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南傳統戲曲中疊詞的運用與語用特征研究

【摘要】贛南傳統戲曲歷史悠久，品類豐富。學界通說認為中國戲曲是由民間歌舞、說唱、滑稽戲三種藝術形式綜合而成。依此界定，我們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傳統音樂、傳統戲劇與曲藝這三大門類里，選取了興國山歌、贛南采茶戲、東河戲（贛縣）、客家古文（于都縣）四項，對其經典曲目中的疊詞進行觀察、統計與分析。我們發現，這些疊詞的語音既充分發揮了贛州官話通俗易懂的特點，又巧妙利用了客家話古樸生動的聲韻調系統，并與贛南獨有的襯字、襯詞、襯句搭配，共同演繹出贛南鄉民們的萬種風情。而且，這些疊詞的意義內容，淋漓盡致地展現出贛南地區異彩紛呈的民俗生活。再者，這些疊詞的形式更是聯通古今的文化信使，讓我們切實感受到贛南土地上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薪火相傳、代代守護、與時俱進。

【關鍵詞】贛南傳統戲曲；疊詞；語用特征

【中圖分類號】H31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4-01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4.039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贛州市社科規劃課題“贛南傳統戲曲中疊詞的運用與語用特征研究”（項目編號：2024-NDWX26-1017）研究成果。

一、贛南傳統戲曲的種類及其代表曲目

作為中國戲曲的重要組成部分，贛南戲曲歷史久遠、劇種繁多，它綜合了各種舞臺藝術樣式，集文學、音樂、舞蹈、美術、武術、雜技、表演于一體。為了能夠完整展示贛南地區傳統戲曲的品類及其地位，我們從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到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進行了三大門類下的項目梳理。

表1 江西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贛南地區）

表2 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贛南地區）

我們依次對興國山歌、贛南采茶戲、東河戲、客家古文這四項經典曲目的唱詞進行觀察。各項曲目名稱列舉如下。

1.興國山歌：《園中芥菜起了芯》《繡香包》《行行都出狀元郎》《贊八仙》。

2.贛南采茶戲：《上廣東》《四姐反情》《賣雜貨》《大勸夫》《睄妹子》《補皮鞋》《釣拐》《老少配》。

3.東河戲：《折柳陽關》《醉打山門》《鐵樹傳》。

4.客家古文：《珍珠塔》《家庭勸世文》《賣花記》《賣水記》。

二、贛南傳統戲曲中疊詞的形式類別

根據語言學的理論解釋，嚴格按構詞的基本單位詞素的多少，疊詞包括疊音詞與重疊詞兩類。但考慮到戲曲本身存在文本或話語的特殊語境，本文的研究遵循疊詞廣義的形式標準，只要唱詞中出現了詞（字）的重疊或是復沓，我們認為均是疊詞的適用形式。據此，我們劃分出了這些疊詞的形式類別。

AA式：鶯鶯、叔叔、油油、事事、人人、天天、餐餐、處處、雙雙、單單、真真、濟濟、篤篤、苦苦、匆匆、蹊蹊、恰恰、斜斜、花花、溜溜、搖搖、猜猜、歇息歇息、哎喲吱喲、哎呀嘞哎呀嘞、她她她、崩崩崩、不不不、喏喏喏。

ABB式：一排排、半圈圈、水潑潑、水漂漂、雪連連、石皚皚、眼鼓鼓、喜連連、汗淋淋、樂悠悠、陰森森、郁蒼蒼、紅啾啾、喜盈盈、鬧咚咚、響饑饑、千萬萬、赤條條、紅飄飄、香馥馥、想迢迢、走忙忙、醉醺醺、打圈圈、叫連連、響（鬧/吱）喳喳、親妹妹、干哥哥、滿妹妹、喔嗬嗬。

AAB式：寶寶崽、萬萬年、團團轉、步步高、飄飄輕、邦邦硬、蓬蓬臭、溜溜酸、嫡嫡親、急急走、快快行、扯扯當、嘩嘩叫、天天等、夜夜盼、哈哈笑、呱呱叫、養養神、開開心、早早子、慢慢子、好好子、少少子、嚇嚇子。

AABB式：紅紅綠綠、實實在在、可可惜惜、瘋瘋癲癲、妖妖精精、拼拼當當、歡歡喜喜、丫丫叉叉、急急忙忙、和和睦睦、老老少少、子子孫孫、花花朵朵、家家戶戶、日日夜夜、進進退退、行行走走、扭扭捏捏、拉拉扯扯、搖搖擺擺、傾傾顫顫、閃閃躲躲、溜溜縮縮、偷偷摸摸、喜喜歡歡、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咿咿呀呀、呵呵哈哈、咚咚噠噠。

XAYA式：天糊地糊、說大勿大、情長意長、左瞧右瞧、千叮嚀萬叮囑、換凈衣衫洗凈身、響連咚鬧連咚、東一圩西一圩、一字一字、有氣上沒氣下、大錢一千米一斗、七咕隆冬八咕隆冬、莫怕風險莫怕難、山前找到山后轉、前無村后無廟。

