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主要張力及合理均衡

[摘 要] 基層善治能力關乎中國式現代化的成色。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合理均衡將關系到制度優勢轉化為治理效能的有效性。作為聯結政府與社會的治理前沿，基層組織通常承擔公共政策對象和政策執行者的雙重角色。由于基層治理模式、治理體系以及相關機制不夠健全，筑牢基層基礎與減輕基層負擔在邊界內容、執行力度、短期安排與長遠布局等方面存在值得關注的張力。這對新時代國家治理轉型以及基層治理現代化產生了不利影響。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要堅持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相統一，注重構建和完善權責利相匹配的基層治理模式與黨建引領條塊協同的治理機制，重視問責與激勵的合理均衡，重構秩序與活力兼備的基層社會，積極探索基層善治目標有效達成、治理資源節約高效以及社會充分認可的治理之道，以期最大限度地實現向上整合、向下減負以及上下交互賦能的多重治理目標，進而驅動國家善治邁出新的更大步伐。

[關鍵詞] 基層治理現代化；基層基礎；基層減負；共同締造；基層善治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5.02.008

[中圖分類號] D267; D63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5）02-0069-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發展型治理的結構優化與效能提升研究”（22AZZ006）。

作者簡介：何得桂，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陳巧玲，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鄉村治理與社會建設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一、既有研究進展及其評價

基層安則天下安，基層善治與國家治理現代化密切相關。現代化進程中，基層是利益交匯與矛盾多發的前沿，這決定了基層治理的特殊性和復雜性。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堅持大抓基層的鮮明導向”“把基層黨組織建設成為有效實現黨的領導的堅強戰斗堡壘”，并要求“持續深化糾治‘四風’，重點糾治形式主義、官僚主義”1。受制于治理資源和結構體系，目前基層治理一定程度上存在責任層層加碼與負擔層層累積的現象。2024年1月，中央層面整治形式主義為基層減負專項工作機制會議強調，要把整治形式主義，為基層減負擺在突出位置。2025年2月5日，中央層面整治形式主義為基層減負專項工作機制會議強調，持續深化整治形式主義為基層減負，推動各級黨組織和廣大黨員、干部以優良作風高質量完成“十四五”規劃目標任務。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要求，持續整治形式主義為基層減負1。筑牢基層基礎與減輕基層負擔是辯證統一的關系，積極調適二者之間張力將有助于提高治理效能，增強基層社會活力。

減輕基層負擔是基層善治的一項重要課題。既有研究主要聚焦“基層負擔為何產生”“基層為何減負難”和“基層如何減負增能”等議題?；鶎迂摀⒎腔鶎有律鷨栴}，它大都源于壓力型體制2。中國各級政府承擔的主要壓力，通常是自上而下的，從而導致行政負擔層層加碼。隨著社會主要矛盾變化，僅從壓力型體制的角度難以充分闡釋基層負擔產生的原因。目前我國治理環境已經從壓力型體制過渡到全面問責型體制，政府行為出現從“機會主義”向“形式主義”的轉變3。這些現象催生出多種避責策略，例如“責任甩鍋”4?；鶎迂摀趸嘶鶎又卫硇堋⒒鶎幼灾餍院头展δ?。監督考核機制不健全也是導致基層負擔過重的重要原因。公共行政組織督考權嵌套于組織管理活動，存在無限制、無規范與不可訴的現象，從而導致督考權結構性失范，基層負擔加重問題5。因此，克服基層減負“問責悖論”的關鍵，在于設置合理的激勵機制以實現對基層的有效監督和保證問責績效6。

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除了減輕基層負擔，還要筑牢基層基礎。既有研究主要探討筑牢基層基礎的價值與實踐路徑?；鶎踊A指征的是基層與國家整體的關系，強調基層在國家整體結構中的基礎地位7?！按蚶位鶎踊A，既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內容，也是有序推進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保障”8，筑牢基層基礎要推動社會治理重心下移?；跈嘭熞恢略瓌t，以制度設計為重要保障，規范垂直管理體制和地方分級管理體制，把資源、管理和服務下沉到基層，提升基層現代化治理水平9。數字化治理是筑牢基層基礎的重要工具。構建簡約高效的治理平臺，有利于驅動政府職能轉型升級，推動政府回應社會能力與社會參與治理能力的雙重提升10。基層治理的創新行為表明，積極治理與共同締造的互動和融合能夠提升基層治理效能，進而筑牢基層基礎11。此外，通過黨和政府服務體系縱向到底強化基層治理的國家性，社會組織橫向到邊強化基層治理的社會性，并以共建共治共享機制構建破解基層治理的“中間難題”1。

