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書何以發揮作用：農地確權提升征地補償的條件機制研究

摘要：研究目的：基于2019年中國人民大學“千人百村”調查數據，探討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影響，揭示證書在保障農民土地權益方面發揮作用的條件機制。研究方法：計量經濟方法。研究結果：（1）農地確權顯著提升了征地補償，既增加了貨幣補償額，也擴展了獲得非貨幣補償的機會。（2）當村莊內確權比例較高或承包戶持有確權證書時，農地確權的貨幣補償提升效果更加突出。（3）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提升效果存在區域異質性，東部地區表現顯著，而中、西部地區不顯著。（4）農地確權發揮效果取決于一定條件，在確權程序規范、征地程序公正、個體認知水平較高的條件下，農地確權提高征地補償的效應可以得到增進。其中，農戶個體認知水平是制約中、西部地區農地確權效應發揮的關鍵因素，應針對性地提升農戶對農業政策和征地法律的認知。研究結論：產權界定并非一勞永逸的保障手段，其作用效果依賴于特定條件的支持，只有針對這些關鍵條件制定配套政策，農地確權的潛在作用才能充分釋放。

關鍵詞：農地確權；征地補償；條件機制；產權界定

中圖分類號：F30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5）01-0019-10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中國農村土地制度變遷的微觀機制研究：動態變遷模型的構建及檢驗”（72174202）。

安全穩定的土地產權是國家提高土地生產力、保障土地產權人權益的重要手段。為穩定農村土地承包關系，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相繼推動了多輪土地承包權確權改革（以下簡稱為“農地確權”）。這項改革的核心舉措是通過核查土地權屬、界線等信息，準確登記土地狀況并向承包方發放產權證明，從而確認其土地承包經營權。截至2020年，我國農村承包地確權登記頒證的比例已經超過96%①。這一廣泛實施的改革帶來了諸多影響。一方面，大量研究表明，農地確權有效降低了土地交易成本和信貸成本，激勵承包戶在農業投資[1-2]、土地流轉[3-5]、土地信貸[6]等方面做出積極改變，農業生產效率得以提高。另一方面，也有研究發現農地確權在促進土地流轉[7-8]、擴張抵押信貸[9]等方面并未產生實質效果。上述分歧反映了理論界關于產權界定有效性的持久爭論。爭論雙方都有充分的實證論據，但卻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產權界定發揮效果可能需要特定條件[10-11]。那么，農地確權到底在什么條件或情境下才能發揮作用？這是一個尚待探討的科學問題。

本文通過考察農村承包地確權與征地補償的關系來研究這一問題。農地確權旨在穩定地權、保障農民權益，這與征地中的地權轉移和可能的權益侵害形成了顯著的反差和對沖，本身就構成了一個值得探究的話題。更為重要的是，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水平的作用，可能受到多種因素的制約和影響。例如，確權能否有效改善承包地的產權強度，與確權程序的規范性直接相關[12]；確權對農戶的談判地位的改善，還取決于征地程序對農戶談判權的保障程度，這是實現有效談判的基礎[13-14]；農戶認知水平也同樣重要，個體的政策認知、權益意識等都會直接影響確權改革對其議價能力的提升效果[15-16]。因此，征地情境為尋找農地確權效用發揮的條件提供了機會。

基于此，本文聚焦于征地補償問題，探討農村承包地確權頒證對征地補償的影響，揭示確權證書發揮作用的條件與路徑。理論上，從個體議價能力和集體議價能力視角，構建農地確權改革與征地補償結果的聯系；同時，從確權程序、征地程序和個體認知三個維度，探討不同條件對確權效用的約束與推動作用。實證上，基于2019年中國人民大學千人百村調查數據展開基準分析，并通過工具變量和多數據庫檢驗等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創新性提出了農地確權發揮效應的條件機制問題，為關于產權界定的社會經濟效應爭論提供了一個新的審視思路，研究結果對于鞏固農地確權成果、推動相關制度配套聯動改革、充分釋放土地確權改革紅利具有重要參考意義。

1 理論分析框架

1.1 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影響

我國農村承包地確權頒證改革以“還權賦能”為核心，通過頒發正規的產權文書，賦予土地承包戶清晰且穩定的土地產權，將對征地收益分配過程及結果產生影響。

首先，農地確權以法律賦權的形式，增強了被征地農民的談判能力。盡管我國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但頻繁的土地調整導致其土地產權并不穩固，缺乏正式的產權證明進一步削弱了他們對土地的控制力[17]。在這種情況下，承包戶只能獲得土地增值收益的少部分，與政府所得收益的差距超過6倍[18]。然而，農地確權通過嚴格規范的確權程序，向承包戶頒發具有法律效力的確權證書后，不僅有助于降低村莊土地調整的頻率，還增強了土地承包關系的合法性認同[2，19]。在此過程中，承包戶對地權穩定性和合法性的預期得以提升，土地的產權強度顯著增強[20]。產權強度的提升賦予承包戶更強的籌碼與底氣，有效改善了他們在征地談判中的議價地位，使其能夠爭取到更合理的征地補償。

