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摘要】本文基于“空間生產”理論,探討了“三農”短視頻賦能數字鄉村治理的優化路徑與視角轉向,其關鍵在于構建一個由官方行政主體、平臺市場主體與農民創作主體協同共治的新媒介引擎來協同共治鄉村數字空間,同時“三農”傳播也亟須引入一種新的文化傳播視角——即鄉村不僅要塑形,更要鑄魂;不僅要解構,更要重塑。
【關鍵詞】“三農”短視頻;空間生產;農村形象
一、引言
隨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快速推進與數字鄉村建設行動的深入開展,以秒為單位的“三農”類短視頻不僅是媒介使用者獲悉農村信息和探求鄉村生活的重要窗口,也是農民創作者記錄鄉村景致、描繪群體畫像,并展現自我風采的一個重要數字表象。當百年文學史紙張上作為敘事邊緣的“靜默客體”農村形象逐步嬗變為“三農”短視頻中躍然屏上的“主體敘事”農村形象,鄉村建設已從“文字下鄉”進入到“數字下鄉”時代。像“三農”短視頻這類虛實交織的新型傳播實踐和文化意象,不僅在新媒體平臺上悄然重塑著媒介使用者對農村形象的多重認知,更借由數字技術全方位地嵌入鄉村治理的多維空間,持續豐富農村物質生產空間、優化農村治理空間和延伸農村精神文明空間。辯證來看,“三農”短視頻對鄉村空間的正向激活與積極建構作用確實值得肯定,然而其中出現的媒介空間遮蔽、主流意識迎合、平臺流量規訓和農民主體展演等現實問題亦不可回避。這些隱憂所帶來的一些傳播偏差和空間遮蔽也悄然侵蝕著鄉村文明空間,長此以往將阻滯鄉村和諧共治價值與精神文明內核的有效傳播。
由此,本文立足于“鄉村振興”的時代方位和空間生產理論框架,試圖深入探究以下問題:首要之務是辨析“三農”短視頻中建構的農村形象與真實農村是否有所偏差,偏差的原因是什么,再進一步討論這種媒介農村空間是否會反規訓真實空間從而梗阻數字鄉村治理。最后反思從真實田野邁向數字鄉村的過程中,短視頻作為新興媒介如何加速“三農”傳播的進程,“三農”短視頻又該如何在未來的鄉村振興策略中更好地拓展鄉村空間的治理尺度和精神文明的融合程度。
二、“三農”短視頻研究回顧
(一)“三農”短視頻的研究意義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圍繞“三農”工作,就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發表了一系列重要講話。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要加快建設農業強國,扎實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2022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鄉村建設行動實施方案》,開始實施數字鄉村建設發展工程,著力推進數字技術與農村生產生活深度融合。2023年更是圍繞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惠農之年,中央一號文件、《全國現代設施農業建設規劃(2023—2030年)》《2023年數字鄉村發展工作要點》等政策相繼出臺,如此一來,鄉村治理現代化的建設脈絡清晰可見。
早在2018年,我國空間生產內容研究者劉懷玉就以城鄉二元發展為切口,提出審視空間正義有助于反思我國現代化過程中城市鄉村發展存在的諸如不平等、不公正以及單一性的問題,促進公平性、多樣性和正義性的中國新型城鎮化的發展。①鄉村文化根植于農耕文化,天然淳樸的鄉土文明和鄉村倫理生產出獨具地域特征的鄉村空間。縱觀中國百年文化史中的大多數農村敘事作品,不難發現“農民敘事”的主體本身并不都是農民,且鮮有以第一人稱進行敘述,這些作品大多是專業作家、藝術家以文化精英的身份在想象農民,農民都是作為敘事客體即被表述者的形象出現的。②而今趁著鄉村振興和對三農政策扶持的農村空間轉向之勢,處于底座基層的農民群體才獲得了主動發聲和自我呈現的基本權利。
