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霍山祭祀禮儀是明代國家鎮山祭祀的重要環節之一,其封號、儀式過程與祭祀時間在朱元璋時期就已基本確定。此外祭祀的主體包括中央之祭、王國之祭、府州縣祭三個層面;祭祀內容也更加生動活潑,因祭祀目的不同而具有多重意義。明代對霍山祭祀的改革,奠定了明清兩代中鎮霍山的祭祀格局。
【關鍵詞】霍山;祭祀;祭文
【中圖分類號】K248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4-007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4.023
一、朱元璋對山岳祭祀禮儀的改革
明朝初年,朱元璋格外重視山岳祭祀體系的改革。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依據歷代祀典命中書省官員將各郡縣名山大川等一系列對國家有功的神祇依時祭祀。祭祀之事交由太常寺負責,隸屬于禮部。在這一時期,岳鎮海瀆的祭祀體制大約經歷了兩次大的變動:其一,去除一切人格神稱號,恢復為自然神。據文獻記載,霍山神第一次出現封號是從春秋末期開始,一直到明代洪武三年(1370)最后一次受封,歷代帝王關于霍山的封號進行了多次的改動。如下表所示:
朱元璋為了重建山川祭祀體系,在考察岳鎮海瀆的封號之時,認為對自然神加封人間的爵位是對神靈的褻瀆,所以革除歷代加封的封號,恢復其本來之名,稱中鎮霍山之神。《明史》中記載:
三年,詔定岳鎮海瀆神號。略曰:“為治之道,必本于禮。岳鎮海瀆之封,起自唐、宋。夫英靈之氣,萃而為神,必受命于上帝,豈國家封號所可加?瀆禮不經,莫此為甚。今依古定制,并去前代所封名號……中鎮霍山之神。”⑥
至明清兩代,霍山神的封號再無變化,從詔書中可以發現,霍山神封號的改變是與其他山川河瀆之神相同步的,封號的統一使得明代對山川河瀆的祭祀更為規范化、系統化。
其二,廢除從前各以時別祭祀的方式,改在春秋專祀。洪武元年(1368),李善長與陶安裁定禮儀之時,曾對鄭玄的“六天說”(天有六名,歲凡九祭)與王肅的“一天說”(天體惟一,安得有六!一歲二祭,安得有九)進行批判,否定了按時節祭祀⑦,按照周制,將“分祭南北郊,在夏至日祀地祇壇,岳鎮海瀆各壇從祀”⑧,直到洪武七年(1374),廢除五郊迎氣之禮,認為其失去了祭祀的本意,只在春二月和秋八月上旬擇日分別舉行。⑨從此,霍山結束了“土王日祀于晉州”⑩的禮制傳統。
二、霍山祭祀等級與儀式過程
(一)祭祀對象等級的劃分
從祭祀等級來劃分,則有大祀、中祀、小祀之分。劃分等級的一個目的就是要規范等級與秩序,強化各階級之間的等級意識。根據《明會要》記載:明朝國家祭祀內容劃分成大祀、中祀、小祀三個等級,岳鎮屬于中祀。?《明集禮》對國家山川祭祀曾作出如下概括:“在中央,以天下岳鎮海瀆天下山川從祀于北郊,又在每年春清明、秋霜降兩日遣官專祀岳鎮海瀆天下山川。”?霍山是五鎮之一,從屬于岳鎮祭祀體制,并與其余四鎮共同構成了明代山川祭祀的重要內容。
按照祭祀空間來劃分,則有中央之祭與王國之祭、地方之祭。明代設立諸侯王,效仿西周時期祭祀封內山川。西周時期無縣制,名義上周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諸侯只祭國內山川。所以霍山由霍國國君主持祭祀,后期霍國被晉國吞并,則郵晉國國君主持,這一時期是中央—霍國/晉國兩層祭祀。明代則是中央—藩王—府縣之祭三層。
1.中央之祭
