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當中的親屬稱謂詞具有可推論的長幼次序和倫理關系,所以一般都有較為完善的源流脈絡和繼承的穩固性,現代漢語親屬詞匯的構詞法可以考慮它相應的歷史源流和繼承關系。
先來看其在各類音韻書中的記載。在韻書《說文解字》中沒有“姥”這個字的音韻。而在《廣韻》姥韻中敘述了“姥:老母,或作姆,女師也,亦天姥山。莫補切”;同時在《集韻》姥韻中也敘述了:“姥:滿補切,女,老稱”??梢钥吹皆谶@兩部韻書中都是只有一個讀音。
根據現有可以查閱的資料表明,“姥姥”這個詞是一個和血統有關系的稱呼詞語。追溯“姥姥”這個詞的歷史,可以發現“姥”這個字最早出現在明代的學者沈榜所作的《宛署雜記》(第十七卷“民風二·方言”)中:“外甥稱母之父曰老爺,母之母曰姥姥?!笨梢钥闯觥袄选睉x為lǎo。沈榜家鄉在湖南,但當時在宛平(京郊)做知縣。沈榜所作的書記載了明代政治、經濟、歷史地理、風俗人情。京城的宛平缺少志書,所以他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會記錄下來,像宣諭、政令、民間掌故,他都會收集,最后這本書也成為宛平的縣志。“姥姥”這個詞在書中的民風方言中出現,所以辭書均將“姥姥”(外婆)注為“方言”的根據。直至清代,《紅樓夢》仍將老年婦人敬稱為“老老”(《紅樓夢》第六回“劉老老一進榮國府”),也沒有人對“劉老老”的性別產生誤會。可以確認,當面稱呼外婆為“姥姥”(老老),當時在北方地區已經很普遍,可是同時期的書證卻不多,在北京話中,除了與親屬有關,“姥姥”還有“對別人的言行表示否定、蔑視、不服氣”和“接生婆”兩個義項。值得注意的是,“姥姥”的偏旁在沈榜《宛署雜記》中敘述的是“女”字旁,而外祖父沒有偏旁,依然是“老爺”,男性的稱呼詞語沒有變化,就可以反推斷出“姥姥”的本相理當是“老老”,如此就好明晰“姥姥”的字形變化過程。因此我們有理由懷疑,將外祖母的“老老”的字形寫作“姥姥”,明代的沈榜是第一人。北方話的“爺”和“娘”是彼此對應的,按一般規律,外祖父可以稱呼為“老爺”,外祖母理所當然應作“老娘”,如元代雜劇中記載了:“哥,你姓白,我姓王,怎么是同姓?你卻不知,我那老爺老娘可姓王?!痹倮缒纤螘r期的佛語錄中說:“汝屋里老爺老娘。卻飯了。只管說夢。便道我會佛法了也?!薄按耸欠髹E語。拂你屋里老爺老娘。”“此喚作實頭語。實你屋里老爺老娘?!痹谝陨献髌分卸伎梢哉页鲆幝桑词乖诮裉毂姸嗟谋狈椒窖灾?,“老爺”對應“老娘”亦可得到充分印證。
詞的構詞方式可以區分為兩大類,單純詞和合成詞,想要斷定一個詞的結構類型,就判斷其語素的構成情況即可。相同的一個復音詞,不同學者會分析出不同的結構類型。像“姥姥”這個詞,有的人會把它歸類為單純詞多語素詞之中的疊音詞,也可以說“它是由不成詞語素的音節重疊構成,重疊后仍是一個雙音語素”的單語素詞。同時也有部分人認定單字的“姥”能夠單用,有意義有內容。那么如此說來,“姥姥”是絕不能歸類在單純詞之中做疊音詞的,相反,它應該歸類在合成詞當中做復合式?!袄牙选边@個詞的結構關系是單純詞多語素詞之中的疊音詞,還是應該歸類為合成詞當中的重疊式或復合式合成詞?這種例子有很多,《現代漢語》中闡述了詞的結構類型,舉例了“猩猩、姥姥、潺潺、瑟瑟”等這些“疊音詞”,這些詞的結構類型需要再次審視。本文主要以“姥姥”為例,敘述疊音式單純詞和復合式合成詞這兩個結構類型以及簡單闡述的結構。
