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研究目的:農村土地“確權確收益”作為基層在適應農業生產關系變遷過程中自主探索出的一種產權界定方式,其理論邏輯和運行機制尚未得到充分探討。本文旨在考察“確權確收益”的實踐做法與現實需求,探討其理論邏輯及運行機制,討論其潛在風險和對策。研究方法:理論分析與案例研究。研究結果:“確權確收益”不局限于農地產權界定層面的制度安排,而從產權界定擴展至產權實施,降低了產權界定成本,提高了土地確權效率;在此過程中,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確定與權能分離同時發生,通過經營權的匯集流轉,農地流轉交易成本明顯降低,有利于農地集中規模經營;成員集體授權機制賦予了村集體更大的處分權,使其在流轉中的作用得以發揮,為有效落實集體所有提供了支點;“確權確收益”存在不確權到地塊的產權殘缺,存在集體流轉或統一經營下的收益風險。研究結論:農村土地“確權確收益”模式有效聯通了農地確權、家庭承包與農業規模經營,是“三權分置”的又一種實現形式。這一模式有利于降低農村土地確權成本,提高土地確權效率,且減少了農地流轉交易環節,有利于實現規模經濟和壯大集體經濟。但實踐中應根據當地適用性條件理性選擇,堅持農民自愿原則,健全監督機制,規范產權與合約關系,提高經營管理水平。
關鍵詞:確權確收益;確權確利不確地;二輪延包;土地承包經營
中圖分類號:F30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5)01-0001-07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42171252)。
自1978年以來,我國農村土地先后進行了兩輪承包。按照承包期限,第二輪承包期即將期滿,為推動第二輪承包到期后有序延包,國家已逐步開始進行延長二輪承包的試點,這也意味著農村土地的第三輪承包將陸續啟動。中共二十屆三中全會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提出:“有序推進第二輪土地承包到期后再延長三十年試點,深化承包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置改革,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為深化實施農用地“三權分置”,有序推動第二輪承包到期后的延包指明了方向。
同時,為保護農村土地權益,我國陸續開展了大規模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工作。農地確權的主要任務是進一步穩定和完善農村土地承包關系,解決承包地塊面積不準、四至不清、空間位置不明、登記簿冊不健全等問題,把承包地塊、面積、合同、權屬證書全面落實到戶,賦予農民更加充分而有保障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為此,2013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要用5年時間全面完成新一輪土地確權工作。截至2019年年底,經過長達6年的努力,農村土地確權的登記發證率已超過94%[1]。農地確權在中國農業發展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不僅涉及千家萬戶的切身利益,更關系到整個農業經濟體系的穩健運行,如何處理好農地確權與二輪承包到期延包的政策銜接更是頗受學界和政策界關注[2]。
農地確權實施以來,學界從不同角度對土地確權開展了理論與實證研究[3-4]。研究普遍認為土地確權落實了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維護了農民土地權益,激勵了農民對土地的投資[5]。此外,土地確權使得農地流轉有了產權依據,研究發現土地確權有利于促進農地流轉[6-7],擴大了經營規模[1],提高了中國農村農業經濟績效[8]。同時,農地確權誘導了“關系型”的傳統鄉村治理秩序向“契約型”的現代村莊治理體系轉變,從而在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過程中正發揮重要作用[9]。這些研究基本是圍繞“確權確地”的傳統土地確權模式展開。實踐中,隨著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的深入推進,農村社會經濟結構的變革,以及人地關系的變化,傳統確權模式逐漸顯現出一些制度性和操作性的不足。在這一背景下,許多地方根據自身實際需求探索了“確權不確地”的嘗試,如“確權確收益”“確權確利不確地”“確權確股不確地”等做法,這些新的探索在實踐中有一定的現實需求,但其理論邏輯和運行機制尚未引起理論界和實踐工作者的足夠重視。鑒于此,本文針對“確權不確地”的實踐做法和現實需求,考察其理論邏輯與運行機制,剖析其潛在風險,提出實施對策與建議,為在即將推動的二輪延包中完善產權機制與經濟機制的相互作用關系,促進“三權分置”體系下的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和鄉村振興提供理論依據。
1 “確權確收益”的實踐探索
