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胃癰”論治慢性萎縮性胃炎經驗

[摘要]"慢性萎縮性胃炎是胃黏膜慢性非特異性炎癥，給患者的日常生活造成較大影響。現代醫學治療慢性萎縮性胃炎以對因、對癥治療為主，療效較為有限。高忠英認為“胃癰”一病與慢性萎縮性胃炎在癥狀與治療方法上有著高度的相似性。本文主要介紹高忠英從“胃癰”理論入手，以脾虛胃燥為病機，借助胃鏡診斷，運用中醫藥治療慢性萎縮性胃炎的經驗，其巧妙運用補氣健脾、養胃和中之藥，療效顯著，值得臨床借鑒。

[關鍵詞]"名醫經驗；慢性萎縮性胃炎；胃癰；以“癰”論治

[中圖分類號]"R249""""""[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9701.2025.01.022

胃炎是胃黏膜對胃內各種刺激的炎癥反應，是消化系統常見疾病之一[1-2]。慢性胃炎是一種多因素誘發的慢性胃黏膜炎癥病變。根據悉尼胃炎新分類系統，慢性胃炎可分為慢性非萎縮性胃炎和慢性萎縮性胃炎（chronic"atrophic"gastritis，CAG）[3-4]。CAG的癥狀多樣，以消化不良為主，伴有反酸、胃灼燒痛等癥狀，常見臨床表現為長期、反復出現的惡心、嘔吐、噯氣、體質量下降和乏力等[5]。Sipponen等[6]研究提示約90%的胃炎患者體內檢測出幽門螺桿菌（Helicobacter"pylori，Hp），推測Hp是造成CAG的主要原因。CAG常伴隨腸上皮化生，通常難以痊愈，重者可發展為癌[7]。目前，臨床常用四環素、枸櫞酸鉍鉀、甲硝唑與質子泵抑制劑聯合治療清除消化道中的Hp。高忠英將“胃癰”理論應用于CAG臨床治療，不僅豐富“胃癰”理論，也取得顯著的臨床療效

1""基于“胃癰”理論的化裁論治

1.1""“胃癰”觀點的出處及沿革

“胃癰”又名“胃脘癰”“癰”。《說文解字》記載“癰，腫也”。胃癰為生在胃中，以肉腐成膿為主要表現的疾病。在中醫學中并無CAG的明確病名，根據其臨床表現多以“痞滿”“胃脘痛”等加以解釋[8]。CAG最早被稱為“胃脘癰”。首見于""《素問·病能論》“黃帝問曰：人病胃脘癰者，診當何如？岐伯對曰：診此者當候胃脈，其脈當沉細，沉細者氣逆，逆者人迎甚盛，甚盛則熱，人迎者胃脈也，逆而盛，則熱聚于胃口而不行，故胃脘為癰也”。張仲景在《傷寒論》中指出：“嘔家有癰膿者，不可治嘔，膿盡自愈。”此“嘔家”是指因毒邪內蘊，胃失和降，氣機上逆之人，多嘔吐膿性物質，也是胃癰的病機[9]。

至宋代，胃脘癰簡稱為胃癰。《太平圣惠方·辨癰疽證候好惡法》最早將“胃癰”用于病名。后世為與生長在體外的癰腫區別開，又將其稱之為“內癰”。《諸病源候論》將內癰解釋為“內癰者，由飲食不節，冷熱不調，寒氣客于內，或在胸膈，或在腸胃。寒折于血，血氣留止，與寒相搏，壅結不散，熱氣乘之，則化為膿，故曰內癰也”。內癰的發生是因受外部刺激，外邪客于臟腑，寒與血相互壅滯于胃，蝕肉為膿為癰[10]。胃癰的發生部位在胃，病機為毒邪壅滯不通，聚集于中焦。

外感六淫、七情內傷及飲食失調均可導致胃癰。胃喜潤惡燥，受納水谷精微，濕熱之邪侵犯人體，胃腑首受其害。邪氣聚集于胃，氣血虧虛，津液不通，血液運行不暢，從而化火，灼傷皮肉，造成腐肉化膿。不論虛邪、實邪均可聚集于此，郁而化熱成癰[11]。多思則氣結，暴怒則氣逆，悲憂則氣郁，驚恐則氣亂，造成氣機逆亂，升降失職。其中尤以肝郁氣滯、橫犯脾胃致胃氣阻滯為多見。朱丹溪認為，體質虛弱之人中氣不足，脾胃納運失職，升降失調，胃氣壅塞，易致胃癰的發生。

