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十四朝文學要略》中的《文心雕龍》書寫

【摘要】在《十四朝文學要略》中，劉永濟嚴格采用歷史的、實證的研究方法，致力于考鏡源流、辨章學術，他不僅注重了《文心雕龍》對文學史的敘述方式，還更加重視對其文學源流的追溯和梳理，即自覺地將劉勰《文心雕龍》中“原始以要終”、以時代為經，作家和文體為緯的思路并入文學史書寫的研究視野中，不僅是對《文心雕龍》各篇目自身文學史發展觀的價值肯定，而且體現了自身對文學史獨特的研究視野以及體例、內容的思考，這種論從史出的研究方法值得后人學習借鑒。

【關鍵詞】劉永濟；《十四朝文學要略》；劉勰；文心雕龍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3-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3.009

劉永濟先生是知名的龍學大家，曾長期在武漢大學中文系任教。《十四朝文學要略》本是其在東北大學任教期間上課時所用的講義，目的是教育普及。全書論述體系概括為四綱、經緯、三準、三訓、二義，并且體現出的思維模式、理論建構、學術理論等方面多與劉勰的《文心雕龍》相似，再加上其內容的書寫大量引用了《文心雕龍》原文。因此，本文旨在通過分析《十四朝文學要略》中《文心雕龍》的書寫所體現出的文學史觀念和視角，揭示劉永濟獨特的學術個性和研究視野。

一、《十四朝文學要略》的內容體系

1928年9月，劉永濟在本書的開頭就明確了此書的編撰意圖：“惟卷首敘論，乃為全史而設，初非專指十四朝也。”①這段話就可以看出劉永濟從最初就是按照“通史”的預想撰寫，雖然本書最后未能完成“通史”的撰寫，但是從敘論所闡發的理念以及此書最初的名字《中國文學史綱要》，可以窺見其是針對中國文學史出發的。另外，在《十四朝文學要略·敘論》中開宗明義道：

“文學之有專史，征之往籍，不少概見……其僅存者，厥惟彥和舍人《文心雕龍》，都五十篇，如精金美玉，稱文苑之鴻寶焉。” ②

劉永濟之所以將《文心雕龍》視為中國古代文學史的典范之一，正是由于其獨特的歷史價值，使其被選用作為文學史教材。同時，在他的《文心雕龍校釋》中，也清晰地展現了他對文學史的獨特視角，在《十四朝文學要略》和《文心雕龍校釋》中大量引用《文心雕龍》的文學史觀點來構建歷史圖景和解讀經典文化的內涵。

此書的內容含量并不大，總共190頁，十四萬三千字，相較于其他文學史著作來說，其篇幅較小，語言采用文言的形式，頗具駢文韻味，內容主要由卷首敘論、卷一·上古至秦、卷二·漢至隋等三卷組成。

再者，在《十四朝文學要略》中，劉永濟通過深入剖析文學領域內復雜多維的框架，構建了一個充滿本土特色和思辨性的理論體系：

“恢之以四綱，以統其紀；錯之以經，以究其變；建之以三準，以立其極；約之以三訓，以總其要；輔之以二義，以釋其惑。文學之道，不中不遠矣。” ③

他從中國傳統宇宙觀和統序觀出發，提取出詩學理論的核心要素，并將其融入到文學領域的框架中。“四綱”包括名義、體類、斷限、宗派，是文學領域的四個重要維度，四個維度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劉永濟“原始以要終”、以時代為經，作家和文體為緯的獨特研究視野和思路。

二、“原始以要終”的研究視野

為了清晰地梳理文學史，劉永濟的“斷限”劃分仍是沿襲早期文學史書寫的方式以朝代劃分，在研究文學史的過程中，對于以朝代為界限的劃分方式并不完全認同，在劉永濟看來，文學史的劃分應更注重“文學風會”④，而非僅僅依賴于時代標簽。這里的“風會”早在劉勰的《時序》篇里有所提及：“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原始以要終，雖百世可知也。”加之《序志》篇中“原始以表末”，劉勰認為文風的變化受到世風移俗的影響，文章的盛衰與時代的興廢也是密切相關，只要追根溯源、察始明終，即使是百世過后也能知曉其故。縱觀整個《文心雕龍》的撰寫都是在“原始以要終”“原始以表末”的書寫方式下進行。顯而易見，劉永濟先生的編寫意圖和內容也是受到了劉勰獨特的研究視角所啟發。