傳統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就是將農村土地按照面積、質量及農戶家庭人口等分配給本村的農戶,每一個農戶都會分配到確定的地塊,并進行承包經營與耕種。而所謂的“確權不確地”,則是只按照本村戶籍人口分配一定的土地承包經營權面積,但不確定具體地塊,而是按照當地歷年土地收益狀況,確定相應土地面積所能分配的收益,因此被稱為“確權確收益”,有的地方也稱為“確權確利不確地”。這些做法本質上都是只確權不確地,而通過確收益、確利來保障農戶的土地經濟利益,并通過這一方式實現土地流轉及規模經營。收益的確定通常基于對每畝土地潛在收益能力的評估,主要參考歷史產出數據以及市場流轉租金水平。實踐中一般采用固定租金、谷物產量折算收益水平等,通過確權契約及承包經營權證書保障農戶收益。例如,固定租金模式下,約定每畝地給予農戶固定的年租金;谷物產量折算,是約定每年按若干公斤谷物及其當年市價折算收益水平,這種做法有利于抵消物價變化對農戶收益的影響。
筆者曾經對北京市通州區臺湖鎮在上一輪土地承包中探索的“確權確收益”進行過實地調查,調查結果發現,在現代農業日趨發展的背景下,“確權不確地”有其廣泛的現實需求和內在的利益機制。通州區臺湖鎮位于北京市東南部,處于五環路和六環路之間,鎮域西側與朝陽區、大興區接壤,屬于典型的大城市近郊區,區位條件優越。農業生產基礎較好,第二、第三產業較為發達,當時有著非常強的現代農業發展需求,農民對土地的依賴性較低,農地流轉市場活躍,流轉比率較高。臺湖鎮土地確權工作開展較早,2004年即發布了《臺湖鎮農村土地確權流轉實施細則》,這一時期正值第一輪土地承包經營權到期,臺湖鎮值此承包經營權調整的機會,根據村民需求采取了多樣化的確權模式。對于流轉到期能交回土地的,采取“確權確地”模式,將具體地塊確權到農戶手中;對于部分土地由于成片流轉集中經營,具體地界已難以界定,針對這一情況臺湖鎮采取了“確權確收益”的模式,每年以發放土地租金的形式落實農民土地權益。“確權確收益”模式的采用與村莊經濟條件相關,由于各村經濟發展條件不同,“確權確收益”的面積有很大差異,一般區位優越、經濟條件好的村“確權確收益”面積就比較大。據當時的統計,2005年全鎮確收益土地總面積9 549.78畝,其中,確權后由村集體自營的為2 818.00畝,占29.51%;企業租賃3 376.00畝,占35.35%;流轉給外村人耕種的為2 155.50畝,占22.57%;本村村民承包1 200.28畝,占12.57%。
采取“確權確收益”模式,臺湖鎮農地利用取得了良好效益。首先,促進了農業經營多樣化發展。除了本村村民反包經營、外來村民租賃耕種外,村集體統一經營和農業企業規模化經營開始蓬勃發展。其次,“確權確收益”有效促進了農地利用效率提升,有助于農民增收。“確權確收益”后土地凈收益由原來的1 000元/畝提高到1 400元/畝,農民收入提高了40%。此外,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后還可以返聘從事農業或者非農就業,收入進一步提升。而且,“確權確收益”后采取的統一經營方式有效避免了農戶私人利用中常見的私搭亂建現象,耕地資源得到有效保護。
類似的,也有一些地區根據當地實際需求采取“確權確股不確地”的方式[10],即只確定每個農戶所擁有的農地面積,而不將土地具體分配到農戶,采取集體經營或集體轉包發包的形式經營,根據農戶確權土地的面積及收益能力確定股份,年底按股分紅。本質上也是“確權不確地”,只是“確權確收益”一般采取確定的收益水平年底支付,農戶繼續擁有一定面積的承包經營權證;而“確權確股”則是年底根據經營收益按股分紅,農戶取得一般為股權證,而不是承包經營權證,這種情況下其權利性質就發生了變化。即“確權確收益”是農戶繼續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這一物權,而“確權確股不確地”如果農戶不再擁有土地承包經營證而只有基于成員權的股權證,則就發生了產權性質變化,屬于人之上權利,而不是物之上權利。
2 “確權確收益”的理論邏輯與利益機制
在全國實施農村土地家庭聯產承包制度以來,常見的做法是“確權確地”,即在集體經濟組織范圍內,將土地承包分配到農戶,并通過建立土地承包臺賬、簽訂承包合同證書等,按實際測量面積確權到戶到地。“確權確地”全面落實了承包地塊位置、面積、合同、證書“四到戶”,由此給農民“確實權、頒鐵證”。與“確權確地”方式不同的是,“確權確收益”是確定每家每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面積和產權歸屬,但不劃分四至明確的具體地塊,集體土地由村集體統一經營或流轉,農戶憑借所擁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份額分配土地經營收益。在“確權確收益”過程中,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確定與權能分離是同時發生的,承包權與經營權實現分置,占有、使用和處分權轉移到村集體,農戶因經營權流轉而取得對價收益。這本質上是“三權分置”的又一種實現形式,體現了在“三權分置”下通過確權明確農戶所取得承包經營權面積,通過確收益保障農戶“流轉”土地經營權所能獲得的利益,只是這一“流轉”過程由集體經濟組織實施,客觀上實現了在保障農戶承包經營權(確權)和土地利用收益(確收益)的前提下,減少了流轉環節,實現了土地規模經營。如果說“確權確地”反映的是一般理論認識,“確權確收益”就是理論認識向實踐探索的延伸,不再局限于農地產權界定層面的制度安排,從產權界定擴展至產權實施,通過明確的產權界定、利益機制和集體組織關系,實現了農用地資源的高效配置和集體經濟的壯大,在保障了農戶的經濟利益前提下,有利于土地流轉和規模經營,從而有利于推動農業農村的現代化發展。農村土地承包經營過程中這些多樣化模式的出現,源于基層實踐的自主選擇,充分體現了依靠農民群眾自主協商解決實踐中遇到矛盾和問題的智慧。因此,農村集體土地“確權確收益”模式有效聯通了農地確權、家庭承包與農業規模經營,本質上是“三權分置”的一種實現形式。
