機械化的必要條件[25?26]。事實上，農地細碎化是阻礙農戶提高機械化水平的重要因素[27]。Otsuka認為，要實現農業機械化，亞洲現有的農業經營規模至少要提高到3公頃[28]。

部分研究指出，對農業機械的直接投資并不是農戶采用農業機械的唯一方式，在流動性剛性[24]和小規模經營[27]雙重約束下，小農戶更可能租賃農業機械或者購買農業社會化服務，而不是直接投資農業機械[8，23]。推動外包服務市場治理撂荒成為了部分學者倡導的可能性路徑[10?11]。實際上，農業社會化服務的出現，使得農業機械所有者和農地經營者出現分離，突破單個農戶所面臨的規模不足問題，能夠將小農戶卷入到社會化分工中去。不過，值得強調的是，社會化分工依賴于市場容量，而市場容量受到經營多主體性以及農地稟賦多樣性所決定的種植品種多樣性的影響。羅必良在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的研究中指出，突破家庭經營的規模不經濟性是農業實現勞動分工的關鍵，通過橫向專業化引導的連片種植拓寬縱向分工的市場容量，才能誘導多種社會化服務供給主體的進入[12]。由此，在農地撂荒持續發生，農業經營規模不斷萎縮的情況下，如何推動區域農業經營的組織化，拓展農業社會化服務的市場容量，是利用服務外包市場治理農地撂荒的重要前提。

3.政府功能與市場的培育和修正

農地撂荒是農戶家庭勞動力非農轉移所引發農業勞動力剛性約束所導致的。市場自發秩序可能通過兩個途徑治理農地撂荒，其一是通過農地流轉市場，將閑置的農地流轉到對其具有更高價值評價的農戶手上，但農地的特殊性決定了農地流轉市場存在失靈的情況；其二是通過鼓勵社會化服務組織的發育，將小農戶卷入社會分工的形式，改善勞動力不足的局面，但社會化服務組織的發育依賴于種植經營規模化所形成的市場容量。就第一點而言，農地流轉市場的失靈源自流轉市場中的對象依賴，信息不完全及位置不可變特征，究其根源在于農地稟賦的差異性。如果農地是同質的，或者農地的稟賦條件相似，那么，和誰交易，交易哪塊地塊，本質上都沒有任何區別，農地流轉市場失靈的現象自然消失。就第二點而言，組織化的規模種植依賴于農戶的一致性行動，這不可能是農戶自發的結果，而需要集體進行組織和動員。但是，農民的種植決策受到農地稟賦的影響，種植多樣性源于農地稟賦的多樣性[29]。種植品種與農地稟賦的匹配性，決定了在農地稟賦非同質的情況下，試圖誘導農戶同一化種植將面臨極大的動員成本及效率損失。

因此，在撂荒地的治理過程中，不僅需要依賴要素的流動與調整，更需要改善土地要素本身的稟賦條件，減少農地稟賦之間的差異性。而以政府為主導的農田整治工程，不僅可以改善農地的分散格局，形成土地連片經營。還可以通過土地平整、田間道路、灌溉設施等工程性措施改善農田基礎設施水平，降低土地稟賦的差異性。所以邏輯上，政府對于基礎設施的改善是降低耕地土地稟賦差異，助力種植規模化的重要措施，能夠起到培育和修正市場的基礎性作用，有利于發揮市場和組織對農地撂荒的治理效應。

綜上能夠推斷，撂荒治理需要市場、組織和政府相互協調和共同作用。其中，政府的作用在于通過農地整治，既可減緩農地稟賦的差異性，也可改善地塊規模的經濟性。組織的作用在于誘導同一性種植，拓寬市場容量而誘導服務供給主體的進入。市場的作用在于將相對同質的農地配置到對其具有最高評價的經營主體手上，或者，以外包服務的方式將部分生產環節交由更具有成本優勢的服務主體進行作業，進而實現農地撂荒的有效治理。

