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合法性檢討

摘要：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是我國當前實踐中各大網絡平臺的通行做法。考慮到近幾年來“個人信息”的法律概念演進趨勢，部分場景下的用戶IP屬地也構成個人信息，故有必要檢視網絡平臺的展示行為是否合法。經分析，展示用戶IP屬地既不是履行法定職責或法定義務所必需，也不是為公共利益而實施的新聞報道、輿論監督行為，更不是在合理范圍處理已公開的個人信息。因此，《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及《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第12條并不足以作為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合法性依據。為修正用戶IP屬地展示行為的合法性瑕疵，同時更好地保護用戶的個人合法權益，網絡平臺首先應當以場景是否涉及公共利益和用戶類型是否屬于個人、有無營利性、可識別性、是否已成年等為標準進行區分性展示。在此基礎上，還應當合理設計展示用戶IP屬地的細化流程，至少包括優先適用告知同意規則、甄別用戶主體是否為個人、判斷場景是否具備公益性、篩選需要特殊保護的用戶以及啟用限制條件以引導用戶等環節。此外，還有必要從便捷性、交互性、高效性和正當性等方面持續完善用戶申訴等內部救濟途徑，以更加完善的行政監管和司法救濟機制來強化外部監督，最終促使展示用戶IP屬地能夠成為一種合法、高效且具有中國特色的網絡生態治理手段。

關鍵詞：用戶IP屬地；公開展示；個人信息保護

中圖分類號：D912.1;D9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8268（2025）01-0056-12

由于“網絡空間是億萬民眾共同的精神家園”，國家高度重視網絡生態治理，微博、抖音等大型網絡平臺也響應“清朗”系列專項行動，紛紛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實踐證明，這一創新措施的確有助于凈化網絡生態，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引發了公眾爭議［1］。爭議焦點集中于網絡平臺在未獲得用戶同意的前提下，對其IP屬地予以公開展示的行為是否合法。具體而言，該問題又可以細化為用戶IP屬地是否屬于個人信息，以及網絡平臺的公開展示行為是否具有法律依據。筆者以個人信息的法律概念為起點，檢視了當前相關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行為方式與具體理由，得出的結論是：雖然相關網絡平臺也試圖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人信息保護法》）和《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完成合法性證成，但實際上仍然存在一定瑕疵。在此基礎上，本文提出三項針對性建議，以助力網絡平臺補強其展示行為的合法性，同時更好地保護用戶的個人信息權益。

一、公開展示IP屬地的合法性判別依據

（一）展示用戶IP屬地應當適用《個人信息保護法》

IP屬地亦稱IP歸屬地，其不同于IP地址。IP地址是IP協議提供的一種具有唯一性的邏輯地址格式，IP屬地則對應用戶的物理地址。IP屬地也不同于準確的位置信息，當前實踐中相關網絡平臺對IP屬地進行公開展示的范圍精度一般為：境內用戶顯示到省（區、市）級行政區劃，境外用戶則顯示到國家（地區）層級。可見，用戶IP屬地只能反映出特定網絡終端的寬泛地域而非精確的物理地址。這使得人們就用戶IP屬地是否屬于規范意義上的個人信息產生了一定分歧，進而影響到網絡平臺展示行為的適法性。筆者認為，IP屬地是否被認定為用戶的個人信息，仍須回歸法律規范本身。近幾年，我國法律對個人信息的定義進行了一系列調整。其中，《網絡安全法》采用的是“身份說”，其核心是能夠識別出自然人的“個人身份”。《民法典》改用“識別說”，其要點是足以識別出“特定”的自然人，但無明確識別身份之要求。《個人信息保護法》又在“識別說”的基礎上增加了“關聯說”，即只需“與已識別或者可識別的自然人有關”［2］。這些調整使得個人信息的概念外延體現出明顯的擴張趨勢，可識別出個人的信息與已識別個人的信息均被歸入個人信息范疇。若以公式描述，則為“個人信息=電子或其他方式記錄+已識別或可識別+與自然人有關匿名化處理”。據此，IP屬地符合“電子或其他方式記錄”“與自然人有關”“未經匿名化處理”等三個要件，故其構成個人信息的關鍵在于“已識別或可識別”。

申言之，“已識別”的個人信息是指特定已知自然人有關的各種信息，亦即與個人的身份、特征、行為或被用于確定或影響其地位或評價方式的信息［3］。故對已公開實名的用戶（如網紅、大V以及一些主動實名的普通用戶等）而言，IP屬地雖然只大致透露出其所在地域范圍，但無疑仍屬于已識別主體的個人信息，且該信息在一定情形下確能用于印證用戶言論內容的真實性，從而發揮凈化網絡生態的預期功能。