既有研究為后續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礎，但還存在一定的局限：一是部分研究相對割裂了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關系，把二者關聯起來的研究還不夠。二是既有研究主要從制度、技術等視角分析基層增負減能的動因，比較缺少基于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張力的研究。三是在探討基層減負增能的改革方向和路徑時，對于提煉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均衡優化治理路徑的研究偏弱?；谏鲜龇治龊团袛?，本文基于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相統一的進路，分析二者張力的重要表征和主要成因，著重探究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合理均衡的優化路徑，為推動構建既安定有序又充滿活力的基層社會提供借鑒和參考。

二、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張力表征

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作為基層治理中不可分割的兩個組成部分，是圍繞公共事務解決中的責任落實而建構的具有內在統一性的一對范疇，二者相互協調和有效銜接才能確保責任制度落實以及基層治理效能提升。然而，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的實踐中，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并不是一體化建設或系統科學地推進的，它們在邊界內涵、治理策略以及實際操作等方面均呈現出不同程度的模糊性或偏差性，導致二者之間張力凸顯。

（一）邊界內容不夠清晰

關于筑牢基層基礎與減輕基層負擔內涵的差異化理解，意味著它們二者邊界存在模糊之處。從治理實踐看，中央層面的公共政策并沒有嚴格區分筑牢基層基礎和減輕基層負擔的內涵，只是提供了基本行動指南與指導原則。例如，中共中央辦公廳2019年印發的《關于解決形式主義突出問題為基層減負的通知》，強調把當年作為“基層減負年”，要解決一些困擾基層的形式主義問題，切實為基層減負2。該政策文件主要聚焦“四個著力”，從以黨的政治建設為統領加強思想教育、整治文山會海、改變督查檢查考核過多過頻過度留痕現象、完善問責制度和激勵關懷機制等方面提出基本要求，而沒有作出詳細規定。地方層面出臺的政策文件也有類似問題。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主體是一致的還是分開的，這些主體是誰，實施方式是什么，它們的職責與權力范圍如何劃分等問題，有待進一步的科學論證。與此同時，頂層設計制度不夠健全，致使地方在執行過程中缺乏總體性參照；此外，受制于各地治理能力與水平的差異，層級之間難以形成統一標準和經驗參照，導致頂層設計與地方實踐存在一定程度的脫嵌，從而加大了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的張力。

（二）減負增效的“上熱下冷”現象較明顯

“政策的推行往往是政策變革過程中最關鍵的環節?！?中共中央辦公廳2020年4月出臺的《關于持續解決困擾基層的形式主義問題為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提供堅強作風保證的通知》強調，堅決杜絕形形色色的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持續為基層松綁減負，讓基層干部有更多時間和精力抓落實4。黨和政府此后多次出臺規范性文件為基層減負松綁，但是治理成效不太理想。一些地方和單位在落實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黨中央重大決策部署上越往下越“冷”，引發形式主義、面子工程等問題，導致工作落實力度層層衰減，政策效果大打折扣。有的地方政府習慣用“拖字訣”或者“選擇性落實”解決迫在眉睫問題，寄希望于以時間換取空間，把“熱浪炒成冷飯”，導致政策執行的“最后一公里”出現梗阻。這使原本筑牢基層基礎的工作變成加劇基層負擔，減負增能變成增負減能。與此同時，我國基層治理具有特殊性，需要各地積極探索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協同路徑，這也加大了相關政策執行的不確定性。不確定的目標給下級組織留下一定的探索空間，這使減負增能的過程可能偏離原有設定，出現條線部門層層任務分派，基層選擇性執行的“上熱下冷”現象1。在此情境下，筑牢基層基礎工作并未切實地服務于實際需要，反而增加了減輕基層負擔的任務，導致在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形成張力的同時，引發了增負減能的非預期后果。