1.2""從“胃癰”認識CAG的基本觀點

高忠英認為CAG的病因為脾虛胃燥，患者并沒有口渴思飲、消谷善饑、牙齦腫痛、便秘、溲黃等典型胃熱熾盛證的癥狀，反而大多數患者以胃中嘈雜、喜熱飲食、遇冷脘痛或泄利等脾虛癥狀為主要表現，并見口干舌燥、胃脘灼熱疼痛、舌紅甚或干裂、脈細數等胃陰不足證之表現。脾胃中焦受損，郁火化熱，致胃陰虧虛，癥見口干；胃燥氣失和降，則見呃逆反酸、脘痞脹滿等；病情惡化至腺體萎縮，即是胃陰生化源絕的體現，證屬虛燥，當以本虛求之。故高忠英以“脾虛胃燥”對胃癰進行辨證[12]。

高忠英在保持中醫辨證論治的同時，也注重現代醫學的辨病，巧妙地將現代檢查技術與中醫四診結合。器械介入可視為望診的延伸，使醫生能直觀地查看患者病變。中醫望診主要觀察患者外部的直接變化，人體的內部疾病不能從中醫望診中直接觀察到，給中醫診斷疾病的精確化造成一定的困難。但胃鏡可幫助醫生直接觀察內部病變，尤其能發現各種四診無法探查的微小病變；且可直接進行組織活檢，獲得病理學診斷結果，用于多種疾病的診斷和治療。胃鏡作為一種輔助診療手段使中醫診斷更加精確、更具說服力，有助于中醫診療的標準化與精確化，因此二者在形式上是辯證統一的。胃鏡下CAG病灶多呈彌散、片狀或灶狀分布；胃體-胃底部呈斑點狀、彌漫性紅斑；部分伴點狀出血糜爛，少部分可見固有膜內結締組織增生及淋巴小結形成。黏膜皺襞萎縮、變淺，顏色蒼白，黏膜下小血管清晰可見[13-14]。綜合分析CAG的各類臨床表現，認為斑片狀紅斑與出血狀糜爛與中醫外科的“癰”有相似之處，二者均有“紅、腫、熱、痛”之表象，病機均為毒邪壅塞而不通，應用清熱補虛治療有效。二者最大的不同點在于發病部位不同，胃癰屬于“內癰”。

1.3""基本證型與方藥

脾胃同居中州，一臟一腑互為表里。脾為陰臟，性喜溫燥而惡濕，脾陽健則能運化，胃為陽腑，性喜柔潤而惡燥，賴陰液滋養，胃陰足則能受納腐熟。如葉天士所云：“太陰濕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土，得陰自安。以脾喜剛燥，胃喜柔潤故也。”無論哪一方先受邪或功能失調，必會影響另一方，最后導致脾胃同病。因此在治療慢性脾胃病時，治脾需兼治胃，治胃亦必兼以治脾。臨證常見食少脘脹、瘦弱乏力，兼有心中疼熱，大便干硬之脾虛胃燥癥狀[12-13，15]。

針對CAG的上述病因病機與臨床表現，高忠英自擬方藥并以此為底方進行加減，在臨床實踐中可改善胃癰。基礎方：黃芪、白術、黨參、陳皮、浙貝母、雞內金、天花粉。黃芪補氣升陽，托毒排膿；白術益氣補虛，健脾燥濕；雞內金健胃消食；黨參養血生津，健脾潤肺；陳皮理氣健脾，燥濕化痰；浙貝母消癰散結，清熱化痰；天花粉消腫排膿，清熱瀉火。若方中加入莪術、丹參，可活血化瘀，恢復腸胃正常蠕動，改善患者胃黏膜的腸上皮化生現象。與四君子湯合用兼治氣陰兩虛、胃失和降之證。鑒于其能有效緩解CAG癥狀，從“胃癰”角度論治CAG也開始被一部分醫家所接受。

