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理論來源。列寧堅持用民主和集中的原則建黨管黨,強調選舉制度和黨的集中統一領導,并用“在民主基礎上集中”和“在集中指導下民主”約束和檢驗上下級機關的權力運作。全過程人民民主一方面繼承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將“民主選舉”作為落實民主原則的出發點,將“黨的領導”作為落實集中原則的根本保證,將“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作為發揮民主集中制執行效果的目標。另一方面,基于我國的國情,以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從環節、機制和領域上貫通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全面發展協商民主新形式,從制度上深化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積極發展基層民主新形態,從民主渠道上拓展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實現了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創造性發展。
關鍵詞:列寧;民主集中制;全過程人民民主;繼承;發展
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對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貢獻”(63242325)
中圖分類號:D616;A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5)01-0028-08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全過程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屬性,是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民主”(1)。黨的二十大報告對如何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作了多方位部署,這是繼2021年7月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首次提出“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完整概念,進而多次在各種重要場合中強調“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之后,站在黨和國家發展的全局高度,在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關鍵時刻對“全過程人民民主”作出的再次強調。該部署著眼于制度建設的實踐層面,立足于民主集中制這一貫穿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核心邏輯原則。縱觀我國民主集中制的發展歷程,可追溯到20世紀20年代初,將我國置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下便可發現,我國一直堅持的民主集中制源自列寧,它是列寧在建黨初期獨創的組織原則和制度,也是共產國際的原則制度。中國共產黨作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接受共產國際的組織和領導,相應地,也就在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下建黨管黨。民主集中制發展到今天,其科學性和優越性在全過程人民民主中得到充分彰顯。
學界關于全過程人民民主已有相當豐富的理論研究成果,既有制度理論的共性研究,也有地區實踐的個案研究,還有部分學者從民主集中制的角度來研究全過程人民民主,這些研究為我們理解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理論和實踐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不過以往的研究較少追溯到民主集中制的原初形態來理解全過程人民民主,因此,從當代中國全過程人民民主的視野來審視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研究全過程人民民主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繼承和發展,一方面可以豐富學界從民主集中制的角度對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研究,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對“民主”和“集中”關系的再思考,從而更好地繼承和創新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推動全過程人民民主理論的進一步完善和升華,走出中國式現代化的光輝篇章。
一、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理論來源
民主集中制是列寧在建黨時期獨創的政治組織制度。20世紀初,基于對歷史政治制度的深入考究和對黨的發展狀況的現實分析,列寧提出要在黨內實行民主集中制,對權利的主體和權利的形式作出規定,即黨員是權利的主體,由全體黨員掌握權利,重大問題必須由黨內統一討論決定;權利的形式是集權型,黨組織有嚴格的組織紀律,集中統一行使權利。全過程人民民主正是按照這一制度藍圖構建實施的,它將民主集中制貫徹落實到方方面面,可以說,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是全過程人民民主形成和發展的重要理論來源。
需要指出的是,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制度構想,最早是在黨的視域中提出的,而后上升為黨和國家共同的政治制度和組織原則,這是其一。其二,民主集中制是列寧為黨的組織運行提出的獨創性設計,當時俄國地方黨組織各自活動,分散弱小,未形成強大合力共同發揮作用。這是基于對現實的考量,也啟示我們要徹底理解并準確運用民主集中制,除了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科學內涵進行研究,還得知曉其歷史語境,對列寧是在什么歷史背景下提出民主集中制,對列寧選擇實行民主集中制的原因有深刻把握,如此才能在新時代的今天杜絕生搬硬套,與中國的具體實際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確保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繼承。列寧對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踐作了多主體要求和全方位規定,具體如下:
