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稅制改革30年：演進脈絡、主要成就及優化方向

摘要：1994年開始實行的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政府間財政關系領域影響最為深遠的制度創新，為建立現代財政制度奠定了堅實基礎。本文立足于分稅制改革30年與積極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雙重背景，從政府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劃分、稅收劃分與轉移支付制度三方面回顧分稅制的改革歷程，系統總結分稅制改革取得的歷史成就，進而立足于現代財稅體制建設的時代背景，提出進一步完善分稅制的優化路徑。

關鍵詞：分稅制；財稅體制改革；中央與地方財政關系；財政收支

基金項目：河北經貿大學科學研究與發展計劃青年項目（人文社會科學）“數字經濟對地方財政壓力的影響研究”（2023QN05）；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數字化轉型與企業ESG表現：基于稅收視角的新解釋”（2024SJYB0207）

中圖分類號：F812.2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2096-5982（2025）01-0005-07

一、引言

1994年開始施行的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政府間財政關系領域影響最為深遠的制度創新，為建立現代財政制度奠定了堅實基礎。分稅制改革有效提高了中央政府的財政汲取能力與宏觀調控能力，并通過稅收的彈性分成激勵地方政府培育稅源與發展經濟，實現了央地關系秩序與活力的統一。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將財稅體制改革提升到“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戰略高度。黨的二十大報告對深化財稅體制改革做出重要部署，明確了“健全現代預算制度、優化稅制結構、完善財政轉移支付體系”的總方略。2023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為高質量發展與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增添新動力。分稅制改革實施以來，我國圍繞現代財稅體制建設所已取得的一系列進展和成果，成為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的邏輯起點。

目前，學術界對于分稅制的研究側重于其改革歷程（1）、改革思路（2）、現實困境與展望。（3）對于分稅制改革的深遠影響，研究內容主要包括：分稅制改革實現了央地關系活力與秩序的相對統一，促進稅制結構不斷完善（4）、稅收收入不斷增長（5），激勵了地方政府推動轄區內企業投資與經濟增長（6）；但也導致了中央與地方間財政運行的縱向失衡（7），稅收立法權、稅收收益權、稅收征管權等稅權配置失衡（8），中央與地方間事權、財權與支出責任劃分規范化、制度化、法治化不足（9）；其結果是，地方政府競爭程度增強（10），土地財政依賴度偏高（11），地方政府債務擴張水平上升。（12）為解決上述難題，分稅制改革的重點是：實現從“分稅”主導向“分事”的根本轉變（13），以我國地方政府的財權、財力與稅收能力的協調匹配為切入點（14），優化財力分配格局（15），規范轉移支付制度（16），進而把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改革進行到底。（17）

財稅體制改革歷來是經濟體制改革的先行者和引導者，為國家治理能力的現代化筑牢了堅實保障。基于新發展理念、新發展格局，積極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是對分稅制改革體制機制成果的延續和完善。因此，在分稅制改革30周年之際，本文回顧分稅制的改革歷程，系統總結分稅制改革取得的歷史成就，進而立足于現代財稅體制建設的時代背景，提出進一步完善分稅制的優化路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二、分稅制改革的演進脈絡

（一）分稅制改革動因：財政包干制度與央地財政平衡關系相違背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會議做出把黨和國家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歷史性決策。財政體制改革是經濟體制改革的突破口，以規范國家與企業、中央與地方的分配關系為目標，旨在調動企業和地方政府的積極性，服務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其主要內容包括：第一，在調整國家與企業之間的分配關系上，實行“減稅讓利”，先后通過企業基金制、利潤留成制、兩步“利改稅”等措施，擴大企業自主權，激發企業生產經營的積極性；第二，在重塑中央與地方財政關系上，通過“劃分收支、分級包干”（1980年）、“劃分稅種、核定收支、分級包干”（1985年）以及“財政大包干”（1987年）等形式，從“一灶吃飯”轉變為“大包干”，擴大地方政府的財政自主權，減少地方政府對中央財政的過度依賴，激發地方政府發展本地經濟的積極性；第三，在稅制建設上，從1980年起，通過建立涉外稅制以及內資企業所得稅體系，以產品稅、增值稅、鹽稅和營業稅代替工商稅，開征資源稅、房產稅、土地使用稅等新稅種，恢復征收關稅等舉措，逐步形成以流轉稅、所得稅為主體，其他稅種相互配合的復合稅制體系。

