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的寧遠,碰上了數十年難遇的干旱天氣。聽說九嶷山區不少山頭有成片干枯的樹林,因此,特別選擇九嶷山區山勢險峻、原始次生林茂密的畚箕窩作為了解這一帶生態狀況的樣本:長時間的干旱到底給九疑山區造成了哪種程度的影響?
在制訂活動計劃的過程中,通過訪問調查得知,只有通過身體力行、艱苦攀爬才能感悟得到畚箕窩所蘊含的神秘魅力。由此認識到自己在戶外登山運動面前,充其量是一個比菜鳥級稍高一點的業余愛好者而已。因此,為了順利完成這次實地調查任務,特別做了不少準備工作,比如調理身體、儲備體能之類。待萬事俱備,便擇秋高氣爽時節的某個周末,進到瑤山人家夜宿。第二天凌晨,晨曦微起,趕到這次計劃的起點羊巖坪,借著虎勢,開始攀登永州第一難爬高山。
羊巖坪周邊,是九嶷山國家森林公園的核心區,有好幾座海拔一千八百米以上的高山。我們要爬的畚箕窩是寧遠第一、永州第二高峰,海拔一千九百五十九點二米。攀爬它的難度,被山友一致認定為永州第一。這種說法的依據是什么呢?永州地區絕大部分山的坡度是緩緩抬升的,給登山愛好者的身體留下了逐漸適應的時間和空間,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感受,會舒適很多。而寧遠縣的畚箕窩卻是一個例外,從羊巖坪登山路口開始,進入五十米左右,就是連續四十幾度的坡路,其中一段路的坡度大概有六十度。像這種從入場開始就檢驗攀登者體能素質的路占整個路程的五分之三以上,光爬這段路,就需要三個多小時。爬完這段路,到達去主峰和第二峰的岔路口時,往左邊走,便是從這個方向通向畚箕窩最高峰唯一有跡可循的小徑。它沿著山脊向山頂延伸,坡度相對平緩些,有二十幾度吧。
羊巖坪為何得此名?根據這次攀爬后的心得:畚箕窩上到處是險絕的峭壁,連野山羊都難以找到合適的立足之地,從而不敢貿然爬上畚箕窩的高處覓食,于是,紛紛停留在山腰一處面積不大的空坪上歇息,因此而得名。連喜好在巖壁上蹦跶的野山羊都畏懼這座山的陡峭,又何況人呢?當然,單是這樣理解羊巖坪名字的由來也許還不夠全面。
“為什么不另外開辟一條好走的路?”想必,這種疑問是不少人心中的話。如果你親身體驗過這座山,那么就會發現沒有第二條路比從羊巖坪登山口下腳更為安全的啦!不過,確實還有一條通向畚箕窩頂峰的路——從魯觀上洞村那邊進去,經小東江到達住龍門村后,再向目標地行進。如果山友們選擇走這條路,將會面臨更多的懸崖絕壁,需要翻越更多的障礙,需要儲備更加充沛的體能,以及使用更加專業的裝備。因此,從住龍門方向深入畚箕窩,對于大多數段位不高的業余愛好者來說,面臨的隱患會更多、更大。當然,走住龍門村這條路而增加的風險系數,對于那些處在五段以上的業余山友來說,則更具吸引力。“永州第一難爬”的美譽會增加他(她)們體內荷爾蒙的分泌量,征服“永州第一難爬”所帶來的快感會更強烈一些。不過,像這種級別的山友,站在畚箕窩頂峰時,就會給出與自我實力相匹配的判斷:業余高段位山友在這種只有三星級攀爬難度,只能展示中等力量強度和技巧的山峰上,不至于引頸長嘯。
我們爬過了最難的路段,來到視野開闊的地方,感覺得到的是風輕,看得到的是云淡。我們走在通向第一高峰那段相對平緩的山脊上,心情愜意地穿行在草甸和竹甸中,欣賞著周圍的山色風光。我們邊走邊撥開及腰高的草叢和竹叢,沿著山民們經年累月踩出的、寬度不足一尺的小路,靠近著此行的最后一個目標——地質測繪隊植入花崗巖內的鐵釘標高點。但在離目標不遠處時,小路像憑空消失一般,已無跡可循。初始,我們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蹲在竹叢中,仔細查找小徑的蛛絲馬跡。但是,這些小小的高山竹已然長滿原來的路徑,讓我們不知朝哪里去。我不由自主地感嘆:“一路走來,新竹為什么沒有長滿因人類活動而探索出來的大部分小徑?高山竹為什么只是涂抹掉離峰頂一步之遙的小段路徑?”對于這些現象,我不相信只是偶然而已。我有理由相信,這完全是一種選擇性生長。面對這種狀況,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大自然是有靈魂的,它們能夠思考,它們有屬于自我的決策和行為方式。或許,是山神期待著有人到來,與自己交談,以此排解心中寂寥;或許,它又希望與訪客保持一點點距離,以此維護自己作為一方尊長的體面!