其次，被征地群體中確權比例的提高，有效提高了農民的集體議價能力。承包戶作為個體在與政府的互動中常缺乏足夠的議價能力，導致其權益訴求難以得到充分重視[21]。盡管農地確權為他們提供了法律憑證，但在征地談判中，個體的影響力依然有限。因此，提升議價能力的關鍵還在于組織化的集體行動。我國農地確權以整村推進的形式實施，大幅提高了同村被征地群體的確權覆蓋率。這一比例的提高有助于將分散的個體維權訴求綁定為集體共識，既減輕了個體面對政府的談判壓力，也增強了被征地群體的整體話語權，使他們在與政府的談判中形成更強的合力[22]。因此，村莊內被征地群體中確權比例的提升有助于增強其集體議價能力，使他們的訴求得到更多重視，從而爭取更高的補償。

1.2 條件機制

農村承包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影響，涉及政府、農民兩個主體和確權證書一個關鍵要素。相關因素可能影響確權成效：確權規范性關系到證書的法律效力和可信度，是其發揮作用的基礎；征地程序的公正性反映了政府征地過程中的行為規范，影響著土地承包戶的權益保障；個體認知水平決定了他們能否理解并運用證書來實現自身權益。因此，本部分將從確權規范性、征地程序公正性和個體認知水平三個方面探討農地確權的條件機制（圖1）。

第一，確權程序的規范性對農地確權政策的有效性至關重要。正規的農地確權需要遵循一套明確的法律流程，包括土地測量、結果公示、簽字確認、登記頒證等多個程序。首先，只有經過法定程序的確權頒證才具有登記對抗效力，能夠為土地承包方在面對土地糾紛或征地補償時提供更堅實的法律保護。其次，規范的確權程序通過增強公眾對結果公正性的信任，提升了農地確權結果的社會認同度。在公開透明且可追溯的規范程序下，確權結果是全體農戶“一致同意”的結果，這就賦予證書更高的權威性和公信力，減少了對確權結果和證書效力的質疑[12，23]。因此，規范的確權程序提高了確權結果的約束力，強化農地確權在提高征地補償方面的效果。

第二，征地程序的公正性是增強農地確權補償效應的重要條件。征地程序主要包括事前知情、事中協商和事后公示三個關鍵環節。通過保障承包戶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公正的征地程序不僅極大改善了他們在征地中面臨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增強其對征地事項的了解和判斷能力，還通過提供通暢的意見表達渠道，加強他們在征地過程中的深度參與，進而共同放大了確權對其議價能力的提升作用，使農地確權的補償效應更加穩固[14]。相反，在征地程序公正性缺失的情況下，信息不對稱和意見表達受阻導致的談判劣勢，會影響確權對農戶議價能力的提升[24]。因此，公正的征地程序有助于增強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正面影響。

第三，農戶認知水平是影響農地確權政策實施效果的核心要素。制度的有效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參與人對其認知程度的高低。在農地確權和征地拆遷過程中，農戶個體認知主要表現為對農地政策和征地法律法規的理解。一般來說，對農地政策和征地法律越了解，農民越能理解確權政策背后穩定地權等積極作用，對土地權能、征地流程和權益保障等方面也會有更加充分的認知，能更好地維護自身權益[16，25]；相反，認知不足可能減弱政策的效果。若農戶未能充分認識到確權證書所賦予的合法權利，即便確權程序已經完成，他們也可能不會主動提出訴求，爭取更公正的補償方案。因此，個體認知水平會影響農地確權在提高征地補償方面的效果。

2 數據與方法

2.1 數據來源

本文的數據基礎是中國人民大學2019年實施的“千人百村”調查項目。這項調查覆蓋全國31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不含港、澳、臺地區），回收128份村級問卷和4 471份農戶問卷。從征地情況來看，544戶受訪農戶表示發生過征地，其中有510戶提供了最近一次征地的征地時間、貨幣補償或非貨幣補償等信息。剔除少數征地時間較早的樣本后，樣本內有424戶農戶獲得貨幣補償，其中106戶還獲得土地股份分紅、社會保險等非貨幣形式的補償。為避免對研究結果造成干擾，本文剔除這部分農戶，保留僅獲得貨幣補償的農戶，最終得到318條有效信息。其中，征地前已確權農戶有87戶，約占有效樣本量的27%。本文采用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將貨幣補償價格修正到2019年水平。

