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管齊下”的國際高等教育策略： 中國如何應對新地緣政治挑戰

摘" "要：地緣政治的動態演變深刻影響著國際高等教育格局，中國在這一進程中面臨諸多挑戰與機遇。文章深入剖析中國在國際高等教育領域所采取的“三管齊下”策略。在全球層面，積極推進高等教育國際化，吸引國際學生，強化與亞太地區鄰國在學生流動和研究合作方面的伙伴關系，以此提升國際教育的全球地位，彰顯全球影響力；在區域層面，依托“一帶一路”倡議和《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加強與東亞、東南亞國家在金融、投資、貿易、文化和教育等多領域合作，利用區域合作框架推動學生流動，增強區域凝聚力，塑造積極的全球領導者形象；在本土層面，推動粵港澳大灣區協同發展，整合高等教育資源，鼓勵境外高校參與合作辦學，吸引頂尖學者，培育世界級高等教育集群，推動經濟創新轉型。這一策略不僅有效提升中國在國際高等教育領域的地位，增強全球科研領導力，還通過推廣軟實力，展現了中國在應對地緣政治挑戰、管理全球政治與教育政策實踐關系中的策略智慧。

關鍵詞：國際高等教育；地緣政治；中國；“三管齊下”策略

中圖分類號：G649.2" " " " "文獻標志碼：A" " " " "DOI： 10.3969/j.issn.1672-3937.2025.01.01

一、引言

在過去十年中，地緣政治因素促進世界政治格局的變化，國際和地區關系日益受到不斷增長的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塑造。[1]新的地緣政治背景下，發展中經濟體中出現了新的知識生產中心。[2]一些西方國家認為，中國的崛起是一種威脅，因此對中國學生和研究人員采取了不友好的政策，公開指責部分在西方大學學習和工作的中國學生和研究人員“服務于中國政府”。[3]在新的地緣政治背景下，中國政府與澳大利亞、美國政府之間的緊張關系可能影響中國學生選擇海外留學的意向。[4][5][6]

基于中國與西方主要經濟體之間不斷加劇的地緣政治競爭背景，本文重點探討中國應對國際高等教育新地緣政治挑戰的“三管齊下”策略。在全球層面，提升其作為國際高等教育中心的地位；在區域層面，簽署《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加強與東南亞國家聯盟國家的伙伴關系，并深化與該地區主要經濟體的區域合作；在本土層面，促進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的創新發展。本文探討這種“三管齊下”策略如何增強中國應對與西方主要經濟體日益復雜的地緣政治關系的能力，以及中國政府將危機轉化為發展機遇的舉措。

二、新的地緣政治格局與國際高等教育

在分析未來國際學生流動時，需要考慮新的地緣政治格局和國際學生流動的戰略重要性。作為世界強國之一，美國對因中國崛起挑戰其霸權地位而感到焦慮。[7]兩國的貿易戰加劇了這兩個大經濟體之間的競爭。[8]此外，中國與美國、英國等主要西方經濟體之間的外交關系，以及英美這兩個最受歡迎的國際學生目的地采取的新簽證和移民政策，影響到中國學生的海外學習計劃。中國與主要經濟體之間不穩定的地緣政治關系，還將影響這些國家高等教育機構的治理。[9][10][11]

不斷強化的歧視和政治緊張局勢對留學生的福祉產生不利影響。[12][13]作為中國海外學生的主要東道國，美國和澳大利亞發布了損害國際學生利益的政策。筆者提出，在海外學習的中國學生經歷了“三重污名化”，其他研究人員也指出，在海外學習時中國學生遭受的不同形式的文化、社會和心理歧視。[14][15]筆者2022年就國際學生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學習經歷進行評估，研究結果顯示，當國際學生在海外學習且未得到東道國大學的充分（適當）支持時，他們普遍產生壓力和焦慮。

隨著政治緊張局勢的加劇，高等教育機構需要為學生提供更多支持，但大學本身也面臨前所未有的多重挑戰。疫情減緩了國際學術合作，加劇了教育不平等，而向在線教育的轉變也給高等教育機構的教學效果帶來挑戰。這些劇烈的變化對處于教育和職業轉型期的學生和青年學者影響最大。學生對以在線為主要教學或學習模式的不滿，無疑影響他們出國留學的動力。[16]

三、從危機到發展機遇：“三管齊下”策略

（一）全球層面：提升國際教育中心地位

中國通過在過去二十年中持續推進高等教育國際化，特別是考慮到將國家定位為國際高等教育熱門目的地的重要性，中國政府提供額外的獎學金以吸引全球學生來華學習。

中國吸引國際學生的潛在動因是改善中國與學生來源國之間的關系。[17]以烏干達為例，馬爾維2019年的研究發現，烏干達學生選擇在中國學習的主要驅動力是兩國的經濟和地緣政治關系。在中國的教育經歷被視為一個積極因素，有助于獲得在中國企業或其他商業機構的就業機會。筆者與紐鮑爾、霍華德2019年的研究也認為，在高等教育領域，國際競爭和合作正向著互利的知識外交發展。[18]盡管面臨若干挑戰，知識外交仍可以促進國家之間的進一步合作。