（三）短期性與長遠性目標之間的矛盾

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相結合要處理好短期性與長遠性之間的矛盾。我國基層治理任務繁重，治理是否有效關乎社會治理效能，也影響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和質量。2000年前后，學界就提出關于基層減負、給基層松綁的話題2。各地、各單位為此積極探索基層減負的應對策略，但是大都陷入“越減越負”的周期性怪圈。采取何種部署和力度，涉及處理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有關時間維度的政策選擇。在長遠方向上，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工作要放在同等重要位置，而不能顧此失彼；從短期看，要講究治理策略，確?；鶎影捕ㄓ行虿⑶铱茖W把握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的關系，更好地釋放基層活力。例如在基層工作人員抱怨“越減越負”、以形式解決形式的風險暴露時，短期內要注重化解“重負”“重壓”，以免形成不利于基層長遠發展的新問題。目前我國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存在的張力，很大程度上來自短期與長遠政策選擇之間缺乏有效銜接和良性互動，以及治理措施的動態性與科學性尚顯不足，要注重短期任務與長遠目標的調適和平衡。

（四）“小馬拉大車”現象較突出

“小馬拉大車”是指人或組織作出超出自己能力范圍之外的事情。在基層治理場域，主要表現為基層組織以一種高度負壓的狀態運行，并由此引發一定程度的組織失能3?！靶●R拉大車”是基層在面對減輕負擔與筑牢基礎張力時被迫采取的適應性選擇或調適性治理。社會治理重心目前已經密集下沉，責任和事權也紛紛向基層轉移，但相應的財政權、人事權等資源下移步伐跟不上，這導致基層有“干不完的工作”。隨著互聯網發展，基層成員的生產生活方式、心理觀念和利益訴求等發生較大變化，對基層治理和服務提出更高要求，從而形成“小馬拉大車”的結構性困境4。與此同時，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政策對象與政策執行者重合，基層干部既是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政策的執行者和貫徹者，又是相關的政策對象。這導致基層治理陷入發展與減負、有限資源與無限任務的矛盾。究其根源，在于基層治理中任務、責任、目標、規模與能力、權限、實力、基礎的不匹配。破解“小馬”和“大車”的失衡問題，是紓解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內在張力的重中之重。

三、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張力形成的主要成因

從基層善治維度看，減輕基層負擔是基于行為導向的治理目標，筑牢基層基礎是基于結果導向的治理成效，兩者有機融合才能更好地促進基層善治。但是兩者在制度設計、目標設定與實際運作等方面的差異性，以及基層組織權責利失衡、注意力競爭與創新泛化、監督和激勵機制不科學、技術賦能的非預期效果，導致兩者的協調存在困難。這種目標與實踐的不兼容性或矛盾性，實質上正是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形成內在張力的深層次原因。

（一）基層組織權責利的失衡

理順權責利關系是科層組織層級治理的重要內容?；趩我恢频膰医Y構形式，我國實行的是一種梯度分權機制，這是維持政權穩定與政治秩序的基礎所在1。與此同時，基層條塊權責關系呈現從“層層加碼”到“層層加壓”再到“層層追責”的非預期狀態。通過目標設定、檢查驗收、項目派發等舉措，職能部門將責任隱性轉移給“塊塊”上的屬地政府。這導致公共事務持續增多，使基層組織出現權力、責任與利益不匹配的狀態。如果出現問題，那么上級政府層層追責的背后實質上是層層推責，這易引發目標錯位與責任流失。在社會治理重心下沉情勢以及筑牢基層治理基礎的指引下，治理實踐通常表現為責任下移而資源下沉不足、權力下放不夠且下放的速度與程度都處于較為滯后狀態。權責利失衡已成為基層治理實踐的常態性困境。權責利失衡影響基層治理成效，不利于筑牢基層基礎，還容易誘發減負悖論、痕跡主義等問題，導致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始終處于緊繃狀態。