2.2 模型與變量

農地確權是核心解釋變量?，F有研究常以“是否確權”和“是否持有證書”等作為農地確權的表征變量，忽略了農地確權與土地投資、農地流轉等效應之間的時序關系。本文通過比較“確權時間”與“征地時間”，將“征地前是否確權”作為確權變量，更加準確地捕捉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影響效應。

本文從農戶特征、村莊特征和區域特征選取控制變量：（1）農戶特征變量包括是否擔任過村干部、教育年限、征地面積等?，F有關于征地補償的研究中，戶主性別、年齡、教育水平、身份差異等因素是被廣泛關注的農戶特征變量[26-28]。本文最終選擇是否為村干部、戶主受教育程度作為控制變量，村干部身份背后是被征地農戶在信息獲取、征地參與和利益表達等方面的權利差異[14]，而受教育程度則直接關系到承包戶的政策法律理解、運用能力，這些特征通過影響其社會資本水平，會對征地補償產生較大影響[27]。此外，農戶征地特征如征地面積，也可能會影響承包戶在征地過程中的談判積極性，因此作為控制變量考慮在內。（2）村莊層面特征包括距鄉鎮政府距離，所在村莊地貌類型等。距鄉鎮政府的距離反映了村莊的區位條件，而地貌類型決定了土地的生產潛力和經營價值，這些因素影響政府的征地補償標準[29]。（3）區域層面特征包括東、中、西區域和所在區縣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區域宏觀經濟發展水平與當地征地補償水平存在關聯[30]，因此，選擇東、中、西區域和區縣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作為控制變量，以控制區域因素和宏觀經濟因素對補償的影響。具體變量描述性統計見表1。

2.3 描述性分析

本文樣本的貨幣補償平均數為25 885元/畝，中位數為18 009元/畝。對比“征地前已確權”與“征地前未確權”兩類承包戶發現，前者的補償中位數為36 784元/畝，遠高于后者的14 437元/畝，表明土地確權可能在提升征地貨幣補償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從地區層面看，這一差異在東部、中部和西部地區表現一致，已確權承包戶的補償中位數和平均值均高于未確權承包戶。具體而言，東部和中部地區的征地補償差異較大，而西部地區的差異相對較小，土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提升效果可能存在區域異質性（圖2）。

3 實證結果與分析

3.1 基準回歸結果

為檢驗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影響，本文以征地前是否確權為自變量，探討其對征地貨幣補償的影響。表2報告了基準回歸結果。模型1結果顯示，征地前農地確權與征地貨幣補償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呈現正相關。模型2加入農戶、村莊及區縣層面的控制變量后，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表明農地確權顯著提高了被征地農民所獲得的貨幣補償。這與來自2008年中國17個省份農村土地調查結果一致，持有土地承包合同或證書的承包戶，獲得的征地補償明顯高于其他承包戶[31]。由此可見，正規的土地產權在保障承包方土地權益、重構土地增值收益分配和提高物質保障方面至關重要。

模型3進一步考察了確權對征地補償多樣化的影響，具體以“是否獲得非貨幣補償”為因變量，采用Probit模型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征地前農地確權與非貨幣補償顯著正相關，且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計檢驗。這表明，農地確權在提升征地補償方面發揮了雙重作用，既提高了貨幣補償，也增強了獲得非貨幣補償的可能性。

模型4檢驗村莊農地確權比例對貨幣補償的影響，其中自變量由“村莊內征地前已確權承包戶的占比”表征。結果顯示，村莊確權比例與征地貨幣補償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呈正相關關系。與模型1和模型2相比，農地確權變量的顯著性和系數均有所提高，表明村莊內確權比例的提升對提高征地貨幣補償具有更顯著影響。這一結果驗證了前文的猜想：個體農民在面對政府時往往處于弱勢地位，只有當個體訴求轉化為集體訴求時，才能在征地協商中產生更強的影響力。

模型5重點分析了農地確權證書的作用，以“征地前已確權且能出示證書”來重新刻畫自變量。結果顯示，相較于模型1和模型2，核心解釋變量的顯著性及系數明顯提高，表明土地產權證書附著的法律權威是保護承包戶權益的關鍵。證書顯著增強了被征地農民在征地過程中的談判力。這與豐雷等[4]關于農地流轉的研究結果一致，持有證書比單純的農地確權更能提高農地流轉概率。這些證據共同表明，土地產權證書是農地確權最重要的成果，對制度效用的發揮起著關鍵作用。

