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五題

沒有讓出的座位

這兩天感冒，胡大民戴了兩層醫用外科口罩。

沒想到8路車上人也是這樣多，胡大民每天上班都坐256路車，雖然也擁擠，但不繞路，司機開得也快。今天等了好長時間這趟班車也沒來，他便擠上了同樣路過單位的8路車。在車廂中部站了一會，身邊座位有人下車，他也沒客氣，就順勢坐下了。要在往常他是不會坐的，除非車里有很多空座。每次看到有需要的人，他都主動讓座，這一習慣堅持了幾十年，雷打不動。可是今天，他渾身酸痛，頭重腳輕，實在難受，不得不坐下來。好在包裹得嚴實，別人也認不出自己，胡大民在心里安慰自己。上車的人不斷增多，下車的卻沒多少。車行駛了大半路程時他隱約聽到有女人對小孩說：“把住了呀，早飯都沒吃，能站住吧？”一個男孩小聲說道：“能，能。”聽聲音，似乎他就在自己附近，可是中間隔著幾個人，有一個胖青年，像一面墻似的都快要“砸”到自己身上了。不是我不讓座，這么擠，也沒法讓，胡大民想。再說自己是個病人呢。

縮著頭，歪著身，挨過兩站總算到了下車站點。臨下車時，他本想把座位讓給那個孩子，可是屁股剛抬起來，他就被擠了出去，胖青年像泥鰍一樣滑到座位上。胡大民剛擠到車門口，就聽見那女人和胖青年的爭吵聲。下了車，胡大民透過車窗隱約看到，兩人好像推搡在了一起。

中午，從家人微信群里，胡大民看到妹妹曉敏發出的憤慨“控訴”，說領孩子去兒童醫院看病，圖方便上了公交車，卻沒人給讓座，一個胖子還搶座位。胡大民腦袋“嗡”的一下，曉敏的話像一根鋼針，朝他直刺過來。

他使勁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嘴里狠狠地罵了一句：“這該死的座位！”

晚上下班，胡大民想都沒想，選擇了去始發站坐256路車。他對8路車似乎有了心理陰影，一想到早晨發生的事情，就有些頭痛。他這次特意晚些走，以避開乘車高峰。來到車上，見空著不少座位，胡大民順勢坐在了中間的位置。司機心情好，車里播放著流行歌曲。胡大民卻無心欣賞，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早晨8路車上的一幕，那爭吵聲和推搡的身影，一遍遍闖入他的腦海，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

隨著上車的乘客增加，坐在座位上的胡大民心里竟然有些發虛，不斷地欠著屁股，伸著脖子，觀察四周，看看是否有需要座位的人。一個跛腳的中年婦女走上車，胡大民想要讓座給她，她卻徑直走到后排一個空位坐了下去，朝起身的胡大民笑了笑，說了句：“謝謝啦，這里有座。”

胡大民點了點頭，環顧車廂，見已基本坐滿乘客。于是他神經更加緊繃，盯著上車的每個人，一心要為自己的座位找到新主人。

其實，冬天晚上六點鐘以后，乘車的人沒有那么多。

公交車駛過幾站，一個戴耳罩的白發人走進車廂，當他走到自己身邊，胡大民立刻站起來拉住他的胳膊：“來來，您坐這！”對方有些驚愕。看著那青春洋溢的面孔，胡大民感到自己有些唐突了。

“那……”

“還是您坐吧。”青年笑嘻嘻地走向了車廂后面。

“老年卡。”又過了幾站，一聲清脆的提示音驚醒了胡大民。這回沒錯，是個長須的矮壯老者。胡大民直接沖了出去，朝那老者大聲叫喊：“快來坐這！”

老者不為所動。再喊，老者搖了搖頭。接著喊，老者面容不悅，緩緩說道：“我從來不和上班族搶座位，這是我的一貫原則，請您老尊重我的‘陋習’，好嗎？”

胡大民臉上發紅，不得不悄悄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而他交出座位的愿望，依然相當強烈。