（二）注意力競爭與創新泛化

基層治理創新是新時代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的應有之義?！吨泄仓醒?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把“推進基層治理創新”作為提升基層治理能力的重要舉措2?；鶎又卫韯撔履Ｊ降龅耐瑫r，出現了“為競爭而創新”“為創新而創新”等現象3。注意力競爭是影響政府創新的重要因素之一，集中表現為上級的偏好導向對政府行為的引導以及地方政府憑借其所擁有的自主性空間而展開的競爭。適度的、有重點的、聚焦的注意力競爭可以驅動具有實質性且有效的治理創新?；趶姼偁幏諊淖⒁饬θ菀资Ы埂Ｔ趬毫π秃蛦栘熜腕w制下，基層容易承接超載任務。與此同時，它要面對密集的監督考核。這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基層偏好選擇有顯示度的創新項目，把主要注意力聚焦于已經明確量化的考核指標，從而導致治理創新泛化。隨著社會主要矛盾轉變，筑牢基層基礎的需求清單亟須基層行動者通過創新實踐予以積極回應。但是目前基層組織的治理能力與水平還相對有限，在面對多重目標任務和相互疊加的多維度創新要求時，往往使得基層面臨前所未有的負擔和壓力，容易造成行為偏差。有的創新行動者相對忽視了創新需要立足于當地資源稟賦等實際情況，往往造成形式創新和創新泛化，甚至出現創新悖論。注意力競爭與創新泛化在無形中擴大了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的張力。

（三）監督較多而激勵不夠科學

基層治理實踐中，監督下鄉的趨勢日益明顯。監督下鄉旨在防止基層干部權力濫用和廣大群眾利益受損，規范權力運行。但是基層治理實踐具有公共事務瑣碎性、治理事件偶發性、治理資源有限性等特征，這與監督下鄉強調的規則、程序、規范以及標準化要求存在張力4，容易引發監督權在某種程度上的失范。過多、過頻、過泛，尤其是脫離基層實際的各種監督，導致基層應接不暇、難以承受，進而引發形式主義現象。有的基層行動者為了應對上級督查，可能采取做足文字材料、過度留痕等避責行為，進而形成督查悖論。與此同時，基層行動者除了承擔本職工作之外，還要從事與實質性工作內容關系不大、脫離基層的相關工作，且要背負基層形式主義泛濫的標簽，導致基層行動者的價值感和積極性受到挫傷。此外，傳統壓力型體制的督考結果表現為獎勵與懲罰，現代壓力型體制的結果表現為獎勵、懲罰和問責1，這使反向激勵偏多而正向激勵不足。目前基層激勵機制相對缺乏常態化的制度支撐，物質激勵與精神激勵銜接不夠緊密，導致激勵基層行動者敢于擔當作為的效果不夠明顯。

（四）技術賦能出現非預期效果

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越來越多的治理技術被應用于公共治理領域。各地將基層治理數字化轉型作為政府創新的重要舉措。技術賦能基層治理，盡管增強了治理的清晰度和敏捷性，但是基層治理事務的模糊化與數字技術的清晰化之間存在張力，導致技術賦能的成效較為有限。“條條”和“塊塊”基于自身利益、風險等因素的考慮，其間的數字壁壘有待被打通，這導致基層出現重復錄入、反復填報的數字負擔和工作壓力?，F代化進程中，技術賦能引發頻繁的數字考核，導致基層行動者疲于應對日常工作，對自身工作滿意度偏低，作為指揮棒的考核功能難以有效發揮作用。此外，技術賦能的產生與發展是行政改革實踐者發動和領導的，數字技術權力的濫用或誤用容易導致“智能官僚主義”的產生2。部分基層工作者在數字化轉型背景下呈現出兩種狀態：有的出現政績觀錯位，引發數字形式主義，使“技術賦能”轉變成為“技術負能”，不利于基層治理水平提升；有的因自身年齡偏大、技術能力較為有限，數字素養偏低，難以適應數字化轉型，致使工作效率降低。此外，基層行動者之間的信息溝通障礙，也會加劇個體和部門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增加隱性的數字負擔。

四、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均衡優化的路徑選擇

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是強化基層治理責任主體履行責任的機制，兩者的均衡優化應該從觀念、結構和行動等方面展開，兩者的效能提升要遵循在促進公共事務解決的過程中實現責任這一主線?；鉁p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內在張力，推進兩者之間的機制銜接，可以從構建權責利相匹配的基層治理新模式、健全黨領共治和條抓塊統的科學機制、提高治理問責的兼容性和激勵的有效性、積極重塑秩序與活力兼備的基層社會這四個方面發力。