鑒于此,借助空間生產理論,能夠有效廓清在媒介發展脈絡與頂層設計之下農村文化價值隱匿困境、農民主體性缺失等問題,對于農村群體、城市群體乃至對整個中國的敘事中,一度長期缺位沉默的底層微觀敘事具有重要意義。此外,從數字賦能鄉村空間治理的角度出發討論“三農”短視頻的形象建構,也應是當下打造新時代高水平的數字鄉村、推進農業強國和實現共同富裕的題中之義。
(二)“三農”短視頻研究梳理
隨著學術界日益關注到鄉村振興與新媒介使用之間的聯系,國內關于“三農”短視頻的研究逐漸增多。本文利用中國知網數據庫,以“三農”短視頻為關鍵詞進行檢索,截至2024年9月,共檢索到338篇相關文獻。2024年關于“三農”短視頻的研究熱度將達到近年來的峰值,預計為135篇(見圖1)。圖2顯示,在排除“三農”短視頻的主要關鍵詞后,其相關文獻研究的主要主題依次為“鄉村振興”“傳播策略”與“文化價值”等,而鄉村文化的研究僅占1.38%,這表明目前“三農”短視頻的研究重點主要集中在傳播政策、傳播策略和實踐路徑的優化上(見圖2)。
在這338篇學術成果中,大部分研究聚焦于成功的傳播案例,深入分析其代表性平臺在“三農”短視頻領域的差異化傳播策略與渠道獨特性。譬如王江平的《“三農”短視頻內容生產與傳播策略研究——以“蜀中桃子姐”為例》、丁蒙寧的《“三農”短視頻華農兄弟的媒介敘事與傳播》等,也有部分論文著重討論“三農”類短視頻內容特點及其對鄉村振興政策帶來的正向啟示,如董芍君、張瑜燁的《“三農”短視頻對新時代幸福觀的呈現及其傳播價值》和劉可的《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三農”短視頻的傳播價值與傳播策略》等文章。然而,在有限的“三農”短視頻研究文獻中僅有少部分學者注意到了“三農”短視頻在傳播過程中可能面臨的鄉村文化存續挑戰及新媒介形態潛在的負面影響。陳桂生和吳合慶在《數字賦能鄉村空間治理——基于空間生產理論的解釋》中提出數字賦能鄉村空間治理在“物質生產—社會治理—精神文明”三維分別存在鄉村產業的內生動能乏力、鄉村社會治理功能弱化、鄉村文明的情感價值嬗變等治理頑疾。③石磊和黃婷婷則在《情感商品與情感流通:“三農”短視頻的傳播機理》中指出“‘三農’短視頻的確帶動了部分農民脫貧致富,極大地提升了他們的自我效能感,但在這一場情感盛宴狂歡的背后,應進行理性的審視與反思”。④綜上,目前學界普遍對短視頻與“三農”傳播之間的互動持積極樂觀態度,但是對于鄉村空間在精神文化層面、社會治理層面和產業創新層面的價值探究仍顯不足。
三、理論引入到應用延展:空間生產理論視域下的農村形象
(一)“媒介”的可見與“缺席”的想象
“三農”短視頻作為當代媒介記憶的新表征形式,通過記錄真實淳樸的農村場景來打破原有物理空間意義上的距離維度,構建了一個兼具勞動性與觀賞性的新農村空間,即列斐弗爾的“空間再生產”過程——從“空間實踐”到“空間表象”再到“表征性空間”的轉換。列斐伏爾認為,傳播與空間的互構關系得益于“空間的社會生產”,認為空間不單是生產背景,更是社會和意識形態的產物,是社會關系的生產與某些關系再生產的場所。⑤
