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產權明晰到治理優化：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研究

摘要：研究目的：探究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及其內在機理，以期為加快推進宅基地確權工作以及持續深化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助推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參考。研究方法：多層回歸模型和中介效應模型。研究結果：（1）宅基地確權提升了農民對住房情況、居住環境、社會治安和村委會工作的滿意度，顯著改善了鄉村治理績效。（2）激勵村民參與村莊事務、改善基層干群關系和增強集體經濟實力，是宅基地確權提升鄉村治理績效的重要機制。（3）與新生代農民相比，老一代和中生代農民對宅基地確權在提升鄉村治理績效方面的作用持更為積極的態度；在各收入水平的村莊中，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邊際貢獻隨收入水平的提高逐漸減弱；此外，與中西部地區村莊相比，宅基地確權在東部地區村莊的實施對鄉村治理績效的提升效果更加顯著。研究結論：宅基地確權不僅是經濟政策，亦是社會治理的重要工具，地方政府應加強對宅基地確權政策的宣傳與支持，確保確權過程中的公平與正義，同時應重視不同代際農民的特點和需求，結合村莊收入水平和區域特征的差異，堅持“因人、因地、因時”制宜，有序推進宅基地確權工作，以充分發揮其鄉村治理效能。

關鍵詞：宅基地確權；鄉村治理；治理績效；農民滿意度；多層回歸模型

中圖分類號：F30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5）01-0008-11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42471301）。

鄉村治理是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的基石，治理有效是鄉村振興戰略的總要求之一，也是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有效程度的集中體現，直接關系到農業農村的穩定發展以及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整體布局[1-3]。在鄉村社會，土地資源的占有、利用和分配是鄉村政治的中心，土地產權則構成了鄉村治理的制度基礎，實現治理有效的首要原則在于清晰界定土地權利邊界[4-6]。宅基地確權作為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順應城鄉要素雙向流動趨勢、擴大宅基地產權結構開放性的必要前置性措施[7]，不僅有助于落實農民對宅基地和房屋的占有、使用、收益、流轉等各項權能，還能夠撬動其他資源要素支持農村發展，縮小城鄉收入和公共服務差距[8]，顯著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然而，2023年《自然資源部關于持續推進農村房地一體宅基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的通知》表明，確權實踐中仍存在工作底數不清、數據匯交不及時、頒證不到位、成果更新滯后等問題。究其原因，除了基礎地籍資料不全、工作機制不健全、專業人才匱乏以及歷史遺留問題復雜等客觀約束，還在于農民和基層政府工作人員對宅基地確權實際價值的認知不足，導致前者申請意愿不強，后者工作積極性不高[7，9]。因此，當前亟需科學評估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實際影響，深入揭示產權明晰與鄉村善治之間的邏輯關系，為推進宅基地確權登記工作和深化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提供有力支持，以充分發揮產權制度在推動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關鍵作用。

鑒于農民對宅基地功能的多元化需求日益凸顯，已有研究關注了宅基地確權所帶來的各類經濟和社會效應。一是宅基地確權的經濟效應。這類研究主要涉及宅基地流轉與退出兩方面內容，對于宅基地流轉，宅基地確權能夠顯著促進農民參與宅基地流轉[10]，且該影響主要作用于近郊農村，而在遠郊農村的效果不顯著[8]；也有研究發現，宅基地確權后，農民更希望將宅基地傳給下一代或直接被征收，而對流轉意愿并無顯著影響[11]。對于宅基地退出，宅基地確權顯著抑制了農民的宅基地退出意愿[12]，但也有研究指出，確權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宅基地退出意愿具有顯著影響，而對老一代農民工的影響不顯著[13]。二是宅基地確權的社會效應。宅基地確權不僅能夠顯著提高農民的市民化意愿[14]，還可以有效規范農民建房秩序，對農村違法占地建房兼具抑制增量和減少存量的雙重作用[7]。此外，也有學者就宅基地確權的經濟和社會效應展開了綜合性探討。董渤等[9]基于全國50 035個行政村的調查數據發現，宅基地確權不僅有助于保障農民居住權益、壯大村集體經濟，還能夠促進宅基地流轉和經營性利用，釋放其經濟價值。吳郁玲等[15]則發現，宅基地確權不僅能夠增強農民的宅基地產權權利認知，還有效促進了村莊的社會公平，改善了干群關系，并減少了鄰里糾紛。

