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對世界怎么了、我們怎么辦的準確把握。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世界歷史發展過程中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更新和遞進環節,是人類社會交往結構與國際秩序的深刻調整,更是人類社會發展范式的反思和轉換,其中蘊含著復雜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國家力量對比、制度競爭、文化沖突等方面構成了大變局的主要特征,具體體現在全球交往中的競爭因素上升、全球化的垂直性秩序遭遇多極化趨勢沖擊、全球治理模式從國家主體向全球性主體轉變。我們要立足歷史唯物主義根基,從世界歷史發展視域出發進行深層次分析,同時必須堅定歷史自信,增強歷史主動,譜寫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更加絢麗的華章。
關鍵詞:歷史唯物主義;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世界格局;生產力
中圖分類號:B03;D61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2921(2025)01-0012-0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習近平關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重要論述研究”(20CKS016)階段性成果。
黨的十八大以來,面對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并多次闡述“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豐富內涵和深刻意義,對于我們理解和把握“兩個大局”具有根本性的指導作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是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的關鍵時期,進一步指明了在百年變局加速演進中贏得戰略主動的現實路徑。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精華,它以理論思想的形式把握時代脈搏、反映時代特征、體現時代要求?!笆澜绨倌晡从兄笞兙帧钡奶岢鍪邱R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在當今世界的運用,反映了世界秩序的歷史性演化,更是對當前全球發展與挑戰的現實把握。以歷史唯物主義理論視角探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既是對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應用,也是對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詮釋,更是對當前世界發展趨勢的把握。
一、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基本邏輯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作為世界歷史的重要節點,從唯物史觀的立場看,其根本邏輯是人類社會生產力的變革及其引發的系列社會變革,如果我們試圖脫離歷史唯物主義立場理解和把握大變局,則容易陷入紛繁復雜的變化和名詞眾多的概念之中。
(一)大變局的立足點:從經濟關系中尋找人類社會歷史沖突與變革根源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世界歷史發展過程的大調整和大發展時期,其產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發展趨勢和方向由于各種因素交織疊加而存在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暗?,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這種偶然性始終是受內部的隱蔽著的規律支配的”[1],問題的關鍵是如何把握世界歷史發展過程中隱蔽的規律。在德國古典哲學的集大成者黑格爾那里,“整個歷史進程是精神的一種連貫進程,整個歷史無非是精神的實現過程,而這種實現過程是由各個國家完成的”[2],歷史發展的根源是精神。其后,雖然費爾巴哈在自然唯物主義領域的研究具有革命性意義,但他并沒有在歷史研究領域有更多的進展,最終把歷史歸結為抽離社會發展的抽象的人及其愛的本質。