在媒介技術快速迭代的今天,公眾對于農村面貌的感知愈發依賴于智能媒介上抽象的概念和可見的場景框架。《2023抖音三農生態數據報告》顯示,2023年抖音“三農”短視頻發布總量為10.2億,同比增長97%。⑥在此背景下,學者向飚認為農村和城市的距離日漸“消失”,對于過去鄉村生活的集體記憶漸漸“朦朧”,并開始變得“遲鈍”甚至“健忘”。⑦據2023年巨量算數統計,90后、00后群體已成為抖音里“三農”短視頻的主要受眾,總體占比已超過50%。學者李耕耘進一步指出,這種由虛實互嵌所生成的全新“空間”,通過對虛擬的想象和再現,讓用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可見的媒介性”。⑧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農村短視頻的觀眾居多,但大多數人對鄉村形象的具象描繪仍停留于兒時的回憶或“被塑造”的農村題材作品之中,缺乏親身深度體驗鄉村生活的契機。這種長期的“不在場”狀態,非但不能加深他們對鄉村生活的理解與認同,反而在現實與想象之間筑起了一道“缺席”的代際隔膜。而現有研究文獻大都忽略了“三農”短視頻在空間生產中可能出現的偏移尺度與現代媒介對集體記憶的潛在規訓作用,從空間重構的理路,如何增強農村空間治理能力、正向促進現代化媒介對傳統農村形象的重構過程仍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
(二)“三農”短視頻生產背后的權力隱喻
基于空間生產理論的觀照,本文把在鄉村振興背景下蓬勃發展的“三農”短視頻產業看作政治、平臺資本與農村空間三者間良性互動的過程。其“空間的表征”被理解為各權力主體通過概念與符號工具,將農村秩序化的愿景具象化的過程,這不僅體現在以國家政策為指引,推動數字農村建設的戰略藍圖中,也蘊含在平臺層面所構建的流量調控機制與資金支持體系里。此外,也將“空間的實踐”納入該理論框架中視為一種自上而下的空間規訓手段,在政治符號資本和經濟符號資本的權力交織下,鄉村創作主體通過感知、創造和構建媒介環境來具體落實“空間的表征”中所蘊含的價值觀念與意識形態,其具體體現為通過設定熱點話題來引導“三農”短視頻的創作方向,以及利用標簽系統對“三農”短視頻的創作者進行有序歸類與管理等系列舉措。
質言之,“三農”短視頻的生產背后是一個復雜、動態和權力博弈的過程。短視頻媒介算法在被賦予互聯網推薦權和權重偏好的同時,也包含著平臺主體所遵循的流量邏輯、價值邏輯和技術邏輯。因而在討論鄉村空間再生產的過程中,不能因局限于農民群體的主體性和傳播語態的平民化傾向,而忽略了新鄉村意義空間再造背后政府意志的指向和平臺行為的潛在支持。鄉村振興背景下,“三農”短視頻傳播過程中的平臺算法設計會主動向主流意識形態靠攏,通過算法權重傾斜、平臺話題扶持、標簽內容過濾等行為放大后,處于底層的農民群體才擁有更多的發聲機會。因此,農村空間的再生產其實是以“三農”短視頻的形式被納入整個資本循環和社會生產之中的重構過程,它既體現了農村生產力的增長,也體現了意識形態和資本的雙向流動。譬如2020年起抖音短視頻平臺相繼推出的“新農人計劃”“抖音鄉村計劃”“山貨上頭條”等系列活動,用來扶持農村創作內容。此外,抖音還將特定平臺視角聚焦到留守兒童、空巢老人、貧困學生等農村弱勢群體,如“康仔農人”“山村小杰”“胖胖瓦罐”等,專為其特設抖音扶貧達人計劃和抖音助農達人計劃報名入口,給予流量扶持和資金支持。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三農”短視頻持續走俏的生產背后也體現了官方意志與平臺資本導向的另一種雙向共謀——進入主流影像的農村敘事在彰顯正能量的鄉村形象的同時也順應著平臺的商業傳播邏輯。但值得肯定的是,平臺資本對于鄉村空間的扶植與運作是推動“三農”類短視頻發展壯大的關鍵性力量之一,這也一定將是未來數字農村構建的巨大助力。
(三)空間生產下農村形象的自我遮蔽
