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九問：從冷冰冰的分到活潑潑的人

中國臺灣有一個詩人叫非馬，他寫過一首詩，《鳥籠》。

打開鳥籠的門

讓鳥飛走

把自由還給鳥籠

讓籠子自由，為什么？因為鳥如果不自由，鳥很痛苦，鳥就會掙扎，就會撲騰，籠子也不會安寧。同理，如果我們的孩子在校園里得不到自由，得不到安寧，老師們也得不到安寧，校長們也不會安寧。

過往，我們反思和抵制“分數教育”，用很多的詞語來表達壓力和焦慮，現在我們喜歡用“卷”這個字。雖然凝練，但它的濫用掩蓋了很多具體問題，妨礙了我們對具體問題的追問，干擾了我們對教育的多元評價。

評價需要數據，數據來源于科學的教育質量監測。十年來，蘇州市教育質量監測中心連續觀察、監測區域教學評價數據。數據是多維度的、高度結構化的，我們把學業指標跟學生的家庭狀況、課程設置、學業負擔、主觀幸福感、睡眠質量等數據關聯，綜合評價師生的身心健康狀況，致力于診斷辦學現狀、監督教學行為、分析作用機制、調節可控變量、助推質量提升。通過十年的監測和研究，我們獲得了一些有價值的一線素材，形成了對蘇州市基礎教育現狀的認知和評價，并通過數據分享和共研共商，幫助學校創新教學管理、改善辦學質量。我們嘗試在不斷追問中回歸教育初心，找準立德樹人的門徑。

什么是健康的教育生態？

陶行知先生說，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評價學生，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是否真實，是否善良，是否健康，是否快樂。什么是健康的教育生態？我們提出四重教育質量觀，第一是學業性質量，關注孩子今天走得快不快；第二是增值性質量，關注孩子今天是否比昨天快；第三是生命性質量，包含主觀幸福感、生命意義感等，關注孩子每天過得好不好；第四是可持續性質量，關注孩子明天走得遠不遠、飛得高不高。我們創建教育生態健康圖譜、多維數據、指數算法和數據空間，涵蓋24個健康指標，給蘇州全市每個區域、每所學校的教育生態畫像。我們注意到，在合理區間內，教師的壓力值、學生的學業負擔值與學校的滿意度正相關。簡而言之，教師要有必要的壓力，學生也是如此，關鍵在于平衡好壓力輸入和動力輸出。這考驗學校的教學管理能力，良好的監測和評價可以為此提供助力。

高效學習的密碼究竟是什么？

從資源投入和壓力感受的維度，我們把學生分為4個類型，分別是低投高壓型、高投高壓型、低投低壓型、高投低壓型。低投低壓型學生占42.1%，學習成績偏低，但往往后勁足。高投低壓型學生的各方面指標都很好，具有最高的學習效率。國家要求小學生的每日睡眠時間不少于10小時，初中生的每日睡眠時間不少于9小時。我們發現，每日平均睡眠時間少于8小時的小學生，整體優秀率只有31.2%，每日睡眠時間少于7小時的初中生，整體優秀率只有19%。一味犧牲孩子的睡眠時間，并不能換來好成績，這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我們的數據監測也說明了這一點。作業時間與學業成績的關系是大家關注的問題。統計顯示，作業時間投入過多或者過少，學業成績都不理想。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過量的作業和刷題是無效的，甚至適得其反。適度的作業量，能實現單位時間內訓練效果的最大化，這個區間因人和學段而異。

學生成績突飛猛進的原因是什么？

教師們經常討論一個問題，某某學生最近考試成績突飛猛進，原因到底是什么？這常常是一個令學生自己和教師都感到困惑的問題，我們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