總體來看，已有研究在不同程度上揭示了宅基地確權的經濟和社會價值，為進一步探討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奠定了基礎。然而，鄉村治理作為實現鄉村社會秩序和經濟發展兩大目標的體系性活動[16-17]，現有研究多從單一視角出發探討宅基地確權的經濟或社會效應，對于多維聚合視角下宅基地確權如何影響鄉村治理績效尚缺乏系統性分析。鑒于此，本文利用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CRRS）數據，分析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揭示其作用機理，并進一步探討其作用效果的異質性，以期為深化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參考。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一方面，本文突破了以往單一角度分析的局限，將宅基地確權納入鄉村治理的綜合框架中，系統探討其在鄉村治理中的多維影響機制，并就其影響效果的異質性進行了深入研究；另一方面，本文考慮到模型中的變量涉及村莊與農戶兩個層次，采用適用于嵌套數據回歸分析的多層次模型[18]，并運用工具變量法處理內生性問題，以確保估計結果的準確性和可靠性。

1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1 鄉村治理及其績效的內涵界定

當前，學界對于鄉村治理的內涵界定尚未統一。就實質而言，鄉村治理是多元治理主體共同參與鄉村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供給的互動過程，旨在最大程度地滿足廣大農民的共同利益[17]。就著力點而言，中國目前的鄉村治理重在解決精神思想、社會管理和公共服務等環境建設和秩序重構中的重大問題[19]。就目標要求來看，鄉村治理的核心在于提高鄉村公共服務、公共管理和公共安全保障水平，健全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實現鄉村社會治理有效、充滿活力與和諧有序[1]。綜合以上觀點，本文認為，鄉村治理是一個多層次、多主體參與的綜合治理過程，其核心在于協調和整合多元治理主體的力量，旨在為廣大農民提供高質量的公共服務、有效的公共事務管理以及完善的公共安全保障。同時，農民作為鄉村治理的直接受益者和參與者，能夠切身感受到不同治理措施對其生活的影響，并評估治理成效是否符合其期望與需求[20]。只有當農民對治理結果感到滿意，認為自己的生活質量得到了改善，才能說明鄉村治理是有效的。因此，鄉村治理績效可視為鄉村治理體系有效運行的結果，反映在農民對其生活質量和社會福祉改善的主觀感受中，從而形成對鄉村治理水平的整體性評價[21]。基于此，本文將從農民視角出發，依據其對鄉村治理成效的主觀評價與反饋，從村莊公共服務供給、公共事務管理和公共安全保障等多個方面綜合評估鄉村治理績效。

1.2 宅基地確權與鄉村治理績效之間的邏輯關系

產權是構建經濟社會運行秩序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功能在于規范群體之間的權利界限，形成化解利益沖突的反應規則以及經濟組織的行為規則，從而塑造一個具有內在協調和自我執行機制的社會治理格局[6]。在鄉村治理中，利益相關者的產權權利不僅直接決定了他們在農村發展中的利益分配，還深刻影響著他們在治理過程中的參與程度和權力配置[22]。只有在治理過程中充分賦予各行為主體明確且合理的產權權利，才能確保治理機制的有效性，并獲得令人滿意的治理成果。宅基地確權作為深化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的基礎性措施，旨在明晰宅基地空間邊界和權利主體，是實現鄉村治理有效的基礎和保障[4，7]。其中，激勵村民參與村莊事務、改善基層干群關系和增強集體經濟實力是通過宅基地確權提升鄉村治理績效的重要渠道，具體分析框架如圖1。

從鄉村治理主體來看，強化村民自治和民主參與，不僅踐行了農村基層民主原則，也為實現鄉村善治奠定了堅實基礎[23-24]。宅基地確權通過在法律層面保障農民的宅基地用益物權，增強了農民的財產安全感及其與鄉村的利益關聯性，激勵他們積極參與村莊事務，進而改善了鄉村治理績效[4，25]。具體而言，一方面，宅基地確權落實了農民對宅基地的資格權和使用權，增強了他們對宅基地財產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不僅體現在對自身土地權益的維護上，還反映在對鄉村治理和管理的信任上，激勵他們積極參與住房條件改善與鄉村建設等活動[26]；另一方面，明確的產權關系增強了農民與村莊之間的利益關聯，促使兩者之間的關系從“松散型”演變為“緊密型”，使得農民更加關心村級事務，愿意參與到公共事務治理中去[4]。因此，在財產安全感和利益聯結機制的雙重驅動下，農民與村集體之間更容易形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農民參與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等活動的動機也更為強烈[27]。這種廣泛參與既增強了鄉村治理的民主性和透明度，也促進了村莊的整體發展與社會和諧，有效提升了鄉村治理的整體效能。

