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逍遙游》中通往逍遙之境的三個構架途徑

【摘要】本文從莊子所處的時代背景出發，對“逍遙”本義及引申義進行簡要闡釋，從“逍遙游”自身的內涵對莊子思想進行探析，重點從化、待、用三個視角，研究達至莊子逍遙之境的途徑。

【關鍵詞】《莊子》；《逍遙游》；化；待；用

【中圖分類號】B223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4-006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4.018

莊子生活的年代，戰爭不斷，政局動蕩不安，人民陷于生死存亡的極限困境中，一方面政治失序、道德失范，另一方面經濟在發展、文化在興旺。莊子很窮，卻不慕榮華，他熟悉歷史往事，能站在更高處看待生命個體、看待自然和社會，思考整體人類精神生活的出路。他期望通過精神世界去追求人格的獨立；通過生命個體的主動修為，摒除塵世的困擾，“莊子的思想就是以關懷生命為主題的時代思潮”（陳鼓應）。莊子的“逍遙之境”是破除了世俗中功名利祿的束縛，實現在精神上“自得”“自適”；是追求超脫人生困境，達到無任何精神負累的自在心境，是寄悲哀于悠閑的濟世情懷。莊子將生命哲學契入人的心靈世界之中，為人們開辟出切實可行的通往逍遙游的途徑。

一、構架途徑一：看“化”如何通往逍遙之境

（一）從“鯤化而為鵬”看“化”的三種形態和思想價值

面對戰亂頻發、生命的渺小與脆弱、人們對生死的困惑與不安，莊子把逍遙直接指向與天地合一的形而上觀念，“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唯一”（《齊物論》）。人在融入天地萬物過程中，游于逍遙之境，表現精神世界與逍遙之境的共通性，鯤鵬之變的磅礴氣象，正是莊子把自己的思想寫進了寓言當中。

鯤鵬是《逍遙游》中最早出場的，通過“鯤化而為鵬”，飛向九萬里高空，終至于逍遙之境的故事，激發個體能量，主動修為，修煉高遠的視野、開闊的胸襟、超然的心態，在“化”中自我突破，實現在無窮宇宙之域中逍遙游。莊子認為宇宙萬物“一切都在變化”。他在《至樂篇》中就直接寫道：“萬物皆化。”“鯤化而為鵬”激發更多人在主動求變中，實現視野更開闊、境界更高遠，如鯤一樣在“化”中實現自我超越，更給后人無限的遐想和心靈的營養。

在先秦諸子百家中，莊子具有最明晰的“化”的思想概念，對“化”字多角度展開闡釋，賦予它深刻和豐富的內容。人的認知歷程，生命的成長歷程，甚至自然和宇宙的運動發展，背后都潛行著動態的“化”。在《逍遙游》這章里，莊子“化”的思想是追求“逍遙之境”的實現方式：“鯤化而為鵬”不凝滯于世俗觀念的合理性，從空間和時間視角出發，建立在“通天下一氣”的立場上，來體認事物本來的面目，去識破事物變化的真實存在。

從“鯤鵬之變”中看莊子對“化”的深刻釋義。首先揭示了“化”的動因——“自化”。自化強調的是主動修為。“鯤化而為鵬”，看似抽象，實則明確地揭示萬物運動變化的動因在于萬物的內驅力，這里強調生命主體“鯤”對高境的期待，鯤在大海中不斷地錘煉、不斷地積蓄力量、奮力拼搏，從而實現“轉化”，即轉化到境界的更高層級，使人的精神從受限制的“此在”中游離出來，獲得自由與解脫。

再有，莊子的“變化”比老子更進一步，鯤潛行大海之中，體現了莊子“縱身于萬變之流”的思想。老子認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希望人們與變化保持距離。莊子認為：不可能。他感到“一切都在變”，肯定和強調了變化的客觀存在性，然而莊子發現人可以與變相冥合，即人們掌握和運用事物規律的能力，抓住規律，順勢而為。比如，化而為鵬后，鵬抓住海水的運動的契機、抓住六月息的風力最強這個規律，讓自己順利地飛向九萬里高空。這種與“變化”冥合，待時而動，乘勢而起的智慧，實現了生命主體的蛻變和升華，求得身心的大自由、大自在。