“老年卡。”過了幾站，這個聲音再次響起。雖然圍巾將頭面裹得嚴嚴實實，但那人弓著的腰讓胡大民又激動起來。

“來來來……”他站起來招手示意。對方朝他看了看，發覺是胡大民在叫他，卻并沒有回應胡大民。

“來來來，請您坐這。”胡大民提高了聲量。圍巾大叔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大叔，過來呀！”胡大民有些急了。見他如此執拗，圍巾大叔突然挺起腰迅捷地跑向后門，在車停住后快速奪門而出，經過胡大民身邊所帶起的一股冷風，讓他心里凜然一抖。

后排不明就里的人們紛紛說道：“你看這個小伙子，急的是什么呀！”

胡大民明白過來。只是驚訝的嘴巴還沒合攏，他也到站了。下了車，站在路燈下茫然環顧四周，舌頭有些僵硬，頭腦有些恍惚。不過，他還是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唉，好累呀。”

不翼而飛的“梅尼埃”

愛人馬偉出差了，因犯了眩暈癥在家休息的玉霞出來進去都是小心翼翼的。晚上和丈夫視頻通話完，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玉梅。玉梅不是她的親姐姐，她叫張玉霞，而她叫王玉梅。光聽后邊兩個字，還真讓人以為她倆是親姐妹呢。想到這，玉霞“撲哧”一聲笑了。

“說是姐倆，也對。”玉霞叨咕著。丈夫馬偉對玉梅甚至比對她還要親昵。他們從小就是鄰居，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長大，一起到一家國企上班，要不別人怎么說他們是天生一對呢。

“咔嚓嚓……”，閃電不停，暴雨如注。馬偉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嘴里喊著：“我得去玉梅家看看，是不是漏雨啦！”玉霞沒攔住，轉眼間馬偉就穿著雨衣沖出了房門。那時候還都住平房，玉梅領著年幼的兒子生活，她丈夫下崗后去了南方與人合伙經商。想到玉梅家老舊的房子，玉霞輕輕嘆了口氣。

“嘻嘻嘻……”，面對齜牙咧嘴道歉的徒弟小強，馬偉還在罵：“你個小兔崽子，再敢對師姑不敬，看我怎么修理你！”玉霞勸說道：“行了行了，不就是打碎了一個杯子嘛！”徒弟倒水時轉身不慎將玉梅手里的杯子碰到了地上，引來了馬偉的責罵。

腳步急促，神色焦慮的馬偉推著擔架車上不住呻吟的玉梅直奔急診室。擦著丈夫額頭的汗珠，玉霞安慰道：“沒事的，醫生說可能是闌尾炎。”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

…………

“唉，這是怎么啦，又回憶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了。”待在家里的玉霞茶余飯后時常會在腦子里放電影，除了偶爾涉及在外地讀大學的女兒外，主角基本上都是他和她。

“人家過得好好的，用得著你惦記？”玉霞像是自嘲，又像說給千里之外出差的愛人馬偉聽。玉梅愛人掙到錢后，回到縣城開了一家連鎖公司，生意越做越好。兒子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日子紅火著呢。

“我們情同兄妹，你可別想多了！”馬偉面對玉霞或不解或詰問或憤怒的眼神，總是振振有詞。作為中學教師的玉霞也不強行追問，摘下眼鏡，以默不作聲擦拭鏡片的動作作為回擊。兩家時而小聚，玉梅的愛人對他們也是熱情有加。玉霞也就不再過多追究了，雖然心里還是有一口氣，雖然馬偉對玉梅仍是關愛依舊。

躺在床上回想著往事，玉霞迷迷糊糊睡著了，先前心中的不快被一遍又一遍襲來的困意覆蓋了。

第二天傍晚，感覺嗓子不適，玉霞到樓下藥店買了含片，順便到樓前的公園轉轉。秋日清爽的空氣讓她心情愉悅，頭腦清醒了不少，嘴里也哼起了小曲。不過直覺告訴她，有人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走了兩圈還是有這種感覺。那根敏感的神經又跳動起來。她慢慢轉過身去，只見玉梅神情有些慌亂，訕笑著從后面走了過來。“巧了，我正好路過，嫂子，咱倆一起回去吧。”