馬克思、恩格斯顯然不贊同黑格爾將歷史歸于神秘的思辨領域,從而將鮮活的人類社會歷史抽象為精神的歷史,也不愿歷史落入費爾巴哈匱乏的人本主義之中。他們確立了一個把握歷史的基本出發點,“因此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3]531?;诖耍R克思主義在批判唯心主義和直觀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基礎上,闡明了對歷史規律的物質性把握:歷史并不像黑格爾所說的是精神或者觀念的展開,更不是由費爾巴哈所信仰的愛的力量所推動,歷史發展的根基在于,現實的人進行的歷史性的物質生產實踐活動?!八?,一切社會變遷和政治變革的終極原因,不應當到人們的頭腦中,到人們對永恒的真理和正義的日益增進的認識中去尋找,而應當到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中去尋找;不應當到有關時代的哲學中去尋找,而應當到有關時代的經濟中去尋找?!盵4]因此,這就是我們認識和把握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基本準則:所有試圖從理論、政治或政策、文化等角度來解釋歷史沖突、動蕩、調整、發展的企圖,都不能從根本上解釋和把握正在發生的事情;大變局的根本原因不應僅僅從制度、文化、意識形態、精神等層面去尋找,而應該到具體的社會歷史生產力、生產方式等經濟關系中去尋找。
(二)大變局的生成:生產力及國際分工體系更新促進世界秩序變革
人類社會不同時期的生產力水平決定了歷史的不同發展階段,正如馬克思指出,“手推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生的是工業資本家的社會”[3]602。人類歷史的每一次大轉折、大調整、大發展都是建立在生產力和生產方式更新的基礎之上,“任何新的生產力,只要它不是迄今已知的生產力單純的量的擴大(例如,開墾土地),都會引起分工的進一步發展”[3]520。近代機器大工業的產生,使分工超出一國范圍,逐漸形成世界范圍內的分工體系。在廣泛的分工體系中,一個國家不是什么東西都生產,分工體系不再是英國北部生產什么、中部生產什么、南部生產什么,而是“英國加工的是羊毛,德國加工的是麻,法國加工的是絲和麻,東印度和黎凡特加工的則是棉花等等”[3]627。
在世界歷史進程的國際分工體系中,各個國家和地區的生產力發展水平有很大差距,這種生產力分布的結構性落差導致不同國家和地區在不同分工體系中的位置及相互關系不同。隨著生產力的不斷變革,各個國家和地區在生產分工體系中的位置是動態變化調整的。例如,中國在封建社會時期憑借絲綢、瓷器等先進的生產工藝和較強的綜合國力,一度占據世界的中心位置。而英國在工業革命以前的農業文明階段,其生產力水平落后于中國,國際地位和綜合實力也遠遠低于中國,但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在18世紀60年代,英國工業革命迅速展開,其生產力水平從工業化的歷史趨勢來看,開始逐漸超越中國而領先于世界。這導致兩者之間的國際地位發生了深刻變化,國際分工體系也發生巨大變遷。從這個意義上說,馬克思、恩格斯稱“分工是迄今為止歷史的主要力量之一”[3]551。
生產力的更新迭代,各個國家和地區在分工體系中的位置不斷改變,力量的此消彼長和競爭博弈是世界歷史大變局的根本原因。正如馬克思指出,“一切重要歷史事件的終極原因和偉大動力是社會的經濟發展,是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改變”[5],“一切歷史沖突都根源于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3]567-568。當前大變局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新一輪科技革命促使生產力大幅度更新提升,新興國家抓住生產力發展的機遇在一些領域嶄露頭角,以美國等發達國家為主導的分工體系逐漸受到沖擊,各國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正在發生改變。因此,大變局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制度差異或政黨對立、文明沖突,而在于物質生產領域發生的全球性、結構性變化。當前中美之間的沖突和博弈,其根本不在于東方與西方的地域性矛盾,也不僅僅是政治或意識形態分歧,而是生產力發展過程中國家地位發生的客觀性改變,是結構性、物質性的,而不是主觀性、價值性的?!皷|升西降”的趨勢,從根本上說是“西強東弱”的生產力分工體系正在逐漸發生變化和調整,國家之間的較量首先是生產力的較量,其次是意識形態或其他的較量,政治上的博弈是生產力競爭的體現。
(三)大變局的走向:國際力量結構的變化
各個國家和地區在大變局中謀求發展取決于生產力賽道上的發展勢頭和競爭結果,而大變局的走向也必然取決于激烈競爭后形成的新的國際分工體系,只有各個國家和地區在新的分工體系內的位置塵埃落定,世界歷史秩序才會重新進入平穩期。因此,任何對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理解和破解,僅僅建立在國際交流、國際制度、國際法等層面是不夠的,任何國際機制的建立及其發揮作用的程度都依賴生產力結構和經濟層面的利益結構。馬克思、恩格斯指出,“‘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3]286,這也正是西方國家一直致力于在世界范圍內推廣所謂的自由民主制度卻始終無法解決世界分裂問題的原因之一。如美國學者溫特認為,世界范圍內存在三種無政府文化的世界秩序模式,即霍布斯的文化—沖突模式、洛克的文化—競爭模式、康德的文化—安全共同體模式。三者之中,顯然康德模式更有利于世界和平有序發展,因此應加強國家間的文化交流和觀念融合,促進世界走向有序、穩定、和平。[6]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也是將文明范式作為世界秩序的基礎,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更是將世界秩序的關鍵要素理解為制度、文化或文明,且不論西方國家所推廣的包括自由民主制度在內的制度價值體系是否合理,這實際上也只是試圖從表層政治來解決世界物質領域的深層次問題,其效果無異于隔靴搔癢。