在中央,從屬于岳鎮祭祀體制之下,并與其余四鎮從祀在山川壇中。明初就設立山川壇。洪武二年(1369),“確立了將岳鎮海瀆及天下山川、城隍諸神地祇合為一壇,在南京建立山川壇進行祭祀。”?“改山川壇名為天神地祇壇……地祇壇在右,北向,五岳、五鎭、基運翊圣神烈天壽純德五陵山、四海、四瀆,凡五壇……皇帝親祭,余年遣大臣攝祭。隆慶元年(1567)罷仲秋祭壇。禮臣言:‘天神地祇已從祀南北郊,其仲秋神祇之祭不宜復舉。’令罷之。”?可見,在明朝,采用設壇的方式將中鎮霍山與其他四鎮放入山川壇和郊祭之中進行祭祀,由皇帝親祀或遣官代祀,這是明代岳鎮祭祀不同于前朝的地方。
2.王國之祭
諸侯王祭封地內山川制度最早是從西周時期的分封制影響下形成的,諸侯王必須依禮法祭祀自己封地的山川。明初,明太祖分封諸王,一定程度上恢復了西周時期諸侯王祭祀境內山川的舊例,不僅制定了相應的祭祀制度,修建了祭祀場所,還有許多的祭祀實踐,從而奠定了明代霍山祭祀的歷史傳統。
盡管明代諸侯王的權力并不能與西周和西漢早期的諸侯王相提并論,并且隨著“靖難”之后,封王的權力大幅度下降,但是在祭祀禮儀這類活動之上,仍然擁有較高的等級和地位。
“洪武六年(1373),定王國宮城外立宗廟、社稷等壇……風云雷雨、山川神壇立于社稷壇西。”大體與中央之祭的方式相同。明制中還規定了王國祭祀的權限和具體職掌部門,對山川祭祀依然是采用設立山川壇的方法致祭,中鎮霍山再次由鎮守于山西的晉王主持祭祀。
3.地方有司之祭
除中央與王國之祭外,地方政府也要按照國家祀典的規定每年組織祭祀活動。明朝所定的中鎮祭祀地點并沒有變化,仍然是平陽府中鎮廟。洪武初年,時常發生府與縣爭奪祭祀,甚至出現兩地重復祭祀的問題,最終在洪武十七年規定“如縣之附府者,府既祭,縣亦以是日祭,誠為煩瀆。自今,縣之附府者,府祭,縣罷之”?,由平陽府負責承祭。
(二)祭品與祭儀
明代霍山祭祀儀制的精密化,在《明集禮》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首先在牲禮上,遣使代祀用太牢,地方常祀用少牢。沒有犢禮。其次,朝廷遣官之時,由皇帝降香,而王國祭祀與府州縣祭時則并無此項。在祭器上,遣官代祀之時,有象尊三,而府州縣則只有象尊二,籩、豆、簠、簋數量都有了明顯的減少。籩、豆中盛放的物品也多了魚鱐、兔醢、魚醢等物。?綜上,不論是在陳設儀式還是祭器上,中央—王國—府州縣不同等級的祭祀都有差異,體現了國家祭祀在于規劃等級秩序,強化等級儀式,彰顯了尊卑分明的思想。
這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詳細介紹府州縣祭祀鎮山的文獻,時日、齋戒、陳設、行事等事項均有細節性的表述,具有很高的資料價值。
三、祭文文本與意圖
中鎮霍山神能興云致雨、鎮守一方,為國家排憂解難,歷代帝王通過祭祀霍山神向天下昭告自己對這一區域的合法控制,將此意識不斷傳遞到民間。根據祭祀性質,將其分為常規性祭文與非常規性祭文。常規性祭文內容較為固定,其祝文一般是遵循一定特定的格式,首先表明代皇帝祭祀的官員何人,然后歌頌祭祀對象,最后簡明扼要地陳述祭祀原因。例如:“稱嗣天子某謹遣臣某官姓名敢昭告于中鎮曰:‘惟神鎮彼霍邑,三晉所瞻。育秀暢靈,奠茲中土。生殖庶物,功被寰宇。惟神鑒之,尚饗!’”?
臨時祭祀則有非定期的特點,因事而祭祀。明代規定:“岳鎮海瀆即歷代帝王陵寢,凡遇登極,必遣官分投祭告,特重其禮。”根據中鎮廟現存碑文的記載,中鎮霍山祭祀一般在皇帝登基、祈雨、出征、壽辰或災難時進行祭祀,這些是屬于中鎮霍山祭祀的非常規祭祀活動。從中鎮霍山現存的碑文來看,有明一代一共祭祀31次,臨時遣官祭告一共25次,除去洪武三年(1370)朝廷詔封天下五岳五鎮江河海瀆之外,皇帝登基祭祀一共7次,保佑將士平安一共4次,消災祈福一共12次,因皇帝生辰1次,求子1次。?
非常規性祭祀的內容會因為祭祀的意圖進行詳細說明。例如:建文四年(1402)朱棣即位登基,詔祭霍山。其文曰:
“維洪武三十五年……致祭于中鎮霍山之神曰:……建文昏愚,奸臣竊柄,神明弗佑,四海離心。朕奉祖訓,來清群惡,荷天地山川之靈,戰無不捷。堂堂之陣,直抵京師,豈期建文闔宮自燼。”?