AXAY式：三天三夜、大碗小碗、細聲細氣、重聲重氣、寡婦寡公、娘來娘往、上齋下齋、難舍難分、動手動腳、加壽加福、問寒問暖、嫁窮嫁富、少吃少穿、喫來喫去、想來想去、回來回去、鍬來鍬去、鄉里鄉親、啰里啰嗦、不上釣不上鉤、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路走來一路行、走一程來又一程、越瞄越有勁、當兵就要當紅軍、只準出不準入、好山好水好花草、人苦心苦命更苦、不嫖不賭不吃煙。

AXA式：歌駁歌、波連波、啐是啐、狗打狗、手牽手、背靠背、拜就拜、扯當扯、拿得來拿得去、歪的歪來翹的翹、伏的伏起的起、高的高凹的凹、愁都愁不了、拖也拖不回來、沙流浪流浪沙、花戀蝶來蝶戀花、船要水來水要船、錘一錘、變一變、想一想、左一搜右一搜、東一聊西一聊、左一子鍬右一子鍬、苦不苦、擠不擠、漂亮不漂亮、嫁人唔嫁人、什么夫不夫妻、捉又捉不到、動也不敢動、唔呀唔打緊、天啊天、柳啊柳、親眷啊親眷、崽呀崽、長呀長、忙呀忙、深呀深似海、真呀真可愛、好呀好孤單、數呀數、扇呀扇、唆呀唆、下呀下水、走呀子走、行呀子行、撲呀撲呀跳、快呀快子行、又呀又到西、穿綾羅梭穿呀梭、心呀心發慌、戀郎戀到田七郎、吹簫吹得沒介亮、彈琴彈呀沒介明、呱呀呱子、慢呀慢子、蹦呀蹦子、嘿呀嘿、格就呀格、隆呀隆的、古呀古的、呀喲依喲、正呀正起頭、咿呀咿子喲、正月里花里花朵開。

三、贛南傳統戲曲中疊詞的語用特征

結合這些經典曲目的內容與主題，我們發現這些疊詞在贛南戲曲中表現出獨特的語用特征。

（一）疊詞的語音演繹出贛南的地域風情

興國山歌用客家方音進行演唱與表演，一字一音。按方言聲調依字行腔，拖腔不多，介乎于說唱之間。形式多為一問一答、一正一反的對唱。七言四句體，末尾添加一句聲韻相同的句子，湊成5句，對前一句起深化補充。歌頭，一句或兩句比興，起興定韻。歌尾，簡短有力的一句話，畫龍點睛，揭示主題。歌腹為核心內容，可三五句也可一兩百句。山林里、曠野中，“哎呀嘞（哎）”一句引腔，這句興國人生活中的常見口頭語，唱出了贛南人民勞動的精氣神，感情樸實真摯。同時山歌里疊詞的使用，實現了增眼或減眼，推進了山歌的節拍變化。

贛南采茶戲的唱腔是以歌舞見長的曲牌體，沒有刻板程式。其三句板有正有反，如正三句板“一心（哩格）一意（啰哩格）我要去出門，依呀啊嗬嘿”，音型往上走；反三句板“嫁壞了老公啊（介只哩格）收拾哩，依呀啊嗬嘿”，音型往下走。其中疊詞也表現出特殊形式，如《賣雜貨》中“哦嗬，走了……全都走掉了，啊哈哈……害來害去是害自己，啊嘿嘿嘿哈哈哈……啊……”這些襯詞的重疊形式雖沒有詞匯意義，但調節了氣氛，傳遞了情感，表現出了人物矛盾的心理，使人物形象更為豐滿。這些襯詞甚至獨立成句，既豐富了戲曲唱本的句法結構，也讓表演者能發揮個人特色，展現出故事的意趣無窮。還有擬聲詞的復現，這類疊詞形式對演唱者的要求很高，他們仿如古代的口技者一樣，有模仿動物的聲音，也有模擬生產勞動的聲音。

東河戲發源并流傳于江西東河，即貢水故名，保留了多種傳統戲腔，表演程式化。用贛州官話的同時又夾雜鄉語，詼諧活潑，樸實生動。其中疊詞多為古代漢語的常見用詞，表現出古樸典雅。現在創編的東河韻律操則是對客家方音進行調整、融合，以便中學生吟唱學習。

客家古文“一人一臺戲”，道具簡單，表演靈活，伴奏不跟腔，有時按節拍以竹弓擊琴筒，起到打擊樂效果。基本曲調結構為四句體，使用客家語說唱客家人的生活、習俗、品質等，如今還會經常用官話說唱贛南新時代的政策、變化等，有大量獨有的來自客家山歌中的“哎呀你格、你哇巨格、格扎格、呀都、你就”的襯詞，它們起到了增強情緒表達的重要作用。其中疊詞既有典雅的書面用詞，又有活在人們生活中的口語詞，看似隨意運用，但表現出來的律感和韻味卻引人入勝。