第一,列寧從權利主體的視角對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踐作出前提性解答,基于此,他把選舉制看作代表式民主制的啟動條件和必要條件。(2)列寧所說的“民主”是指“人民主權”,即權利的來源是人民。列寧在《讓工人來決定》一文中指出:“現在整個黨組織是按民主原則建立的。這就是說,全體黨員選舉負責人即委員會的委員等,全體黨員討論和決定無產階級政治運動的問題,全體黨員確定黨組織的策略方針”(3)。可見,在黨組織內,權利屬于全體黨員,黨員是權利的擁有主體和行使主體,全體黨員有權對各種重大問題作出決定。在這里,列寧將民主原則的實踐分為三點,后兩點都指向黨員對重大問題的決定權,第一點指向選舉制。其實,選舉制是從權利的行使問題衍生出來的。若實行直接民主制,黨員直接行使權力,若實行間接民主制,則黨員間接行使權力,間接行使權力正是通過選舉這一橋梁實現的。間接民主制也就是代表式民主制,也叫民主代表制。列寧高度重視選舉制度,與實行間接民主制的現實必要性是分不開的。“由于不可能使所有黨員(約有6000人)都聚集在一起,所以彼得堡組織的最高機關是該組織的代表舉行的代表會議。”(4)出于對黨員人數眾多而無法聚集在一起開會的情況(該情況極具普遍性)的考慮,列寧給出的解決辦法是由黨員選舉代表,由代表組成代表大會或委員會,以此決定各種重大問題,從而把黨員意志上升為黨的意志。如果黨的意志反映了全體黨員的意志,就是全體黨員掌握權力,如果黨員之間存在意見分歧,按照列寧“少數服從多數”的構想,就是多數黨員掌握權力,二者都是民主的表現。因此,列寧是堅持用民主的原則建黨管黨,把選舉制看作代表式民主制的啟動條件和必要條件。
第二,列寧從建立一個具有組織性、紀律性和戰斗力的政黨出發,將集中看作發揮權力集聚作用的重要表現形式和關鍵之舉。1899年,列寧在《我們的當前任務》一文中提出了集中制。之后,列寧多次作出要實行徹底的民主集中制原則的論斷,他指出:“我們在自己的報刊上一向維護黨內民主。但是我們從未反對過黨的集中。我們主張民主集中制”(5)。列寧向來重視政黨紀律規范,關于政黨是否需要紀律約束這一問題,可以追溯到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二次代表大會在黨員資格問題上的爭辯,此次會上形成了兩大派別,多數派(布爾什維克)和少數派(孟什維克)。當時兩派就在組織原則上持完全相反的觀點。以列寧為代表的布爾什維克主張政黨要嚴格紀律,集中統一,而以馬爾托夫為代表的孟什維克致力于建立一個成分復雜、缺乏組織和紀律的社會團體。在列寧看來,“工人階級的力量在于組織。不組織群眾,無產階級就一事無成。組織起來的無產階級就無所不能”(6)。黨員個人要接受黨的領導和監督,實行集中統一領導,用列寧的話來說,就是“行動一致”(7),這與民主集中制的理念“部分服從整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8)相得益彰,是貫穿理念全過程的“服從”要求的具體化。無論是否同意黨作出的決定,都得遵守,維護黨在組織上的統一,不得破壞黨組織的統一行動。這是黨具有強大戰斗力的保證。與此同時,列寧敏銳地發現,如此一來,存在真理被掩蓋的危險,“沒有思想的組織性是毫無意義的”(9),即當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時,一味地盲目服從多數人錯誤的理論和策略,是毫無意義的。基于此,列寧給“行動一致”設計了條件和前提,即“討論和批評自由”,它是和“行動一致”一起提出來的。這也就是在談到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時需要特別說明的,這種集中制是民主的集中制。“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黨員在思想上可以保持自由,通過黨的會議、報刊或集會活動等闡明觀點,爭取多數,這是保證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正確的關鍵。這就是說,要保持黨的戰斗力,就必須用民主集中制建黨管黨,深刻把握“行動一致”與“討論和批評自由”的辯證關系。
第三,列寧對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執行效果作出價值判斷,把“在民主基礎上集中”和“在集中指導下民主”作為約束和檢驗上下級機關權力運作的基本準則和必然要求。1906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四次代表大會通過黨的組織章程,第一次將民主集中制列入黨章。在大會結束后不久,列寧便撰文對今后的組織任務作出方向性的指示:“現在留下的是一項重大的、嚴肅的和非常重要的任務:在黨組織中真正實現民主集中制的原則要進行頑強不懈的努力,使基層組織真正成為而不是在口頭上成為黨的基本組織細胞,使所有的高級機關都成為真正選舉產生的、要匯報工作的、可以撤換的機關”(10)。由于黨的各級組織所處的地位不同,列寧對上下級機關明確了不同的要求,總的來說,就是“在民主基礎上集中和在集中指導下民主”,前者是針對上級機關而言,后者則是針對下級機關而言。“民主集中制執行得好不好,對上級機關來說,就是看是否做到了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要求下級服從上級,上級自己是否首先實行了民主制,是否首先實行了間接民主制的制約性要求,而對下級機關來說,就是看是否做到了在集中制指導下實行民主,在按照間接民主制的制約性要求進行決策的時候,是否做到了以上級機關的決定為指導,在行動上同上級機關保持一致”(11)。根據列寧的構想,上級機關要牢牢堅持間接民主制的制約性要求,首先是上級機關必須通過合法的方式產生,從而合法地獲得黨員授予的權力,即上級機關的組成人員是由選舉產生的;其次,上級機關的決定要表達全黨的實際立場,即要符合絕大多數黨員的意愿(少數服從多數);最后,上級機關作出的決定在程序上要民主,即重大問題必須集體決定。相應地,下級機關要牢牢堅持集中的原則,應當樹立權利威信,服從黨的上級機關,嚴格執行上級機關做出的決定,地方組織服從中央組織,同頻共振。
總而言之,列寧從黨員、政黨、上下級機關三個主體視角,在對權利的歸屬來源有清醒的認知以及對權利如何發揮最大作用有獨到的見解的基礎上,對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踐作出了多主體要求和全方位規定。這些要求和規定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這是列寧作為馬克思主義者和社會主義理論家,為政黨獨創的政治組織制度,為政黨的組織、建構和管理提供了根本遵循。
二、全過程人民民主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繼承