更有爭議的問題在于用戶IP屬地是否為可識別型個人信息。“可識別”的個人信息指可以經由該信息識別出特定的自然人，具體包括直接識別和間接識別。顯然，IP屬地不可能用于直接識別，故問題的關鍵又轉為能否通過其實現間接識別。事實上，以規范語言清晰嚴格地界定間接識別的內涵外延絕非易事。因為隨著信息技術發展，個人信息處理者只要愿意投入足夠的成本，絕大多數情形下均能夠成功實現間接識別，而通過組合運用各種準標識符間接識別特定自然人也是實踐中的常態，但卻很難確切地評價每種準標識符在識別過程中所發揮的具體作用究竟幾何。這表明個人信息并非像物一樣穩定，而是隨著數據主體、使用場景、數據保存期限、技術發展的變化，對其的界定會呈現出較強的場景性和動態性［4］。可見，定義中難以消除的模糊性使得如何認定間接識別的個人信息在更大程度上成為法律解釋問題，至于應當從寬抑或從嚴把握解釋標準，則又有不同觀點。有學者指出，能否經由特定信息實現間接識別，既存在高度的情境依賴，也取決于利用信息的主體與方式，因而應當將間接識別個人信息作為“兜底概念”予以盡可能寬泛解釋［5］。筆者認為，這一見解在以“保護個人信息權益”為首要目的的現行立法框架下是恰當的。考慮到網絡平臺用戶的姓名（昵稱）、照片、行蹤軌跡等大量信息已經聚合形成了一個復合信息群，其IP屬地從來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事實上，也正是由于數字時代里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處于此類復合信息群的中心，個人信息處理者才有可能通過各種不起眼的蛛絲馬跡廣泛實現間接識別。因此，僅以IP屬地欠缺精確性為由便將其排除于個人信息范圍失之偏頗。尤其是隨著數據挖掘、數據分析、人臉識別和深度學習等技術的不斷成熟，原先區分度不足的IP屬地在一定條件下可能成為具有身份識別能力的信息［6］。如學者所言，在特定場景下，“如果IP屬地被網絡實名公開，就可能暴露某些網民的行蹤軌跡，成為可識別的個人信息”［7］。故在當前技術條件與市場生態之下，用戶IP屬地從理論上看已經完全具備了成為可識別型個人信息的潛力。

將用戶IP屬地認定為可識別型個人信息也非單純的理論推演。雖然我國目前尚無生效裁判文書對用戶IP屬地是否為個人信息進行認定，但關于IP地址的司法觀點亦可供參考。在“凌某某訴北京微播視界科技有限公司（抖音）侵犯隱私權和個人信息權的案件”中，被告曾辯稱“原告所主張的城市級別的模糊位置信息無法識別到個人，難以與特定的人相關聯，難以從信息中判斷出特定個人，不會對個人造成任何損害”。對此，法院指出，不應該機械、割裂、孤立地對每一個單獨的信息進行判斷，而需要結合具體的場景以及相關個人信息處理者所處理的信息組合進行判斷，位置信息是否屬于個人信息與其精確程度并無直接關系。在《個人信息保護法》實施后，司法實踐亦未改變這一見解，類似觀點在域外實踐中也有所體現。比如，《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GDPR）強調，認定個人信息是否具備可識別性時，應當充分考慮信息處理者或第三人可能使用的“所有具有合理可能性的方法”，其中甚至包括未來可能出現的技術發展［8］。歐盟法院也在布雷耶一案中提出，如果運營網站可以結合IP地址與有關其他信息識別出特定用戶，那么IP地址也構成個人信息。參照以上實踐，當IP屬地在理論上可以用于間接識別的或然性成為個案中的現實時，那么即使其作用十分微弱，亦不妨礙司法機關將其認定為個人信息。

可見，在我國當前“識別+關聯”標準下，用戶IP屬地是否屬于個人信息范疇需要在特定場景下進行具體判斷。對于實名用戶，其IP屬地系已識別型個人信息；對于前臺匿名的個人用戶，亦不宜簡單否定其IP屬地系可識別型個人信息，而有必要在個案中結合場景進一步審慎甄別，具體可以將IP屬地是否對識別過程起到輔助作用作為認定標準［9］。也即，只有在法律事實層面完成對特定用戶的“拼圖”后，才能準確回答IP屬地展示行為的法律適用問題。然而，當前網絡平臺并未充分考慮不同用戶之間的差別，其采用同一算法及參數設置所實現的自動化展示，實際上可被視為對不特定多數用戶作出的兼具連續性和繼續性的單一行為。因此，只要其中部分用戶IP屬地構成個人信息，網絡平臺的展示行為就應當適用《個人信息保護法》。