吸引國際學生也被視為提升軟實力的重要手段，這影響了中國推出的一些高等教育政策，政府積極與亞太地區鄰國建立密切伙伴關系，以加強區域內學生流動和研究合作。軟實力理論認為，在東道國有愉快的親身體驗的學生，會欣賞東道國的學術、社會和政治體系，并在回國后與東道國展開合作。[19]從地緣政治的角度分析中國國際高等教育中心地位的戰略重要性，吸引和培養國際學生的目標不限于發展國際教育，還包括通過提升國際高等教育的中心地位來彰顯全球地位。2020年6月，《教育部等八部門關于加快和擴大新時代教育對外開放的意見》提出，中國將繼續推進教育對外開放，加強與海外高校的國際合作；強調中國將加強“來華留學”品牌建設，包括提升來華學習質量和管理水平。中國將繼續把出國留學作為培養各領域專業人才的重要通道，積極探索合作機會。

（二）區域層面：簽署區域伙伴關系協定以深化合作

中國政府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加強國際合作，以及與東亞、東南亞鄰國的關系。[20]彼得斯指出，“一帶一路”倡議旨在增強金融合作，加強投資和貿易關系，同時還可以成為中國高等教育地緣政治轉型的催化劑，聚焦人文外交。[21]不同于采用新自由主義市場方法的西方，中國旨在建設一種開放體系。

在學生流動方面，中國接收了更多來自東南亞和非洲的學生。疫情期間，中國通過2020年11月15日簽署的RCEP，面向日本、韓國、新西蘭、澳大利亞、東盟十國等主要國家鞏固其作為經濟伙伴的地位。作為一項自由貿易協定，RCEP對“中國作為合作經濟行為體的形象”[22]產生了積極影響。中國在推動RCEP方面發揮主導作用，從RCEP參與中獲得經濟利益，并在其他國家擴展其教育產業。

對亞洲不同高等教育體系之間的區域學生流動的研究表明，東盟國際學生流動項目在促進亞洲不同國家之間的學生流動方面取得成功。“像東盟這樣具有文化多樣性的國家從學生流動項目中受益，項目為這些文化搭建了一個潛在的強大平臺。”[23]隨著與東盟國家、新西蘭和澳大利亞簽署RCEP，中國將更好地利用區域合作框架，加強與成員國的關系，在推動貿易和經濟合作的同時，促進文化和教育交流。2019年QS世界大學排名顯示，亞洲學生越來越傾向在亞洲繼續學習，中國學生開始更青睞日本、新加坡等亞洲留學目的地。[24]

通過與其他亞洲鄰國進行深入合作，中國將建立一個更強大的區域合作平臺，以應對美國及其盟友造成的挑戰。中美緊張關系并沒有稀釋和破壞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反而提升了中國作為一個對經濟合作和貿易開放的全球領導者的形象。正如萊默特和倫德2020年強調的，RCEP是“中國的第一個多邊自由貿易協定”，中國將采取更加開放的全球貿易方法，亞太地區的市場準入將更加開放，而教育和初級產業部門是RCEP的主要受益領域。在RCEP簽訂會議上，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表示，“在多邊主義正在失去地位、全球增長正在放緩的時候，RCEP展示了亞洲國家對開放和互聯的供應鏈、更自由貿易和更緊密的相互依存的支持”。[25]

（三）本土層面：促進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的創新發展

《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倡導廣東省的九個城市和香港、澳門兩個特別行政區協同發展，構建創新型經濟體系。在教育領域，該綱要將香港、澳門和廣東省的高等教育機構集結起來，共同塑造一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高等教育樞紐。

對華不友好的態勢可能促使中國學生重新審視留學計劃。鑒于國際學習在培養能夠支撐國家未來發展的青年人才中發揮關鍵作用，中國政府正在積極營造有利環境，鼓勵香港、澳門同國外頂尖大學參與中外合作辦學項目，推動學生參與國際高等教育項目。

國家對粵港澳大灣區的支持不僅包括研究合作，還有與海外高校及香港、澳門知名大學的合作，即通過在大灣區設立分校，吸引海外華人及國際頂尖學者回流國內工作，以豐富學生的學習體驗，提升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研究能力。例如，香港浸會大學已在珠海設立分校，香港中文大學也與深圳大學合作，在深圳建立了一所綜合性大學。香港科技大學和香港理工大學分別與南沙和佛山地方政府簽訂建立校區協議。整合廣東、香港和澳門的高等教育資源，將加強中國在全球研究領域的領導地位，并將大灣區建設成為與加州灣區等相媲美的灣區經濟體。