又一天晚飯后出去遛彎，玉霞又一次將躲在后邊的玉梅“揪”了出來，玉梅又陪著她回到了小區。

“哼，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玉霞嘴里叨咕著。

一天，感覺稍好的她隨手翻看著馬偉喜歡讀的文學書籍，看見有張稿紙夾在扉頁。仔細一瞧，似乎是馬偉臨行前寫下的：“玉霞疑似患了梅尼埃病，我出差期間得找人暗中關照保護一下。玉梅就挺合適，住一個小區的對面樓，且相互熟悉。老爸以前曾囑咐過我，玉梅父母都去世了，要像親妹妹一樣對待她。小時候母親奶水不足，還是玉梅媽媽時常過來為自己哺乳，自己和玉梅，可是一奶同胞啊。更何況玉梅媽還是老爸的初戀呢，如果那時不是玉梅姥爺棒打鴛鴦……也正因為有這一層關系，老爸讓我將他和玉梅媽相戀以及她為我哺乳的事盡量保密。也不知道這樣瞞著玉霞到底是對是錯，不過，這次回來后，我一定要坦誠相告……”

沒等看完，一縷陽光已經照徹了玉霞的心扉。她激動得手舞足蹈：“原來還真是‘親’兄妹！”

次日一早，玉霞就興高采烈地上班去了，困擾她多年的“梅尼埃病”，已經不翼而飛了。

老李小二

“老李小二，上班去呀！”一天早晨，我剛走出住宅單元門，就看見住在里側單元二樓的鄰居推著自行車走了過來，他是一家報社的送報員。

“大哥，我不是老李小二，你知道的，我姓馬。”“老李小二”朝我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說。

“噢噢，我知道，對不起！”看著小馬走過去的寬厚背影，我心里說，你可不就是“老李小二”？

老李小二是我農村老家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年輕人，性格敦厚樸實，樂于助人。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知道信兒他準去幫忙。

有一次村里小趙媳婦求他幫著收玉米，正當他在小趙家打著赤膊滿臉淌汗吃午飯的時候，在外地打工的小趙突然趕了回來。小趙臉上的怒氣讓他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小趙媳婦和他一同解釋了半天，最后小趙揮揮拳，惡狠狠地甩出一句：“哼，誰心里有鬼誰知道，老子就算原諒你們這一次，滾！”從此，面對別人的請求，老李小二還是會伸出援手，如果是年輕女人找他幫忙，他就慎之又慎，能拒絕的一概回絕。

一天，住在同單元剛退休的老姜憤憤地對我說：“那小馬可真不是個東西！”我問怎么回事，他說你問他去。

后來我碰到小馬，說起這事，小馬疑惑地說：“我也沒招惹他呀，他愛人說喜歡看報，我就將每次送剩下的報紙拿給她看。他愛人幫我照看過孩子，咱不能忘恩負義呀！”

我說：“你做得對，沒問題。”

沒過幾天，老姜見到我時暴跳如雷：“啊，你看看，這個小馬，太不知廉恥了，簡直禽獸不如！”

我問到底所為何事，他說難以啟齒，不想讓別人知道。

再次碰到小馬，我提醒他：“你還給老姜的愛人送報紙嗎？”

小馬毫不猶豫地說：“對呀，報紙就是要送給她看的，要不扔了可惜。”

小馬態度誠懇率直，我只好說：“也是啊。”

幾天后，老姜碰到我時咬牙切齒：“這個死小馬，等著瞧，我會讓他好看的！”

我剛想勸說幾句，老姜氣呼呼地扭頭走了。

我想， 明天一定要早起截住小馬，問明緣由，調解一下兩人之間的矛盾。誰知半夜突然傳來幾聲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音，驚醒的我心里猛然一沉。

第二天出門一看，小馬家的玻璃果然碎了兩塊。被我截住的小馬臉色煞白，余怒未消。我問，知道是誰干的嗎，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唉，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每次碰到他都是一副橫眉立目的樣子，我真不懂……”