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實質要素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表征和內容是多方面、多層次的,包括技術、經濟、制度、文化等因素。但是,當前在大變局中作為顯性要素且一定時期內決定大變局主要表征和發展方向的,當數政治制度層面,主要表現為全球秩序發生的結構性變化。
(一)國際交往中的競爭性因素不斷上升
機器大工業“使每個文明國家以及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人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因為它消滅了各國以往自然形成的閉關自守的狀態”[3]566,普遍化生產催生了全球性的分工體系,也產生了普遍化的社會聯系。“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了公共的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盵7]35全球化不僅意味著地理、人員等要素的全球聯系和流動,更意味著形成了相對一致的分工體系、世界市場和文明形態。這是一種全新的、普遍的社會關系,原始封閉的歷史開始走向普遍交往的歷史,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更加緊密地相互依存。這種普遍性、一致性加強了世界的聯系,同時也增強了各國之間的競爭和斗爭。
不可否認的是,普遍生產及普遍交往對于人類社會生產力的保存和延續是大有益處的,它避免了一些民族的生產力由于缺乏繼承和發展而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只有當交往成為世界交往并且以大工業為基礎的時候,只有當一切民族都卷入競爭斗爭的時候,保持已創造出來的生產力才有了保障”[3]560。但是,由于世界普遍聯系的結構并不是均質、均等的,對于生產力水平不同的國家和地區而言,這種普遍聯系往往意味著更激烈的普遍性競爭。“單是大工業建立了世界市場這一點,就把全球各國人民,尤其是各文明國家的人民,彼此緊緊地聯系起來,以致每一國家的人民都受到另一國家發生的事情的影響?!盵8]306這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發生的基本前提,任何一個國家和地區發生的事情不再僅僅是它們自己的事情,就像華爾街發生的金融危機,其影響席卷全球,每個國家都會在美聯儲加息之后估計其對自己國內形勢的影響。普遍交往和普遍競爭是全球化的一體兩面,“例如,如果在英國發明了一種機器,它奪走了印度和中國的無數勞動者的飯碗,并引起這些國家的整個生存形式的改變,那么,這個發明便成為一個世界歷史性的事實”[3]541。當各個國家和地區之間的力量趨于平衡時,普遍競爭的方面就會尤為突出,甚至會超過普遍交往。
(二)全球化的垂直性秩序遭遇多極化趨勢沖擊
普遍生產、普遍交往、普遍競爭在以資本為主導的擴張進程中是以垂直形式實現的。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為主的大工業在世界范圍內的擴張,很大程度上是以部分民族國家和地區遭到洗劫和侵略而實現的。例如,隨著英國的資本進入印度,印度似乎日益成為世界普遍交往和普遍分工體系的一部分,但是印度并不因此具有與英國一樣的處境和地位,至少從殖民和被殖民的身份來說,它們是不對等的。在近代英國與中國建立關系的過程中,也同樣集中體現了這種不對等性。正如沃勒斯坦所言,資本主義的現代世界體系以國際分工為基礎,在全球范圍內建立了中心—半邊緣—邊緣的世界性經濟格局。[9]
一些西方學者,如“霸權穩定論”諸理論家認為這種垂直性結構有利于世界穩定發展,也是全球化秩序的常態。金德爾伯格認為,世界經濟的穩定發展需要一個單極霸權,單極世界的秩序才能穩定。吉爾平則指出,霸權是實現一個開放自由與和平穩定的國際社會的必要條件。莫德爾斯基從世界歷史發展的縱向趨勢出發,認為世界秩序存在“長周期”規律,霸權也因此在各個周期被不同的主體掌握,冷戰后形成的以美國為首的世界秩序就是這種垂直模式的最好例證。亨廷頓更是直言不諱,“比起一個美國在決定全球事務方面繼續擁有比其他任何國家更大影響的世界來,一個美國不占首要地位的世界將是一個更加充滿暴力、更為混亂、更少民主和經濟增長更加困難的世界。維持美國在國際上的首要地位是保障美國人的繁榮和安全的關鍵,也是保障自由、民主、開放經濟和國際秩序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存在下去的關鍵”[10]。對此可以有兩種理解:一種是全球秩序必須以霸權的形式存在,失去霸權就只能剩下混亂,所以要么是以美國為主導的霸權體系,要么是其他大國主導的霸權體系,為了世界的穩定和發展,霸權是必然的,非霸權是暫時的、過渡性的;另一種是,不僅世界需要霸權,而且只有美國有實力坐穩霸權的中心。但是實際上,當前國際秩序的垂直結構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沖擊,這有可能是對霸權模式本身的沖擊,也有可能是對美國霸權的沖擊。