通過查閱“姥姥”在各種文獻中出現的地方以及其在文章中的含義來判斷“姥姥”的結構類型,發現“姥姥”與疊音式單純詞并沒有關系,相反,“姥姥”應該歸類為合成詞當中的復合式。再細分下去,可以清晰發現“姥姥”的結構類型為偏正式的合成詞?!袄选庇卸鄠€音和多個義。“姥姥”的含義有很多,“姥”讀“mǔ”時有“通‘母’,婆,丈夫的媽媽、老年婦女、名氏”這幾個含義,讀音為“lǎo”的時候有“同‘老’、上了年紀的人、年齡很大的婦女”等含義。先來了解讀音為“mǔ”時,指的是母親的“姥(mǔ)”。姥(mǔ),的意思是媽媽。在《廣韻》中:“姥,老母。或作姆?!蓖瑫r,典籍中作“母親”講的“姥mǔ”也有很多的例子。例如:
(1)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出自《孔雀東南飛》)
(2)因使語其母,將接致舟中,姥女皆懼。牧曰:“且不即納,當為后期?!崩言唬骸八晔牛瑥彤敽稳纾俊保ǔ鲎浴短脐I史》)
從例(1)可以理解出所說的意思都是說焦仲卿的母親,同時也是劉蘭芝的婆母。例(2)中的“姥”解釋為母親,“母女兩人都害怕了,母親和杜牧約定好了婚期”。根據上面的例子來闡釋“姥姥”第一個“姥”,是用來限制第二個“姥”,意思是媽媽的媽媽,這樣就可以清晰地看出“姥姥”的結構類型是偏正式的。同時“姥姥”在遼闊的北方地區讀為“lǎo lɑo”,第二個“姥”讀為輕聲,或單讀“姥”一個字,不讀作“mǔ mǔ”,大概是“姥”這個字是從“女”“老”聲的形式、漢族的認字習慣,以及地方方言的緣故,同時還有歷史遺留下來的音變。
(6)頃有婦人四五,或姥或少,皆長一寸。(出自《酉陽雜俎·諾皋記下》)
(7)《異苑》:剡縣陳婺妻少寡,與二兒為居。宅中先有古冢,姥母作茗,先以著墳上。二子患之,曰:“古墓何知,徒以勞意?”欲掘除之。母苦禁乃止。(出自《太平御覽》卷八百三十六)
例(6)中的“姥”的位置是和“少”相對的,同時“姥”的意思和“少”也是相對的,“姥”同“老”,故當讀“1ǎo”。例(7)中“姥母”和下文中的“母”是對應的,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姥”和“老”是相同的,只能讀“1ǎo”?!队详栯s俎》這本書是唐代段成式(唐宣宗大中八年)所著。北方人的習慣語中還保留著“姥”和“老”的關系,比如說“家里老的身體都還好吧”這里的“老”就是指家里的長輩,父母輩。再如父母會稱呼“姥姥”說成“老姥”,稱呼“姥爺”為“老姥爺”。作者家是河南的,在當地大多都是如此稱呼的。在《現代漢語詞典》中“老”字條下收了“老老”一詞,釋曰同“姥姥”,也認證了“姥”是“老”的后起分化字。如果結合遼闊的北方地區的語言習慣,那么就可以證明“老老、姥姥”是個偏正式合成詞,同時出現的時間也很悠久。如在明代沈榜的作品中《宛署雜記·民風二·方言》里就指出:“外甥稱母之父曰老爺,母之母曰姥姥。”在眾多文獻中都可以找出例證,稱外祖母為“姥姥”者亦不乏其例。如:
(8)“三等的人兒,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穿的衣服全是紅紅綠綠,你的長相打扮,另是一種風味?!保ǔ鲎孕鞚陡反竽棠獭罚?/p>
(9)我知道,她拔下過來幾回,都沒肯交給我去當。這是媽媽出門子時,姥姥家給的一件首飾。(出自老舍《月牙兒》)
根據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無論“姥”在哪篇文章當中,“姥姥”這個詞的結構都只能是偏正式合成詞。但是還有一部分人會認為“姥姥”的結構是單純詞當中的疊音式,這就沒有深入古書之中去發掘更深的含義?!袄选笔莻€多音多義的字,它有“mǔ”和“lǎo”兩個讀音,部分人認為是語音發生了變化,利用音轉的原理去解釋它,也有人認為是上古漢語中存在復輔音聲母(一個音節中可能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輔音聲母),而用“ml”分離說來敘述。