從控制變量的結果來看，承包戶是否為村干部、受教育年限等個人特征對征地補償的影響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我國征收補償標準的確定以集體協商為主、個別協商為輔，弱化了承包戶個人特征差異對補償結果的影響[32]。征地面積與貨幣補償呈現負相關關系，可能是被征地面積越大，承包戶更有可能獲得非貨幣形式的補償，如提供安置房、社會保險等。這一猜想在模型3中得到了驗證，征地面積與非貨幣補償呈現正相關關系。村莊特征層面，村莊到鄉鎮政府的距離、地貌特征（如山地、丘陵）與征地補償價格呈現負相關關系，這表明村莊距離縣城或鄉鎮中心越近，地形越平坦的村莊，其農地承包戶獲得的征地補償越高。區域層面，西部地區的貨幣補償顯著高于其他地區，有可能是因為西部地區經濟相對落后，農民更愿意接受直接的貨幣補償[33]。區縣經濟發展水平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對貨幣補償產生正向影響，說明經濟較發達地區的土地增值收益較高，被征地農民能分享到更高的貨幣補償。

3.2 內生性檢驗

盡管本文已控制大多數相關變量，但仍可能存在一些未觀察到的因素（如村莊的民主程度）會對征地補償產生影響。為解決遺漏變量引發的內生性問題，本文擬選取農地確權整省試點為工具變量進一步分析。

有效的工具變量需要同時滿足相關性和外生性兩個條件。以農地確權整省試點作為本文的工具變量具有合理性：首先，農地確權整省試點的實施顯著影響了省內農地確權的推進，與自變量存在高度相關性。2014—2017年，農業農村部在山東、四川等28個省份陸續開展了整省承包地確權試點，極大地推動了各省的農地確權進程，提高了省內農戶的農地確權比例。其次，試點省份的確定與因變量征地補償保持外生性。省份是否被選為農地確權改革政策試點與該省被征地農戶所得的征地貨幣補償無直接關聯。因此，以整省試點作為工具變量，符合工具變量的選擇要求。檢驗結果表明，該變量通過了不可識別性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具有可靠性。

表3匯報了回歸結果。第一階段結果顯示，列入農地確權改革試點的省份顯著提高了被征地群體的確權比例，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統計檢驗。第二階段結果表明，在考慮內生性問題后，征地前是否確權與貨幣補償之間依然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具體地，相較于基準回歸（表2），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增加了0.355個單位。綜上所述，政府主導的農地產權改革試點不僅有效推動了農地確權改革的進展，還顯著提升了征地貨幣補償水平。這證明了政策試點在推動制度改革中的關鍵作用，同時也凸顯了農地確權在提升征地補償方面的積極影響。

3.3 穩健性檢驗

基準回歸結果支持了農地確權提升征地貨幣補償的結論，然而這一結論可能受到樣本選擇偏差的影響。為確保結論穩健，本部分利用多個數據庫進行檢驗。

（1）2015年中國家庭金融調查數據庫：該數據庫來源于2015年西南財經大學的中國家庭金融調查項目。該調查收集家庭樣本37 289戶，其中3 191戶農戶發生過征地拆遷，1 831戶農戶提供了征地貨幣補償信息。在剔除異常值和缺失值之后，最終得到有效觀測數據1 648條。該次調查中征地前已確權農戶獲得的貨幣補償（31 222.06元/畝），顯著高于征地前未確權農戶（15 185.86元/畝）。由于控制變量數據存在大量缺失，因此回歸模型的樣本量小于有效觀測值。

（2）2016年17省調查數據庫：該數據庫來自中國人民大學和美國農村發展研究所2016年組織的17省份農村土地調查數據。該調查共收回1 870份有效問卷，其中700戶農戶發生過征地拆遷，350戶農戶提供了征地貨幣補償信息。在剔除缺失值、異常值后，最終得到有效觀測數據310條。該次調查中征地前已確權農戶獲得的貨幣補償（32 190.45元/畝），顯著高于征地前未確權農戶（26 124.76元/畝）。

表4報告了穩健性檢驗結果。結果顯示，征地前是否確權與征地補償之間的正相關關系在不同數據庫中都表現出高度的一致性和穩健性。這意味著，盡管不同數據庫的樣本來源和數據特征有所差異，但回歸結果均支持農地確權對征地貨幣補償具有正向影響這一結果。這種一致性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高度穩健性。