所謂的“文學風會”就是“文學之事”。涉及文學史的書寫，劉永濟的態度是，關注“文學之事”，而不執著于文學之“時”。另外，在他的《文心雕龍校釋》中說道：“蓋一代文章，因革盛衰，必與其時政俗有關，故論文者必當論世。”⑤因此，在整個內容的書寫中依舊是先追溯其源流的史事演變。劉永濟在卷一的第一節“古代茫昧難征”，開篇就直接引用《原道》，既是非常明確地交代對于上古時期的事跡已經無從考查的事實，也是對劉勰所記載出的文學史史實視角的肯定。在《宗經》中也是反復提到傳說中的古書由于年代久遠而無從查考，其枝條流派紛紜雜糅。劉永濟不僅在第一節就直接以《原道》所提及的文學之事作為起始，而且在后面的書寫中也同樣地借用了班固的《漢書·藝文志》、司馬遷的《史記》以及《呂氏春秋》等所記載的多方史事交叉證明其文學的起源，體現出劉永濟扎實的史學功底和嚴謹的學術態度。

“史”即“事”，書寫文學史的主要目的在于整理“文學之事”。

接下來第二節“孔子刪述之影響”至第十節“贏秦統一與文學”的內容中，劉永濟分別引用了劉勰《文心雕龍》中的《宗經》《辨騷》《明詩》《詮賦》《諸子》《論說》《時序》《物色》等篇章的內容。其典型的第二節“孔子刪述之影響”，劉永濟認為儒家的教化主要在六經，而六經的傳播和影響，主要是依靠孔子，孔子解釋六經的目的在于刪述六經中所存在神怪之言論，最終達到為民所用，符合社會發展的中正之道。另外，《宗經》也早已闡明，六經在孔子的刪定闡述后，寶貴的經書便都煥發出了光彩。此后，在孔子刪述六經之后對于后世論說辭序、詔策章奏等文體的影響時，劉永濟對其的書寫，則是直接引用到《宗經》篇，此節的書寫完全參考了劉勰《宗經》篇中的研究角度和所呈現出的歷史史實。接著，卷二的書寫也著重于對其流變與影響的考查，從題目就可以管窺出：“因緣”、“流別”和“比較”、“旁衍”“窮變之會”“同異”“變古之漸”“殊尚”“盛況”“流變”“影響”，整個章節內容都是由一件又一件的“文學之事”的起因、經過、結果所組成，注重源流及演變的思路貫穿著整部文學史的書寫。

時間與文學史密不可分，但時間只是作為一個記錄載體存在，并非構建文學史的核心要素，更不是唯一途徑。因此，不能忽視在“特定時間”內所發生“文學之事”。王煒、吳慧等人認為劉永濟關注的是文學本體構成的“文學封域”，其特點是敘“文學之事”。劉永濟意在通過呈現文學之事，闡明文學之道，將文學本體與文學事件、活動、現象等融為一體，其嚴格采用歷史的、實證的研究方法，致力于考鏡源流、辨章學術，這種論從史出的研究方法體現出其獨特的研究個性。

三、以時代為經、作家和文體為緯的研究思路

在文學史的總體框架下，時序之經與作家作品之緯成了自然的書寫狀態。通過閱讀整部《文心雕龍》，可以發現劉勰很清晰地勾勒出了對上古至南朝齊的文學脈絡，盡管這些論述都散見于在各個篇章中，但是在其中，劉勰《時序》篇相對來說對其進行了整合，是對各個時代書寫最為詳細的一篇，展示了從上古到南朝齊十個朝代的九次變化。因此，可以將前面各篇的文體論以及其他各個時代文學現象的脈絡加以整合放入《時序》篇中，那么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從先秦到南朝宋的文學狀況相對清晰的了解。陳文新曾提道：“雖然劉勰并沒有明確地提出以時代為經，以文體和作家為緯的文學史思路，但是《時序》《才略》和文體論各篇相互相成的格局，卻蘊含了這種思路清晰化的可能。”

以卷二·漢至隋為例，縱觀整個卷二，劉永濟在十一節內容體例里，就有十節的那內容引用到了劉勰的《文心雕龍》，從篇目來看，主要是《文心雕龍》上篇“論文敘筆”的各文體論的部分，其中部分章節還出現了多個篇目的引用，具體細節如下表所示：