二、數據、變量與模型

1.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課題組2017?2019年對廣東省陽山縣農戶家庭進行的追蹤調查。選擇陽山縣作為調查研究區域的原因在于：一是改革的典型性。2013年陽山縣入選“全國農村綜合改革示范試點縣”和“廣東省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試點縣”，是對農地撂荒治理中“市場”“組織”和“政府”各種功能進行觀察的好窗口。二是地域的代表性。中國山區面積占到全國國土面積的2/3，丘陵山區一直是中國農地撂荒的重點和難點。陽山位于廣東省北部丘陵山區縣，其經濟發展水平也與全國山區縣域大體一致。因此，陽山樣本具有一定的地域代表性。三是數據的可獲性。本課題組先后對陽山農戶進行了為期3年的跟蹤調查。問卷數據包含了家庭特征、村莊特征、地塊特征以及農田基礎設施等多個方面的測度指標。其抽樣過程如下：首先，在陽山縣12個鎮149個行政村中隨機抽取80個行政村；其次，按照經濟發展水平，在每個行政村中隨機抽取2個村民小組；最后，按照收入水平，在每個村民小組中隨機抽取10戶農戶。在剔除缺失樣本之后，2017年獲得農戶樣本數1368個，2018年追蹤調查獲得的農戶樣本數1405個，2019年獲得樣本1349個，共4122個樣本的農戶非平衡面板數據。

2.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本文被解釋變量為農地撂荒。參考已有文獻的做法，采用“是否撂荒”來表征農戶的農地撂荒情況[9，30]。其中，關于撂荒的變量設置源于問卷中的問項“您家的承包地是否被撂荒？”，若回答是則賦值為1，否則為0。

（2）解釋變量。根據上文理論框架，設置如下變量。①市場方面。重點關注兩個市場，分別是農地流轉市場和農業服務外包市場。農地流轉市場方面，設置農地轉出變量，如果農戶將農地轉出，則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外包服務市場方面，計算在整地、育秧、插秧、施肥、防治蟲害和收獲6個環節中，使用服務外包的環節數以衡量農戶的服務外包市場利用程度。②組織方面。服務外包供給主體的進入和當地的市場容量密切相關，市場容量的擴大能夠有效誘導分工，并形成服務的規模經濟性，根據這一邏輯，本文使用各村戶均糧食作物播種面積進行衡量，戶均糧食播種面積越大，農戶種植行為越趨向于一致性，市場容量越大。③政府方面。政府主要負責公共產品的供給，本文從灌溉設施投資、機耕路投資以及土地平整三大農田政策措施進行衡量。

（3）控制變量。本文主要控制農戶特征和農地特征兩方面變量。其中，農戶特征控制男性占比、黨員占比、老一代農民占比、學生占比和家庭總收入；農地特征主要控制承包地面積和承包地塊數兩個變量。各變量的定義和描述統計如表1所示。

3.模型設置

（1）市場參與和農地撂荒。理論上，農戶的撂荒行為會受到來自個體、家庭、社區等層面的可觀測因素和農戶開展農業生產的初始能力、偏好等不可觀測因素的共同影響。其中，可觀測因素可以通過添加控制變量解決，而不可觀測因素則需要借助面板數據加以處理。基于此，本文主要使用面板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具體估計方程如下：

式（1）中：i表示農戶，t表示時間。Yit為被解釋變量，表示第i個農戶在t時期內的撂荒行為；Mit為核心解釋變量，表示農戶的流轉市場參與（后文用Rit表示）和外包服務市場利用（后文用Outsourceit表示）；Xit為控制變量，包括家庭特征、承包地特征等變量；?i表示農戶固定效應，主要用于控制農戶層面、村莊層面和宏觀層面等不隨時間變化的不可觀測因素；λt表示時間固定效應，主要控制諸如宏觀經濟形勢和國家土地政策等隨時間但不隨個體變化的不可觀測因素。

（2）組織、政府與土地流轉市場效應。根據理論分析，農地流轉市場對于農地撂荒的影響隨著農地質量改善而發生變化，因此構建如下模型實證分析“組織”和“政府”功能對農地流轉市場對撂荒的治理效應：

式（2）中，Rit是農地轉出；Git用于衡量政府功能，即農戶i所在村莊在t期是否具有灌溉設施投資，機耕路投資或土地平整等措施；Oit是組織化種植，用戶均播種面積進行衡量；Rit×Git和Rit×Oit分別代表在不同的政府功能和組織化程度下，農地流轉市場對于農地撂荒的影響。其他符號含義和前文相同，如果κ21以及κ22顯著為負，則意味著，政府功能或者組織化程度的加深能夠強化農地流轉市場對于農地撂荒的治理作用。