四、通過軟實力強化國際學術地位

為實現將國家打造為全球領導者的國家戰略目標，中國政府主動參與高等教育的國際化，以闡釋其“軟實力”[26]，通過在全球建立孔子學院，推廣中國文化和語言，提升其全球可見度。[27][28]表1呈現了中國在支持“全球化中國”項目時采用“三管齊下”策略的目標和成果。中國政府從全球、區域和本土三個層面采取的政策干預措施，不僅要提升其在國際高等教育領域的地位，更要通過軟實力推廣來加強中國的全球地位。從更廣泛的政治經濟視角來看，本文在已有文獻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中國如何通過提升其國際教育中心地位、提高科研水平及全球參與度來增強其軟實力。中國加強了與亞洲地區領先機構的合作伙伴關系，并鼓勵這些機構在中國設立校園。

除了國際高等教育和公共衛生外交，中國正通過軟實力擴大和鞏固其經濟、外交和地緣戰略利益。近年來，中國已成為一個主要的債權國，通過“一帶一路”倡議項目，以低息貸款支持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低收入國家）的建設。[29]通過“一帶一路”倡議，中國已成為發展中國家重要的變革推動者。自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啟動以來，中國已提供數十億美元的國家支持貸款，資助廣泛的基礎設施項目網絡建設，將中國與亞洲、非洲和歐洲的各地連接起來。2019年華盛頓國際金融研究所報告稱，“一帶一路”倡議已為112個國家提供約7300億美元的基礎設施資助。

五、結論

從更廣泛的政治經濟視角分析國際高等教育發展，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國采取的國際化政策體現了在國際學生招生、促進區域聯盟和學術流動，以及與頂尖大學合作共建國際分校等方面的發展。這些發展表明，高等教育機構和國家體系之間的相互關聯性日益加強，其呈現出跨國合作和競爭日趨激烈的特征。“三管齊下”策略顯示了中國如何通過最大限度地發揮跨境機構和力量來應對新地緣政治帶來的挑戰，從而提升其在國際高等教育領域的地位。

此外，本文展示中國通過闡述軟實力來增強其全球地位的路徑。從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的角度來看，軟實力對于國家之間的國際合作和相互依存至關重要。有學者認為，即使沒有軍事、經濟和技術上的硬實力，也可以實現軟實力；文化、政治價值觀和外交政策是軟實力的三大資源，在某種程度上促進良好治理并加強國際和區域合作。[31]還有學者提出，“在構建軟實力時，一個國家利用其海外和國內物質資源的能力比其擁有的資源數量更為重要”，盡管軟實力的概念存在爭議，但“政治實力中軟實力的核心是一個國家的國際吸引力和其國際和國內動員力量”。[32]

中國采取“三管齊下”的策略提升其國際高等教育的地位，并致力于加強區域合作伙伴關系，實現經濟、學術和研究合作。本文強調了中國如何主動通過提升其國際高等教育的中心地位來發揮其軟實力。與鄰國建立更密切的伙伴關系，以及在粵港澳大灣區建立研究型大學的努力，將助力中國成為知識生產中心，這也將加劇世界政治的緊張局勢，也凸顯在分析未來國際高等教育發展時，超越方法論民族主義的重要性。

（注：原文系2022年出版的《全球化的中國——社會和治理改革》第二章。經作者授權翻譯并增補潤飾后刊發。感謝嶺南大學研究生院田真博士為本文翻譯作出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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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hree-Pronged Approach for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How China is Responding to the New Geo-Politics Challenges

Ka Ho MOK

（The Hang Seng University of Hong Kong，Hong Kong 999077，China）

Abstract： The dynamic evolution of geopolitics profoundly impacts the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landscape， posing numerous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for China. This article deeply analyzes the “three-pronged” approach China has adopted in the field of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At the global level， China actively promotes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ttracts international students， and strengthens partnerships with neighboring countries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in terms of student mobility and research cooperation， thereby enhancing its global status and influence in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At the regional level， through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nd the signing of the 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 China has strengthened cooperation with countries in East and Southeast Asia in multiple fields， including finance， investment， trade， culture， and education. By utilizing the regional cooperation framework， China has promoted student mobility， enhanced regional cohesion， and shaped a positive image of a global leader. At the local level， China fosters the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the Guangdong-Hong Kong-Macao Greater Bay Area， integrates higher education resources， encourages overseas universities to participate in joint education programs， attracts top scholars， and cultivates a world-class higher education cluster to drive economic innov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This strategy has not only strengthened China’s position in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but also bolstered its leadership in global research， while demonstrating China’s strategic approach to addressing geopolitical challenges and managing the intersection of global politics and educational policy practices through" soft power.

Keywords：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Geo-politics；China；Three-pronged approach

編輯 王亭亭" "校對 朱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