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販書偶記》的編纂特色探究孫殿起的目錄學思想

摘 要：《販書偶記》是孫殿起編著的一部版本目錄學書目，該書共收錄了清代以及少量宋、元、明代近萬種書目，可作為四庫全書的補編之作。在部類劃分上，該書大體仿照《四庫全書》體例，但也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文章介紹了該書的編制體例及內(nèi)容，充分分析了該書的編纂特色及價值，旨在探究孫殿起的目錄學思想，為相關研究提供參考。

關鍵詞：《販書偶記》；孫殿起；目錄學

中圖分類號：G257. 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5）01-0137-04

孫殿起，字耀卿，別號貿(mào)翁，直隸冀州（今冀州市）人，生于清光緒二十年（1894），卒于公元1958年[1]。孫殿起幼時只讀過幾年私塾，因生活所迫在北京琉璃廠書店當學徒，后來在倫明先生于北京開辦的通學齋書店任職，經(jīng)營古籍販賣事業(yè)歷數(shù)十年之久。他在與古籍打交道的過程中，自學成才，尤其精通古籍版本的鑒定和考證。孫殿起先生利用販賣舊書之機，勤勞不息地將他所目睹、手經(jīng)的書目逐一做了詳細的記錄，包括書名、卷數(shù)、作者姓名、籍貫、刊刻年代等，經(jīng)數(shù)十年的積累，書目信息多達幾萬條。利用這些資料，孫殿起先后編撰了《販書偶記》《販書偶記續(xù)編》《叢書目錄拾遺》《通學齋書目》和《清代禁書知見錄》等。其中，在目錄學界影響較大的是《販書偶記》，該書原名《見書偷閑錄》，收錄圖書近萬種，內(nèi)容豐富，簡明實用。學者查閱乾隆以后的書籍，多參考《販書偶記》和《販書偶記續(xù)編》。目前，學界對孫殿起及《販書偶記》的研究不多，主要集中在作者生平、成書情況及全書的編制體例等方面，故本研究對《販書偶記》進行深入分析，以探究該書的編纂特色，反映孫殿起的目錄學思想。

1 《販書偶記》纂修概況

《販書偶記》二十卷，共著錄圖書一萬多種，它采用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類法，部下分類，共分四部五十九類八十三門。該書按照《四庫全書》分類編次，據(jù)書中“略例”所述，該書規(guī)定凡見于《四庫全書總目》者概不錄，錄者必卷數(shù)、版本有不同者。再者，該書所收圖書大多系清代著作，亦偶兼及辛亥革命至1935年間關于古代文化的著作，但曾經(jīng)目睹的善本也有著錄，如元刊本《新編孔子家語章句》、萬歷甲辰刊《杜律一得》、小倦游閣寫本《北溪字義》等。同時，該書也記錄了許多清代學者的稿本和抄本，如王念孫、王引之父子的許多稿本及呂留良《晚村詩文集》舊抄本等珍貴的版本。

《販書偶記》的部類劃分與《四庫全書》大致相同，但也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即在二級目錄下增加了新的三級目錄，這在傳統(tǒng)的四部分類法中是比較少見的，如集部的“別集類”細分為漢魏六朝至明、順治至康熙、雍正至乾隆、嘉慶、道光、咸豐至民國、雜詠、時文、閨秀和方外。相比于《四庫全書》，小說類增“演義”子目，著錄有《海剛峰先生居官公案》（四卷）、《英雄譜》（二十七回）、《儒林外史》（五十六回）等二十二部小說；詞曲類增“曲選”“曲譜”“曲話”子目，“曲選”著錄了《雍熙樂府》（二十卷）等七部書目；“曲譜”著錄了《舊編南九宮譜》（十卷）等三部書目；“曲話”著錄了《曲品》（二卷）等五部書目。