此次財政體制改革通過國家向企業、中央向地方的“放權讓利”，極大地調動了經濟主體的積極性，賦予地方政府發展本地區生產建設事業的內生動力與能力。但財政包干制在運行中也產生了一定的消極影響，具體表現為：第一，全國財政收入占GDP的比重、中央財政收入占全國財政收入的比重嚴重下滑，制約了中央政府的財政汲取能力與宏觀調控能力；第二，財政包干制下地方政府的征稅積極性不足；第三，中央與地方政府間的財政關系依舊不穩定、不規范，誘致了嚴重的市場分割與地方保護主義。

（二）分稅制改革伊始：“兩個比重”提高與財稅改革創新之路相契合

為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相適應，解決“兩個比重”下降問題，1993年11月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奠定了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基本框架。對此，我國自1994年開始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作為整體經濟體制改革的著力點和中心環節，開啟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財稅體制改革的新征程，主要內容包括：第一，以“統一稅法、公平稅負、簡化稅制、合理分權”為基本原則開啟了工商稅制改革，初步構建起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稅制框架；第二，根據事權與財權相結合的原則，按稅種劃分中央稅、地方稅和中央地方共享稅，分設中央與地方兩套稅務機構分別進行征管；第三，為保持現有地方利益格局、順利推行分稅制改革，中央決定實行“雙軌并行”的轉移支付制度，即在保留舊體制下的體制上解、年終結算補助（或上解）和專項補助的前提下，采取稅收返還和過渡期轉移支付制度，對地方的稅收返還數額則以1993年為基期年核定。

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不僅是我國財稅體制改革的“分水嶺”，更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范圍最廣、影響最為深遠的一次財稅體制改革，扭轉了分灶吃飯制度下的中央權威下降、地方競爭失序的問題，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過程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三）分稅制改革推進：公共財政體制構建與市場經濟發展相適應

1998年，面臨內需不足、外部金融危機的雙重壓力，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嵐清在全國財政會議上明確提出“積極創造條件，逐步建立公共財政基本框架”，將改革重點放在優化和完善分稅制體制下的支出端，以此加強對政府收支行為的規范力度。公共財政是適應時代要求、與新時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體制和總體經濟社會發展要求相匹配的財政形態，在財政職能上強調以滿足社會公共需要作為財政分配的主要目標和工作重心。為與之相適應，我國在財政體制方面做出了一系列調整。

第一，以“費改稅”等方式將非規范性的政府收入納入規范化軌道，全面清理不合理收費；相繼通過農村稅費改革、內外資企業所得稅“兩稅合一”、增值稅由生產型向消費型轉型、上調個人所得稅基本費用扣除標準等進一步完善稅制。第二，在稅權劃分上，遵循“財力與事權相匹配”的原則，推行印花稅收入分享改革、所得稅收入分享改革、出口退稅負擔機制改革等。第三，在事權與支出責任劃分上，擴大社會性支出以促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明確省以下的財政支出范圍。第四，逐步建立起一般性轉移支付和專項轉移支付相互依存、相互協調的轉移支付體系，用以彌補基層政府的財力缺口，促進公共服務均等化。

構建公共財政制度是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必然要求，不僅在財政體制改革進程中進一步完善了分稅制，還矯正了財政包干制遺留的亂收費和財政支出責任劃分問題，同時推動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促進政府職能轉變具有重要作用。

（四）分稅制改革深化：現代財政制度建設與國家治理現代化相匹配

2012年，黨的十八大順利召開，標志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開啟新階段、邁上新征程。2014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的總體方案》，吹響了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的進軍號。該方案提出要著力制度創新和系統性重構，自足全局、著眼長遠的建立現代財政制度。對此，我國財稅體制改革由此向縱深推進，拉開了財稅體制改革與國家治理現代化相匹配的新篇章。