（二）展示IP屬地行為的合法性關乎《個人信息保護法》實施

如前所述，無論何種場景下，《個人信息保護法》均是網絡平臺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時無法繞過的法律規范。雖然當前實踐中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行為尚未引發大規模的訴訟爭議，但定分止爭并非法律的唯一功能，故筆者認為，展示用戶IP屬地行為是否合法可能從兩個方面影響《個人信息保護法》的實施。

1.保護個人合法權益

《個人信息保護法》的首要立法目的為“保護個人信息權益”。當用戶IP屬地構成個人信息時，用戶即依法享有決定權、知情權、刪除權等一系列權益。因此，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行為是否具備合法性，直接影響個人信息權益的保護實效。

此外，公開展示用戶的IP屬地還有可能為個人其他合法權益帶來更大的風險。總體而言，《個人信息保護法》更加傾向于通過規制個人信息處理者的各類行為來實現立法目的，主要原因在于信息處理者憑借數字技術能力取得了遠勝于信息主體的優勢地位，從而成為個人信息權益最重要的潛在侵權者。同時，個人信息處理者的侵權行為往往經由數字技術而非“傳統”手段作出。如前述IP地址處理、利用和識別案件中，普通公民由于缺乏技術能力而不可能實施大規模嚴重侵權行為。公開展示IP屬地的特別之處在于網絡平臺以技術無涉的直觀方式披露了用戶信息。這些位置信息雖然粗略，但屬于毫無技術壁壘的自然語言，客觀上降低了他人不當乃至違法利用的門檻，且相較于新型算法或技術侵權行為，“傳統”侵權方式對信息主體的損害程度可能更甚。在當前實踐中，通過掌握和運用個人信息實施的電信詐騙已經成為較為嚴重的犯罪問題，而憑借只言片語或幾張圖片就引發“人肉搜索”和“網暴”的案件也屢見不鮮。因此，IP屬地雖然僅顯露了用戶的大致位置或行蹤軌跡，但無疑進一步擴充了其復合信息群的實際內容，從而增加了可識別風險，并間接威脅用戶的其他人身財產權益。

2.規范數字社會秩序

《個人信息保護法》的另一重要目的在于形塑良好的數字社會秩序，即“規范個人信息處理活動，促進個人信息合理利用”。故個人信息不僅事關個人私益，還應以社會秩序、經濟發展乃至國家安全等公法價值為原點對其加以觀察和保護。正因如此，個人信息保護的公共目標和功能不應“被個人私益保護的進路所覆蓋或消解”［10］。如果立足公法規制，網絡平臺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是否引發了雙方的民事爭議，甚至是否確實侵害了部分個人信息權益，均非關乎法律實施全局性的首要問題。違法行為本身就是對客觀法秩序的挑戰，而持續且普遍的違法狀態將會嚴重沖擊國家公權力與法律規范的權威。

綜上所述，各網絡平臺應當以《個人信息保護法》為依據，確保其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的行為具備合法性。

二、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的合法性瑕疵

當前相關網絡平臺在展示用戶IP屬地時并未以《隱私政策》等形式獲得用戶同意，而是大多嘗試經由《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第1款第3、5、6項規定以及《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第12條獲得合法性證成（見表1）。但以法教義學分析，這一努力仍難以彌補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行為的合法性瑕疵。

（一）展示用戶IP屬地不是履行法定職責或法定義務所必需

1.網絡平臺無展示用戶IP屬地的法定職責或法定義務

《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第12條被視為網絡平臺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的依據《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第12條規定：“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應當在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頁面展示合理范圍內的互聯網用戶賬號的互聯網協議（IP）地址歸屬地信息，便于公眾為公共利益實施監督。”，但這實際上并不符合《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第1款第3項“處理者為履行法定職責或法定義務所必需”之規定。