《販書偶記》吸收古代著錄的優(yōu)點，于書名之下盡量注明作者年代、姓名、籍貫、版刻情況；如卷數(shù)版本有異同，作者信息需考訂者，以及書之內(nèi)容有待說明的也偶有備注。有些也記錄了書本內(nèi)容，如：《道古堂外集》二十六卷，下注“仁和杭世駿撰，乾隆戊申補史亭刊，卷一至三《鴻詞所業(yè)》，卷四《經(jīng)筵講義》，卷五卷六《石經(jīng)考異》，卷七至十三《史記考證》，卷十四《補經(jīng)質(zhì)疑》，卷十五《經(jīng)史質(zhì)疑》，卷十六《諸史然疑》，卷十七至二十二《三國志補注》，卷二十三《晉書補傳贊》，卷二十四至二十六《榕城詩話》”[2]。

2 《販書偶記》所收錄圖書及著錄體例特點

《販書偶記》依照《四庫全書》體例收錄書目，而孫殿起先生經(jīng)營古舊書業(yè)的時間大多在民國時期，當時新學日益興盛，在新思想、新學術的影響下，孫殿起的目錄學思想有了自己的特點與創(chuàng)新。

2. 1 專門記錄女性作品

隨著時代的進步，在男女平等思想的影響下，孫殿起在書中體現(xiàn)了其思想的進步，如：在集部的“別集類”以及“總集類”下單獨設置了“閨秀”子目，其中“別集類”的“閨秀”子目中收錄一百二十四部女性作品，“總集類”的“閨秀”子目中收錄了十三部女性作品，在古代目錄學著作中專為女性著作設置類目是極少見的。孫殿起在書中除記錄女性作品，有的也記錄了女史作者身世。“《聽松樓遺稿》四卷附錄一卷，余杭女史陳爾士撰，道光元年刊，卷一《授經(jīng)偶筆》，卷二序、述、傳記、贊、題跋，卷三家書，卷四古今體詩、詩余、附錄論。爾士，錢儀吉之室也。閨中工古文詩詞而兼經(jīng)學者鮮矣。”《聽松樓遺稿》詳細記載了陳爾士女史，其為浙江余杭人，是錢儀吉的妻室。《聽松樓遺稿》還有不少有關經(jīng)學的闡釋，行文質(zhì)樸，有乾嘉學派的治學風貌，孫殿起在此也表達了對陳爾士的欽佩：“閨中工古文詩詞而兼經(jīng)學者鮮矣。”此外，散落在其他篇目中的女性作品也有不少，經(jīng)史子集各有分布。例如：經(jīng)部·卷一“易類”有《易道入門》四卷附錄一卷，古婁女史歸褚氏張屯撰。古代女子不入學，而《易經(jīng)》艱澀難懂，研究《易經(jīng)》基本是男性的權利，可貴的是，清代女子張屯不但研究《易經(jīng)》，還有著作流傳于世。經(jīng)部·卷三“爾雅類”著錄有《爾雅古注斟》，該書為甘泉女史葉惠心撰，葉惠心是李祖望的妻室。

2. 2 記錄外國人著作

民國時期，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增多，越來越多的外國人所著書籍涌現(xiàn)，有中國人翻譯的外國文獻，也有外國人寫的中文文獻，大都被《販書偶記》收錄，因此該書也為研究清代至民國時期的外國書籍提供了大量資料。在外國人所撰書籍中，以日本人撰最多，約五十部，分布于經(jīng)、子和集部。經(jīng)部·卷三“論語類”收錄較多，體現(xiàn)了儒學在日本傳播之廣泛，研究之興盛。史部·卷五“正史類”后所附“表譜之屬”還著錄了一部由來華美國傳教士林樂知與中國學者嚴良勛、李鳳苞共同編譯的介紹西方歷史的年表體著述《四裔編年表》。子部·卷九“農(nóng)家類”記錄了意大利丹吐魯撰《意大利蠶書》、法國巴士德所著《養(yǎng)蠶新法》（原文為：“《養(yǎng)蠶新法》一卷，西洋巴士德原撰，光緒二十八年江浙官書局刊。”）。在清朝末年的國際絲綢貿(mào)易中，中國的絲價昂貴，出口日減；日本的絲綢價廉物美，出口日增。浙江海關稅務司的康發(fā)達（英國人）指出：中國養(yǎng)蠶一是不研究蠶溫，遇上年歲不好，傳染厲害，病蠶生子，就出病種；二是不講求優(yōu)良配種和選種，蠶種出絲率低，以致絲價昂貴。而日本之所以進步神速，其妙訣無他，就在于采取外國養(yǎng)蠶法，因此當時政府創(chuàng)建養(yǎng)蠶學堂，翻譯外國養(yǎng)蠶書籍[3]。《販書偶記》從側面反映了當時人們學習先進養(yǎng)蠶技術、振興養(yǎng)蠶事業(yè)的史實，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2. 3 記載眾多版本術語