從鄉村治理過程來看，鄉村治理事務多屬于“關系嵌入型事務”，和諧的干群關系，既是推進基層工作的前提，也是實現治理有效的基礎，直接影響鄉村社會的穩定與發展[28-29]。宅基地確權通過明確土地權屬關系，不僅減少了因權屬不清導致的矛盾和沖突[30]，維護了鄉村社會的和諧穩定，也為村干部管理和利用宅基地提供了法律依據和保障，減少了村級管理中的不確定性，使他們能夠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村務管理和發展事務上。而且，宅基地確權在解決技術層面的權屬問題時，更在社會層面促進了農民與村干部之間的良性互動。確權過程中，一方面，政府采取了公平、公開和透明的操作方式，如召開村民大會、設立公示欄、公布舉報電話等，使確權工作贏得了農民的信任和支持；另一方面，村干部積極與農民溝通交流，認真聽取農民的訴求和建議，幫助解決遇到的實際問題。這種“關系嵌入”式的雙向互動，既讓農民切身感受到政府對其權益的尊重和保護，增強了農民的參與感和滿意度，也提高了他們對村干部的信任和支持，干群關系更加融洽，為后續的鄉村治理工作創造了良好的社會基礎。此外，確權工作的順利開展也有助于提升村干部的治理能力和服務意識，使他們更深入地了解農民需求，制定并實施更加切合實際的治理措施，進一步推動了鄉村治理效能的提升。

從鄉村治理效果來看，鄉村治理效能的直接表現是村莊經濟狀況改善，農民對鄉村治理有效的理解也體現在村莊經濟狀況改善和對自身生活富裕的期許上[27，29]。首先，宅基地確權通過明晰宅基地的空間邊界和權利主體，有助于集體所有權行使主體核查集體資產、“摸清底數”，強化村集體參與宅基地管理和利用的積極性[9]，充分發揮集體組織在協調與資源整合方面的優勢，提高閑置或低效利用宅基地的配置效率，拓展宅基地的增值空間，從而增強村集體經濟實力。其次，宅基地權屬關系的清晰界定，落實和強化了宅基地集體所有權，使得原本虛化的集體所有權獲得對閑置宅基地進行整治、規劃、運營及收益分配的權利[31]。村集體不僅可以利用確權后的宅基地發展農業合作社、鄉村旅游、農家樂等集體產業項目，獲取經營收益，還能在宅基地征地補償和用途變更過程中參與增值收益的分配，并通過增減掛鉤、抵押融資、入股聯營等方式，獲得額外的財產性收益，進一步壯大集體經濟。而村集體經濟實力的增強，為村莊公共服務供給和基礎設施建設提供了更充足的資金支持[32]，使其能夠改善村莊道路、水電、教育、醫療等設施與服務，直接提升鄉村的人居環境和農民的生活質量，增強農民對鄉村治理成效的認可和支持，鄉村治理績效顯著提升。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H1：宅基地確權能夠改善鄉村治理績效。

H2：宅基地確權可以通過激勵村民參與村莊事務、改善基層干群關系和增強集體經濟實力改善鄉村治理績效。

2 數據來源與研究設計

2.1 數據來源

本文研究數據源自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于2020年開展的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CRRS）。該調查綜合考慮了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區域位置及農業發展情況，從東部、中部、西部及東北地區隨機抽取了10個樣本省份。隨后，依據縣級人均GDP、鄉鎮和村莊的經濟發展狀況，采用等距隨機抽樣法依次選取了樣本縣、鄉鎮和村莊。最后，根據村委會提供的村民花名冊隨機抽取了樣本戶，共計獲取了308個村莊的3 833份農戶調查問卷。問卷內容涵蓋農民個體信息、家庭信息、宅基地現狀、農民收支與社會福祉、村莊人口情況、集體經濟發展、鄉村治理等多個方面。鑒于本文主要探討宅基地確權與鄉村治理績效的關系，將村莊和農戶調查數據進行匹配與合并，并剔除了存在關鍵變量缺失、異?；蚯昂竺艿臉颖?，最終共獲得了3 364戶農戶的有效樣本用于分析。