“我問你，報紙都是你親自交到他愛人手里的嗎？”我仿佛看出了緣由。

小馬愣了一下：“那當然，有時候碰到他，不管怎么朝我要，我就是不給他。他哪兒都溜達，我怕他弄丟了。”

“嗨，你這個老李小二呀！”我有些責怪地說。

“我……大哥，你是說……嗐！”小馬一跺腳，立時明白過來。

“不過，也就是損失兩塊玻璃，別再吵了，自己安裝上得了，但以后你要改變行事方式了。”我勸小馬說。

“大哥，不會有以后了，我還能再給他們送報紙嗎？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和他一般計較。”

小馬說到做到，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依然笑呵呵地騎著自行車上下班。

誰知快樂的他再一次被我碰到時，卻使我感到很不快樂。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到小區，發現院內圍了一圈人。我擠進人群，只見地上躺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子，滿臉烏青。

“這是咋回事？”我問旁邊的人。

“她丈夫喝醉酒打的！”

“打這么狠？沒人拉一拉、勸一勸呀！”我說。

“這你得問那兩位，是他們最先發現的，兩口子在大門外吵了好一陣子才進到院里，說是誰也靠不上前。”他用手一指對面的兩人，我抬頭一看，不覺暗吃一驚，急忙一溜小跑過去。

“小二，你怎么來了？”這可是我農村老家真正的老李小二呀！

“我進城辦事，想過來看看你，也沒有事先聯系，就一路打聽著過來了，正好碰到這位大哥，他說跟你很熟。”小二看了看身旁的小馬，小馬嘻嘻一笑，說，可真巧，他一下就問對人了。

“那這個……”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婦女。

“是這樣，當初……”小馬搖了搖頭。

“她丈夫，那根本……”小二咧了咧嘴。

“她丈夫呢？”我很疑惑。

“在那兒！”順著小馬指的方向，我看到人群外圍的墻角處躺著一個瘦小的男人，似乎正酣然大睡。

“那你們就那么看著……”我不解地看著他倆。

“那男人兇得很呢！”小馬說。

“是啊，是啊！”小二附和道。

“為什么不報警呢？”我問。

“報……報……”他倆幾乎同時語塞。

“噢，報了，保安報的吧，保安不就是負責安保的嘛！”

“保安可真有功夫，輕輕一推她丈夫就倒了！”

聽著“小二”們輕松詼諧的對話，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種別樣的感覺，總之就是怎么也快樂不起來。

老錢的玩彩生涯

“看見你錢大哥了嗎？”二〇〇〇年初的一天早晨，上班不久，老錢的愛人就找到單位來。

老錢叫錢富貴，年過五旬，中等身材，禿頭圓臉，大腹便便，是縣城一家國企的老職工。

“沒看見呀，有什么要緊事嗎？”老錢的同事小黃問。

“他昨晚研究彩票研究到半夜，今天一早說出外醒醒腦，可到現在都沒回家！”

“啊！”小黃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急忙帶錢嫂來到隔壁老錢的科室，可門是鎖著的，他根本就沒來上班。

“能上哪兒去呢？”小黃和聞訊圍過來的同事們幫著錢嫂回想老錢可能去的地方，同時又都安慰她，“沒事的，那么大個人，不會出什么問題的！”

正當錢嫂嘆著氣要走的時候，卻看見老錢手里拿著半張紙，搖頭晃腦地過來了。

“你們看看，飯都顧不得吃了！”錢嫂責怪道。

“趕快出去吃點飯吧。”大家勸說道。

“不餓，我這彩票要是中了大獎呀，就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值得！來，老王，你看我這幾組號咋樣？”老錢將手里的紙遞到老王面前。老王也是一個彩民，平時在單位他們總是聚在一起互相切磋，交流心得。