對于目錄書如何著錄版本信息，著名版本目錄學專家余嘉錫先生曾詳細論述說：“余謂欲著某書之為何本，不當僅言宋刊本、明刊本也。刻書之時有不同、地有不同、人有不同，則其書必不盡同。故時當記其紀元干支，地當記其州府坊肆，人當記其姓名別號。又不第此也，更當記其卷帙之分合、篇章之完闕、文字之同異，而后某書之為某書與否，庶乎其有可考也。”[4]孫殿起從事古舊書業(yè)，對書籍的版本信息了如指掌，故而在記錄這些書籍時，更注重版次、版本、刊刻機構、字體以及紙張形式等的記錄，這些信息非常有助于人們了解書籍的版本信息。

按刊刻機構分類，古籍大體分為官刻本、私刻本和坊刻本。古人在刻書時往往會注明刊刻單位，《販書偶記》中詳細記錄了有關信息，因此在書中出現(xiàn)諸多刊刻的書齋室名、書局和官府衙門，如：“《說文辨疑》一卷，元和顧廣圻撰，光緒三年三月崇文書局刊。”“《慎獨齋吟剩》四卷，山陰童鳳三撰，道光甲申含清堂刊。”其他出現(xiàn)的刊刻機構有：三近堂、大觀樓、可儀堂、石竹山房、鶴陰書屋、燕山書屋、三余書屋、資敬堂、世經(jīng)堂、桂香書屋、江楚編譯書局、浙江官書局、江蘇書局等。這些記錄保存了非常寶貴的刻書機構的史料信息。

《販書偶記》不僅詳細記錄了書籍的版本類型，還記錄了印刷工藝（鉛字排印本、木活字本、武英殿聚珍本等）、印刷顏色（朱墨套印本、三色墨套印本、藍墨印本等）及非雕版印刷的類型（底稿本、拓本、舊抄本、原稿本、手稿影印本、原稿影印本、傳抄本、石印本等）。

3 孫殿起《販書偶記》的學術價值

3. 1 比較版本優(yōu)劣

不同的版本，內(nèi)容不一定相同，最常見的是文字方面的差異。不了解版本就無從判斷書的好壞。清代版本學家顧廣圻在《石研齋書目序》中特別強調(diào)了版本的重要性：“同是一書，用較異本，無弗復若徑庭者。每見藏書家目錄，經(jīng)某書，史某書云云，而某書之為何本，漫爾不可別識，然則某書果為某書與否，且或有所未確，又無從論其精粗美惡耶？”[5]辨別版本優(yōu)劣，可知道哪種版本的書內(nèi)容完整、文字準確。孫殿起經(jīng)手無數(shù)古籍，他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專業(yè)優(yōu)勢，注重記錄版本特點，如：“《十經(jīng)文字通正書》十四卷，嘉定錢坫撰，嘉慶丁巳文章大吉樓刊，此書凡兩次刊本，年代仍相同，一四圍墨線較寬者佳。”《販書偶記》對版本的比較鑒別信息記錄較多，這得益于孫殿起先生深厚的版本鑒別方面的學識。