這篇祭告霍山之神的文章與常規祭祀的祝文大不相同,具有濃厚的政治意味。開篇即稱洪武三十五年而不稱建文四年,抹殺掉關于建文帝的一切。“建文昏愚,奸臣竊柄”詳細表明了朱棣不得已靖難的原因,更通過“奉祖訓,來清群惡”來包裝自己的行為,“惟神有知,體朕至意”闡述自己即位的合法性。
此外,例如洪武二十八年(1395),遣神樂觀道士胡添永、國子監生林善觀為出征將士祈福。其文表明此次祭祀目的“愿瘴癧之方,化煙嵐為清涼之氣,早殄渠魁”,企盼“良民安樂,軍士速回”。嘉靖三十五年(1556)因陜西華縣大地震事,“震倒屋舍,壓死人民不計其數”,希望霍山神發揮“鎮甸一方”的作用,“斡旋化機,潛消劫難”。嘉靖十一年(1532),皇帝為求子嗣而祭霍山,特地表明“儲宮未立”,祈求賜予子嗣,以保國家“禋于無窮”。這些臨時性祭文會詳細交代祭祀的原因、祭祀內容,比起常規性祭文的官方化,其蘊藏的文化內涵更加生動。
四、結語
霍山作為五大鎮山之一的中鎮,在明代的地位、祭祀儀式等都發生了變化。
明朝立國之初,霍山就被最高統治者取消了一切帶有人間爵位封號,恢復為中鎮霍山之神,取得了崇高地位,為中鎮霍山祭祀體系的確立提供了合法保障,霍山神信仰也影響深遠。
在祭祀時間上,霍山改以春秋專祀。在祭祀方式上,中央專門設立山川壇投入郊祀之中,地方上也設壇常祀。在祭祀主體上,明代改變了從隋唐時期開始的中央郊祀和地方常祀的兩層祭祀體系,而以中央—藩王—府州縣三層祭祀致祭。在儀式過程上,第一次明確出現府州縣祭祀儀制,更加精密細致。此外,明代臨時遣官致祭也相比于前朝更加頻繁,祭文更加優美,文學性更強。
從霍山個案中,可以看到明代對鎮山體系的確立和祭祀、管理制度,對后世產生了重要影響。
注釋:
①(漢)司馬遷:《史記》卷43《趙世家》,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151頁。
②(后晉)劉珣:《舊唐書》卷24《志第四》,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934頁。
③(元)脫脫:《宋史》卷120《志第五十五·禮五》,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485頁。
④(明)宋濂:《元史》卷76《志第二十七·祭祀五》,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900頁。
⑤《大明詔旨封山碑》現存于洪洞縣興唐寺鄉中鎮廟遺址,碑刻規格:高150cm,寬190cm,厚60cm。
⑥(清)張廷玉:《明史》卷49《志第二十五·禮三·岳鎮海瀆山川》,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284頁。
⑦⑧(清)夏燮:《明通鑒》卷1《紀一·洪武元年》,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58頁,第163頁。
⑨(清)夏燮:《明會典》卷86,四庫全書本,第12頁B面。
⑩(元)脫脫:《宋史》卷102《禮志五》,中華書局1977年,第2485-2486頁。
?(清)龍文彬:《明會要》卷6《禮一·祭祀總敘》,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80頁。
?(明)徐一夔:《明集禮》卷14《吉禮》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540頁。
??(清)張廷玉:《明史》卷49《志第二十五·禮三》,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284頁,第1280-1281頁。
?(明)徐汝楫:《禮部志稿》卷84,四庫全書本,第15頁B面。
?(明)徐一夔:《明集禮》卷14,四庫全書本,第1頁A面-第49頁A面。
?(明)徐一夔:《明集禮》卷14《祝版》,四庫全書本,第14頁A面-第14頁B面。
?許芳:《中鎮霍山信仰研究》,山西師范大學2018年碩士學位論文,第22頁。
?劉澤民、李玉明主編,汪學文分冊主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洪洞卷·下編·佚失石刻·明·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御祭中鎮文》,三晉出版社2009年版,第10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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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明)李東陽等修.正德重校本明會典[O].四庫全書本.
[11]許芳.中鎮霍山信仰研究[D].山西師范大學,2018.
作者簡介:
趙凱莉,女,漢族,山西臨汾人,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中國史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道教與民間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