（3）組織、政府與外包服務市場的發育。服務外包市場的發育得益于市場容量的擴大，市場容量又和種植作物的組織化以及農地稟賦的改善密切相關，在水稻種植區，后者又集中地體現在政府對農田基礎設施的改善，因此，本文設置如下模型討論“組織”和“政府”在外包服務市場發育中的作用。

其中，Outsourceit代表農戶的服務外包市場參與程度。如果β31或β32顯著為正，則說明組織化種植或者農田基礎設施改善能夠有效地誘導服務外包市場的發育。

三、實證結果及分析

1.市場發育與農地撂荒治理

表2報告了兩大市場對農地撂荒概率的影響，其中，模型1單獨討論農地轉出對農地撂荒的影響，模型2單獨討論外包服務市場參與對農地撂荒的影響。模型3則是同時將農地轉出和農業外包服務放在模型中。結果顯示，農地轉出對于農地撂荒的影響系數不具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性。可見，農地流轉市場并不能獨立地有效降低農地撂荒發生的概率，這和仇童偉的結論類似[7]。農業外包服務系數為負，且在1%或5%的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相對于農地流轉市場，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在治理農地撂荒方面能夠起到更好的作用。

其他變量方面，農地面積越大，農地撂荒的概率越高，這和洪煒杰的研究結論類似，即隨著農村勞動力轉移的發生，農地面積的擴大使得農業經營更多地面臨勞動力的剛性約束，撂荒發生的概率提高[13]。承包地塊數越多，則農地撂荒發生的概率越高，這與羅必良等的研究結論一致[31]。實際上，由于農地的不可移動性，農地塊數的增加一方面無疑會增加農戶務農的操作成本以及流轉的交易費用，另一方面也降低了農戶連片種植的可能性，因此，地塊數越多，則農戶發生農地撂荒的概率越高。

2.組織、政府與土地流轉的撂荒治理效應

農地轉出難以對農地撂荒形成顯著的緩解作用，究其原因在于農地質量的差異性，因此，改善農地的質量差異，應當有助于強化流轉市場對于農地撂荒的治理作用。本文討論灌溉設施投資、機耕路建設以及土地平整三種改善農地質量的措施所起到的作用，見表3。模型1中農地轉出和灌溉設施的交互項系數為負，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灌溉設施改善的情況下，如果農戶將農地轉出，則能夠顯著降低農地撂荒的發生率。模型2和模型3中，機耕路投資和土地平整與農地轉出的交互項系數都不顯著。由此，說明改善灌溉設施對于緩解農地質量差異，發揮農地流轉市場的農地撂荒治理作用是最重要的。

為了對比“組織”和“政府”的功能性差異，進一步在模型4中加入農地轉出和戶均播種面積的交互項，結果顯示，該交互項的系數并不顯著，這意味著“組織化”在農地流轉市場功能發揮方面并不重要；戶均播種面積的一次項系數為負，且在10%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即使農戶不進行農地流轉，但隨著連片種植的規模越大，農戶的農地撂荒概率也會越低。可見，市場容量的擴大能夠誘導服務外包市場的形成，從而降低農地撂荒發生的可能性。

3.種植組織化、政府治理與外包服務市場的發育

農業服務外包市場的發育能夠顯著降低農地撂荒的發生率，是治理農地撂荒的重要手段。但是，農業服務外包市場的發育與市場容量密切相關，而后者又取決于種植的規模化和組織化。因此，表4模型1討論戶均糧食播種面積對于農戶采用外包服務市場程度的影響，結果顯示，戶均播種面積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隨著村莊戶均播種面積的變大，農戶采用農業外包服務的程度越高，即組織化種植所拓展的市場容量能夠有效地提高農戶采用服務外包的概率。不過，考慮到要進行組織化的種植，必須降低農地稟賦的差異性，因此，進一步討論由政府主導的灌溉設施改良、機耕路修建以及土地平整如何影響農業外包服務的采納程度，結果如模型2、模型3和模型4所示，灌溉設施、機耕路和土地平整的系數都顯著為正。不過，考慮到這幾個變量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模型5將戶均播種面積、灌溉設施、機耕路和土地平整放到同一個模型中，發現灌溉措施、機耕路和土地平整的系數都有所下降，且除了灌溉措施的系數依舊顯著為正，機耕路和土地平整的系數都變得不顯著，說明從統計學意義上，灌溉設施的改善才是提高農戶外包服務采納程度最重要的措施。實際上，對于南方地區，灌溉條件是影響農戶是否種植糧食作物最重要的因素，灌溉設施的改善能夠誘導農戶更多地種植糧食作物，進而拓展外包服務的市場需求容量，而市場需求容量才是服務外包市場發育的最重要的因素[12]。模型5中，戶均播種面積的系數依舊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且和模型1接近，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拓展市場容量是將農戶卷入到由外包服務市場所代表的社會分工中的關鍵因素。政府的功能更多的是通過減少農地稟賦差異性，誘導農戶組織化種植，進而培育農業服務外包市場的形成。