2.1 順應農業生產關系變遷趨勢,符合規模經營的發展要求
農地確權方式選擇反映的是特定時代背景下農民與土地的關系以及農業生產關系。我國農村的生產關系在不同歷史時期經歷了深刻變革,在20世紀70年代,尚處于鄉土中國階段,農村的生產主體主要依靠農業,絕大多數農民依賴土地為生。由于農民的家庭生計直接與土地種植業務相關,這種耕作的需要產生了對土地產權完整性的客觀需求。因此必須合約確定產權到戶(確地到戶),以落實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滿足“耕者有其田”,激發農民農業生產積極性。時過境遷,隨著城鎮化的發展,開始經歷鄉土中國到城鄉中國的歷史轉型[11],農村人口與勞動力大量離土出村,務農收入占農村居民總收入的比重已大幅下降,農民對耕地的依賴性顯著下降,人與地的粘性明顯松動,農地流轉成為許多農戶的選擇。在此背景下,比起承包地位置,農戶更關心土地權利流轉以及流轉收益,使得土地承包經營權開始從一種切實的耕作權利變為財產權利。尤其進入新時期,“三權分置”改革深入推進,人地關系和農業生產關系都在加速演變。正是順應這種農業生產關系的變遷邏輯,新時期農地確權衍生出諸如“確權確收益”等不同于以往確地到戶的新模式。在“確權確收益”的模式下,農民通過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份額參與農地收益的分配,農地不再僅僅是生產資料,更成為一種可流轉、可參與分配的財產收益。這種模式順應了農業生產關系的演變,既保障了農民土地產權與收益,也推動了農地更加靈活有效的流轉與規模利用。
2.2 降低了產權界定成本,提高了土地確權效率
農地確權是一種產權界定行為,產權的界定需要付出成本。在農村土地確權過程中,包括法律程序、產權登記、土地調查等一系列步驟都需要投入資源,對政府和產權主體都需支付一定人力和財力成本。因此,大規模農地確權實際上成本較高且程序繁瑣[12]。具體而言,一是在物理和價值形態上明確產權的邊界過程中產生的成本,它由物品可分性、技術和度量難度等因素決定。對于農地確權而言,往往面臨歷史權籍資料匱乏等問題,確權登記工作需要經過現場實地踏勘指界、地籍圖測繪等環節,對人力物力財力與技術要求較高,不少地方因資金約束,確權工作難以推進,還有因為復雜地形地貌原因無法精準確權。因此,當實踐中復雜的確權環境導致界定每塊農地主體、面積、位置、四至、質量等信息的邊際成本高于對這些產權信息界定所得到的邊際收益時,必然制約農地產權界定的精細化程度。此外,農地產權界定中還存在較大的內部協商成本。由于農地客觀存在肥力和耕作距離差異,確權確地必然要在成員之間協商形成相對公平的地塊搭配方案,其中的溝通協商往往很難。在此意義上,“確權確收益”模式提供了一個變通選項,既不損害農民之間的利益公平,也有利于保證確權效率,可謂兼顧公平與效率的創新探索。而且,產權的直觀形式是人對物的關系,實質上是產權主體之間的關系,產權界定實質是確定人與人之間的經濟關系。因此,在農地確權中,與其說是確定農戶對土地的承包經營權,不如說是在確定農戶與農戶之間的產權關系。只要能達到明確主體間產權關系的目的,產權界定并非一定需要界限明晰的標的物。“確權確收益”模式雖然沒有嚴格落實農戶對具體地塊的占有權,但通過農戶之間產權關系的確定與劃分,厘清了相互之間的經濟關系,同樣達到了農地確權的政策目標,并且由于無需確地,節約了成本,提高了效率。
2.3 減少了農地流轉交易環節,提高了流轉效率
根據科斯定理,從產權交易環節來看,市場存在交易成本,但不同的產權界定方式帶來的交易成本是不同的。因此就交易成本而言,產權界定應該選擇交易成本相對較低的方式[13]。“確權確地”模式將具體地塊承包經營權界定給具體農戶,由農戶自主行使流轉決策權,單一進入農地交易市場尋找轉出對象并進行價格談判,產生搜尋、談判、簽約和監督等一系列成本[14]。當每個農戶都這么做,總體交易成本就成倍上漲。“確權確收益”模式中,界定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同時分離了承包權與經營權,各家各戶經營權匯集到村集體手中,村集體統一打包流轉,產權交易在一次談判中完成,交易成本大大下降。也會提高農戶協作起來集中流轉農地的意識,有效提高了農地流轉運行效率,并且農地集中連片還增加了談判籌碼,擴大了溢價空間,實現了“農戶供給型農地市場”向“集中供給型農地市場”的轉型[15]。相比“確權確地”,“確權確收益”顯然是一種交易成本更低的產權界定方式,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自然成為基層實踐的更優選擇。另一方面,“確權確地”中一家一戶的田塊劃分直接導致了農地分散化、細碎化,出現嚴重規模不經濟,與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導向背道而馳,顯示其弊端。這種弊端幾乎成為東亞小農經濟國家尤其是土地私有化國家農業經營的通病[16-17],而在集體土地所有制框架下,通過“確權確收益”模式可以為集中連片經營提供更直接途徑,使得家庭承包制的私權保護與農業規模經營并行不悖。