當前的大變局意味著重新建立一種有別于垂直性、單極化的全球秩序成為可能。在科學技術快速傳播和變革的時代,以信息化、人工智能等新興科技為代表的“第四次科技革命”推動了人類社會生產、生活、思維方式的變遷,促使社會交往關系、權力結構、世界秩序由垂直化向扁平化的方向發展。但是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只要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存在差距,作為上層建筑的全球秩序就很難真正實現完全扁平化。因為即使是普遍生產和普遍交往,也并不意味著各個國家和地區在這個普遍體系中具有完全一樣的地位和作用,決定其地位的仍然是自身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各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取決于每一個民族的生產力、分工和內部交往的發展程度。這個原理是公認的。然而不僅一個民族與其他民族的關系,而且這個民族本身的整個內部結構也取決于自己的生產以及自己內部和外部的交往的發展程度。”[3]520不可否認的是,生產力及分工體系的多極化發展、新興國家的崛起對于全球秩序由單極化向多極化轉變具有重要意義。
(三)全球治理模式從國家主體向全球性主體轉變
當前的全球化進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人類日益成為一個相互依存的整體。與此同時,國家主義、民族主義、民粹主義階段性回潮,融合與分裂呈現出歷史性的交匯。
有學者站在西方世界的角度提出,要“放棄推進深度全球化”[11],這是對西方的忠告,尤其是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不懈地致力于以所謂的民主、人權等“普世價值”試圖強行介入其他國家內政,一旦行不通就劃分對立陣營的時候。這種放棄深度全球化的思路似乎可以解決當前的沖突,各個國家和地區退回到僅僅是經貿、人員等必要要素的全球化,而涉及社會深層次的結構、政治、文化等方面則保持相對獨立的原則,這是保持克制、減少摩擦的一種路徑。但是,深度全球化是不是可以放棄、可以中斷,這是值得商榷的。就目前來看,深度全球化已經進入一定階段并具有相應趨勢,從世界歷史的角度來說甚至是不可避免的。世界普遍交往已經基本成熟,各個國家和地區之間已然形成高度依存的關系,在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的聯系日益緊密。同時,人口、資源、環境、恐怖主義等全球性問題只有在世界范圍內通過各國共同努力才能解決,由于這種依存關系,發生大規模沖突和戰爭的可能性或動力相對較小。當然,伴隨這種高度依存關系,國家和地區之間發生摩擦的頻率也更高。
我們亟須建立一種新的全球治理模式,用相對穩定的普遍權威來約束、管理客觀存在的垂直化、單極化形態下的普遍交往和普遍競爭。羅西瑙認為,世界在融合的同時,也正在經歷著碎片化的進程,傳統政府統治逐漸式微,“在一個權力不斷經歷著重新配置——對外向超國家實體轉讓,對內向次國家集團轉移——的世界上,探究沒有政府的治理如何實現已經勢在必行”[12]。在技術與經濟的全球化發展過程中,政治特別是以國家為主體的政治越來越顯示出其無力的一面,國家間的政治摩擦越來越頻繁和復雜。從當前的情況看,在經濟全球化深入發展的時期,政治全球化方面不僅沒有建立相應的、有效的全球治理模式,反而陷入了一種更加分裂和背離的境地。政治全球化與經濟全球化的程度存在明顯差距,經濟全球化更多的是資本自發性、連接性的行為,而我們看到,在政治全球化方面更多的卻是不斷地制造限制和困難。全球政治應該更多地促進融合,而不是走向分裂或逆全球化,各個政治主體應共同致力于建立更加具有引導性和約束力的全球政治權威來實現這一目標。
三、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深層結構
透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各種現象探究其本質,從階段性變化尋找人類社會的長期規律及趨勢,我們會發現,當前大變局從深層次結構來看,是人類社會發展范式競爭、更新的重要節點和過渡,雖然人類社會并不是必然由這次過渡走向新的社會形態,但是它顯示了未來的可能性和發展方向。
(一)資本是當前大變局的物質結構和基礎
在馬克思那里,資本是一種極端重要的存在,它甚至常常被追溯為現代社會的源頭,現代社會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是在資本的推動下發展起來的。資本的生命在于流動,靜止不動的資本不能稱其為資本,因此不斷地流動擴張是資本成為資本的內在要求,這一要求使資本不斷在生產力上尋求突破,不斷尋求領土擴張,贏得競爭。“資本按其本性來說,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因此,創造交換的物質條件——交通運輸工具——對資本來說是極其必要的:用時間去消滅空間?!盵13]這是資本的生命力所在,也是現代社會前進的動力所在,同時是開啟世界歷史的鑰匙。資本與市場的力量不斷打破那些阻礙商品交換、貨幣流通、市場擴張的限制,它們超越一切宗教、政治、民族和語言的界限,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傳統社會。馬克思主義認為,資本及其擴張進程“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系都破壞了”[7]33-34,資本沖破一切可能存在的阻礙因素,按照它的方式重新塑造人類社會。