第一，在稅費改革上取得突破性進展，主要包括：“營改增”與增值稅分享改革、簡并增值稅稅率并推行增值稅留抵退稅、實施資源稅從價計征改革并開展水資源稅試點、調整消費稅稅目與稅率、開征環境保護稅、建立分類與綜合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制等。第二，進一步理順中央與地方間的財政關系，在收入劃分上，保持中央與地方增值稅收入五五分成比例穩定，醞釀消費稅征收環節后移并穩步下劃地方的改革方案。第三，在財政支出上，推進中央與地方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劃分的法治化、規范化，對建立權責清晰、財力協調、區域均衡的中央與地方間財政關系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第四，在轉移支付上，對轉移支付資金管理、支付結構、執行進度、公開力度以及績效管理等方面進行頂層設計并獲得了良好進展。

綜上所述，這一階段完善分稅制的改革舉措以建立現代財政制度為目標，是從“公共財政”邁向“現代財政”的里程碑，是一場著眼于提升效能，關系財稅管理法治化、科學化、精細化建設的深刻變革，對以財政現代化不斷推進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三、分稅制改革的主要成就

（一）中央財政收入集中度與宏觀調控能力大為增強

分稅制改革徹底扭轉了財政包干制下中央權威下降、地方競爭失序等問題，有效提升了國家財政的收入汲取能力與中央財政的收入集中度，為中央政府運用財政手段協調分配資源、抵御外部沖擊、發揮宏觀調控職能筑牢了財力保障。

第一，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2002年的所得稅收入分享改革以及全面“營改增”后的稅權調整方案，將增值稅、企業所得稅、消費稅等大宗、穩定、稅源豐沛的稅種劃為中央稅或中央與地方共享稅，有效扭轉了“兩個比重”持續下降的不利態勢，確保了中央財政在財政分配中占據主導地位。如圖1所示，自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我國財政收入規模從1994年的5181.75億元增至2023年的21.68萬億元，中央財政收入占全國財政收入的比重，以及全國財政收入占GDP的比重持續增長，前者由1990年的33.79%增長至2023年的45.93%，而后者在同一階段內由15.56%增長至17.20%，中央政府對經濟運行的宏觀調控能力大為增強。

第二，1994年為適應分稅制財政體制的改革要求，將稅收征收機構分設為國家稅務局和地方稅務局，分別履行中央稅、中央與地方共享稅和地方稅的征收管理任務和職責。國地稅分設保障了中央在稅收征管上的權力和利益，同時也調動起地方政府在稅收征管上的積極性，提高稅收征管效率，促進了國家財政收入的可持續增長。如圖2所示，1990—2023年全國稅收收入規模逐漸擴大，由2821.86億元增長至181129.36億元，在2012年已突破十萬億大關，年均增長率高達13.44%。稅收增長率雖有波動，但在1994—2012年間，始終保持兩位數增長態勢，縱然經濟新常態后增長率出現下降，但也始終保持8%左右的速率穩步提高；而稅收占GDP的比重始終保持在15%左右，為我國財政收入保駕護航。

第三，政府間轉移支付制度的不斷完善，加強了中央政府的宏觀調控能力。分稅制改革初期的轉移支付主要用于平衡地區間財力，后逐漸調整、優化，在不同時期呈現出過渡性（1994—2001年）、彌補性（2002—2008年）、均衡性（2009—2018年）以及引領性（2019—至今）的特征，在分稅制框架下轉移支付體系從最初的雛形、探索演變至今已日臻完善。分稅制改革以來，我國轉移支付總規模持續擴大，由2008年的18663.42億元增至2023年的102945.19億元，11年間年均增長約12.06%，始終保持較高速率增長（如圖3）。同時，中央財政轉移支付資金重心向中西部地區傾斜。2012—2022年，中央財政對中部地區的轉移支付總體規模由1.16萬億元擴大到2.4萬億元，對西部地區的轉移支付規模由1.72萬億元擴大到3.9萬億元。可以說，政府間轉移支付制度的利益導向作用，有效緩解了分稅制改革后地方財政收支缺口加大、地區間財力不平衡的問題，激勵地方政府職能轉變，促進地方基本公共服務的均衡發展。

（二）發揮中央與地方兩個積極性促進經濟持續增長

分稅制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相適應，從制度層面理順了中央與地方間財政關系，并基于公共財政建設的目標要求明晰了政府與市場的職能邊界，充分調動起了中央與地方兩個積極性，從而促進了經濟長期可持續增長。