列寧根據俄國的實際情況,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創造性地提出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但從斯大林開始,雖然制度上依舊實行民主集中制,但這一制度流于形式,黨內政治未能風清氣正,后期又由于片面堅持集中制,丟棄民主制,實行一言堂,民主集中制實質上發展為君主集中制。1991年蘇聯宣告解體,“蘇聯的失敗也是這個理論和概念的失敗”(12)。因此,作為產生于俄國本土的民主集中制,在列寧逝世后并沒有在俄國的實踐中得到確切解答。但只要將視線轉移到中國,便可以發現,民主集中制依舊在政治舞臺上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國實行的民主集中制便是從列寧那里繼承過來的,“加入共產國際的黨,應該是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建立起來的”(13),中國共產黨起初作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就與第三國際共用一套管理體制。縱觀百年黨史,中國共產黨將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放到中國的場域中,始終沿用這套體制,并不斷豐富和完善其生動實踐。現今我國創造性地提出了全過程人民民主,在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理論和實踐中繼承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展現出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經過世紀演變經久不衰的魅力。對中國而言,民主集中制可謂是“中國共產黨的最大制度優勢”(14),“全過程人民民主必須依托于民主集中制的運行載體才能有效展開”(15)。需要說明的是,“在設想未來國家的方案時,列寧把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和制度運用于國家政權建設,形成了建構‘民主集中制的共和國’國家形式的思路”(16),這就意味著黨和國家之間的制度圍墻打通,黨的組織原則轉化為國家的組織原則。因此,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有兩大適用場域:黨和國家。全過程人民民主宏觀上是在國家政體的視域內提出的,微觀上也包含了黨的視域。全過程人民民主把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作為重要的制度載體,將“民主選舉”作為落實民主原則的出發點,將“黨的領導”作為落實集中原則的根本保證,充分發揮了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列寧對民主集中制原則作出的多主體要求和全方位規定,在全過程人民民主中得到了繼承。
第一,民主是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質,也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本質體現。在列寧看來,集中制是結構形式,實際上無權,需要得到授權才能發揮作用,因此民主是前提。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所強調的民主有兩個作用。一是確定權利來源。黨內民主的權利來源是全體黨員。國家形式的民主,權利來源是全體人民。二是明確政治立場。民主維護的利益是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站在全體黨員或者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在這一點上,全過程人民民主與其毫無二致。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我國的根本政治制度,它的組織原則是民主集中制。全過程人民民主將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作為重要的制度載體,也就意味著其具有鮮明的民主性質。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一項人民民主制度,所有政策措施全部指向人民當家作主,核心也在人民。我國《憲法》第二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行使國家權力的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17)。全過程人民民主站在人民立場,這與自由主義民主、多元主義民主等維護少數人的利益不同,它代表的是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民主。1916年,列寧在回擊彼·基輔斯基時指出,“沒有民主,就不可能有社會主義”(18),在列寧看來,在革命后用民主治理社會主義國家一樣至關重要。中國實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切實踐行了民主理念,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是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時代回應。
第二,全過程人民民主繼承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將“民主選舉”作為落實民主原則的出發點。在列寧看來,選舉具有現實必要性,在人口眾多的情況下通過選舉代表,代表反映的是其所代表的那部分人民的利益,由代表投票表決重大問題,這就在實際操作層面實現了絕大多數人民利益的表達,有效解決了“無法讓每一個人都參與會議,參加投票”的問題,基于此,列寧把選舉制看作代表式民主制的啟動條件和必要條件。在中國,選舉同樣具有現實必要性。“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19),要使14億多人口的利益得到充分表達,將人民意志上升為國家意志,就必然要實行民主制,由選舉選出的代表組成全國人大和地方各級人大。基于此,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列寧所推行的選舉制從理論上看較為系統完備,但在實踐上并沒有得到完全的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實現了選舉制的具體化、現實化,其包含多個環節,第一個環節就是民主選舉,可見民主選舉是起點、是出發點,只有實現了民主選舉,才能進展到下一個環節。我國《憲法》第三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機構實行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都由民主選舉產生,對人民負責,受人民監督”(20)。針對選舉,我國專門出臺《選舉法》,并進行了多次修正。“選舉解決的是授權,講求的是民主”(21),《選舉法》規定:“每一選民在一次選舉中只有一個投票權”(22),“本行政區域內各選區每一代表所代表的人口數應當大體相等”(23),從方方面面確保選舉的民主性、公平性、合理性。需要注意的是,西方國家也推行選舉民主,是否意味著落實了民主原則呢?答案是否定的,西方選舉民主流于形式,并且將民主簡化為選舉制,這與全過程人民民主將民主集中制貫徹始終存在根本不同。