具體來說，低起點學生最重要的變量是學習習慣，其次是學習方法，再次是學習動力。我們要先改變他們的學習習慣，然后調整學習方法，在成就感的累積過程中不斷給予正向激勵，不顧學情貿然開小灶只會適得其反。學生成績徘徊不前，主要原因不是不努力，可以嘗試通過閱讀活動來開闊他們的眼界，如閱讀人物傳記，其意義不僅是讀書，更在于打開學生的心胸和眼界。帶學生多讀一點書，尤其是讀偉大人物的傳記，領略英雄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心胸開闊了，境界提升了，往往就能突破學習瓶頸，找到學力上升的通道。高起點的學生，突然之間變得更好了，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這得談到另一個問題，他們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們的研究結論是，對于高起點的學生來說，家長陪伴最重要。按照我們的習慣思維，家長陪讀的大多是學習成績不好的孩子。此類學生的家長常常說，再不陪讀就來不及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學習成績好的學生才最需要陪伴。有個老生常談的話題，為什么我們所謂“優秀”的學生往往跟自己的老師沒那么親？我們注意到，調皮搗蛋的學生，學校和教師往往要花更多的精力和工夫來“調教”，“壞學生”甚至會讓教師一時無可奈何、無計可施，但“貓鼠游戲”又不得不繼續下去。通過頻繁較量，師生之間建立起復雜的情感紐帶，給學生留下了深刻的人生記憶。與此同時，很多“優秀”的學生被很好地“保護”起來，同學對他敬而遠之，教師平常盡量不去打擾，只有學習不好或者狀態不對的時候才會有人過問。這樣的處境，導致一些學習成績優秀的孩子很孤獨，心里缺愛，更需要陪伴，更需要關懷。

什么樣的老師是學生心目中的好老師？

這個問題指向教師尤其是青年教師的發展目標。我們對蘇州市近40萬學生做了一次全域調查，讓學生給心目中好老師的若干個指標排序。結果顯示，學生眼里的好老師有十大特點，其中初中各年級學生的排序結果高度一致，排在前面的分別是：尊重學生、一視同仁、認真負責、情緒穩定。此外，不拖堂也很重要，因為教師稍微一拖堂，學生上廁所就成了問題。教學水平高、講課生動有趣、知識淵博、學識豐富等指標被學生們排在后面，這與我們施教者和管理者的價值判斷大相徑庭。我認為，好老師的評定標準應該堅持學生視角，學生喜歡的老師就是好老師。基于調研數據，我們發布了好老師的10條標準，這10條標準是學生們自己定的。

1.尊重學生，不諷刺挖苦學生；

2.一視同仁，不偏袒歧視學生；

3.對學生認真負責；

4.不爭搶時間，不亂布置作業；

5.情緒穩定，不亂發脾氣；

6.不拖堂；

7.不給家長打小報告；

8.教學水平高，講課生動有趣；

9.做學生的朋友，和學生打成一片；

10.知識淵博，學識豐富。

還有一個問題，什么樣的校長是廣大教師心目中的好校長？我們請蘇州的教師填寫開放式問卷，不設置選項，請大家自己填。廉潔奉公、淡泊名利、公平公正、獎懲分明等位居前列，這體現了教師群體對好校長的價值期待。

好的家庭教育是什么樣的？

我們把家庭教育方式分成4種類型：寬容型（高支持、低要求）；權威型（高支持、高要求）；放任型（低支持、低要求）；專制型（低支持、高要求）。敬酒的時候，我們常說，我先干為敬，您隨意，這時候對方大多會選擇隨意。高支持、低要求的寬容型家教可能無法取得最理想的結果。高支持、高要求的權威型家庭教育效果更好。值得注意的是，高要求不等于高壓力。在實際中，權威型和寬容型要兼而有之，靈活實施。以“智能手機的使用對學生學習成績的影響”為例，每天使用手機不超過0.5小時的學生，學習成績平均分為519分；使用時間超過3小時的學生，學習成績平均分只有411分。我們關心家人陪伴對孩子學習成績的影響。統計數據顯示，媽媽陪伴效果更好，爸爸陪伴的效果次之，隔代陪伴的效果再次之。