一般認為，我國法律規范中“法定職責”的主體是行使公權力的機關或組織［11］。由于網絡平臺既非國家機關，又未獲得法律法規授權管理公共事務的職能，顯然不得援引“法定職責”作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合法性依據。“法定義務”雖然可由民事主體承擔，但問題的關鍵在于“法定義務”之“法”屬于廣義還是狹義范圍。目前學界對此尚無定論，采狹義觀點者認為應堅持法律保留原則［12］，中義觀點認為“法”指法律和行政法規［13］，廣義解釋則認為“法”包含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及規范性法律文件等［14］。筆者認為，中義解釋較為適宜，即網絡平臺為履行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義務時，可以公開展示用戶的IP屬地，主要理由有三。一則從嚴解釋有利于保護個人信息權益，更加符合《個人信息保護法》立法目的，故排除廣義解釋可以避免較低層級規范架空法律。二則中義解釋與《個人信息保護法》第34條國家機關“應當依照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權限、程序”履行法定職責相一致，更加符合法律的體系性要求。且《民法典》第1035條第1款第4項在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行為的合法性要件時亦使用了“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之表述，與《個人信息保護法》遙相呼應。三則狹義解釋對法定義務的層級要求過高，不僅難以適應個人信息處理行為在主體、模式和場景等方面的易變性，亦不利于行政規制的高效展開。故將“法”理解為法律和行政法規既不顯嚴苛，也不會失之過寬，能夠較好平衡用戶個人、網絡平臺及法定價值之間的關系。據此，《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的效力層級偏低，其規定不足以構成《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第1款第3項的“法定義務”，展示用戶IP屬地行為也不能因此獲得合法性。

2.展示用戶IP屬地并非履行法定義務所必需

“為履行法定職責或者法定義務所必需”的另一限制性條件在于“必需”。這意味著：即使采用最廣義的標準理解“法定義務”，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合法性仍要經受必要性考量。事實上，《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第12條在規定網絡平臺為“便于公眾為公共利益實施監督”而承擔展示用戶IP屬地義務時，也使用了“合理范圍”這一概括性表述。但當前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行為并非履行法定義務“所必需”，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在部分情形下，網絡平臺并無展示用戶IP屬地的必要。考慮到部分用戶更傾向于將社交網絡打造為展示和分享個人形象的私域，在多數情形下與公域無涉，此時展示用戶IP屬地并無助于公共利益，亦無須實施監督，故“合理范圍”可縮減為零，即網絡平臺無展示用戶IP屬地之義務。二是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是否超出實現法定展示義務的必要程度。如同在國家機關處理個人信息時一樣，只有在取得信息主體同意將妨礙法定職責履行時才屬于不需同意即可處理的“必需”情形，否則仍然需告知個人并取得其同意［15］。事實上，展示用戶IP屬地并非只有“強制性”方式，平臺完全可以嘗試通過設置條件以取得用戶同意。由此可見，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不在法定義務所“必需”的含義之內，該項規定并不能為其提供合法性依據。

（二）展示用戶IP屬地不是為公共利益實施的新聞報道、輿論監督

1.展示用戶IP屬地與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的關聯性弱

由于《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第1款第5項規定了處理者“為公共利益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等”目的，可以在合理的范圍內不經同意徑行處理個人信息，一些網絡平臺就傾向于將展示用戶IP屬地與公共利益聯系起來。

就“新聞報道”而言，《民法典》第999條規定新聞報道指新近或正在發生的、對公眾有知悉意義的事實陳述［16］。在司法實務中，新聞報道常指“媒體就新近發生事實所作的即時披露”。從體系解釋角度看，《個人信息保護法》應與《民法典》保持法律概念的內涵一致性，構成其規定的“新聞報道”須滿足主體、時間、對象與內容等要件。盡管網絡平臺常被視為數字時代的“自媒體”平臺，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新聞報道主體的絕對性，但多數用戶的網絡言論實際上都不是即時披露新近事實，而僅為主觀性的推測、評論甚或情緒表達，故與“新聞報道”相去甚遠。對于真正具備“即時披露”意愿的用戶，IP屬地也只能顯示其發表言論時所在的寬泛地理位置，既不構成新聞報道的必要內容，也不能作為其言論真實性的判斷依據。由此可見，用戶IP屬地其實與新聞報道關聯不強。

輿論監督則是指新聞工作者以及其他人員通過新聞媒介發表評論，對社會的政治生活、經濟生活、文化生活等進行的批評和監督［17］。從表面上看，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有助于“減少冒充熱點事件當事人、惡意造謠、蹭流量等不良行為，確保傳播內容的真實、透明”，似乎有助于輿論監督。但實際上，這一觀點的深層邏輯是將用戶視為監督對象，賦予平臺監督和限制用戶行為的權利，因此與輿論監督的目標背道而馳。此外，實證研究顯示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還有可能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強化地域歧視傾向［18］。故展示用戶IP屬地是否對輿論監督有所助益，也必須在特定場景下辨析。