2.2 變量選擇與描述

（1）被解釋變量：鄉村治理績效。鄉村治理涉及公共服務供給、公共事務管理和公共安全保障等多個層面的目標和要求，這些方面的衡量標準各不相同，因此難以通過單一指標有效評估鄉村治理的整體績效[20]。鑒于此，本文依照農民對鄉村治理成效的主觀評價和反饋，使用農民對鄉村住房情況、居住環境、社會治安和村委會工作的滿意度作為鄉村治理績效的代理指標，從而有效評估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實際影響。其中，住房情況滿意度衡量了住房條件的改善，居住環境滿意度關注村莊人居環境和基礎設施建設狀況，社會治安滿意度揭示了治理措施在維護公共安全和社會秩序方面的成效，而村委會工作滿意度則反映了農民對村委會在管理和協調村莊事務中的表現與效能的認可程度。描述性統計結果顯示，樣本農戶對鄉村住房情況、居住環境、社會治安以及村委會工作的滿意度分別為3.987、4.097、4.393和4.257，整體呈現出較高的滿意度水平，表明大多數農戶對鄉村治理成效持積極態度。此外，為確保研究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借鑒已有研究[33]，對上述鄉村治理績效指標進行因子分析，生成鄉村治理績效的綜合性指標，以便更好地衡量鄉村治理的整體績效。

（2）核心解釋變量：宅基地確權。在農戶調查問卷中，宅基地確權對應于“宅基地是否確權頒證”這一問題，若已頒證取值為1，否者取值為0。描述性統計結果顯示，截至調研時點，樣本區域宅基地平均確權率為0.812。

（3）中介變量。本文主要檢驗宅基地確權通過激勵村民參與村莊事務、改善基層干群關系和增強集體經濟實力三條路徑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其中，農民的村莊事務參與情況以是否參與村委會投票來衡量[27]，基層干群關系通過農民對村干部的信任程度來測度[29]，而村莊集體經濟實力則以村莊集體資產總額加以表征。

（4）控制變量?；诂F有文獻中關于鄉村治理影響因素的梳理[1，29]，本文的控制變量主要涵蓋戶主特征、家庭特征和村莊特征三個方面。戶主特征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健康狀況以及教育程度。家庭特征變量包括宅基地數量、是否為低保戶、是否有黨員或村干部以及能借到5 000元以上親戚朋友人數。村莊特征變量包括村莊勞動力數量、村莊土地總面積、村黨委書記是否兼任村委會主任以及是否為城郊村。上述各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見表1。

2.3 模型設定

3 實證結果與分析

3.1 基準回歸結果

表2是宅基地確權影響鄉村治理績效的多層模型檢驗結果，其中模型（1）—模型（4）采用多層有序Logit模型，模型（5）多采用層線性模型進行估計。結果顯示，宅基地確權在至少10%的顯著性水平上，對各項鄉村治理績效指標均產生了顯著的正向影響，估計系數分別為0.294、0.209、0.260、0.258和0.208。具體地：模型（1）—模型（4）表明，宅基地確權從改善農民住房條件、優化鄉村人居環境、維護鄉村社會秩序以及提高對村委會工作的認可等方面顯著提升了鄉村治理績效；模型（5）表明，宅基地確權不僅在具體維度上對鄉村治理具有積極作用，而且在整體層面上也推動了鄉村治理的全局性發展?？傊?，上述結果表明，宅基地確權不僅有效改善了農民的物質生活條件，還減少了與宅基地相關的社會矛盾與沖突，促進了鄉村社會的和諧與發展，有效提升了鄉村治理績效。假說H1得到驗證。

3.2 內生性處理

宅基地確權政策雖具有法律賦權的外生性，但農民獲得宅基地確權證書的過程并非完全隨機[14]。確權政策的實際落實可能受到農民及其家庭特征、村莊特征以及其他農民確權情況的影響，從而導致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存在自選擇偏誤。為避免內生性問題引致的估計偏差，本文進一步采用工具變量法對模型進行估計，以提高結果的準確性和穩健性。借鑒已有研究的工具變量設計思路[33]，本文選擇本鄉鎮范圍內除本村外的宅基地確權率作為本村宅基地確權的工具變量。一方面，該工具變量反映了本村所在區域內鄰近村莊確權情況的平均水平，與本村的確權進程具有較高的相關性，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條件；另一方面，由于其他村莊的確權率不會直接影響本村的鄉村治理績效，且不會與本村的未觀測因素產生關聯，因此該工具變量也符合外生性要求。表3報告了工具變量估計結果?？梢钥吹?，不可識別檢驗的LM統計量為320.504，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拒絕不可識別的原假設。弱工具變量檢驗的F統計量為353.200，表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同時，第一階段的估計結果表明，所選工具變量對宅基地確權的預測能力較強，兩者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聯。第二階段的估計結果顯示，宅基地確權的系數和顯著性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進一步驗證了假說H1。