列斐伏爾在《空間與政治》中直言:“在產品的普遍化面前,所有作為一種作品給城市帶來活力的東西都消失了。”⑨對于農村而言也是如此。基于空間生產的理論視角,當大部分流量和熱門話題都已被符合商業邏輯MCN商業機構所瓜分,部分體量較大的專業“三農”視頻拍攝者和草根創作者出于對流量的渴望,會積極迎合官方和平臺方所希望呈現演繹的話題,個人的創作意識和真實生活被迫讓位于商業邏輯,轉而通過刻意展現農村積極面來滿足大眾對中國農村桃花源式的文化想象或土味審美,陷入一種文化上的淺薄與媚俗。同時,從商品經濟的角度審視,“三農”短視頻的創作也往往伴隨著商品推廣的意圖,塑造看客理想中的農村形象以促進農村副產品的售賣。⑩于是一些被平臺資本邏輯精心整飾后的“純天然”農村文化商品,呈現出商業內核與農村外表的碎片化和割裂感,反而喪失了觸發感應內心的靈韻。
本文利用灰豚數據抓取出2023年抖音App中漲粉數量最多的前10名“三農”短視頻博主并梳理成表1,通過觀看這10個賬號中涉及農村形象的視頻生產內容后發現,他們的熱門視頻均呈套路化和公式化,讓農村主體以符合主流期待的姿態進行展演,再加上助農話題與當下熱點的標簽,來積極表達話題中想呈現的鄉村形象和生活日常。例如@小飛哥的大多數視頻都有“#‘三農’#”和“#新農人計劃#”的標簽,其獲贊最高的305W熱門視頻就加入了“#‘三農’#”“#新農人計劃#”“#我要上熱門#”的標簽扶持;@大表哥Vlog的很多流量爆款都是采用同樣的話術和主題,譬如“雨天包下老奶奶養的魚塘,最后被奶奶感動哭了……”“包下一個87歲老爺爺的魚塘,最后還是被爺爺感動哭了……”等;@南豐兄弟Vlog則是在今年加入了“#2024新農人計劃#”,但其視頻話術卻與@大表哥Vlog高度相似,都是以“高齡老奶奶魚塘”“留守老人的魚塘”等為創作內容。這種長期的意識規訓默許了創作主體在數字剝削與流量獲利問題上的賦魅,算法技術“無意識”地將農村主體的能動范疇嵌套進自身的流量意識之中,也讓農村形象的呈現與之“皮肉相連”,并潛移默化地涵化著短視頻用戶心中的農村形象。
四、從“三農”短視頻到“數字鄉村”建設的價值省思
本文基于空間生產理論得出以下結論:在政府對農村空間的主張與媒體平臺對“三農”短視頻生態空間的柔性約束下,所形成的新象征性鄉村空間或許無法真實反映農村的本質,這種偏差也不同程度地阻滯了鄉村空間的正向形塑、鄉村公共價值的有序傳播以及數字鄉村的有效建設。承前所述,倘若持續忽視對網絡鄉村空間的治理,將會引發何種深遠的影響?而將“三農”短視頻的空間治理模型推及到數字鄉村建設的數字化治理實踐之中又會帶來哪些新的可能性與新路徑?
(一)文化反思:批判性視角下“農村的消逝”
空間生產在傳遞象征意義的過程中容易放棄對空間文化的深層追問。尼爾·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中認為,伴隨著現代社會化的進程,一種普遍的文化精神和深度的衰退正隨著媒介環境的快速改變而同時發生,書中“深度閱讀”到“淺度觀看”的變化其實映射的是媒介的變遷和意涵的消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童年的消逝意味著一種以深度思考和情感來構建的“靈韻”的消逝。借鑒尼爾·波茲曼的這個視角并以農村形象建構作為分析對象,反思媒介快速演進所伴隨的空間擴張也許并非像短視頻上所呈現的那樣繁榮,“三農”短視頻空間生產可能誘發的一系列消極可能性是值得警醒和批判的。
基于這樣一種可能性,我們不得不正視一個常見的傳播問題:在新媒介快速迭代和娛樂至上的語境下,一些迎合大眾熱點和高度同質化的“三農”短視頻,可能會使典型的以天然質樸為核心的農村文化在資本所喚詢的商業邏輯中被精心整飾成千篇一律的文化工業,從而背離了“三農”傳播的初衷。鄉村并不僅是歸屬于農民主體的一種文化現象,也不只是一個區別于城市的單一概念,它更是在現代農村的觀念之上以鄉村視角詮釋著整個中華文明精神內核的應有之義,內生于農村空間中的情感隱喻、文化核心和價值理性,寄托了人對鄉村理想圖景和自然生活的倫理意識、文化信仰和意義追尋。農村文化一旦慢慢喪失了某些根本的文化精神支撐,農村和城市生活的分界就會日趨模糊甚至消弭,進而會導致一定意義上“農村的消逝”——這也是《童年的消逝》想要表達和呈現的核心意旨。