第一，分稅制基于公共服務的屬性劃分政府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從而明晰了各級政府的行為邊界與責任歸屬，對于提高公共服務供給水平與效率起到了重要作用。2016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推進中央與地方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改革的指導意見》（國發〔2016〕49號），2018年國務院發布《基本公共服務領域中央與地方共同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改革方案》（國辦發〔2018〕6號）和《醫療衛生領域中央與地方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改革方案》（國辦發〔2018〕67號），彰顯了近年來教育、醫療衛生、社會保障等與居民利益最直接相關領域的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改革的不斷推進，標志著中央與地方間財政關系進一步向權責清晰、財力協調、區域均衡的方向發展。而法制化、科學化、規范化的政府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劃分，也有利于調動中央與地方兩個積極性，推動經濟發展實現質的有效提升與量和合理增長。

第二，分稅制明晰了國家與企業、政府與市場之間的收入分配關系，有利于調動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分稅制改革后，地方政府的收入來源主要為營業稅以及企業所得稅和增值稅的分成收入。其中，增值稅與企業所得稅的收入增長主要來自工業投資，而營業稅增長則源于工業擴張與人口聚集所帶來的服務業產值增加。因此，在生產性稅基與政府間稅收彈性分成的雙重激勵之下，地方政府熱衷于吸引工業和房地產業投資以實現稅收的增長。

第三，分稅制有利于推動全國統一市場建設。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實行按稅種劃分中央與地方收入，增值稅實行中央與地方按三比一的比例分成，企業所得稅則全部歸地方所有。隨著2002年所得稅收入分享改革、2008年統一內外資企業所得稅，政府與地方企業之間的利益鏈條被削弱，扭轉了地方政府競相利用稅收競爭扶持本地企業、獲取財政利益的動機，避免了地區間低水平的重復建設，從而促進全國統一市場的形成與經濟的健康發展。

（三）為積極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夯實制度基礎

分稅制改革聚焦理順中央與地方的分配關系，明確了中央與地方的事權劃分、收入劃分，并建立起政府間轉移支付制度，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與完善提供財力保障，為中國經濟長期可持續發展夯實制度基礎。而立足世界產業變革、技術革命與我國高質量發展的歷史交匯點，分稅制改革以來，我國圍繞建立現代財稅體制所取得的一系列進展和成果，又成為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的邏輯起點。但不可否認的是，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稅權劃分為核心，對中央與地方政府間事權與支出責任的安排尚不清晰與穩定，所引致的負面效應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地方政府缺乏穩定的財力保障，全面“營改增”后，地方政府主體稅種缺失，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和消費稅雖然成為我國收入規模較大的稅種，但消費稅為中央固定稅收，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作為共享稅，地方政府需按照央地“五五分成”和“六四分成”的比例分享收入，而地方固定稅收只涵蓋土地使用稅、土地增值稅、房產稅、車船稅、契稅等稅收收入偏低且零散的稅種，并不能為地方政府提供有力的財力支撐，地方政府財政收入的自給率偏低，導致土地財政問題開始顯現。

第二，財權層層上移，事權層層下放，省以下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劃分尚不清晰。長期以來，在財政收入向中央傾斜的過程中，我國省及省以下各級地方政府的財政關系仍處于規范性不強、透明度不高、穩定性不足和法制化缺失的狀態（18），省級政府也將財政壓力下放到市和縣，即“財政收入向省級政府集中，支出責任向市縣下放”（19），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基層供給和保障能力，尤其是部分省份越到基層，基本公共服務的保障越難。（20）因此，如何確定各級的權責劃分，如何真正統一、規范地落實已成為制約中央與地方政府間財政關系亟待破解的難題。

第三，轉移支付呈現短期化和碎片化的特點，尚未形成長期、穩定的激勵和約束機制。例如，一般性轉移支付的支出方向限制正逐漸加碼（21），且共同事權轉移支付規模較大。當前，中央對地方轉移支付規模已突破10萬億元，轉移支付規模過大容易產生效率損失以及地方政府的道德風險，甚至是逆向激勵。（22）

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奠定了我國財稅制度的基本框架，而積極謀劃和推進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是立足于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目標要求，對分稅制改革30年來已形成的體制機制的延續和優化。因此，從新階段、新理念、新格局展望中國式現代化新征程，有必要進一步從優化中央與地方政府事權與支出責任劃分、改革稅制與完善政府間轉移支付等方面，醞釀和推進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