2""病案舉隅

病例1：患者，女，55歲。2014年8月30日就診。胃脘痛多年，加重1年有余。現病史：素患胃病多年，胃脘疼痛時作，空腹時多發，伴腹脹，臍周不適。近4個月，大便一日數行，黏滯不爽。飲食稍有不慎則腹瀉。口干不欲飲。舌質暗紅，舌苔中部白膩，脈細滑，沉取無力。2014年8月11日行胃鏡：胃底黏膜花斑，胃腔擴張性好，胃壁蠕動性好；胃角切跡花斑，絨毛樣不平；胃竇黏膜粗糙，多發絨毛樣不平，散在點狀糜爛。胃鏡病理報告顯示：胃角切跡不平，重度萎縮性胃炎伴重度腸化生，輕至中度異型增生，灶性淋巴細胞浸潤。胃角切跡偏前壁不平，輕度慢性炎癥；胃角切跡體側偏前壁不平，輕度慢性炎癥伴輕度腸化生，個別腺體輕度異形增生。竇小彎淺層黏膜輕度慢性炎癥伴輕度腸化生。胃體小彎黏膜深層見一小血管管腔部分堵塞。診斷：胃癰，脾虛胃燥證。處方：炙黃芪30g、太子參20g、炒白術20g、山藥15g、玉竹20g、雞內金15g、炮姜10g、浙貝母20g、天花粉20g、白芍20g、木香10g。上方加減繼服6個月后，復診時胃鏡病理報告顯示：胃角切跡輕度萎縮性胃炎伴輕度腸化生，灶性輕度異型增生；胃角切跡后壁側有淺層黏膜輕度慢性炎癥伴輕度腸化生；胃角切跡偏前，胃體腺黏膜輕度慢性炎癥；竇后壁有CAG伴腸化生，輕度異型增生；胃大彎移行部黏膜輕度萎縮性胃炎。從2次病理報告單檢查對比得出：胃黏膜萎縮明顯減輕，腸化生減輕，增生狀況改善，炎癥減輕，患者自覺癥狀明顯減輕。

按語：患者患胃病時間較長，久病多虛，因此考慮患者脾胃功能虛弱。脾主運化，胃主受納腐熟。本案例以補脾潤胃為治則，黃芪補氣升陽，托毒排膿；白術益氣補虛，健脾燥濕；太子參養血生津，健脾潤肺；浙貝母消癰散結，清熱化痰；天花粉消腫排膿，清熱瀉火；玉竹滋陰潤燥；山藥健脾益氣；炮姜溫中止痛；雞內金健胃消食。同時，脾胃功能與肝疏泄功能有密切聯系。肝為剛臟，主疏泄，喜條達。脾土既虛，肝木便侮其所勝。因此治療時也應行氣止痛，用白芍柔肝，木香行氣止痛。使得脾胃運化功能恢復正常，肝木不侮脾土，諸藥共奏補中潤燥之功，補中有潤，以補為主。

病例2：遲某，女，53歲，2022年6月9日初診。主訴：胃痛月余。刻下見：惡心，大便稀溏，晨起大便3次，食生冷后加重，乏力，心悸，腹脹，失眠，舌暗紅，苔白，脈沉細滑。2022年5月12日，胃鏡檢查顯示：黏液池清亮，胃底、體黏膜光滑，未見腫物與潰瘍，胃角切跡黏膜光整，未見異常，胃竇黏膜紅白相間，以紅為主，幽門前區可見局限糜爛灶，高清電子染色內鏡檢查腺管增粗感。胃鏡病理檢查結果提示：CAG伴糜爛、重度腸化生。辨證為脾虛濕困，胃失和降。處方：炙黃芪20g、黨參15g、炒白術15g、山藥20g、浙貝母20g、天花粉20g、莪術10g、丹參20g、茯苓15g、炮姜10g、砂仁10g，每日1劑，水煎服。上方加減繼服10個月，2023年5月25日，復查胃鏡病理顯示：CAG伴幽門前區糜爛，輕度腸化生。2次病理檢查結果對比發現，患者腸化生程度明顯減輕，患者自覺癥狀基本消失，生活質量高度改善。