資產階級作為資本的持有者和代言人,是資本的人格化產物。資本“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開發,到處建立聯系”[7]35。“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7]35。資產階級在較短的統治時期內,創造了比過去所有歷史時期都要多的生產力,為了更好地服務于資本擴張與積累,政治上的組織成為必要和必然?!百Y產階級日甚一日地消滅生產資料、財產和人口的分散狀態……各自獨立的、幾乎只有同盟關系的、各有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關稅的各個地區,現在已經結合為一個擁有統一的政府、統一的法律、統一的民族階級利益和統一的關稅的統一的民族?!盵7]36國家成為“資產者為了在國內外相互保障各自的財產和利益所必然要采取的一種組織形式”[3]584。最終,在資本的主導下,在資產階級的代理下,人類社會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以資本邏輯為主導的發展范式,這種范式發展到當代,其弊病已經暴露無遺。人類社會未來的發展路徑在哪里,是大變局的宏觀性問題。
(二)資本邏輯在當代面臨著世界性矛盾與挑戰
資本主義雖然展現了其非凡的擴張、統治能力,歷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夠像資本這樣在其他國家長驅直入并很快建立自己的帝國,但是人們對于資本主義的反思和批判也日漸增長,拋開其借助戰爭、殖民等途徑為自己開路之外,資本主義自身的矛盾成為馬克思關注的焦點。資本雖然無往不利,但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看,生產力的快速提升勢必有朝一日會對資本主義私有制基礎上的生產關系造成毀滅性的反噬,更不用說資本主義展開的邏輯始終是以少數對多數、支配與被支配的形式出現的,它在多大程度上壓迫絕大多數人,人們就在多大程度上醞釀著反抗,從而反抗它所構建的世界體系。就此而言,“資本包含著一種特殊的對生產的限制——這種限制同資本要超越生產的任何界限的一般趨勢相矛盾”[14]。
《共產黨宣言》指出:“資產階級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系,從而對全部社會關系不斷地進行革命,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7]34在資本主義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國家著重緩和其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不斷提升工人階級在現存秩序內的福利就是其重要途徑。資本自身對生產的限制與超越限制的趨勢在不斷調整、不斷斗爭,使資本主義體系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變化得更加頻繁,動蕩是資本主義的常態?!吧a的不斷變革,一切社會狀況不停的動蕩,永遠的不安定和變動,這就是資產階級時代不同于過去一切時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素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關系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盵7]34-35
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物質性因素就是資本在當代的矛盾。其中包括資本內在的結構性失衡,當今世界資本結構分布極為不均,資本大規模向金融領域聚集,產業空心化、泡沫經濟等問題加劇;也包括資本面臨增長空間的極限,資本的生命在于不斷流向價值洼地,從而實現積累、緩和矛盾。當前資本全球化紅利減少,世界資本擴張空間越來越稀缺,加之資本主義子系統之間矛盾頻發,資本主義的政治和合法性系統對經濟系統內在矛盾的調節修復作用越來越有限,甚至時常遭受經濟危機的反噬。因此,資本邏輯的文明面與負面效應構成了當代世界的二律背反。資本邏輯在生產力、社會財富增長方面具有前所未有的競爭力,同時資本的利潤至上邏輯帶來了嚴重的生態、安全、道德等問題?!顿Y本論》提出了一個偉大的預言:“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方式的桎梏。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15]
(三)社會主義發展范式煥發強勁的生命力和競爭力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形成,是近百年來、也是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產生以來,這種對抗性激化的頂峰。蘇聯解體后,社會主義陣營式微,但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呈現出快速發展的態勢。社會主義產生的意義已經被很多學者論及,但其最重要的歷史意義是作為一種與資本主義對抗、與資本邏輯對抗甚至試圖駕馭資本邏輯的新的歷史趨勢。