四、分稅制改革的優化方向探析

（一）以權責利相統一為原則劃分政府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

厘清政府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關系一直以來是財政體制改革的重點。因此，在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中優化分稅制，有必要以權責利相統一為原則，劃分政府間財政事權與支出責任。

第一，適當增強中央事權，提高中央支出占比，進一步細化中央與地方事權與支出責任，將本不應下放到地方的事權收歸中央，并由中央直接管理，降低地方支出壓力，激勵中央和地方政府更好地發揮積極性。

第二，以分級事權由分級政府負擔支出責任、公共事權由各級政府共同負擔支出責任為主線，合理確定并規范中央與地方、各級政府之間的事權邊界，避免中央與地方在支出責任上交叉重疊。例如，凡是與國家整體利益相關的支出必須由中央承擔支出責任；與當地居民利益直接相關或密切相關的，嚴格由地方負責；對于與國家利益直接相關，但必須由地方執行的相關支出，中央可以通過其駐派地方的機構執行、監督和指導地方按統一的規范執行、中央委托地方執行等方式實行。（23）

第三，是合理界定并進一步細化各級政府的支出責任。凡省屬范圍內的支出責任要嚴格由省級政府承擔，努力減少各級政府之間財政支出責任的交叉和重疊，盡可能強化省級政府職能，將外部性強、風險性強的支出責任事權逐步上移至省級，減輕市、縣級的支出壓力，實現各級政府事權與支出責任相匹配并逐步落實到位，減輕基層政府的財政支出壓力，提升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賦予經濟增長強勁的內生動力。

（二）以激勵相容的政府間稅收劃分體系推進政府治理現代化

目前，增加地方財政收入、擴大地方稅權主要通過夯實地方稅主體稅種和完善中央與地方稅收共享機制兩種方法實現。而目前面向居民個人住房開征的房地產稅尚未落地。因此，在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中，有必要以激勵相容的政府間稅收劃分體系推進政府治理現代化。

第一，依據央地間權責配置合理調整政府間收入劃分。在對市場不造成扭曲的基礎上，考慮以消費地原則、人口原則和域外原則作為稅收分享原則，規范收入分享方式。凡是稅基流動性強、區域收入規模差異較大的稅收收入依舊保持中央享有較高比例。對于稅基穩定、流動性較弱以及稅源在區域間分布差異明顯的稅種，應保障地方享有較高比例或者直接劃分為地方稅，如個人所得稅綜合征收部分可考慮作為地方稅收，以此調動地方政府的征稅積極性。

第二，推進消費稅征收環節后移與穩步下劃地方改革。在已有金銀飾品征稅環節后移至零售環節的基礎上，將部分應稅消費品征稅環節均由生產環節、委托加工環節進行后移，并使消費稅由中央稅向共享稅過渡，可在一定程度上擴大地方稅權，為各級政府履行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提供有力保障。首先要確定消費稅分享比例，可考慮按照增值稅中央和地方“五五分享”機制，使地方享受消費稅50%的稅收收入；其次是合理確定存量基數，從而實現緩解地方財政壓力與央地財力均衡的雙重目標。此外，對于征稅環節后移的應稅消費品選擇，需防范可能由此引起的地區間稅收差距拉大等問題。

第三，積極穩妥推進房地產稅改革，夯實地方稅系主體稅種。從中長期來看，基于受益性原則，可選取稅基穩定的房地產稅作為地方稅主體稅種，從而穩定地方財政收入預期。具體在操作層面，首先，為避免不同性質房產的估價難題，可考慮按房產評估價為稅基，按照人均免稅面積來確定免征額，在保障居民基本住房需求的同時，順利推進房地產稅的征收管理。其次，以第七次人口普查為依托，充分利用大數據信息采集、匯總和分析優勢，建立健全個人收入和財產信息系統，在減輕納稅人遵從成本的同時，為房地產稅的開征提供信息支持。

（三）以科學規范的政府間轉移支付制度增強區域發展協調性

完善的轉移支付制度是分稅制有效運行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我國而言，轉移支付無論是作為均衡各級財力的過渡性工具，還是作為調節政府間財政關系、促進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再分配手段，在實現中央與地方以及地方之間的縱向、橫向關系均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有必要在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過程中，以科學規范的政府間轉移支付制度增強區域發展協調性。