2.4 有利于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壯大集體經濟
在我國農地制度改革中,呈現出弱化土地所有權,強化土地使用權的趨勢。盡管這一趨勢在加強了農民土地權益、符合農地資源市場化配置的要求,但過度弱化了集體土地所有者的主體地位,忽視了集體在農地經營與管理中的積極作用。《關于完善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置辦法的意見》明確指出“農村土地農民集體所有,是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根本,必須得到充分體現和保障,不能虛置”。在這一背景下,學界倡導在農地流轉中要重視和發揮土地所有權的主體作用[18]。然而,具體通過何種方法實現這一目標一直是一個難點。在此情境中,“確權確收益”作為農地確權的特殊模式,為有效落實集體所有權提供了著力點。首先,“確權確收益”模式通過成員集體授權,使村集體主導了農地流轉,有利于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發展現代農業和規模農業。這一授權機制賦予了村集體更大的空間行使處分權,包括對農地的管護和使用監督權能。村集體由此能夠更加主動地參與并管理農地的流轉過程,從而實質性地加強了集體土地所有權的主體地位。其次,該模式通過模糊了每家每戶與具體地塊的聯系,避免了一些農戶占用承包地自主開展非農非糧化行為,有效保障了土地的合法使用。
3 “確權確收益”的潛在風險與實施對策
盡管“確權確收益”解決了在保障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及其收益的前提下,無需確權到地塊而降低了確權的難度與復雜性,且有利于土地流轉和集中規模經營。但是,對農戶來說依然存在不確權到地塊的產權風險,存在集體流轉或統一經營下的收益風險等。因此,實踐中應遵循農民自愿原則,采取加強引導與監管等措施,完善實施中的決策與合約機制等,保障土地二輪延包中農戶的產權利益與農業生產經營健康發展并行不悖。
3.1 因地制宜,堅持村民集體決策與農戶自愿原則
農地流轉的自主性原則是確保農民合法權益的基石。《關于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意見》指出:“土地承包經營權屬于農民家庭,土地是否流轉、價格如何確定、形式如何選擇,應由承包農戶自主決定。”《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規定:“國家保護承包方依法、自愿、有償流轉土地經營權,保護土地經營權人的合法權益,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侵犯。”農地“確權確收益”作為農村土地承包經營的一種模式,其過程往往由集體經濟組織發起,更需要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在農戶自愿前提下堅持集體決策原則。因此,應該從源頭上嚴格把握“確權確收益”的實施條件與范圍,確保任何推進農地流轉的行動都是在農民自愿、依法的基礎上進行的。
3.2 健全監督機制,規范集體土地流轉與經營行為
“確權確收益”模式在本質上構建了一種“委托—代理”關系,將農戶與村集體之間的土地權利關系轉化為一種經濟合同。在這一關系中,村集體作為代理方,負責管理和流轉土地,而農戶則是委托方,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份額,并分享相應的流轉收益。然而,在農村治理機制不健全或缺乏有效監督的情況下,存在村集體尋租的潛在風險,即村集體經辦人可能利用其在土地流轉中的權力謀取私利,包括在流轉租金確定、分配和流轉過程中謀取利益等。因此,應健全監督機制,規范集體土地流轉與經營行為。一是建立健全制度規制,制定與完善土地流轉規范,規范村集體在土地流轉中的行為。二是強化對村集體行為的監督,設立由村民代表組成的監督組織,負責監督村集體在土地流轉過程中的操作,通過實時監督、審計和投訴處理等,保障流轉過程的公正與規范。三是提高流轉過程的公開與透明度,在土地流轉的每個環節公開相關信息,包括土地租金的設定、分配方案以及流轉的具體過程等,通過信息公開,促使村集體充分履行義務。
3.3 規范產權與合約關系,保障農戶產權利益