（二）疊詞的意義展現了客家的民俗生活

興國山歌從最初山林鄉野相和，到引入“跳覡”，后又深入百姓的婚嫁、祝壽等活動。即時即景，應情應景，信手拈來，出口成章。情人傳情、斟茶待客、祈吉穰災、紅白好事祝贊均涵蓋其中，展現了客家人的繁衍生息，飽含著豐厚的客家文化信息。

贛南采茶戲起源于采茶中的勞動人民愉悅自己的方式，主要以客家方言演唱，內容幽默風趣。明末清初，一到傳統文化節日，客家人就會以采茶舞的形式祈福太平安瀾。唱腔曲牌以“茶”“花”“生活動作”“動物形態”冠名，表現的內容、情節、人物、動作以及音樂、服飾等都重重地烙上客家人的生活印跡，很多表演形式和內容甚至保留在如今贛南客家人的特色民俗表演中。

東河戲最早在地方的迎神、廟會和祭祀活動中形成了基本形式，特別是戲腔和儀式器樂上展現了贛南鄉民的信仰。客家古文從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民間歌謠到時事世情，把客家鄉民的神祇信念、品質意志、處事原則一一融進了唱白中。

這四類戲曲文本中，指稱類疊詞，從意義內容劃分，一種是稱謂型，不僅展現出贛南人民龐大而有序的宗族關系及社會交往，而且稱謂的變化也反映了作品中人物情感的發展；一種是勞動型，以勞動和斗爭、勞動和愛情為核心內容，反映了贛南人民適應地區發展的勞作生活，既有客家人繁衍生息的生動寫照，又有軍民齊心的戰斗畫面，真實地反映出贛南鄉民的內心世界。修飾類疊詞既有對贛南錦繡山河、特色產物的用心描繪，也有對贛南鄉民形貌、神態、內心的全面呈現。動作類疊詞則是對贛南鄉民們勞動、交往、生活的細致刻畫。

（三）疊詞的形式勾聯出古今文化的傳承

興國山歌一說源于勞動號子，伐木人一句“哎呀嘞（哎）”，是喊山，是壯膽呼朋，是齊心提神，不僅激發了贛南鄉民們勞動的干勁，同時又能有效地消除疲勞。山歌七言四句體，韻散結合，其中有疊詞（字）的復沓，更有“心肝哥（妹）、滿（表）哥哥（妹妹）”或“同志格”稱謂性詞語在小節復現，繼承了《詩經》傳統的“賦比興”與“重章疊唱”的特點，也讓山歌傳達的情誼重重復沉沉。在紅軍時期的中央蘇區，興國山歌又大放異彩，以特殊歷史時期的內容填詞，不僅宣揚了革命思想、歌頌了革命新風，更是鼓舞了革命士氣，發揮了特殊功用。

東河戲則依托傳統戲曲底本，綜合地方戲腔，把老百姓熟知的歷史故事、文學作品、祭祀禮儀等搬上民間大舞臺，其唱詞也充分展現了古典“詩騷”傳統下的齊整、和諧、纏綿的音韻美。如今東河戲還走進了中小學，衍生出東河戲韻律操，學生個個會跳，個個會唱。

贛南采茶戲、客家古文均是集民間口頭文學、說唱藝術與器樂表演為一體的民間曲藝。贛南采茶戲從“祖宗戲”《九龍山摘茶》便就在聲聲嗩吶里傳唱著遠遠的茶語歌謠，笑語盈盈的采茶女在茶山、茶樹、茶園里，輕搖茶籃，慢拈茶尖，孕育出茶香、茶甜。贛縣《李氏族譜》記載了“開園摘茶前夕，皆有唱茶歌、舞茶燈之古習”。問茶名、報茶名、看茶、算茶錢、送茶等曲牌連接起來，便將茶葉交易中的人間世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客家古文從《家庭勸世文》開始，到家國煥新顏等新作品，都巧用疊詞、整句讓百姓把養正毓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變成朗朗上口的歌謠或箴言。

這四項經典曲目的疊詞形式，很多都是上古漢語中業已成熟的聯綿詞，這些聯綿詞生動描繪了自然事物與人類情感的狀態，呈現了浩瀚時空下人類感知認知的共情與通聯。

參考文獻：

[1]周紅兵.東河戲源流[A]//江西省贛州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贛州文史第8輯國家歷史文化名城贛州[M].贛州：江西省贛州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1994.

[2]王敏.江西贛南采茶歌舞戲歌舞藝術[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

[3]廖奔，劉彥君.中國戲曲發展簡史[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1.

[4]易凱.機趣奇巧的采茶戲《試妻》[J].戲曲報，

1986，（12）.

[5]王秋珺.贛州東河戲[J].客家文博，2012，（01）.

作者簡介：

汪白云，女，江西人，贛南師范大學科技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