2.促進新聞報道和輿論監督必須以公共利益為前提

即使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確與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相關，仍需考慮“公共利益”的合理范圍。公共利益作為典型的不確定法律概念，在實踐中精準界定其內涵外延殊為不易，故實體法中大多采用了“抽象概括+具體列舉”的規定方式。例如，《信托法》第60條即為列舉規定與兜底條款并用，GDPR第45條也將公共利益概括為公共衛生、社會保障及醫療保健服務等［8］。但無論如何，公共利益的內核都無法繞開秩序、安全、公平、民主、自由等價值追求。因此，網絡平臺在特定話題和使用場景中出于維護網絡秩序、社會安全穩定等目的展示用戶IP屬地的行為尚在“公共利益”的文義射程之內，然而不加區分地擴張適用于娛樂性、社交性以及其他純粹私人領域則有侵權之嫌。以新浪微博為例，其2020年至2022年熱點話題主要包括家庭生活、情感關系、社會事件、體育運動、娛樂綜藝、疫情防控和國際關系等，與公共利益相關且有必要展示用戶IP屬地的僅為其中少數話題［19］。

綜上，為公共利益實施的新聞報道、輿論監督并不能作為網絡平臺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的法律依據。

（三）展示用戶IP屬地不屬于在合理范圍處理已公開的個人信息

1.用戶IP屬地并非均為已公開的個人信息

為促進個人信息的合理利用，法律允許在未取得同意的情況下處理個人信息，但需滿足該信息“已公開”和“在合理范圍內”兩個限制條件。具體而言，已公開個人信息一般是指個人自行公開和其他已經合法公開的個人信息。前者是信息主體自行在該網絡平臺公開的個人信息。后者主要包括兩種情形：一是依行政行為公開，如政府機關履行職責依法加以公開；二是依司法行為公開，如法院公開法律文書。顯然，用戶IP屬地因具有動態性而不可能是“其他已經合法公開”的個人信息，至于其是否屬于自行公開的個人信息則不可一概而論。

雖然確有部分用戶選擇在網絡平臺上主動分享生活動態與日常行蹤軌跡，但這不等于IP屬地均構成已公開信息。事實上，用戶的主動公開行為十分復雜，尤其是網絡平臺提供的分組分類等功能導致其公開范圍在時間、對象方面具有顯著的差異性。以微信的朋友圈功能為例，用戶公開信息時可以設置的限制條件包括以下幾類：一是時間限制，如僅三天可見、最近一個月、最近半年和全部可見等；二是對象限制，分為私密、部分可見、部分不可見和公開等；三是既有時間限制，又有對象限制；四是完全無限制條件。用戶主動披露的IP屬地是否構成其自行公開的個人信息，在前述四種情形下結論完全不同（見圖1）；且因用戶行為具備動態性，當其多次采用了相異的限制條件公開位置信息時，后續行為是否可以作為變更先前行為的意思表示，實踐中亦難以認定。

2.展示用戶IP屬地應受“合理范圍”之限制

網絡平臺不加區分地展示用戶IP屬地時，不僅顯然侵犯了未公開位置信息用戶的權益，而且也忽略了已公開信息用戶所設的各類限制條件。對于前者，顯然不能援引“在合理范圍處理已公開的個人信息”作為合法性依據；對于后者，則存在以下兩點瑕疵。其一，公開范圍不恰當，即超出用戶設置的可見時間和對象等范圍條件，該IP屬地信息便喪失了公開性，此時網絡平臺的展示行為隨之超出合理范圍，剝奪了用戶的同意權，其實質是個人信息侵權行為。其二，公開手段不恰當，即無差別公開IP屬地減損了部分用戶的合法權益，同時相關展示不支持手動開啟或關閉的限制，使《民法典》第1036條第2項和《個人信息保護法》第27條賦予信息主體的拒絕權形同虛設。

除以上問題外，用戶自行公開的形式和真實性也值得注意。從形式上看，用戶可以采用語言、圖片、影像資料和設備定位展示其位置，但均不同于網絡平臺通過用戶IP地址加以定位的技術路徑。而在真實性方面，無論用戶采取何種自行公開的形式，均存在提供虛假位置的可能性，故而網絡平臺若以“在合理范圍處理已公開的個人信息”作為合法性依據，則需耗費極高成本，方有可能在形式各異的用戶自行公開信息中甄別出具有真實性的部分并在合理范圍加以處理。此外，網絡平臺在未獲同意的前提下，采取技術手段對用戶言論的內容加以分析和處理的行為本身就存在合法性疑義［20］。可見，將用戶IP屬地視為已公開個人信息的做法，既不合理，亦不可行。

綜上所述，雖然《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的確包含了展示用戶IP屬地的相關規定，且各網絡平臺也試圖通過《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完成合法性證成，但實踐中相關網絡平臺的具體行為同法律要求仍有一定差距，可以認定存在合法性瑕疵。

三、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的合法性完善路徑

不可否認的是，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對凈化網絡空間的確發揮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因此從長遠角度看，為增進公共利益，在合理范圍內展示用戶IP屬地的做法勢在必行，關鍵在于如何修正網絡平臺的具體展示行為以彌補合法性瑕疵。