在“確權確收益”模式中,雖然農戶被確認了土地承包經營權,但這種權利并不完整。根據《民法典》規定,土地承包經營權被定義為一種用益物權,包括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4項權能。然而,“確權確收益”模式中,農戶只享有承包經營權的收益權,而占有、使用和處分權則仍掌握在集體經濟組織,存在農戶承包經營權的產權殘缺。為解決這一問題,可完善和規范合同約定,一是在承包合同中約定土地利用方式及收益水平,規定承包期限及改變利用方式的收益變更機制;二是在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中載明土地利用方式及收益水平,注明改變利用方式后的利益調整方式等。對于“確權確股不確地”,應該通過“確權+確股”來保障農戶利益,即首先確定農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農戶繼續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證;然后再依據承包經營權及其利用能力和產出水平“確股”,這樣有利于保障農戶的土地權益。
3.4 積極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降低經營與市場風險
“確權確收益”的優勢在于可減少土地承包與流轉環節,促進農村土地規模經營,推動現代農業發展。農地流轉中農戶的收益最終來源于經營方,但農業經營本身就易受自然災害和農產品市場波動等影響,一旦經營主體經營不善出現虧損,必將影響農民收益權的實現。因此,選擇“確權確收益”模式的地區,首先,應考慮當地集體經濟組織管理與經營實力較強,集體經濟運行管理比較規范,有較好的經濟實力和人才基礎,且存在較大的土地流轉與規模經營需求;其次,應積極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提高規模經營及管理水平,鼓勵發展多種經營項目,分散風險,提高整體收益穩定性;最后,應建立風險補償機制,設立收益保障基金,對因自然災害或市場價格急劇下跌導致的收益減少進行補償,確保農戶基本收益。
4 結論與建議
“確權確收益”作為農村土地承包經營的一種方式,與傳統的“確權確地”不同,是通過確定每家每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面積和產權歸屬,而不劃分土地四至明確的具體地塊,土地由村集體統一經營或流轉,農戶憑借所擁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份額分配土地經營收益。農村土地“確權確收益”模式有效聯通了農地確權、家庭承包與農業規模經營,本質上是“三權分置”的又一種實現形式,這是地方在適應現代農業轉型發展需求探索出的土地承包經營的一種補充形式,有利于降低農村土地確權成本,提高土地確權效率,且減少了農地流轉交易環節,提高了流轉效率,有利于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通過壯大集體經濟促進農業農村轉型發展。但是,“確權確收益”對農戶來說存在不確權到地塊的產權殘缺,存在集體流轉或統一經營下的收益風險等。因此,實踐中選擇“確權確收益”模式應遵循農民自愿原則,考慮當地土地流轉與規模經營需求、集體經濟實力以及集體經濟組織經營管理能力,通過健全與完善監督機制,加強引導與監管等措施,規范集體經濟組織土地流轉與經營行為。在實際操作中,應規范產權與合約關系,在土地承包經營合同、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中載明土地利用方式及收益水平,注明改變利用方式后的利益調整方式等,保障農民權益。同時應積極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發展現代規模農業,降低經營與市場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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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 Daolin1,2, CHNEG Jian3, ZHANG Lixin1,2
(1. School of Land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193, China; 2. China Land Policy and Law Research Center, Beijing 100193, China; 3. School of Urban Economics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Capital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Beijing 100070,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s of this study are to examine the practical methods and real-world demands of “Land Titling without Physical Presence,” to analyze its theoretical rationale and operational framework, and to discuss the potential risks alongside corresponding countermeasures, given that “Land Titling without Physical Presence” is a