第三,全過程人民民主繼承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將“黨的領導”作為落實集中原則的根本保證。列寧向來高度重視集中制,在他看來,面對沙皇政府對革命黨人的野蠻屠殺,只有建立一個團結統一的,具有高度凝聚力的政黨,才能有效進行抵抗和回擊。基于此,列寧特別強調權利的集聚作用,認為必須堅持“黨的領導”。“發展中國的全過程人民民主必須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24),歷史和實踐均已證明,中國共產黨是我國堅強的領導核心。因此,“在新時代,只有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才能將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和制度運用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發展,使全過程人民民主更加充實,更加成熟完善”(25),“黨的領導”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根本保證,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需要“黨的領導”。于國家層面,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進行偉大斗爭、展現出中國力量,就是堅持了民主集中制,這是從宏觀上來看的。從微觀上來看,中國共產黨這一主體的強大戰斗力又源于何處呢?這就需要從政黨層面做出解答。列寧強調,“行動一致”是一個政黨具有強大戰斗力的保證。鄧小平在介紹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于1935年至1945年十年間處理黨內問題的經驗時也談到了這一點:要“把列寧提出的民主集中制原則精神發揮了。一個黨不集中不行,如果沒有中央的和各級黨委的集中領導,這個黨就沒有戰斗力”(26)。習近平也指出:“堅持民主集中制是保證黨的創造力、凝聚力、戰斗力,保證黨的團結統一的重要法寶”(27)。可見,黨的戰斗力源自政黨內部的集中,中國共產黨要積極開展自我革命,始終嚴格執行黨章關于民主集中制的各項規定,黨員個人要接受黨中央的領導,與黨中央保持行動一致。需要指出的是,與黨中央保持行動一致,并不意味著不允許反對聲音的出現,黨組織內部常態化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就是在保留黨員個人表達不同意見的自由,這正是列寧的“討論和批評自由”,如此規范黨內政治生活。
第四,全過程人民民主繼承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將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作為發揮民主集中制執行效果的目標。在列寧看來,要用民主集中制規范上下級機關的權力運作,民主集中制執行得好不好就是看上下級機關是否做到了“在民主基礎上集中和在集中指導下民主”,由此充分發揮上下級機關的協同作用。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需要充分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這離不開民主集中制的貫徹運用。我國《憲法》第三條規定:“中央和地方的國家機構職權的劃分,遵循在中央的統一領導下,充分發揮地方的主動性、積極性的原則”(28)。我國的國家機構有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人民法院等。列寧對各組織的要求是根據其地位提出的,相應地,我國對各國家機構的要求也遵循地位依據。以人民政府為例,我國《憲法》對中央人民政府的地位描述是: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執行機關、最高國家行政機關。對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的地位描述則是:地方各級國家權力機關的執行機關、地方各級國家行政機關。對比發現,我國《憲法》給予了中央人民政府“最高”的地位,這就意味著中央人民政府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是上下級的關系,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因此,按照列寧的構想,對中央人民政府應該強調“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對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則是強調“集中指導下的民主”。在我國,關于中央人民政府:首先,國務院是“由人民代表大會產生,對它負責,受它監督”(29),“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30),具有合法性;其次,國務院各項工作都是從維護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和國家利益出發的;最后,國務院實行集體領導,制定相關政策都是由國務院集體決定,保證了程序民主。關于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對上一級國家行政機關負責并報告工作”(31),堅持國務院的統一領導。在此基礎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享有一定自主權,“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依照法律規定的權限,管理本行政區域內的經濟、教育、科學、文化、衛生、體育事業、城鄉建設事業和財政、民政、公安、民族事務、司法行政、計劃生育等行政工作,發布決定和命令,任免、培訓、考核和獎懲行政工作人員”(32)。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通過職能劃分、權力的分配下放,由此充分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
總而言之,全過程人民民主繼承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在其指導下,遵循權力的“產生—利用—效果”邏輯,將“民主選舉”、“黨的領導”、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有機統一起來。全過程人民民主依托民主集中制,準確把握“民主”和“集中”的科學內涵,科學平衡二者的關系,充分彰顯了以民主集中制為核心的全過程人民民主制度的優越性,破解了“蘇聯的失敗也是這個理論和概念的失敗”定律。此外,結合我國的具體國情和實踐需要,全過程人民民主不斷探索民主集中制的新形式,發展成為具有中國特色的全過程人民民主,推動了對于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創造性發展。
三、全過程人民民主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創造性發展