如表所示，劉永濟在卷二的內容安排中大量引用了《文心雕龍》的篇章，甚至有些篇章被反復提及，如《明詩》《樂府》《詮賦》《時序》等。其中，關于建安文學史的書寫，第一，劉勰在《時序》篇說到漢獻帝后，文壇動蕩不安，一直到了建安末后，天下才得以安定，時局的不穩定影響著文壇文人的發展，縱觀這時期的作品，都存在著激昂慷概的基調，也正因為經歷了長期的動亂離散，風衰俗怨，文人們都情志深遠，長于用筆，所以才多意氣激昂的作品。劉勰清晰地書寫出建安文學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氣，使讀者在對建安文學的整體認知上有一個初步的把握。第二，在第四十七《才略》篇中論述了歷代重要作家的才能和才華，之后評述曹魏文學時，也是對其進行了允當的評價。第三，也對建安時期其他重要的作家進行了書寫，如王粲才華橫溢，文思敏捷而又細膩，陳琳、阮瑀因為擅長寫符檄文而名聲遠揚，還有徐幹、劉楨、應玚等等，將建安文學中重要的作家風格和才華都做了一個細致介紹。因此，如果將之與《時序》以時代發展的大趨勢相結合起來，就可以對建安文學的時代趨勢和重要作家的才華才能有一個很好的觀照。然而，這只是對建安文學中一部分細枝的觀照，如果想要了解其全貌的話，這些還遠遠不夠。

因此，想要完整而詳細的觀照，我們還需以將視野重新回到劉勰《文心雕龍》中的各篇文體論中，自《明詩》至《書記》等二十篇文體論篇章中均與建安文學相關，可以很清楚地發現，在文體方面，除了古詩和樂府外，分別論述了辭賦、論說、書信等三十多種體裁，也有許多名家名作的出現。一部文學史著述，在論及建安文學時如果對各體名家名作不聞不問，無疑是不圓滿的。而劉勰于詔策獨推魏晉，于章表之作，特別表彰孔融《薦禰衡表》、諸葛亮《出師表》，尤具史家卓識。正是因為這樣，劉勰在對建安文學的書寫中，不僅對時代和各個作家進行整體的觀照，還對各種文體的源流和代表作品加以重視，這就使得劉勰的研究視野很明顯的呈現出了以時代為經，以重要作家和各文體為緯的思路。

值得注意的是，以時代為經，以重要作家和各個文體為緯的研究思路的痕跡深深地影響著在劉永濟的研究視野，《十四朝文學要略》的文學史書寫也正是在這樣的思維引導下所寫成的，如卷二第八節“建安文學之殊尚”，劉永濟選擇了《文心雕龍》中對建安文學書寫具有宏觀視野的幾個篇章：《時序》《才略》《風骨》《明詩》《樂府》。首先，以《時序》中對建安文學的書寫為開端，交代了時代背景和社會風氣，還結合曹植《與楊德祖書》對其歷史史實進行佐證。其次，對重要作家的才能、才華的介紹，分別引用了《才略》篇和鐘嶸《詩品》中上品、中品、下品中對建安時期重要作家才能才華的書寫，為了對建安七子的論述更詳細，還引用了曹丕的《典論·論文》和《與吳質書》，總結出其才華、才能大底所歸是其“氣質”。因此，順著這個思路自然引用到《風骨》篇、《典論·論文》和《宋書·謝靈運傳》中對于有關“氣質”的論述。另外，劉永濟在對各種典籍資料的爬梳，不但結合了宏觀梳理和微觀考據，對于五言文體的發展總結出兩個原因，而且多參考劉勰《文心雕龍》的研究觀點，從而較為完整地勾勒出建安時期的文學風貌。不僅本書是在以時代為經，以重要作家和各個文體為緯的研究思路下寫成，還有劉永濟另一部作品《文心雕龍校釋》的撰寫也是受其影響而成。

四、結論

在《十四朝文學要略》中，劉永濟嚴格采用歷史的、實證的研究方法，致力于考鏡源流、辨章學術，他不僅注重了《文心雕龍》對文學史的敘述方式，還更加重視了文學源流的追溯和梳理，“任合一體之源流觀之，跡象宛然，不難指掌而得，未易遽以時之古今，判高下之界也”⑥。即自覺地將劉勰《文心雕龍》中“原始以要終”、以時代為經，作家和文體為緯的思路并入文學史書寫的研究視野中，不僅是對《文心雕龍》各篇目自身文學史發展觀的價值肯定，而且也體現了自身對文學史獨特的研究視野以及體例、內容的思考，這種論從史出的研究方法值得后人學習借鑒。

注釋：

①②③④⑥劉永濟：《十四朝文學要略》，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前言，第3頁，第34頁，第11頁，第139頁。

⑤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77頁。

參考文獻：

[1]戴燕.文學史的權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劉勰著，詹瑛義證.文心雕龍義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3]王煒，吳慧.劉永濟《十四朝文學要略》的學科理念論述[J].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68（01）.

[4]陳文新.論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的文學史闡釋[J].文學遺產，20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