(二)回歸人本:鄉村空間的復歸與鑄魂
隨著數字化分享與交流日益嵌入農村日常生活中,除了關注到數字技術與農村文化的和諧共生,還應關注到“天然去雕飾”的農村文化能否在短視頻的商業化浪潮與碎片化瀏覽習慣中得到最大限度地保存和延續。“三農”短視頻作為互聯網平臺上瞬息變幻的信息載體,其核心在于內容的創新深度與文化底蘊的挖掘,而非同質化、庸俗化以及過度雕琢的淺表內容。僅僅停留在視覺享受和獵奇心理的外部層面,將致使用戶僅停留于視覺的淺嘗輒止與獵奇的短暫滿足,難以觸及農村文化的深層機理并建立穩固的情感紐帶與鄉愁記憶。從長遠來看,勢必削弱公眾對“三農”內容的興趣與關注,影響“三農”傳播的可持續發展。
數字鄉村建設的實踐探索表明,搭建鄉村數字化情感共同體是塑造和美有序鄉村空間、召喚鄉愁情感回歸、培育鄉風文明等的可行性路徑,數字技術也需要融合鄉風文明的善治價值與鄉村秩序的情理價值。因此立足于空間維度,新型生產方式與新媒介展演賦予了鄉村空間以新的時代內涵,我們在關注到互聯網中符合主流意識和流量喚詢的鄉村空間的同時,也需要重新審視鄉村的民俗價值、文化脈絡和遺產留存,承認媒介空間內情感流動與交匯的可能性,以農村生產主體的期盼與審美追求自發性保留、傳承、生產和傳播鄉村新文化,盡可能覓回原生態的鄉村生活。當一個空間被其他空間所識別、認領和發現后,它便自然帶入社會化的關系網絡中,超越時空的空間和地理障礙也就隨之被消解了。社會化媒體的根本使命就是重構社會關系、重塑地方關聯、重構人際交往,也就是在空間意義上發現、激活搭建新的人脈網絡,而這一過程正是通過碎片化空間的社會化途徑(socialization)去重新建立意義連接。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任何時候都不能忽視農業、忘記農民、淡漠農村。實現解蔽與祛魅的重要路徑就是真切回歸到人本視角,規范傳播向度,重視內生力量,加強文化建設,在提升傳播效能的同時注重人文關懷,才能彰顯鄉村文化的新時代價值,呈現出動態變化的鄉村形象,塑造出有型有魂的鄉村空間,為美好農村建設貢獻力量,這也正契合了習近平總書記2020年12月28日在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提出的“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
(三)多元共治:打造鄉村空間治理共同體
當前呈現在三農短視頻中的主體形象建構存在正、負面形象并存的情況,既有展現鄉土人情、田園牧歌式生活的安逸形象,與城市對農村的想象相對應,也有獵奇、怪異、惡俗的丑化形象,曲解鄉村。以抖音為代表的眾多新媒體平臺基于自己流量池內的生產內容,多采用協同過濾的用戶算法推薦機制,通過抓取用戶的喜好,向用戶推送更加精準化的內容,這一看似“懂你”的空間體驗實則是資本精心鋪墊的商業鏈條。基于列斐伏爾所追求空間的平等性,要在第三空間中建構起真實正義的農村空間,勢必離不開多方力量的共同努力和頂層力量的適度調控。在“三農”短視頻的內容生產中,應打造由平臺市場主體、官方行政主體與創作者創作主體協同共治的新媒介引擎,這樣既能進一步明確權責關系,也能有效增強農村主體的數字行動自覺,培養自主運行的鄉村空間建構秩序。