全過程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屬性,是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民主,它的優越性不僅僅體現在它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繼承,還體現在它創造性發展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民主是民主集中制的實質。但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還存在發展完善的空間。因此,習近平強調要“適應擴大人民民主”,要“發展更加廣泛、更加充分、更加健全的人民民主”。(33)我國是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人民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14億多人民群眾的力量更是靡堅不摧,調動人民的積極性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至關重要。全過程人民民主對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創造性發展,正是圍繞“適應擴大人民民主”,調動人民積極性而展開的,開辟了民主發展的新境界。
第一,以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在環節、機制和領域上貫通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踐聚焦于無產階級政黨和國家政權本身的建設,但囿于當時的歷史條件,該制度的貫徹落實無論是在環節上、機制上還是領域上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在“全”這一特質上體現得并不是很明顯。全過程人民民主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發展貫通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
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全鏈條的人民民主,在過程上拓展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與止步于“民主選舉”不同,全過程人民民主共包含五個環節,規定“全體人民依法實行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34),每一個環節都貫穿了民主集中制的運行機制。(1)民主選舉。民主選舉不僅堅持民主制原則,還堅持集中制原則,主要體現在選舉結果是在前期民主投票的基礎上進行的選票集中,包含人民意志的集中、授予民主選舉的代表和機關集中的權利等。(2)民主協商和民主決策。二者雖然在參與主體、方式等方面存在差異,但都是為了反映民意,集中民智,推動決策科學化,程序一致,因此在這里將兩者合并闡述。在程序上,首先是廣泛討論,各民主黨派和人民群眾發表意見、建議,使決策能夠反映民意,實現了民主。其次是達成共識,作出決定,實現了集中。這是在廣泛討論的基礎上達成多數人的共識,集中民智,集體作出決定。可見,這里的集中包含了民主,是民主基礎上的集中。這也是對列寧“集體決定重大問題”在問題決定方面的側重。“對于‘集中’后產生的種種矛盾和分歧,民主協商要求運用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團結—批評—團結’的方式加以解決”(35),這是列寧的“行動一致,討論和批評自由”思想的中國化表達。(3)民主管理。列寧在《當前的主要任務》一文中強調:“為了處理工農國家的事務,必須實行集體管理制”(36)。民主管理體現了集體管理制,“管理”就是組織者通過一系列手段統一組織成員的意志,協調他們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集中。我國的民主管理尤其強調民主性,要求堅持“以人為本”,反映絕大多數人民的訴求。(4)民主監督。民主集中制的運行離不開監督制度的保障。正如毛澤東所說:“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律。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37)。
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全方位的人民民主,在機制上強化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全過程人民民主致力于滿足人民全方位的需求,在工作機制上集中表現為三個“具體地、現實地”,即“把人民當家作主具體地、現實地體現到黨治國理政的政策措施上來,具體地、現實地體現到黨和國家機關各個方面、各個層級工作上來,具體地、現實地體現到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工作上來”(38)。首先,黨治國理政的各項政策措施都是民主集中制的具體化和拓展。黨和國家運行的政策法律一定是反映人民利益的,是通過廣泛的渠道傾聽人民心聲,匯集民智,經過反復討論而形成的成果,為此國家建立健全一系列法律制度和體制機制。其次,黨和國家的工作圍繞人民展開。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對人民負責。堅持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確保決策體現人民意志。堅持全方位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保證各項工作都要經得起人民群眾的監督和考驗。最后,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黨和國家的奮斗目標。堅持民主集中制不是一個口號,其目的是為實現人民群眾的美好生活需要提供制度保障。全過程人民民主堅持民主集中制,說到底就是為了了解人民群眾的所思所想、所愿所求,并通過各項工作將人民群眾的向往變為現實。
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全覆蓋的人民民主,在領域上拓寬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全過程人民民主涵蓋了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等各個方面,不僅保障人民在政治生活領域的權利,還全面保障人民參與國家經濟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的權利。如住房、醫療、環境等涉及人民生活方方面面的民生問題,人民群眾都可以通過各種渠道表達意見,充分實現了人民群眾參與管理國家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管理社會事務的權利。民主應該是多方面、多領域的,如此才能更好地將制度效能轉化為治理效能,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調動人民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這一治理效能是僅限于政治領域的民主所達不到的。