在資本主義主導的時代,當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適應不了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生產力閑置就意味著資本積累的停滯,因此資本必然要突破國界尋求增殖。而當全球范圍都容納不了生產力發展的需求時,資本就會向內深入拓展,從生產資本向金融資本繼而向虛擬資本擴展,此時的資本增殖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對生產的依賴。資本主義的矛盾和危機始終沒有消除,特別是自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新自由主義”范式引起了廣泛的社會反思。資本為世界歷史提供了條件,但并不能真正實現人的解放,只有超越資本,走向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才能實現人類解放。在改革開放以來長期探索和實踐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其成功的經驗為人類社會發展提供了另一種選擇。兩種社會制度與意識形態既合作又斗爭,影響著人類社會的道路選擇和發展進程。因此,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表象是各個國家和地區之間力量的對比和較量,內在機理則是兩種人類社會發展范式的競爭和較量。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為人類社會創造了前所未有的財富,但是也產生了嚴重的貧富分化、生態環境破壞、能源安全危機等方面的問題,人們沒有真正掌握這種物質力量,反而被這種力量異化?!爸灰厥饫婧凸餐嬷g還有分裂,也就是說,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社會活動的這種固定化,我們本身的產物聚合為一種統治我們、不受我們控制、使我們的愿望不能實現并使我們的打算落空的物質力量,這是迄今為止歷史發展中的主要因素之一”[3]537。在社會主義社會,資本仍然扮演著重要角色,而國家政權則扮演著駕馭制衡資本的角色,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多元化發展的優越性已經成為客觀現實,人類社會形態呈現向更高階段整合發展的可能性。
四、如何應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從馬克思的世界歷史理論出發,世界歷史的演化發展不是線性的過程,而是世界秩序不斷形成失衡—重構的矛盾發展過程。當前世界秩序動蕩與失衡因素不斷增加,孕育著歷史再融合、再平衡、再發展的可能性,同時又充滿不確定性因素。面對紛繁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我們必須保持歷史思維,在百年變局加速演進中抓住機遇,“堅定歷史自信,增強歷史主動,譜寫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更加絢麗的華章”[16]。
首先,要深刻把握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的歷史規律,堅定資本主義最終將被共產主義所代替的歷史趨勢。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對歷史進行闡述:“歷史不外是各個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遺留下來的材料、資金和生產力;由于這個緣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變了的環境下繼續從事所繼承的活動,另一方面又通過完全改變了的活動來變更舊的環境?!盵3]540當前世界的基本物質基礎是資本,世界格局的主導力量仍然是資本主義。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對于當前世界秩序的主導者來說是一種挑戰,但是對于像中國這樣的后發國家來說既是一種挑戰,同時也是一種機遇,挑戰和機遇是客觀的、不可避免的。馬克思批判了將資產階級統治下的世界體系作為世界歷史的盡頭:“斷言自由競爭等于生產力發展的終極形式,因而也是人類自由的終極形式,這無非是說資產階級的統治就是世界歷史的終結——對前天的暴發戶們來說這當然是一個愉快的想法。”[17]資本主義實際上不過是世界歷史中的一個暫時階段,“隨著大工業的發展,資產階級賴以生產和占有產品的基礎本身也就從它的腳下被挖掉了”[7]43。大變局恰恰可以看作人類社會歷史向更高階段發展的過渡階段,“歷史終結論”的謬誤不言自明。
其次,要在歷史性變局中保持耐心和戰略定力。對于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長河而言,大變局不過是非常短暫的一個時間節點;對于變局中的我們而言,大變局是不可逾越的歷史時期。這一時期的變動規模和持續時間甚至可能超出我們的預期,面臨的各種困難和挑戰也超乎我們的想象。因此,我們必須具備耐心,穩住陣腳,既要充分估計面臨的挑戰,又要堅定必勝的信心,借勢而動、順勢而為。馬克思提醒我們要充分估計世界歷史向更高階段發展的艱難曲折:“如果斗爭只是在機會絕對有利的條件下才著手進行,那么創造世界歷史未免就太容易了?!盵18]盡管如此,這并不妨礙世界歷史在生成、發展、裂變、再生成的進程中不斷螺旋前進,包括大變局在內的世界歷史為共產主義運動創造了必要條件。