3.3 機制檢驗

結果如表4所示，列（1）和列（2）表明，無論是否采用多層回歸模型，宅基地確權對村莊事務參與均有顯著正向影響，即宅基地確權能夠激勵農民積極參與村莊事務。列（3）和列（4）表明，雖然有序Logit模型結果不顯著，但在考慮數據的層次結構進而采用多層有序Logit模型估計后，宅基地確權顯著正向影響基層干群關系，驗證了前文的機制。最后，列（5）和列（6）表明，宅基地確權對村莊集體經濟實力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綜上，表4的結果印證了前文理論分析提出的作用機制，即激勵村民參與村莊事務、改善基層干群關系和增強集體經濟實力，是宅基地確權提升鄉村治理績效的重要機制。假說H2得到驗證。

3.4 進一步分析

為了檢驗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是否因農民個體特征、村莊發展水平和區域特征差異而有所不同，本文根據農民代際差異、村莊人均可支配收入及村莊所在區域對樣本進行分組，并以鄉村治理績效綜合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采用多層線性模型對各組樣本進行分析。

（1）代際異質性。不同代際農民在價值觀念和行為傾向上存在明顯差異[35]，這不僅影響其對宅基地確權政策的認可和回應，還對參與鄉村治理的程度與行為模式產生影響，從而導致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實際感知有所不同。因此，本文參照已有研究[36-37]，以1966年和1979年為界限，依次將農民劃分為老、中、新三代，并考慮到價值觀形成的滯后性[38]，將劃分時點滯后5年，以更準確地反映代際差異在宅基地確權影響鄉村治理績效中的作用。結果如表5所示，無論是否將代際劃分時點滯后5年，在老一代和中生代農民中，宅基地確權均顯著正向影響鄉村治理績效，而在新生代農民中的影響不顯著。原因可能在于，老一代和中生代農民對宅基地的情感依賴和生計依賴更強，他們更看重宅基地確權帶來的安全感和權益保障，故而對確權的鄉村治理效能有更積極的感知和評價；而新生代農民大多游離于村莊之外，對宅基地確權的關注度較低，更傾向于關注在城市的發展機會，因此對確權的鄉村治理效能的感知不如前兩代明顯。

（2）村莊與區域異質性。結果如表6所示，首先，在村莊層面，根據村莊人均可支配收入，以三分位數為界限，將樣本分為低收入、中收入和高收入三組，結果表明，宅基地確權對各收入組別的鄉村治理績效均有顯著促進作用，但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其邊際效應逐步減弱。這可能是因為高收入村莊往往已經具備較為完善的公共服務、事務管理和安全保障體系，其治理績效在確權之前便已處于較高水平，因而確權政策的邊際改進效應較為有限；而對于中低收入村莊，確權通過減少土地糾紛、提升配置效率，直接改善了農民的生活和生產條件，進而對鄉村治理績效的提升更為顯著。其次，在區域層面，將樣本劃分為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個組別①，結果表明，宅基地確權對東部地區的鄉村治理績效提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而在中西部地區效果不顯著。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市場機制較為成熟，同時面臨人口流動性高、社會治理復雜等問題，宅基地確權能夠充分激發村莊公共資源整合與治理能力，從而顯著提升鄉村治理績效；而中西部地區則因經濟基礎薄弱、土地市場發育不足以及基層治理能力較弱，確權后宅基地的經濟和社會價值未能充分釋放，故而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相對有限。

4 結論與啟示

本文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利用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數據，實證考察了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影響及作用機制，并就其作用效果的異質性進行了深入探討。第一，宅基地確權提高了農民對住房情況、居住環境、社會治安和村委會工作的滿意度，顯著提升了鄉村治理績效。在采用工具變量法對結果進行內生性檢驗后，結果依然可靠。第二，激勵村民參與村莊事務、改善基層干群關系和增強集體經濟實力，是宅基地確權提升鄉村治理績效的重要機制。第三，相較于新生代農民，老一代和中生代農民對宅基地確權提升鄉村治理績效的作用效果持更為積極的態度；在不同收入水平的村莊，宅基地確權對鄉村治理績效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其邊際效應逐步減弱；此外，相較于中西部地區村莊，宅基地確權在東部地區村莊對鄉村治理績效的提升效果更加顯著?；谏鲜鼋Y果，本文得出如下政策啟示。