4.內生性討論

本文可能面臨遺漏重要變量和互為因果兩類內生性問題。對于前者，本文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處理，考慮到本文采用的數據在時間跨度上較短，大部分變量可能尚未發生變化，或者變化的程度較小，所以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能夠較好地減少由遺漏重要變量所引起內生性的影響。對于互為因果的內生性問題，參考Zhen的做法[2]，本文利用農地轉出和外包服務市場的滯后項進行回歸，盡可能地降低內生性問題的影響。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模型1和模型2都顯示，農地轉出并不能降低農地撂荒，而農業外包服務的采納則能夠降低農地撂荒的發生率，該結果和表2的結論是一致的。模型3顯示，農地轉出滯后項和灌溉設施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而其他變量，包括機耕路，土地平整和戶均播種面積和農地轉出（滯后項）的交互項系數都不顯著，該結論和表3模型5是一致的。

四、結論與討論

農地撂荒的治理對于保障糧食安全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構建“市場?組織?政府”的農地撂荒治理策略的分析線索，并利用廣東省陽山縣2017?2019年的農戶非平衡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結果表明：第一，農地流轉市場并不能獨立地有效降低農地撂荒的發生率，而農業外包服務市場能夠顯著降低農地撂荒的發生率；第二，通過增加對灌溉設施的投資，能夠強化農地流轉市場對農地撂荒的治理效應；第三，灌溉設施的改善以及農業經營的組織化都能夠誘導農業服務外包市場的發育，并有效緩解農地撂荒。其中，農業經營的組織化尤為重要。

通常認為，市場的自發秩序能夠將要素配置到對其具有最高價值評價的地方，是提高要素配置效率最有效的手段之一。但是不同行業，不同要素的特殊性決定了市場發育的程度及其作用邏輯可能是不同的。由此，發揮政府和組織的功能，培育市場的形成以及找到市場失靈的糾偏手段，是發揮市場要素配置能力的前提和必要條件。這意味著，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并非對立或者分裂的，相反，兩者是互補和協同的。“科斯第三定理”強調，當存在交易費用時，通過重新分配已界定權利所實現的福利改善，可能優于通過交易實現的福利改善。本文認為，在存在交易費用的情況下，政府并不必然需要直接參與資源的調控和分配，通過基礎性的資源改善同樣可以降低交易費用而提高市場的配置效率。即，“有為政府”的功能在于建設和完善“有效市場”和“有能組織”，進而通過發揮市場和組織的功能而實現要素配置效率的提高和社會福利的改善。由此，得出3個方面的政策含義：

（1）對于解決同一資源的配置問題，不同市場起到的作用是不同的。在農地撂荒的治理中，相對于農地流轉市場，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所起到的作用更加顯著，由此，大力鼓勵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的發育是重要的。（2）農地質量的差異性是造成農地流轉市場不同于一般要素市場，進而導致農地流轉市場在農地撂荒治理中失靈的重要原因。因此，增加政府對農業基礎設施尤其是灌溉設施的投資，降低農地稟賦的差異性，是發揮農地流轉市場撂荒治理效應的重要迂回干預方式。（3）農業社會化服務市場的形成依賴于市場容量的拓展，通過改善農業基礎設施，尤其是農戶農業經營的組織化及其連片種植，是發揮社會化服務市場農地治理效應的關鍵。因此，農地撂荒的有效治理需要發揮市場、組織和政府各自的功能，應形成“有為政府?有效市場?有能組織”的多元主體協同治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