“化”的另一個層面是“轉化”，強調的是量變必然發生質變的結果，展現的是人事物由量變（變化），到質變（轉化）的過程，這里揭示了“化”的目的，即實現“對當下此在狀態的超越，如“鯤化而為鵬”就是“鯤”通過不斷地自化、變化的積累，最終轉化為“鵬”，實現對此在狀態的超越。

莊子構架出鯤之深蓄厚養，轉化為鵬，鵬待勢而起，以施展其凌云之志的途徑。為飽受戰亂創傷的心靈提供一劑良藥，給世人動態的人生歷程以深刻的啟迪。激勵人們主觀上積蓄力量，客觀上待勢而發，努力超越當下的生命個體狀態，最終實現自我轉化，臻于高境。

（二）從“堯見四子”看“化”的第四種形態的思想價值

《逍遙游》中莊子略用筆墨，勾勒出“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的小故事，拉開了“物化”這一概念的序幕。“物化”是萬物變化而相通的意思，是一種精神高度自由的境界，一種順應事物變化規律，取消心與物、心與身的對立，與天地萬物一體，不知悅生，不知惡死的狀態，是心靈極度自由的狀態。堯在這里達到了“物我兩忘、萬物相融”的精神境界，天下與我之間的融合與轉化，“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與堯之間并不是單純的對立關系。在一定的意義上說，“天下”和“堯”之間的界限也不那么涇渭分明了，讓自己進入一種精神高度自由的境界，與天地萬物一體。“物化”是莊子對于“化”這一概念深度解析，為世界思想體系貢獻了中國智慧。

二、構架途徑二：看“待”如何通往逍遙之境

“乘”和“御”是“有待”進入“無待”的重要方法。徐復觀說：“人生之所以受壓迫，不自由，乃由于自己不能支配自己，而須受外力的牽連。受外力的牽連，即會受到外力的限制甚至支配。這種牽連在莊子稱之為‘待’。”這個觀點反映了“待”的“有待”這個層次。“有待”是對人生自由的牽絆和限制，莊子強調看破之，則可以得到對過往和當下困境的解脫。

那么“無待”的層次是什么樣貌呢？莊子在《逍遙游》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即：“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這里的“乘天地之正”就是“自然的、順其性的依道而行”；“御六氣之變”就是全面掌握宇宙萬物規律。莊子的“無待”狀態是一種內心安寧恬靜，得功卻不居功，將自己的智慧廣被天下，實現對人生困境的超越。

莊子在《逍遙游》里用生動的寓言故事，引導人們努力增長從“有待”進入“無待”的智慧，先是講了“堯讓天下于知許由”的故事，許由得知堯要把君位讓給自己便說：“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許由拒絕的理由：“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經安定了，我還要來代替您，這不是人為地在違反規律做事么。”這種按規律辦事態度，讓許由實現了無待、無累、無患的精神自由。

莊子《逍遙游》筆下的姑射神人，擁有自由的、逍遙的人生境界。這里莊子用生動形象的寓言故事來闡述如何進入逍遙游。姑射神人實現了對“道”認識、把握和遵循，他們可以運用“道”，即抓住宇宙萬物的規律，“乘云氣，御飛龍，游乎四海之外”，自由自在地逍遙游。

郭象認為“無待”的境界，高于“有待”的境界，認為只有“無待”才能逍遙，卻忽視了莊子在提出“惡乎待哉”之前，“乘”和“御”這個大前提。郭象的理論被后來許多學者認同。很多學者把莊子的“待”簡單地分成了“無待”和“有待”。這一簡單理解，把莊子思想直接送進了消極的思想境域里，徹底忽視了“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以游無窮”者的“乘”和“御”的主動而為。“乘”和“御”不正是莊子給我們指出的從“有待”中掙脫出來，通過“乘”和“御”實現依道而行、按規律辦事的途徑嗎。這里的“乘”和“御”不正是在那個攻伐激烈的黑暗社會中奮力推動歷史車輪向前的勇者嗎。這里當然會有周游列國的孔子，有游說各國諸侯、推行自己政治主張的孟子；不正是那些在戰亂和苦難中駕馭自己生存環境，不讓心靈受到傷害的智者嗎。這些有識之士，在戰國時期一片混戰和喧囂中，積蓄力量，奮勇地累積能量。