如何破解學生的心理健康難題？

學生最愿意傾訴的對象是誰？統計數據顯示，50%的學生選擇找媽媽傾訴，44%的學生選擇找同學傾訴，20%左右的學生選擇對誰也不說。這提醒我們重點做好兩方面工作，一是告訴家長尤其是媽媽們，一定要跟孩子保持良好的溝通；二是提醒班主任重視班級建設，倡導團結友愛的班風，鼓勵同學們結對子、多交朋友，確保他們遇到煩惱和困惑可以在第一時間找到人傾訴。同時，我們要高度關注那些對誰也不說的學生，及時發現他們的心理需要，及時干預。

如何推進拔尖創新人才的培養？

拔尖創新人才的一個重要指標是成長型思維。奧運冠軍潘展樂的成長故事很典型，大家都認為他不行的時候，他迷之自信，認為自己一定行，這屬于自我賦能，是成長型思維的典型特征。其次是高層次的認知能力。在小學階段培養高層次認知能力，排除社會經濟地位等因素的影響后，學校教育作用最大，家庭教育和親子關系次之；到了初中之后，學校歸屬感和學習動力在認知能力形成中發揮關鍵作用；到了高中階段，發展高層次認知能力，主要靠學生的內驅力和主動性。

良好的師生關系有多重要？

大家都在講，師生關系是第一生產力。我們的數據顯示，相比教學方式、同伴關系、學校歸屬感和親子關系，師生關系與學生學業發展的關聯度最大、影響因子更高。師生關系要發揮正向作用，有個重要的前提條件，即教師具備較好的教學方式，好的師生關系有助于好的教學方式發揮正向效應。

通過進一步監測，我們發現，認知激發影響學業成績的路徑中，學習品質起到的中介效應最強；教學反饋影響學業成績的路徑中，學習品質起到的中介效應相對較強；導向型教學和適應性教學影響學業成績的路徑中，學習品質的中介效應相對較小。但無論如何，教學方式對學生學業的影響中，學習品質是最重要的橋梁。學習動機、學習興趣、學習認知、學習情感、學習負擔、學習策略、學習能力構成了學習品質的幾大維度。對這些維度的測量和補充，是我們提高學生學習品質的最重要方式。這樣下來，我們就完成了將良好師生關系轉化為優秀學業成績的閉環。

學校如何挖掘學生相關數據，突破重圍？

以蘇州望亭中心小學為例。這是一所不起眼的鄉村學校，很多孩子都是留守兒童，他們過去走路低著頭，上課不敢講話，學生的整體學習水平曾經遠不如其他學校。在我們的數據監測中，該校學生自尊得分水平偏低。為此，校長策劃實施了“我喜歡你，同學”主題活動，活動分四個步驟：確定喜歡對象、撰寫喜歡故事、表達喜歡情感、收藏喜歡記憶。活動每兩周舉行一次，讓學生互相欣賞、互相點贊，讓每一個孩子都被大家喜歡。在課程化、體系化的教學活動中，孩子們身上的優點被發掘、分享、放大。一年之后，這所學校的學生自尊和學業水平等指標均大幅提高，學校成為明星學校，校長一躍成為全國的名校長。

隨后，該校舉行了“我喜歡你，老師”“我喜歡你，家長”“我喜歡你，學校”“我喜歡你，家鄉”等一系列課程化活動，學生的自尊水平迅速提高，師生關系和親子關系大大改善，所有孩子都變得自信滿滿、陽光快樂，“我喜歡你”成為學校的校園文化標簽。望亭中心小學的故事告訴我們，如果一個孩子用“我喜歡你”的眼光看待這個社會，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孩子，將來會成為好公民，一定會擁有無限美好的未來。

從冷冰冰的分回歸到活潑潑的人，我們眼里不能只有分數。給所有孩子一樣的陽光和雨水，但不要求他們長一樣高、結一樣的果。讓小草成為小草，綠滿天涯；讓玫瑰成為玫瑰，吐露芬芳；讓棟梁成為棟梁，撐起長天。如其所是，就是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