種種,都是猜測。低處,接地氣的;高處,聽天意的。本不在同一維度,哪會有那么多共鳴呢?而在山谷戲蟹蛙的,替山頂那些玩雷鳴電閃的事物擔憂,是不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呢?
我不好意思再作過多揣度,于是站起身來,撥開竹枝,向前張望,發現這處竹甸的面積并不大,只要一邊砍倒少量小竹,一邊向前走,便可輕松通過而到達頂峰。電光火石間,我想到畚箕窩處在九嶷山國家森林公園的最核心區,其間皆是原始次森林;我還想到,人類如畚箕窩一樣,也是地球村的子民。我等不能為滿足一己私欲,而用損毀它們的形式,沒有節制地去挑戰這些與人類同呼吸共命運,且能造福人類的自然之友。
此刻,如果毀壞畚箕窩上的東西,哪怕是一根竹子,都是對它大不敬。于是,我們果斷作出了放棄登頂的決定。放棄地點的海拔,起碼已有一千九百三十米以上,離一千九百五十九點二米處近在咫尺。我們本來還可以繞過這片竹甸,用更多的時間達到目的。不過,我稍加思索后,認為:“既然山上的竹子都有意而為,那么就沒有必要逆其所愿啦!”
我們作出放棄登頂決定的地點,對于這次攀爬行動預設好的目標,已無體能上的難度可言,因此留下了遺憾。不過,我們在山上看到生機蓬勃的原始次森林沒有受到干旱氣候的過多影響,而產生的愉悅情緒,可以彌補一些未能登頂的遺憾。我們的放棄,就算是為青山碧水新湖南做的一點點貢獻吧!就算是對那些悉心呵護三湘四水、建設新時代生態文明的耕耘者表達的一點點敬意吧!登山的目的是分享自然的樂趣,不是為了粗暴征服。如此,就把這“得能償失”的遺憾留在畚箕窩頂峰旁邊吧!
放棄歸放棄,但不能立馬撤往山下,還是要把遺憾值降低至最低程度的。于是,我們便折返幾十米,在一處裸露的花崗巖上,向畚箕窩周邊瞭望。畚箕窩最高處就像是畚箕的靠背,兩側的山則像畚箕的邊欄,中間那個凹槽的豁口朝著牛頭江方向。兩邊的山都比畚箕窩矮,由高到低,兩邊排開,形成峽谷,蜿蜒著,一直延伸至九嶷洞前。舜帝陵遺址、玉琯巖、永福寺就處在九嶷洞這個地方。在山上,依稀可見盤洞口、舜帝陵、魯觀一帶的村莊和建筑物,呈環形依山而建。向東邊望去,收入眼底的則是三分石西面的形狀,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三分石,就像是畚箕窩的小弟一樣。往西北方向看,可以一睹畚箕窩頂峰附近一處天然景觀:一堆石頭,形神兼備,像一尊神龜,伏地獻壽。它是為誰獻壽呢?想必,只能是舜帝。東南方向,隱約可見吊子石立于危崖邊上,似有隨時滾落的形勢。
人生旅途,沒有不散的宴席。盡管意猶未盡,但還是要趕在天黑前下到羊巖坪處。整個下山過程,讓同伴深深感受到了裝備的作用。爬畚箕窩這種坡度很大的山,要是不借助登山杖和防滑釘,便會吞下“上山容易下山難”的苦果:身體重心向前,則會撲倒坡下;身體重心向后,便會四腳朝天,仰面滑落山坡;如果全憑腳掌和腳趾的力度,直挺挺地、慢慢地下山,那么,你的腳趾、腳掌、小腿會僵痛好幾天。
順利下得山來,胸壘頓感豁然開朗:雖然把遺憾留在了畚箕窩頂峰旁,但是,沒有把遺憾終身的東西帶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