grassroots-level approach to delineate farmland property rights that has emerged as rural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relations evolve, yet its theoretical logic and operational mechanisms remain underexplored. The research methods include theoretical analysis and case study. The research results show that this approach extends beyond typical institutional arrangements that focus solely on defining farmland property rights; it expands from property rights definition to property-rights implementation, thus lowering the costs of property rights confirmation and enhancing the efficiency of land titling. Meanwhile, the confirmation of farmers’ contractual management rights and the separation of their entitlements occur simultaneously, and by pooling and transferring operational rights, it significantly reduces transaction costs of farmland transfers, facilitating large-scale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Through the mechanism of collective authorization, village collectives acquire greater powers of disposal, enabling them to play an active role in transfers and providing a lever for effectively implementing collective ownership. However, there is a risk of incomplete property rights if land titling does not extend down to individual plots, and under collective transfers or unified management, revenue-related risks may also emerge. In conclusion, the “Land Titling without Physical Presence” model effectively links farmland titling, household contracting and large-scale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representing another embodiment of the triple entitlement. This model helps reduce the cost and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rural land titling while streamlining farmland transfers, thereby fostering economies of scale and strengthening the collective economy. Nonetheless, its application in practice should be guided by local conditions, respect farmers’ voluntary participation, establish sound supervision mechanisms, clarify property and contractual relationships and enhance management capacities.
Key words: land titling without physical presence; land titling and revenue delineation without physical delineation; second-round land contract extension; land contracting system
(本文責編:郎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