第二,全面發展協商民主新形式,從制度上深化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民主原則,強調集體決定重大問題。在集體決定重大問題的民主理念的指導下,列寧生前多次參與黨內就黨的方針、政策展開的激烈爭論,例如《布列斯特和約》的締結,就是俄國黨內廣泛協商的結果。會上形成了三大派別,列寧派、布哈林派和托洛茨基派,三者在是否進行戰爭、是否締結合約方面存在分歧,其間召開了多場協商會議,幾經討論才最終與德國簽訂這一合約。對集體決定重大問題的內涵進行解析,很顯然其中蘊含了協商的思想,但列寧并未明確提出協商制度。
習近平指出:“在中國社會主義制度下,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是人民民主的真諦”(39),全過程人民民主發展了協商民主。通過協商,可以“廣泛聽取意見和建議,廣泛接受批評和監督”(40),“廣泛暢通各種利益要求和訴求進入決策程序的渠道”(41),“廣泛形成發現和改正失誤和錯誤的機制”(42),“廣泛形成人民群眾參與各層次管理和治理的機制”(43),“廣泛凝聚全社會推進改革發展的智慧和力量”(44),協商民主成為民主原則充分實現的重要形式。協商民主主要體現在:一是協商主體多元化。根據主體的不同,協商民主包括了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人民團體協商、基層協商以及社會組織協商。二是協商民主制度化。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要“推進協商民主廣泛多層制度化發展”(45)。基于此,習近平強調:“協商民主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中獨特的、獨有的、獨到的民主形式”(46)。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不夠成熟完善,很大程度上在于民主集中制在制度化、程序化上較為薄弱。我國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人民政協制度、新型政黨制度等,出臺一系列制度文件,如《中國共產黨政治協商工作條例》《關于加強人民政協協商民主建設的實施意見》等,從制度層面推動了民主的發展。綜上,協商民主從主體和制度兩個層面發展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
第三,積極發展基層民主新形態,從民主渠道上拓展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民主原則,強調“民主選舉”、代表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是在黨內和國家層面提出的。在黨內,委員是由民主選舉產生的,在進行決策時要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代表絕大多數黨員的利益。在國家層面,先是由人民通過民主選舉確定各級人大代表,再由各級人大代表繼續進行民主選舉,選出全國人大代表,通過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集體討論決定國家重大問題,并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產生國家行政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等。
黨中央高度重視基層民主的發展,不斷完善基層民主制度體系。如前所述,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國家層面繼承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發展基層民主,就是致力于將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實現從國家層面到基層社會領域的轉化。基層民主制度與全過程人民民主,“二者是共時性關系。基層民主的發展過程,也就是全過程人民民主在基層各方面各領域的實現過程”(47),我國基層民主建設正積極借鑒吸收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在國家層面的有效做法,不斷創新民主形式、豐富民主陣地,具體如下:一是在全過程人民民主的五個環節中實踐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方法,同樣適用于基層民主。城鄉基層群眾依法行使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權力,堅持民主集中制原則,如在基層堅持民主選舉。我國《憲法》規定,“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居民選舉”(48)。二是創新民主形式。如“板凳民主”、村(居)民議事會、民主聽證會等。凡涉及村(居)民利益的重大事項,都要通過村(居)民議事會等集體討論決定。從2021年起,江西省南昌市西湖區創新推行“幸福圓桌會”制度,村(居)民發表意見建議,進行廣泛協商,體現了民意,深化拓展了民主機制。三是豐富民主陣地。如建立代表之家、婦女之家、基層立法聯系點等。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健全吸納民意、匯集民智工作機制,建設好基層立法聯系點”(49),基層立法聯系點暢通了民主渠道,將群眾訴求原汁原味地反饋給國家立法機關作參考。綜上,基層民主從領域轉化、創新形式、豐富陣地三個方面發展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
總而言之,全過程人民民主創造性地發展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將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從選舉拓展到五大環節,實現了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發揚民主,落實集中。全過程人民民主以維護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在民主是民主集中制的實質的理念指導下,全面發展協商民主,積極發展基層民主,豐富了民主的形式,加深了民主的內涵,進一步推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展現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理論在21世紀中國的嶄新面貌。
四、結語