所以不能簡單判斷莊子推崇“無待”而讓人們摒棄“有待”。大鵬鳥飛九萬里高空，不正是抓住了海水運動的規律、抓住了六月風最適合“舉起大羿”的規律嗎。所以莊子的“無待”是“無需待”，我們只需要“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守正道、抓住事物規律，就可以“惡乎待載”，從而進入“無待”的狀態。抓住規律，借助外力，突破困境，實現自如把握和運用“道”的境界，便可以脫離“有待”的狀態，進入“惡乎待哉”境界。人們達到了這樣一個境界，就可以駕馭身邊的物事人。你想“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嗎？那么只需要“神凝”即可，在物我交融中順勢而為，獲得逍遙快樂。這是莊子給我們構架的又一個通往逍遙之境的途徑，即守住正道、抓住規律、主動而為，達至無待的境界。

三、構架途徑三：看“用”如何通往逍遙之境

《逍遙游》中莊子借與惠子的兩段對話把“逍遙之境”的高遠、幽深展現給讀者。啟發人們，用非功利、非實用的審美觀照去看待一切，力圖讓人們通過擁有“善于用大”的智慧，實現精神自由自在。

莊子和惠子有這樣的對話。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人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莊子以非同一般的思維方式回答了惠子的問題。在回答惠子問題中，構架了本文闡釋的第三個通往逍遙游境界的途徑：“用”的智慧。

從上述對話中，莊子告訴惠子，“有用”“無用”在于人的成見。惠子是汲汲追求功用的，凡事都講求“有用”，甚至其自身也因為有辯才而被魏王任用為相。在惠子看來，莊子的那一套學說大而無用，沒有任何實際功效，所以“眾所同去也”。在惠子眼中的“用”只有“有用”和“無用”的分別。而惠子的“用”，是功利的、實用的。他執于己見、有蓬之心，而體會不到莊子“逍遙游”所表達的廣袤的精神境界。

莊子看來，惠子眼中那個無用的大葫蘆，正可作為腰舟，遨游于江湖之上；惠子憂慮大樹的無所可用，莊子卻覺得何不將它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得以“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大樹雖然沒有具體的小用，但是它身處廣漠之野，擺脫了功名世俗之累，獲得了一種更大的自由，因為莊子的眼界最終歸宿到個人精神自由的獲得。莊子提醒人們要善于發現“無用”中的大用，善于用大，打開胸懷、提升境界。

莊子又通過講述“龜手之藥”的故事，讓人們察覺到“用”還有“用小”與“用大”的智慧，而“用大”是可以把握的，凸顯莊子哲學是實用的、真實可感的。莊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以百金……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

境界不同，見識和能力則不同。執著于有用或者無用，那么心中的世界一下子就變小了，如同善為不龜手之藥的宋人，只看到它的一個小用賺取小的利益，卻不知它可以為軍隊做大的貢獻，贏取更大的利益。莊子通過“大葫蘆”“大椿樹”“龜手之藥”的講述，給我們指出了什么是“善于用大”的智慧。莊子把“用大”最終指向了：對大和小的重新界定指向了用大的終極目標，就是擁有“寧靜的心境”，因為寧靜的心境，本身就是一種對自由的體驗，是對更高的一種存在的追求。

“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是莊子所營造的一個極盡想象的大境界，這并不是客觀存在的一個實實在在的地方，卻有著極度的意境美，在一種虛空但絕不是虛幻的心境中涵養人們的心靈。植樹于此，讓人們在這棵“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的大樹下“彷徨其側，逍遙其下”，達至精神自由之境。當人們帶著這種心境游于世間的時候，消除了“有用”“無用”的偏見，擁有了“善于用大”的智慧。當眼中能從小中見大、不局限于小，面前的世界則是廣闊無垠的，一種將自我與自然融合為一的思想意念，使人獲得一種襟懷寬廣、恬淡逍遙的精神感受。“通天下一氣耳”（《知北游》），莊子用瑰麗的筆鋒給我們勾勒出一個令人暢想的“逍遙之境”。

我們看到莊子在這里建構了一個理想世界，讓人們解除“蓬之心”，打破自我本身難以逾越的界限，從人生困境中超越出來，不受人世間的壓迫和束縛，在“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通過精神的自我修養，實現精神的自由自在。

《莊子》一書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寶藏，蘊含著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博大智慧，具有中華民族特有的氣質和獨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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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溫新民，北京理工大學管理學院，講師，博士，從事管理哲學研究。

許煥英，北京市西城區文聯干部，碩士，從事文化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