（一）區分展示用戶IP屬地的具體情形

無差別公開展示所有用戶的IP屬地不滿足“合理范圍”之要求，也有可能增加用戶的識別風險，致使合法權益受損。因此有必要針對不同情形，差別性地展示用戶IP屬地。具體而言，至少可以引入以下兩項區分標準。

1.以是否涉及公共利益為標準進行場景區分

場景化的法律規制在個人信息保護中占據重要地位，因為在各種具體場景中，地理位置、關系、空間、文化這些因素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會影響人們對信息如何收集、使用和傳播的期待［21］。由于維護公共利益是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原初目的，故應將其作為區分標準以利于更好平衡各方利益。

詳言之，凡系私人生活、娛樂文化等非公益場景，因不存在個人合法權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強烈沖突，故不宜適用《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第1款第5項及《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第12條規定，網絡平臺既可以通過賦予用戶選擇權并輔以激勵機制來引導用戶主動公開其IP屬地，也可以借鑒“擇出機制”，在默認展示IP屬地的同時為用戶提供變更設置的渠道，而無須針對全體用戶采取“一刀切”的展示方式［22］。若用戶相關言論確屬公益場景，網絡平臺則有必要結合用戶是否已經實名認證、是否為未成年人以及刑事案件受害人等其他條件，單方決定是否展示用戶IP屬地。即是說，公益場景僅構成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必要而非充分條件。

當然，考慮到公共利益具有高度概括性和抽象性，實踐中亦需以“概括+列舉”式規定進一步明晰其范圍。此外，網絡平臺對用戶言論的判定只能依靠自然語言識別等算法進行，應允許其存在判定誤差，在人工介入前不宜徑直認定網絡平臺的行為違法。

2.以用戶的不同類型為標準進行主體區分

實踐中各網絡平臺用戶類型均較為復雜，對其不宜按照單一標準加以規制。具體而言，用戶類型劃分可依以下不同維度展開。一是個人用戶與非個人用戶。由于部分網絡賬戶系由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以及其他組織開設和運營，其IP屬地不涉及個人信息問題，可以徑直公開。至于個人用戶，則需結合其他因素進一步考量。二是營利性用戶與非營利性用戶。除企業及營利性組織以外，部分個人也會出于營利目的開設和運營網絡賬戶。此時，用戶雖然具備自然人身份，但其行為性質較為復雜，實踐中較為常見的情形是兼具經營活動和私人生活。總體上看，公開展示此類用戶的IP屬地有利于維護經營活動的合法合規性和良好的市場秩序，故可以將展示IP屬地作為其經營行為的附加條件。三是已識別個人與可識別個人。其中已識別個人主要為實名認證的網紅、大V等公眾人物，其他可識別個人多為普通用戶。考慮到公眾人物的社會影響力更強，且以網絡言論獲益的可能性更大，故應加以較為嚴格的限制。但值得注意的是，諸如刑事案件中的受害人及其近親屬等被動成為已識別個人的部分用戶應予區別對待，則不宜展示其IP屬地。四是未成年人用戶與成年人用戶。未成年人身心發展尚未完備，過度暴露其個人信息時極易成為侵權行為及衍生違法犯罪行為的對象。此外，《個人信息保護法》也已將不滿十四周歲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納入敏感個人信息加以嚴格規制。為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應以不展示其IP屬地為原則，在此基礎上以十四周歲和十八周歲為標準進行三階劃分。

（二）合理設計用戶IP屬地展示的流程

對于應予展示的用戶IP屬地，亦不宜簡單地直接公開，網絡平臺應以更加合理的流程設計以彌補合法性瑕疵（見圖2）。

1.優先適用告知同意規則

網絡平臺應當尊重用戶的合法權利，主要以互惠合作而非強制對抗的方式推動IP屬地的普遍公開。事實上，用戶并不強烈排斥公開IP屬地，若網絡平臺能夠提供積分、權限、特殊標識等額外的正向激勵，則極有可能取得多數用戶的同意從而徹底解決合法性難題。因此，網絡平臺應當首先通過《隱私協議》或特別提示等方式向用戶履行告知義務，對于仍不同意展示IP屬地的用戶，則可以根據前述區分標準進入后續甄別篩選流程。

2.甄別用戶主體是否為個人

對于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以及其他組織等非個人主體開設和運營的賬戶，其相關信息均不屬于個人信息，故網絡平臺的處理行為不受《個人信息保護法》限制，直接展示其IP屬地即可。個人用戶則進入下一步流程，即場景公益性判斷。為減輕網絡平臺的負擔，可以采用形式標準進行主體甄別，即通過用戶提交的認證資料進行自動化決策。若因用戶提交的資料有誤或其未及時更新認證資料等致使分類錯誤，網絡平臺不構成侵權，但應根據用戶本人提供的補充資料或他人提供的證據加以更正。