如若將“三農”短視頻放置于鄉村振興的國家戰略層面予以觀照,一向以實務研究見長的主流媒體本應在學術場域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主流媒體參與度不高的現實,對共構多方協同的研究共同體提出了要求。這要求加強政府對平臺機制的監管,有意引導和監督平臺方和創作方生產有價值、有文化內核和深度思考的“三農”類短視頻,讓創作者感受到網絡空間對于文化交流的迫切需要,讓村民掌握其在鄉村空間的主流話語權,推動其空間權利意識的增強,逐漸從被動配合的遵循者轉向主動參與的協同者,并通過空間運轉規則的制定和不斷完善,以結合村莊特色、貼合村民需求和充滿人文關懷的方式打造新型治理共同體,重塑鄉村文化公共空間治理格局。平臺方面,則可以定期與商業平臺商討話題發布熱詞和榜單,鼓勵“三農”創作者和MCN等商業機構圍繞這些話題展開創作與討論,也可以利用針對“三農”傳播的薄弱方面進行補充,為流量池中注入更多優質營養的人文內容,從而保證平臺用戶不會長時期持續陷入負面虛假的價值觀中。必要時可以對粉絲體量巨大的“三農”創作者和重大影響力的MCN公司進行適度的價值規培與文化引導,為“三農”短視頻的內容生產營造一個規范的生產環境。
(四)產業振興:推進農村數字產業建設
大眾媒體中的城市用戶建構關于鄉村的認知形象大多是處于城市視角下對于鄉村的一種想象,距離的隔絕讓他們只能依靠大眾媒體中的“三農”類短視頻來持續強化著這種想象,缺乏真正走進鄉村、觸摸鄉村的真實視角。“三農”短視頻在輕松的方式中實現對“鄉愁”的喚起,并由此吸引人才回流參與鄉村建設是“三農”短視頻鄉村文化空間生產的深層次意義,契合了鄉村振興中“留住鄉愁”的內涵。
數字技術的賦能不僅推動了鄉村振興的空間治理,還促進了數字鄉村治理主體的吸納、治理合力的凝聚以及治理結構的優化。因此,應以數字技術賦能鄉村地方產業,推動鄉村數字產業的“數字化”與“本土化”建設,例如發展“數字+田園綜合體”“數字+農村旅游”“數字+農村研學”等農村數字全產業鏈。同時通過農村當地的宣傳組織和“三農”傳播者在媒介呈現中有意識提升現代農村的網絡認知形象和情感形象,有效利用新媒體平臺的敘事特性,增強農村與現代社會的情感鏈接,織構鄉村情感行動網絡,增強民間話語親和力,縮短心理空間距離。此外,可以在當地鄉村號召有影響力的“新農人”、鄉村精英、網紅博主等,結合當地特色積極開展系列文化活動,鼓勵“線上+線下”的數字協同集體行動與鄉村文化傳播,并通過縣級融媒體進行正面報道,以此激發媒介用戶對鄉村空間的就業、旅游、生活、投資、返鄉等現實行為意向,讓“三農”短視頻在鄉村振興的實踐中釋放更多的勢能。通過互聯網平臺的良好認知形象和情感共鳴,來反推用戶對農村產生主觀性的行為意向,有效突破虛擬與現實之間的空間阻隔、減少城市與農村的區隔,以此吸引人們來領略鄉村的風土人情與文化內涵,進而促進城鄉之間的文化交融與創新發展。
五、結語
涌現于短視頻平臺的“三農”短視頻正以“工具之姿”嵌入現實的鄉土空間的再建構與再生發中,其不應僅僅是“活在當下”的靜態切片或是對鄉村的美好想象,它更應承載中國鄉村的變遷與恒常、進退起伏,成為與中國社會現代性同向同行、互相補充的一種連續性的文化記憶實踐。“三農”短視頻中蘊含的空間治理與正向建設功能值得重視,倘欲求其長遠發展,不僅要從外塑形,更要由內鑄魂,打造一個由官方行政主體、平臺市場主體與農民創作主體協同共治的媒介新引擎,協同共建出一個穩固而內蘊革新的鄉村數字空間,讓“三農”短視頻真正成為傳播鄉土文化、助力鄉村振興的關鍵工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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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布帆:《“三農”短視頻的鄉村文化空間生產與傳播研究》,鄭州大學2020年碩士學位論文。
(作者常凌翀系湖州師范學院人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歐陽春旭系湖州師范學院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陳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