“你還吃不吃飯了？”錢嫂急得問道。

“飯等到中午一起吃，九點五十八分我還要準時買彩票呢。利用這段時間，我再研究研究號碼！”老錢坐了下來。

“哼！”錢嫂氣得一甩袖子走了。

“為啥非要等到九點五十八分去買呢？”大家不解地問。

“九五八，就吾發，意思就是我要發財啦。沒看商家開業、結婚慶典，都要選吉時良辰嗎，這九五八就是其中之一呀。你們連這都不懂？”說完，老錢又埋頭看起了號碼。

下午上班時，見老錢、老王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報紙上的彩票號碼，小黃知道老錢不僅中午吃了飯，而且對“就吾發”信心十足。再一看桌上，塑料袋里裝了一些寫有號碼的乒乓球，旁邊有一臺自制的搖號機，還放著一副撲克牌。

“我要多種渠道、多種手段，廣泛嘗試、精心選號，我就不信釣不到金蛋蛋！”老錢的神態執著而自信。

還沒等小黃開口，錢嫂就氣喘吁吁地跑來了：“洗衣店里暖氣片冒水了，趕快找人修修，收來的衣服都弄濕了！”錢嫂離職后開了個洗衣店，據說效益也不太好。

“這……這……”老錢猶豫著。

“這什么，趕快回去吧，救水要緊！”小黃和老王一同說道。

“你們看看，玩彩票都玩瘋了，以前下班后還能幫幫我，現在連看都不看一眼，不愿意過就散！”錢嫂抹起了眼淚。

“哎喲，你看你，嗐！”老錢一跺腳，氣哼哼地拽著錢嫂就走。小黃心想這回老錢玩彩票的勁頭可能要受到影響了。

誰知第二天中午，大家剛從食堂吃完飯回來，老錢眉飛色舞地告訴大家一個消息：“我說諸位，咱老錢玩彩又嘗勝果，昨天彩票中了二十元呢！”

“就中二十元？”人們有些失望。

“嗐，有小不愁大嘛，二十元有了，那二十萬元、二百萬元還會遠嗎？等中了幾百萬，除了供兒子讀研外，咱自己也享受享受，到時候，也請你們上高檔的飯店吃一頓！”老錢美滋滋的，仿佛已經中了大獎。

這只是錢富貴彩票生涯中的幾個普通片段，精彩的還有這些畫面。

老錢站在彩票站的打票機前，緊緊盯著一張張彩票從機器里吐出來。老板笑著說：“老錢大哥，請您稍微讓開一點，讓開一點就行，別擋住別的彩友們投注。”原來錢富貴不光是來買彩票的，還是來體驗彩票站氣息的。你看他面容平和，兩眼微閉，凝神靜氣，想把站內的一切信息都盡收體內。當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哎呀，我就知道你在這！”即使聲音不大，老錢也會渾身一抖，他知道“修煉”需暫停，又要被“逮”回家了。

“你出六我出八。”“你出九我出二。”錢富貴和另一個彩友用手指作數字狀比畫，興高采烈。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他們像小孩子似的做游戲呢。其實是一人說出一個數字，共組一注或幾注彩票，老錢管這叫“二重奏”或“三重奏”“四重奏”。

看著幾個青年不停地刮刮刮，五元、十元不時閃現，錢富貴伸長脖子，兩眼放光，口水直咽，抓耳撓腮。他摸摸褲兜，拽拽衣領，最后還是扯出一張十元“大票”，過了把心癮。

老錢作為一個技術型彩民，雖然有些固執，但礙于妻子每月只給他有限的流動資金，故始終沒能放開手腳，大干一場。如今，七十多歲的錢富貴患上腦梗，對彩票沒有那么大的興趣了。但是有時去公園鍛煉路過彩票站，他也會停下來不由自主地往室內看上兩眼，誰知道他心里會生出些什么感慨呢！

驚慌

五月初的早晨，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醉的蓬勃氣息，宋哲急匆匆地走在上班路上，并未在意眼前的美景。