最后,要善于在大變局中化解風險挑戰、抓住歷史機遇,掌握歷史發展的主動權。馬克思對世界歷史的發展前景和目標是充分樂觀的,當然這種樂觀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作為歷史主體的人在世界歷史中的自覺與斗爭,包括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馬克思不會滿足于理論上的自覺,否則他也不會同青年黑格爾派分道揚鑣,因此他認為“‘解放’是一種歷史活動,不是思想活動,‘解放’是由歷史的關系,是由工業狀況、商業狀況、農業狀況、交往狀況促成的”[3]527。唯物主義歷史觀認為,“歷史的動力以及宗教、哲學和任何其他理論的動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3]544,“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8]527。作為歷史主體,尤其是自覺自為的歷史主體,其根本任務“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8]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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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t Foundations of the Unprecedented Changes in a Century
Shu Jianhua
(Institute of Marxism,Party School of the CPC Guangdong Provincial Committee/Guangdong Academy of Governance;Institute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School of Marxism,Guangzhou Guangdong,510053)
Abstract:The“unprecedented changes in a century”represent the accurate assessment of global dy? namics and China’s role by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with Xi Jinping at its core. These changes reflect the renewal and progression of productive forces and relations of production in the course of world history,the profound restructuring of human social interaction and international order,and the critical introspec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paradigms of human development,all of which entail complex contingencies and uncertainties.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these changes include shifts in the balance of national power,systemic competition,and cultural conflicts,specifically manifested in the rise of competitive elements in global interactions,the disruption of the vertical hierarchy of glo? balization by multipolar trends,and the transition in global governance models from state-centric to global-centric entities. To address these changes,we must ground our analysis in the foundations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adopt a deep historical perspective of the global historical development,and si? multaneously strengthen historical confidence,enhance historical initiative,and contribute to crafting a more brilliant chapter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Keywords:Historical Materialism;Unprecedented Changes in A Century;World Order;Productive Forces
責任編輯:楊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