按語：與病例1患者類似，病例2因平素生活不規律導致脾胃功能失常，以致濕阻中焦，兼有瘀滯。脾喜燥惡濕，因此運用黃芪補氣升陽，托毒排膿；白術補脾胃之氣，又能祛濕助運；配山藥助脾益氣，又澀腸止瀉；黨參養血生津，健脾潤肺；浙貝母消癰散結，清熱化痰；天花粉消腫排膿，清熱瀉火；茯苓、白術燥濕健脾；砂仁溫脾止瀉；加入炮姜溫經止痛；砂仁芳香醒脾，行氣和胃。火生土，脾土為心火之子，因患者平素有胃病，子病及母，出現心悸等心氣虛癥狀。因此用丹參活血祛瘀通絡，莪術破血逐瘀，共助脾散布水谷精微得以養心。

3""結語

高忠英以“胃癰”論治CAG，以益氣健脾為本，潤燥和中、消癰散結為標，結合患者的胃鏡檢查結果用藥，以黃芪、太子參、黨參、白術、山藥等配合浙貝母、天花粉、丹參、莪術，標本兼治，對胃癰有良好的效果。“以癰論治”CAG會被越來越多的中醫醫生所接受[10]。同時，隨著中醫診斷與現代檢查技術的結合，現代醫學也有助于客觀評價中醫藥治療CAG的臨床療效，促使中醫診療更加精準化。高忠英的這種診病思路和用藥方法有一定的臨床應用價值，值得臨床借鑒。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

[參考文獻]

[1] 中華醫學會消化病學分會，"中華醫學會消化病學分會消化系統腫瘤協作組."中國慢性胃炎診治指南（2022年，"上海）[J]."胃腸病學，"2023，"28（3）："149–180.

[2] 中華中醫藥學會脾胃病分會."慢性胃炎中醫診療專家共識（2023）[J]."中華中醫藥雜志，"2023，"38（12）："5904–5911.

[3] 步宏，"李一雷."病理學[M]."9版."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8.

[4] SIPPONEN"P，"PRICE"A"B."The"Sydney"system"for"classification"of"gastritis"20"years"ago[J]."J"Gastroenterol"Hepatol，"2011，"26"Suppl"1："31–34.

[5] 封秋毫，"彭卓崳，"岑家愛，"等."慢性萎縮性胃炎的中西醫診療研究進展[J]."中國中醫藥現代遠程教育，"2024，"22（3）："141–144.

[6] SIPPONEN"P，"MAAROOS"H"I."Chronic"gastritis[J]."Scand"J"Gastroenterol，"2015，"50（6）："657–667.

[7] 葛均波，"徐永健，"王辰."內科學[M]."9版."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8.

[8] 肖柳寧."以“胃癰”立論觀察益氣健脾清解方對脾胃氣虛型糜爛性胃炎患者的干預作用[D]."上海："上海中醫藥大學，"2019.

[9] 吳彼."胃脘癰古代文獻研究[D]."沈陽："遼寧中醫藥大學，"2008.

[10] 李海文，"潘華峰，"袁玉梅，"等."慢性萎縮性胃炎以癰論治探討[J]."山西中醫，"2013，"29（2）："1–3.

[11] 周麗杰，"劉國政，"王鑫宇，"等."“以癰論治”胃潰瘍與消托補[J].nbsp;實用中醫內科雜志，"2023，"37（12）："4–7.

[12] 史成和，"王秀娟."高忠英治療慢性胃炎學術思想及臨證特色[J]."北京中醫藥，"2009，"28（12）："934–936.

[13] 李海峰，"徐娜，"郝霞."胃鏡檢查應用在慢性萎縮性胃炎診斷中的診斷意義研究[J]."影像研究與醫學應用，"2021，"5（8）："235–236.

[14] 呂賓，"孫櫓."重視慢性萎縮性胃炎的內鏡監測[J]."中國中西醫結合消化雜志，"2024，"32（6）："469–472.

[15] 趙燁，"麻秋雷，"李平."慢性萎縮性胃炎中醫辨證論治研究近況[J]."四川中醫，"2014，"32（9）："187–189.

（收稿日期：2024–08–25）

（修回日期：2024–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