第一，宅基地確權不僅是經濟政策，亦是社會治理的重要工具，應加強確權過程中的宣傳培訓工作，提高農民和基層工作人員的政策認知與理解。地方政府可通過村鎮宣講會、政策培訓和宣傳材料發放等多種形式，向農民和基層工作人員普及確權所帶來的經濟和社會價值，使他們充分認識到宅基地確權在保障居住權益、改善生活環境、完善社會治安以及支持村委會工作等方面的積極作用，從主觀上消除對宅基地確權的誤解，提高各方對確權工作的支持度與配合度。這不僅有助于確權政策的全面落實，也能增強農民在鄉村治理中的主體性作用。

第二，公平與正義是宅基地確權提升鄉村治理績效的基本保障。在確權過程中，地方政府需秉持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通過召開村民會議、開展村務公開和搭建監督平臺等方式，保障農民在確權過程中的充分參與和意見表達。特別是在處理利益分配和爭議協調問題時，應積極引導農民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討論和決策，從而緩解潛在的矛盾與沖突。同時，通過完善村民自治機制，推動農民與村干部形成信任和協作關系，優化村莊內部治理結構。此外，政府應進一步完善利益協調機制，探索以宅基地確權為基礎的產業發展模式，壯大村集體經濟，增強村莊自我發展能力。這種經濟發展與社會治理相結合的政策實施路徑，有助于構建宅基地確權與鄉村治理績效提升的長效機制。

第三，結合代際需求、村莊經濟與區域差異，堅持“因人、因地、因時”制宜，有序推進宅基地確權工作。針對不同代際農民的實際需求，制定分層次的確權政策，對于新生代農民，重點提升其對宅基地資源的利用能力，增強其對確權政策的認同感與參與度，激勵其積極參與村莊事務；對老一代和中生代農民，著重保障其居住權益，穩定其生活基礎，確保他們能夠安享晚年，并在村莊事務中繼續發揮積極作用。在不同收入水平的村莊中，中低收入村莊可通過簡化程序和提供更有針對性的政策支持來激活農村資源、發展集體經濟，而在高收入村莊，確權政策應與其他治理手段相結合，以滿足村莊多元化的治理需求，從而最大限度發揮確權工作的社會治理效能。此外，確權方案還應因地制宜地適配東部、中、西部地區的特征差異，東部地區可加快市場化確權，提升治理效率，而中、西部地區則應側重政策推廣和執行條件的改善，保障確權工作穩步推進，逐步縮小區域間治理效能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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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roperty Rights Clarification to Governance Optimization： A Study on the Impact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on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ZHANG Chuan1， GUO Guancheng1，2， HAN Shu1， SUN Hao1

（1.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 2. China Institute of Resources，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explore the impact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on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and its underlying mechanisms， to provide the reference for accelerating the process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and further deepening the reform of the rural residential land institutions， thereby promoting the modernization of rur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city. The research methods include multilevel regression model and mediation effect model. The results show that： 1）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has increased farmers’ satisfaction with housing conditions， living environment， public security， and the work of village committees， significantly enhancing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2） Encouraging villagers to participate in village affairs， strengthening the collective economy， and improv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officials and villagers are important mechanisms through which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boosts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3） Compared with the younger generation of farmers， older and middle-aged farmers hold a more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 the role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in improving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In villages with different income levels，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significantly enhances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but its marginal contribution gradually diminishes as income levels rise. Additionally， the effect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on improving rural governance performance is more significant in eastern villages compared to those in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In conclusion，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is not only an economic policy but also a crucial tool for social governance. Local governments should enhance promotion and support for this policy， ensuring fairness and equity throughout the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process. Additionally， considering the unique characteristics and needs of different generations of farmers， the approach based on village income levels and regional features should be tailored. By adhering to a strategy that accounts for being “people-oriented， location-specific， and time-sensitive，” the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process can be advanced in an orderly manner， maximizing its effectiveness in improving rural governance.

Key words： rural residenti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rural governance； governance performance； farmer satisfaction； multilevel regression model

（本文責編：郎海鷗）

①由于東北地區僅選取了一個樣本省份進行調查，樣本數量相對有限，因此，未將該區域的樣本納入區域異質性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