3. 2 提供了作者的身世、交友、其他著作等可靠史料

孫殿起在《販書偶記》中把作者身世、著作、交友等信息盡可能地詳細記錄下來，這對今天的人們來說無疑是非常寶貴的歷史資料[6]。例如，卷十七“別集類”第一條記錄儀征阮元著作《揅經(jīng)室集》，在后面記錄了阮元的其他著作。原文為：“元著有《論語論仁論》《孟子論仁論》《詩書古訓》《經(jīng)籍籑詁》《十三經(jīng)注疏校勘記》《曾子注釋》《儀禮石經(jīng)校勘記》《積古齋鐘鼎款識》《華山碑考》《定香亭筆談》《石渠隨筆》《小滄浪筆談》《廣陵詩事》《山左金石志》《兩浙金石志》《詁經(jīng)精舍文集》《兩浙輶軒錄》《浙士解經(jīng)錄》《淮海英靈集》《八磚吟館刻燭集》《廣東通志》《云南通志稿》。”又如，《販書偶記》記載了張維屏的主要著作《聽松廬詩鈔》（十六卷），也詳細記載了他的其他著作：“維屏著有《國朝詩人征略》《松心詩集》《廬秀錄》《讀經(jīng)求義》《松心十錄》《桂游日記》《經(jīng)字異同》《海天霞唱》《玉香詞》《花甲間談》。”

3. 3 記錄了不少同書異名的情況

我國古籍數(shù)量龐大，在流傳過程中，由于各種原因，如改朝換代之后避諱當權者、為吸引注意或刊刻者修改等，書名多有變動，因此出現(xiàn)較多同書異名的情況。孫殿起注意搜集整理同書異名的信息，并記錄在書目的提要中。例如，《成均四書講錄》又名《胡此庵講錄》，《九經(jīng)集解》又名《介庵經(jīng)說》，《明季五藩實錄》又名《明末五小史》。

3. 4 增加了考證信息

在《販書偶記》的提要中，孫殿起利用自己的學識和經(jīng)驗對書籍版本進行考證，辨疑解惑，使人們更加了解古籍的真實信息，如：“《經(jīng)義述聞》十五卷，高郵王引之撰，嘉慶二十二年刊，此書封面刊有‘嘉慶丙子阮元著’等字，蓋出坊間訛造無疑。”這條信息記錄了《經(jīng)義述聞》是高郵王引之所撰寫，而此書封面的“嘉慶丙子阮元著”是訛傳。關于《經(jīng)義述聞》，在《販書偶記》中共有三條記錄，除上述《經(jīng)義述聞》（十五卷）外，另有《經(jīng)義述聞》（無卷數(shù)）、《經(jīng)義述聞》（三十二卷）。正如《販書偶記》略例中所說“一書有見于前而仍見于后者，必系卷數(shù)不同，或有他較異之處”，而這三條《經(jīng)義述聞》正是卷數(shù)不同。

4 結語

《販書偶記》出于書商之手，雖然沒有像《四庫全書》一樣寫出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的提要，但孫殿起依據(jù)自己長期眼觀手經(jīng)的大量一手資料，翔實地記錄了不同著作的客觀信息，如版本、作者身世、著作、交友情況等，是一部非常有價值的目錄工具書。孫殿起根據(jù)自己的學識，對有些書目做了有理有據(jù)的考證，這些內(nèi)容成為非常寶貴的史料資源。孫殿起生活在新舊文化交融之際，在思想上相較于傳統(tǒng)目錄學家、收藏家有進步的地方，不拘一格地記錄了大量女性著作和外國人著作，這為人們了解此類著作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參考資料。《販書偶記》凝結了孫殿起先生幾十年心血，對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古典文獻的整理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河北省衡水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衡水市志（下）[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2：1349.

[2] 孫殿起.販書偶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7.

[3] 張彬.浙江教育發(fā)展史[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8： 206.

[4] 余嘉錫.余嘉錫文史論集[M].長沙：岳麓書社，1997： 534.

[5] 來新夏.古籍整理講義[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 2019：91.

[6] 馮漢才.孫殿起《販書偶記》研究[D].保定：河北大學，2011.

（編校：周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