3.判斷場景是否具備公益性

第三步流程是對仍不同意公開展示IP屬地的個人用戶進行場景公益性判斷。在公益場景下，應直接展示營利性個人用戶和已識別個人用戶的IP屬地從而更好地維護社會秩序；至于未實名認證的個人用戶、未成年人用戶和案件受害人等特殊用戶，則可以順延至下一流程中根據實際情況作出附條件展示或不予展示等決定。在非公益場景下，因不存在個人合法權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強烈沖突，可由用戶自主決定是否公開展示IP屬地，同時在后續流程中對用戶引導加以正向引導，從而形塑更為清朗的網絡環境。

4.篩選需要特殊保護的用戶

對于經前述流程仍不同意展示的，篩出法律法規明文規定不公開或網絡平臺評估認為不宜公開的部分用戶，隱藏其IP屬地。不展示IP屬地實質上是對特殊用戶的傾斜保護，故僅適用于未成年人和部分案件受害者及其近親屬等少數情形。其中，成年用戶可以自主選擇展示其IP屬地。涉及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時，則須恪守《個人信息保護法》的程序規定。至于已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網絡平臺應按照《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合理界定是否有“必要”展示其IP屬地。

5.啟用限制條件以引導用戶

排除前述特殊用戶后，網絡平臺可容許剩余用戶不展示IP屬地，但應同時課加多重限制條件，以負向激勵的方式引導用戶行為。具體而言，限制條件包括三類措施。第一，對于不同意展示IP屬地的自然人用戶，網絡平臺有權不予實名認證，以平衡公眾人物的權益與責任。第二，對于不同意展示IP屬地的營利性用戶，可以禁止其通過網絡平臺進行經營活動，以打造更為有序的市場環境，保護消費者權益。第三，對于不同意展示IP屬地的各類用戶，還可以附加以下限制條件：設置特殊標識或文字提示以輔助其他用戶判斷其相關言論的可信度；限制該用戶發表言論的時間間隔、總體數量、篇幅長度、圖片音頻及視頻類型；限制其他權限等。但值得注意的是，網絡平臺作為與用戶平等的民事主體，僅能以約定形式限制用戶的合同權利，而不應及于用戶的法定權利。

（三）持續完善用戶申訴和救濟機制

無救濟即無權利，完善的權利救濟措施有助于補強IP屬地展示行為的合法性。具體而言，網絡平臺應當通過合理設置內部申訴途徑的方式主動向用戶提供個人信息權益保護，同時與外部權利救濟機制形成有效閉環。

1.內部申訴途徑

如學者所言，在數字技術應用過程中，給予用戶或受決策者提出異議和陳述理由的機會是互動正義的基本體現［23］。因此，完善的用戶申訴機制對保障用戶權利具有重要意義。申言之，內部申訴機制存在與否決定了用戶能否直接向網絡平臺主張權利，而機制設置合理與否則在極大程度上影響用戶實現權利的綜合成本。故對于內部申訴機制建設，網絡平臺不應止步于有無，更應著眼于完善。具體而言，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逐步完善內部申訴機制。一是便捷性，即用戶能夠以簡單和易于操作的方式迅速進入申訴程序。便捷性受到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如申訴通道入口的標識是否顯著，申訴引導說明的語言是否清晰易懂，申訴通道是否同時具備網絡、電話及線下等多種可選模式等。網絡平臺應當對影響便捷性的各因素進行整體考量。二是交互性，即用戶能夠以其熟悉的交互方式和較低的交互成本進行申訴活動。可以預見，網絡平臺在實踐中長期面臨海量用戶訴求，因而引入智能算法等技術工具加以輔助具有合理性。但當前技術水平實際上并不足以向用戶提供優質的交互體驗，故有必要保留充足的人工通道以確保有效交互。且如前所述，是否展示用戶IP屬地的決定在很大程度上也必須依靠自動化決策，若申訴程序中仍缺乏人工介入，則將不可避免地陷入無效的程序空轉。三是高效性。內部申訴機制雖然不完全符合自然公正原則，但其優勢在于效率較高，故其機制設計應揚長避短，進一步提升用戶申訴效率，具體表現為用戶申訴的響應與處理是否及時。當然，由于高效性與交互性之間存在一定的張力，重點在于找到其間的平衡點，在保障基本交互體驗的前提下不斷提升效率。四是正當性。整體來看，用戶權利救濟的正當性主要以外部機制為保障，但內部申訴機制若不能滿足最低要求則終不免淪為形式。筆者認為，其最低要求是申訴處理機構既能夠保持相對獨立，又能夠將用戶的合理訴求及時傳遞至技術部門，從而形成尊重用戶權益和合理訴求的正向反饋。

