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兆熙是晚清上海縣人,曾護送幼童赴美留學,并留下了一部《游美洲日記》。發軔于1872年的中國幼童赴美留學之舉,至1875年,一共出去四批,每批三十人,總計一百二十名。在祁兆熙游美日記中,記載著他從清同治十三年(1874)八月初九日護送第三批留美幼童出國,至這年十二月初一日,乘船回到上海“出洋局”(留美預備學堂)。
祁兆熙與西方人打過交道,所以對西方教育有所了解,并在對比中發現當時中國教育的諸多弊端。他在九月十六日日記中記載,到美國后,他有一次外出,看到“有大學堂一所,學生有一千名,又有小學堂若干所。西人子弟,富貴貧賤,均讀書于總學堂。國又有大義塾,栽培子弟”。這是祁兆熙看到的美國學校的情景。反觀自己國家,則“中土庠序之設,惜少真實工夫。西法:子弟六七歲入小學,猶中土讀四書也;十歲后開經書,換一大學堂;至舞象之年,譬之中土開筆之時,即問本人愿習何事。于是,讀書、兵法、機器、貿易等,各分門類,各立大書院,送進再學幾年,自然成就,法至善矣”。從中可見,美國學校對學生學什么并不強行規定,而是充分尊重每個學生的意愿,讓他們自主選擇專業和學校。至于一句“法至善矣”,更是彰顯出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的教育乃至社會秩序,從中也透露出了祁兆熙對美國教育的認可。
眾所周知,近代上海出現過法租界。據祁兆熙自述,他早年在“法兵駐滬之時”,曾“初習洋務”,并在此期間學會了法語。后來,祁兆熙覺得僅通法語還不夠,又“思再學英話(語)”。于是,在1865年入職江海北關后,便利用“公余之暇,再學英文三年之久,能將關單自譯,無用通事”。通事即翻譯。而且此時祁兆熙還悟到,“始知英文語,必須童而習之,方能盡悉。會有幼童出洋事宜,悉其中關系甚巨”。學英語要從小就開始學。
祁兆熙作為帶隊和護送的老師,對這批留美幼童還有一項職責,就是督促他們學習。他在八月十三日日記中記載:“諸生學習(寫)家信,指示一二。”八月二十六日日記記載:“將《三訓合刊》三十本,書諸生名,教之讀。”從書名可知,《三訓合刊》應該是教導中國傳統文化和倫理的教材。八月二十七日日記記載:“九點后,在大菜間教讀《感應篇》二頁。……晚飯后,溫理諸生(讀)外國書。有差誤者,責(打)手心三下。諸生無事,或尋口舌。余行理書之政,午后讀熟,晚飯后背,遂安靜。”
祁兆熙可謂是見微知著、用心良苦。他說,幼童們“去國二萬三千里,涉履艱難,波濤危險,曠古所未聞,況瘁渴饑,乃其常事。……所冀者偕偕士子,自天佑之,他時濯足扶桑,不失為國儲才之意耳”。原來祁兆熙關注留美幼童的言行舉止,是寄予著對他們成才報國的殷切希望。
祁兆熙九月初七日記記載:“午后啟篋,檢出藍縐夾衫、醬色縐長褂、緞靴等,為到(美國)金山上岸光輝,預派諸生自掌之,幼者歸其衣于我房。”他讓年齡大些的孩子學會自主保管衣物,幼小者則仍由他替他們保管。他還在九月十三日日記中記載了他們一行“足跡始履美國境矣”時,出海關的一些細節:“五點起,群山在目矣,欣喜之至。海口形勢雄甚,炮臺相望。八點鐘泊關碼頭,征稅嚴甚。雖婦女入關,有女役譏察之。我等為中國官長、學生,先已備文,弗與查。未幾,有火車乘東主二人來,為我投免稅信單于關。乃集同人衣箱、雜物于一方,外國役夫四人運之。”美國海關嚴查旅客,哪怕是婦女。但是對入境的中國留美幼童不僅“弗與查”,還安排了四位外國役夫來幫他們搬運行李,這樣的禮遇,除了“先已備文”外,更多的應該出于東道主對前者來美的真誠歡迎。
為了“入鄉隨俗”,數月后,留美幼童向國內的“出洋肄業局”委員提出,希望改穿像美國當地人一樣的服裝。委員同意了他們的請求,但要求他們必須在外面罩件短褂,而且仍留辮發。這也好辦,聰明的留學幼童們就把辮子盤在頭上,再戴上頂帽子,這樣就看不到辮子了。
留學幼童們在美國受到的禮遇是多方面的。當年上海《萬國公報》曾報道:“美國富商眷屬以及官眷見中國諸童頗為愛惜,常有招去留之飲食,或者贈物而歸,書院中塾師足稱隆寵,細心優待,可謂至矣。”
將第三批留美幼童護送到目的地,幼童們被那些事先聯系好的美國家庭一一領回家安頓以后,祁兆熙停留沒幾天,就登上了回國的輪船。連友人邀請他去紐約“盤桓二日,以暢游興”,他也因怕耗費而婉言謝絕。但思鄉情切,應該是他急切想要早日踏上歸程的真正原因。且看他十一月三十日日記:“七點起。八點半浪止。是船行甚速,明日定卜回家矣,欣喜之至。”再放眼眺望海面:“并見海鳥幾只,其毛白色。水平如上邑九曲橋池,真漸入佳景也。……明日此刻,鄉音盈耳,土物宜人,歡天喜地矣。”尤其是整部游美日記的最后,祁兆熙寫道:“十點半,船進吳淞口,新筑炮臺甚密。船上遇領港雇工,浦東人,家鄉話語于是聞之矣。……”“九曲橋池”“浦東人”“家鄉話語”,這些源自上海的元素,結結實實撫慰了一個游子的思鄉之心!
祁兆熙回到國內后,沒有留在家鄉上海,而是到廣東為官,留下了很不錯的政績。1918年上海刻本《上海縣續志》記載,祁兆熙“官粵十七年,歷辦督署洋務,輯《通商約章》《洋務成案》,與香港英官妥定中國電局事宜,中外翕然。其他籌賑、禁賭、查洋面緝私船之擾,解廉州常洋關之事,……皆盡心力,光緒辛卯(1891),積勞卒粵寓”。祁兆熙在中國近代史上的貢獻,無論是在教育上還是商務上,或者其他方面,應該有目共睹。尤其他護送第三批留學幼童赴美,在中國近代留學史上也不乏“先驅”的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