（一）構建權責利相匹配的基層治理新模式

權責利相匹配是基層治理有效的基本原則。權責利運行分離將會導致責任目標制度的失敗，也難以有效約束基層工作者的行為3。新時代基層治理實踐面臨的任務數量和工作難度均不斷增長，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的張力也在持續加大，迫切需要構建權責利相匹配的基層治理范式以積極應對。其一，持續深化行政體制機制改革，厘清權責利關系。既要確保權力和責任的統一，又要保障基層財政能力與治理能力相匹配。推動任務下沉基層的同時，人、財、物、時間、信息也要相應地配備到位，以逐步破解基層職能異化、工作泛化等問題，促進基層從賦權清單梳理轉向實際工作運用。其二，推進各級政府事權規范化，科學區分職責邊界。及時改變職責和權責同構格局，形成差異化事權劃分體系。打破基層政府條塊職責不清的模糊狀態，以便做到“不該管的不管、該管的管好”，推動基層分工協同和有序運轉，促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有機統一。其三，積極整合資源與力量，以智治賦能基層治理。一線基層治理主體要整合吸納社會力量和技術力量，借助大數據平臺強化群眾參與，減少基層信息不對稱現象，從而規避權責利分離困境。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雙軌并行情勢下，要推動統分結合、主次有序，明確主體責任，加快構建和完善科學合理、上下聯動、權責分明的基層治理模式。

（二）健全黨領共治和條抓塊統的實現機制

黨領共治的根本目的是通過黨建引領以提升社會組織動員能力，更好地推動聯系、管理和服務的結合與互動。面對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的張力，健全黨領共治和條抓塊統的機制是增強善治能力的關鍵。在基層治理主體之間通過溝通交流、協同合作的多維度互動方式，把基層黨組織的制度優勢和組織優勢更好地轉化為治理效能和發展效能。其一，由基層黨組織主要負責人牽頭，強化黨建引領對屬地管理的統籌協調作用，更好地整合基層的各種治理資源，在條塊之間推進跨組織、跨體系的協同治理。其二，“條條”要注重統籌各職能部門的工作任務，推動部門把精力放在各自職責范圍。上級政府在科學把控的基礎上實時監督，為一些基層政府處理棘手的問題提供人才、技術、物資支持，即以基層“塊塊”獨立完成為主，以協同配合為輔。這有利于提升基層工作者的處事能力和專業技能。其三，加強條塊之間的協作配合和互相制約，推進條塊信息共享。雙方要主動加強溝通，加快信息資源整合共享，深化實施“雙報到”制度1。它們二者各司其職，從而避免形成條強塊弱或塊強條弱的非均衡狀態。通過黨建引領條塊協作互嵌，理順職能部門與基層政府、同級“塊塊”間、同級“條條”間的關系，加強基層政權治理能力建設，進而既減輕基層負擔，又筑牢基層基礎。

（三）提高治理問責的兼容性和激勵的有效性

問責是提高國家治理效能的有力抓手，要逐步完善容錯糾錯適用的減責免責機制2。注重提高問責的兼容性和激勵的有效性，除了要完善自上而下的壓力與任務傳導的制度設計，還要健全自下而上地回應上級壓力的行動策略。健全容錯減責免責機制，加強問責與容錯的組織、制度協調以及有效銜接與平衡設置，重視因地制宜以及與時俱進。嚴格控制考核總量和頻次，統籌規范面向基層的督查檢查，避免過度考核、公式化評價和問責泛化，進而減輕基層組織的負擔。從制度維度賦予基層敢作為和能作為的空間，做好容錯糾錯工作，更好地保護基層治理主體干事創業的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落實治理責任，要做到獎懲的動態平衡，構建和完善多維度、多層次以及立體化的激勵保障體系。強調正向激勵與反向約束并重，矯正考評問責“重追責處罰、輕表彰獎勵”，對于積極作為、真抓實干、講求實效的基層治理主體要及時給予提拔或表彰。構建權責分明、主次有別、激勵均衡的干部績效考核體系，科學劃分主體責任與協作責任，加強對協作方的選擇性激勵，提高多元主體的激勵一致性以及可持續性。此外，還要注重優化問責與激勵機制，充分激發基層治理主體的擔當作為，進而凝聚基層組織強勁的治理內生動力。