然而現在在遼闊的北方地區還有稱“姥姥”為“姥lǎor”。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我們知道語音的產生具有任意性,同時也具有一些可循的規律。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語音具有聚群性,我們可以在一個地方發現它的歸類,“姥姥”這個詞在說出的過程中發生了省略化或者產生了連續化,換句話說就是連著的兩個音節,其中的某一個音節脫離,就會導致一部分音韻發生變化,也就是約音。這種音韻上的變化產生的歷史很悠久,具有任意性,按照歷史情況來看,“姥”之讀“mǔ”或“lǎo”,和方言息息相關。歷史是在不斷向前發展的,語音也是會不斷產生變化的,一個字有多個讀音,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地域也是會發生不一樣的發音,語音的變化是可循的。
客觀上來說,現代漢語書籍中大都有疊音式的組詞法,可以將其理解為“一個不能單獨成詞的語素疊加組成的單純詞”的組詞法,用音節重疊方式來構詞就是單純疊音詞。理解疊音單純詞問題,其實就是理解單純疊音詞是由有意義的音節疊加所形成,單純疊音詞都是由有意義的音節疊加所形成。例如在黃伯榮、廖旭東等主編的《現代漢語》中舉出了一些不確定的例子。這本書是大學學科中的教材,歷經多年一直修訂、增訂,發行數目不計其數。這本書在講述疊音詞時列舉了“猩猩、姥姥、潺潺、皚皚、瑟瑟”這幾個“疊音單純詞”,可是研究了解這些詞都不是以疊音式構詞法組成的。像“猩猩”這個詞是音譯過來的,不是用所謂不成詞語素重疊組成的。“姥姥”這個詞也同樣是偏正型合成詞,前一詞根修飾限制后一詞根;“皚皚”是以重疊式構詞法構成的合成詞,而不是單純詞,也和所謂疊音單純詞沒有關系。“潺潺、瑟瑟”等是依據擬聲組合的,與疊音單純詞沒有關系。換句話來說,“猩猩”的組詞法是音譯法,“姥姥”的組詞法是復合式,“皚皚”的組詞法是重疊式,一個單音節詞根語素疊加組成合成詞的方法,“潺潺、瑟瑟”的組成是擬聲法,這些詞都不是用疊音式組詞法組成的。而黃伯榮、廖旭東將“姥姥”歸為疊音詞也是有原因的,黃伯榮是廣東人,廖旭東是湖北人,都是正經的南方人,而南方不將媽媽的媽媽稱為“姥姥”,南方人有另一套稱呼,如“外婆”“阿嫲”“阿嬤”等。所以黃廖在編寫教材時才會忽視了北方人的稱呼。
漢語詞匯語義研究的困難,主要是漢語詞匯非常繁復,歷代都有大量新詞新義不斷產生,而這些新詞新義產生于何時難于確定,如果沒有一種恰當的研究方法,會難于避免“說有易,說無難”。更無法建立起科學的漢語詞匯史的體系。語言中的詞匯不是孤立的,它與語音、語法有著密切的聯系,因為詞本身就是聲音、意義、語法范疇的結合體。詞的組合關系是一種詞義的搭配關系,或者使詞的語法類別產生變化,甚至產生新詞?!暗赜心喜?,時有更革?!币獜臍v史和方言的角度去研究古音,從歷史的發展角度去研究古字。研究詞匯應該將微觀和宏觀緊密結合起來,確定每個詞所表現出來的每一個意義。
出現這種情況是受共時論的影響。語言具有任意性詞匯的共時性在時間上跨度更大一些,是同一個時期內相同的文化觀念、相同的語言理解,這種理解就如同網絡語言的流行,而大家都能會其意。詞匯具有了隨意性,而非創造性。語言在這個時期其實是固化的,語言和詞匯在某一個時期的共時性就映射了這個時期的文化因素。“姥姥”的構詞法可以明晰是合成詞中的偏正式,而不是單純詞多語素詞中的疊音詞。
作者簡介:
劉軍校,2000年生,男,河南周口人,天水師范學院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