他心里裝著一些事情，一會兒就要作出決斷了，自己到現在也沒有拿定主意。

突然，衣領里掉進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宋哲渾身一激靈，臉色煞白。他驚慌地望了望頭頂微蕩的柳絲，啊，毛毛蟲！那是他從小就懼怕的東西。他急忙伸手向后抓，卻感覺蟲子順著脖頸滑到了后背。宋哲左搖右晃，上躥下跳，顧不得路人異樣的目光，只想把這煩人的蟲子趕快弄出來。可是不管怎么折騰，那貼在后背上的家伙就是不往下落。宋哲干脆甩掉西裝，脫下襯衣。終于有一樣東西滾落下來，他屏息低頭一看，嗐，竟然是柳樹上的一只毛毛狗！

宋哲在行人圍觀的目光中迅速穿衣、趕路，坐在會議室里還沒到五分鐘，單位考核會議就開始了。他看到楊明友意味深長地朝他眨了眨眼。拿到推薦表，宋哲差點驚掉下巴，楊明友竟然和另外兩人同時在列，一個是張衛，老楊說他的能力一般，沒啥韜略，比自己差遠了。另一個是胡曉，老楊說他的意志品質有問題，全系統運動會上竟然跑了個老末兒。

“呵呵呵，我告訴你……”，五天前楊明友私下跟宋哲說話，將滿嘴的煙霧噴在宋哲的腮幫子上。宋哲看著一口黃牙神秘兮兮的矮胖老楊，一時不知說些什么好。單位要提拔一個中層干部，另外兩個處室的張衛和胡曉獲得了考核的機會，楊明友卻說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話來，讓宋哲在驚訝中感到一頭霧水。

“抓緊劃票，抓緊劃票！”上級來的監督員在催促。原來二選一已經讓宋哲很頭疼了，現在老楊自己又湊進來……

宋哲猶豫了。小時候他就優柔寡斷，遇事拿不定主意，長大后也沒什么改觀。剛考進這家單位，就碰到了眼前需要抉擇的難題。雖然這是匿名投票，但涉及員工職位升遷，需要十分重視。宋哲看著周圍神情嚴肅埋頭劃票的同事們，他把手中的筆晃了又晃，終于有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樣，工作還適應吧？”宋哲中午在食堂吃飯，碰到了張衛，張衛熱情地抓住宋哲的手問道。

“還好，還好，多謝您的關心！”宋哲心里一凜，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驚慌。

“老弟好厲害，能考進咱們單位，牛啊！”宋哲下午在走廊里偶遇胡曉，胡曉有些夸張地看著他，贊嘆道。

“謝謝您的夸獎，謝謝您的夸獎，以后還請多多關照！”宋哲滿臉通紅，不敢直視他火熱的眼神。

“我說，小宋……”楊明友見室內沒有別人，又要為他指點迷津。

“我，我要去趟衛生間。”宋哲慌忙站起身，來到室外擴胸展臂，長長呼出一口氣。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宋哲腳步輕盈，心情愉悅。嘴里小聲哼著歌曲：“翻過了一座山，越過了一道彎，撩動白云藍天藍，望眼平川大步邁向前……”忽然，對面一個女生騎著單車朝宋哲沖過來，宋哲往左她往左，宋哲往右她往右。他想起以前無論騎車或走路，每次碰到這種情況，最后多半會撞到一起。可是今天，宋哲深吸一口氣，不想重蹈覆轍。他拿定主意，目光堅定，靠右站穩，一動不動，就像上午劃票最后時刻作決定一樣，當機立斷。一臉驚慌的女孩極力調整騎行姿勢，“失控”的車子在他面前搖晃了兩三下后，車頭一轉，擦身而過。

神情平復后的宋哲雙手揮拳，大喊一聲：“耶！”，他終于戰勝了自己的心魔。隨后他捶了一下胸膛，繼續大聲唱道：“感謝著人間愛，傳承了千萬年，親鄰好友笑開顏，夢里夢外喜悅春光暖……”

作者簡介：于柏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二級。在全國數十家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童話、寓言等各類文學作品千余篇（首），作品被《青年文摘》等多種報刊轉載，多次獲得各類文學（征文）獎項，著有詩集《剪春風》《仰望記憶的天空》等。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