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中國共產黨在百年探索中創造的重大理論成果和實踐成果,它立足于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將高度的民主與高度的集中有機結合。保障人民利益、反映人民意愿,彰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廣泛性、真實性和有效性。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中國共產黨以巨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創造了一系列偉大成就和偉大變革,彰顯了“黨的領導”的優越性。在繼承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基礎上,全過程人民民主結合中國國情和國家建設需要,開辟了民主發展的新境界,建設了一個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團結安定的社會。全過程人民民主通過中國的切身實踐彰顯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科學性,推動了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創造性發展,不僅有助于我國未來在黨和國家視域中繼續堅持民主集中制,也為世界其他政黨和國家的民主政治建設提供了生動案例。
注釋:
(1)(19)(49) 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37、28、38頁。
(2)(11) 張慕良:《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奧秘初探》,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年版,第6、57頁。
(3)(10) 《列寧全集》第13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91、59頁。
(4)(6)(7)(9) 《列寧全集》第14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49、121、121、122頁。
(5) 《列寧全集》第27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9頁。
(8) 孟憲平、姚潤田:《國家治理語境中的非制度化生存研究》,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44頁。
(12) 楊光斌、喬哲青:《論作為“中國模式”的民主集中制政體》,《政治學研究》2015年第6期。
(13) 孫武霞、許俊基:《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資料選輯》(1919—1924),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85頁。
(14) 楊俊:《加強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十講》,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01頁。
(15)(35) 許耀桐:《論全過程人民民主與民主集中制的內在關聯》,《理論探索》2023年第4期。
(16) 許耀桐:《關于列寧民主集中制原則理論研究的若干問題再探討》,《黨政研究》2020年第5期。
(17)(20)(28)(29)(30)(31)(32)(48)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8、8、9、9、45、52、51、52頁。
(18) 《列寧全集》第28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68頁。
(21)(47) 張占斌、時和興、肖立輝等:《中央黨校專家深層次解讀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23年版,第18、115頁。
(22)(23)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6、16頁。
(24) 王靈桂等:《行得通很管用的人民民主——全過程人民民主發展研究》,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194頁。
(25) 許耀桐:《民主集中制十五講》,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217頁。
(26) 《鄧小平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47頁。
(27) 人民日報社政治文化部:《與黨員干部談談心:新時代弘揚好傳統好作風》,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85頁。
(33)(45)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1卷,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39、31頁。
(34)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4卷,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261頁。
(36) 《列寧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1頁。
(37) 孫寶義、劉春增、鄒桂蘭:《毛澤東成功之道》,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61頁。
(38) 習近平:《論堅持人民當家作主》,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第336頁。
(39)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29頁。
(40)(41)(42)(43)(44) 習近平:《在慶祝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成立6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7、17、18、18、18頁。
(46)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293頁。
作者簡介:呂佳翼,南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天津,300350;天津市高校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聯盟特邀研究員,天津,300350。周迅,南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天津,300350。
(責任編輯 陳 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