（四）積極重塑秩序與活力兼備的基層社會

基層社會與基層治理是互構關系，而不是互斥的。社會活力是社會發展的動力和源泉。社會活力越強，越能有效地處理基層治理中多樣化、差異性和特殊性的需求。社會安定有序是社會進步和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條件。新時代重構秩序與活力兼備的基層社會要做到：其一，堅持黨建引領，強化黨建勢能和共同締造的統一性。明晰多元主體在基層治理中的功能定位、職責邊界以及合作機制，充分發揮黨領共治的治理功能，持續提升基層治理效能。其二，激發基層多元力量的治理活力。基層治理不僅需要適宜的運行機制和制度來維持秩序，還需要釋放社會活力，整合利用治理資源。健全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完善民主協商機制，激發基層社會成員的智慧，匯聚和整合社會及個體擁有的多元治理資源，在保持社會穩定的基礎上激發基層自治活力。其三，注重多元治理工具的融合賦能。隨著治理重心和治理資源的下沉，基層治理工具和手段不斷多樣化，但是由于缺乏相應的治理整合機制，通常難以充分發揮其治理效能。因此，可以通過“黨建為核、自治為基、法治為要、德治為魂、智治為器”五種治理機制3，促進治理工具在互動融合中相互賦能。此外，要利用好數字技術的治理工具，以先進技術促進治理體系重構，為社會成員的需求表達、資源獲取賦能，積極搭建政府組織、社會與基層群眾共同參與的協同治理平臺。

五、主要結論與研究展望

中國式現代化離不開基層治理現代化。針對既有研究把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結合不夠的狀況，本文提出了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存在張力的解釋視角，主要結論如下：

第一，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關乎基層治理成效以及基層善治能力提升，它們二者要協同推進、互促共進，而不能顧此失彼。減輕基層負擔主要強調向基層放權賦能，以推動基層政府職能轉變，更好地構建服務型政府、法治政府。轉變政府職能以提升基層治理能力和變革治理方式，從而促進基層治理現代化邁出新的更大步伐。

第二，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形成張力的底層邏輯在于上下博弈而引發的系統性偏差。基層組織存在對上級考核任務“形式上符合、實際上違背”的變相執行現象，而上級政府考核失當、自身動力錯位，導致上下共謀或妥協，這是系統失靈的結果。推進基層善治，要善于從紛繁多變的外在表現中抽離出不變的本質，進而更好地破解基層形式主義治理困局。

第三，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合理均衡是減輕基層治理壓力，提高基層善治能力和發揮制度優勢的核心環節。系統研究推進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均衡路徑，能夠更好地為基層松綁減負、提質增效，同時也凸顯了基層黨組織黨建引領、部門協同、條塊聯動的制度優勢。隨著基層治理的發展，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體制機制和結構功能也將不斷得到創新和發展。通過建立制度規范和進行理論研究，維持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之間的平衡關系，為基層治理提供更加科學、有效的指導，將成為今后研究的重點。

第四，基層治理現代化進程中，實現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均衡優化，要注重探索多層次、多維度、立體化的推進路徑，更好發揮責任建設的制度功能，著重破解問責、創新、監督、技術之間的悖論。此外，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的合理均衡要在治理模式、治理結構以及相關機制等方面彰顯盡責式治理和融合型治理的重要功能，形成具有中國特色和獨特優勢的制度構建以及學理表達，既貢獻“中國之治”，也傳播“中國之理”。

基層不牢，地動山搖。基于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相統一的思路，本文對提升基層善治能力展開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拓展和深化了既有研究，特別是彌補了既有研究相對割裂的狀況。未來研究要著重探討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同基層治理有效的關聯性。目前，國家治理資源持續增長，但在基層治理實踐中尚未有效轉化為社會及群眾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其原因值得深入探究。減輕基層負擔與筑牢基層基礎屬于技術治理問題，要積極探索治理目標有效達成、治理資源節約高效以及社會廣泛認可的基層善治之道，進而促進中國式現代化行穩致遠。

責任編輯 " 申 " "華

技術編輯 " 王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