第一，盡可能增加一般性轉移支付額度，放寬一般性轉移支付用途，擴大一般性轉移支付適用范圍，始終將均衡區域財力、推動地區間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作為核心目標，力圖為提升地方財力同事權相匹配程度，增強地方自主財力，真正發揮其解決橫向不平衡的重要作用。

第二，在合理規范一般性轉移支付比重的基礎上，適當優化專項轉移支付范圍，盡可能將專項資金向新質生產力方向傾斜，以此避免因項目種類繁多、金額偏小導致的資金分散問題，從而提高專項資金的使用效率，推動地方高質量發展。

第三，完善省級對市級、縣級轉移支付機制，進一步規范省以下轉移支付制度，真正實現財力下沉，提高地區，尤其是經濟水平較弱地區的統籌安排資金的支配能力，構建以“市縣為主、省級兜底”的公共服務運行機制，切實幫助解決縣、鄉財政困難，為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緩解地方財政收支矛盾提供支持。

注釋：

（1） 呂冰洋、臺航：《從財政包干到分稅制：發揮兩個積極性》，《財貿經濟》2018年第10期。

（2） 閆茂旭：《分稅制改革與中國經濟體制改革思路的轉換》，《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12期。

（3） 王振宇、趙曄：《分稅制國內研究現況、困境及其展望》，《財政研究》2017年第12期。

（4） 崔耕瑞：《新時代下稅制結構安排與經濟高質量發展——來自中國分稅制改革后的省際證據考察》，《經濟體制改革》2021年第4期。

（5） 謝貞發：《中國式分稅制的稅收增長之謎》，《中國工業經濟》2016年第5期。

（6） 劉勇政、呂冰洋、李巖：《中國高投資率之謎：分稅制的激勵作用》，《經濟研究》2021年第3期。

（7） 林春、孫英杰：《分稅制改革下縱向財政失衡與全要素生產率損失》，《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

（8） 馮杰：《分稅制下中國稅權配置的進路選擇》，《稅務研究》2018年第6期。

（9） 張富泉、周良榮、夏新斌：《分稅制支出端改革與財政轉移支付均衡指數研究》，《中國軟科學》2019年第10期。

（10） 高帆、許銘：《分稅制改革如何影響了中國城鎮化質量》，《學術月刊》2022年第11期。

（11） 閆坤、徐鵬慶：《分稅制、財政困境與地方政府轉型》，《改革》2015年第12期。

（12） 艾非、王文甫：《分稅制、地區競爭與地方政府債務擴張》，《當代經濟科學》2021年第6期。

（13） 王振宇：《謀劃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 積極打造分稅制“升級版”》，《地方財政研究》2024年第1期。

（14） 劉蓉：《論我國分稅制體制與地方稅改革》，《稅務研究》2016年第8期。

（15） 張季、郭艷嬌：《分稅制改革進展、問題及未來改革思考——基于地方視角的分析》，《財政科學》2024年第2期。

（16） 賈康、劉薇：《分稅制改革三十年：回顧與展望》，《地方財政研究》2024年第1期。

（17） 高培勇：《將分稅制進行到底——我國中央和地方財政關系格局的現狀與走向分析》，《財貿經濟》2023年第1期。

（18） 朱為群：《中央和地方政府財政關系的新趨勢》，《人民論壇》2020年第25期。

（19） 陳思霞、張領祎：《地方財政壓力與投資多樣性——基于所得稅分享改革的研究》，《南京審計大學學報》2018年第2期。

（20）（22） 羅志恒、晁云霞：《分稅制改革三十年：評述、問題與未來改革方向》，《地方財政研究》2024年第1期。

（21） 崔小勇、趙煦風、閆昱：《公共支出均衡化、外部性與最優一般性轉移支付》，《經濟研究》2023年第2期。

（23） 賈康、王敏、劉薇等：《中國財政改革發展戰略研究 從“十三五”到2049》，企業管理出版社2019年版，第9頁。

作者簡介：趙明潔，河北經貿大學財政稅務學

院講師，河北石家莊，050061；牛力，南京財經大學財政與稅務學院講師，江蘇南京，210023。

（責任編輯 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