2.外部救濟機制

外部權利救濟機制包括行政監管、人格權禁令和訴訟程序等，主要于內部申訴機制失效時以中立身份介入雙方糾紛。具體而言，基層網信部門可以承擔主要的行政監督職責，受理用戶投訴、舉報并依職權對網絡平臺的IP屬地展示行為進行合法性審查，若確系違法，則可責令改正并作出相應處罰［24］。考慮到我國當前個人信息保護仍屬分散模式，除網信部門以外的其他行政機關也應在職權范圍內接受用戶投訴和舉報。此外，對于網絡平臺的部分IP屬地展示行為，若不及時制止可能對個人合法權益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害的，用戶可依據《民法典》相關規定向法院提出人格權禁令申請。由于人格權禁令僅能預防損害發生或防止損害擴大而不能確認是否構成侵權，故申請者只需提供達到一般可能性的證據［25］。若用戶認為人格權禁令難以有效維護其合法權益或另有損害賠償等訴求，還可以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此外，若能充分激活《個人信息保護法》第70條規定的公益訴訟，則將極大彌補信息主體作為原告在舉證等方面的短板，達致更優的權利保護效果。在外部權利救濟機制中，效率最高的行政監督可以作為首要途徑，人格權禁令可以作為網絡平臺重新審查用戶申訴的重要依據，訴訟仍然是個人信息權益保護的最后一道防線。

四、結語

總體來看，網絡平臺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對打造清朗的網絡生態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具備積極社會效應并不能成為免于法律規制的理由，從“個人信息”的規范概念和《個人信息保護法》具體條文來看，網絡平臺不加區分地展示用戶IP屬地的行為確實存在一定的合法性瑕疵。究其原因，主要是網絡平臺過于簡化和粗疏的展示流程造成了對不同用戶的“無差別”待遇。這種看似平等的展示卻與數字時代信息權益的“場景化”陷入了緊張關系。為更好平衡公益與私益，一方面應當維持公開展示用戶IP屬地這一普遍做法，另一方面也需要調整公開展示的具體措施以強化對個人信息權益的保護實效。從網絡平臺層面看，可以從用戶分類、展示流程和權利救濟等方面優化其行為的適法性與合理性。從國家層面看，則有必要加強行政監督和司法審查，與網絡平臺內部的權利保護措施連成閉環，有效保護和救濟個人信息權益。從個人層面看，亦應根據其自身實際情況，理性決定是否同意網絡平臺的展示行為。相信在多方協同之下，網絡平臺展示用戶IP屬地的實踐最終能夠成為合法、高效且具有中國特色的網絡生態治理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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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legal review of public display of user IP locations on online platforms

TANG Zhefeng， HU Qifan

（School of Cyber Security and Information Law，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Posts and Telecommunications，

Chongqing 400065， China）

Abstract：Publicly displaying user IP locations has become a common practice across major online platforms in China. Given the evolving legal concept of “personal information” in recent years， user IP locations in certain scenarios qualify as personal information， necessitating an examination of the legality of such displays. Analysis reveals that displaying user IP locations is neither essential for fulfilling statutory duties or obligations nor constitutes news reporting or public opinion oversight in the public interest. Furthermore， it does not fall within the reasonable processing of publicly disclosed personal information. Consequently， Article 13 of the Personal Information Protection Law and Article 12 of the Provisions on the Management of Internet User Account Information are insufficient to justify the legality of this practice. To address these legal deficiencies and better protect users’ legitimate rights， online platforms should adopt a differentiated approach to displaying user IP locations. This differentiation should consider whether the scenario involves public interest， user type （e.g.， individual， non-commercial）， identifiability， and whether the user is a minor. On this basis， platforms must also design detailed display processes， which should include prioritizing informed consent， distinguishing whether the user is an individual， assessing the scenario’s public-interest nature， identifying users requiring special protection， and implementing restrictions to guide user interactions. Moreover， platforms must enhance internal remedies like user appeal mechanisms in terms of accessibility， interactivity， efficiency， and legitimacy. Simultaneously， external oversight should be strengthened through improved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s and judicial remedies. Ultimately， the aim is to transform the public display of user IP locations into a lawful， efficient， and distinctly Chinese approach to governing the online ecosystem.

Keywords：user IP location; public display; personal information protection

（編輯：刁勝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