3.4 異質性分析

不同地區農地確權的實際補償效果存在顯著差異。分區域結果（表5）表明，東部地區內農地確權對貨幣補償的正向影響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檢驗，而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的補償提升效應則未達顯著水平。區域間確權效果的差異說明，在不同的場域下，農地確權是否有效的結論不能一概而論。這也解釋了為何已有實證研究未取得共識性結論[34]。農地確權發揮作用可能需要一定條件。這些條件是什么、如何發揮作用是值得進一步探索的問題。因此，后文將進一步探討農地確權的條件機制，從而為釋放農地確權政策紅利提供更具針對性的建議。

4 條件機制

為揭示農地確權發揮作用的條件機制，本部分構建農地確權與確權程序規范、征地程序公正及農戶法律政策認知等條件變量的交叉項，以識別影響農地確權改革成效的關鍵因素。同時，不同地區確權效果的差異可能受到這些條件的制約，因此有必要進一步分區域檢驗。

4.1 確權程序規范

為探討確權程序規范是否會影響農地確權效應，本部分從程序規范性、證書規范性兩個視角構建交叉項進行檢驗。具體地，規范的農地確權應該經歷土地測量、結果公示、口頭確認、書面簽字4項程序。本文將每項程序賦值為1，加總得到程序規范性變量；證書規范性以“是否為新證”為代理變量。與舊證相比，新一輪農地確權頒發的證書內容更為規范和完整，且大多加蓋了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公章[4]，因此新證更加規范有效。征地樣本中，71%的農戶經歷一個或多個確權程序，64%的農戶持有新證。

表6報告了條件機制的結果。回歸模型中加入確權程序規范與農地確權的交叉項后，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影響為：確權變量的系數+確權程序規范水平×交叉項系數。模型1和模型2顯示，確權程序規范的交叉項系數不顯著，而持有新證的交叉項系數顯著為正。具體地，加入持有新證的交叉項后，征地確權變量的系數為負數且不再顯著，而交叉項系數顯著為正。這表明只有持有新證，農地確權才能夠實現對貨幣補償的正向提升效應。這說明了頒發產權證明的必要性。

分東、中、西區域來看，持有新證變量的交叉項系數在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均呈現正向顯著。這表明無論在經濟較為發達的東部地區，還是在相對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農戶持有新證都對提高土地征收補償水平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對比交叉項系數發現，雖然交叉項系數均為正向顯著，但由于東、中、西區域的經濟、社會、法治環境等差異，新證在中、西部地區的作用強度稍弱于東部地區。

4.2 征地程序公正

征地程序公正是保障被征地農民權益的重要基礎。本部分構建征地程序公正與農地確權的交叉項進行檢驗。具體地，征地程序包括三個重要環節，即政府提前通知、協商安置辦法以及公布收入狀況。本部分將每個環節賦值為1，相加得到程序公正變量。樣本農戶中經歷事前公告的農戶占82%、事中協商占61%、事后公開占56%。表7匯報了回歸結果。將征地程序公正與農地確權的交叉項納入回歸模型后，確權變量的系數為負數且不再顯著，而交叉項系數則顯著為正。這表明，征地過程中需要至少保證一項程序公正，農地確權對貨幣補償的總效應才會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同時，征地程序公正程度越高，農地確權對貨幣補償的正向提升效應越明顯。

從區域異質性來看，東部地區的交叉項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向顯著，而中、西部地區的交叉項系數則不顯著。這表明，征地程序的公正性是影響東部地區農地確權貨幣補償效應的主要因素，可能與該地區相對成熟的法治環境、政策執行的透明度以及更高的公眾監督水平有關。相比中、西部，東部地區的社會發展水平較高，法治建設更為完善，因此程序公正性的提升能夠在補償談判中為農戶提供更強的權益保障。

細分征地程序后發現，政府提前通知、協商安置辦法以及公布收入狀況等具體程序的交叉項均顯著為正，說明這些程序在增強農地確權的補償提升效果中均發揮了重要作用。根據交叉項系數的絕對值來看，事中協商、事前知情、事后公開的重要性依次遞減。這一結果揭示了程序中不同環節對農戶權益保障的相對貢獻，其中事中協商的作用最為突出，表明在補償談判過程中，農戶通過與政府的直接對話，能夠獲得更多的利益保障。因此，確保農民在征地程序中的事中參與權，成為提高農地確權補償效應的關鍵。

4.3 農戶個體認知

為探討農戶個體認知對農地確權的征地補償效果的影響，本文構建農戶政策與法律認知變量與農地確權的交叉項進行檢驗。其中，農戶認知水平根據農戶對“土地征收法律法規”和“國家惠農政策”的了解程度來構建，將了解程度從低到高依次賦值，相加得到個體認知變量。樣本農戶的綜合認知水平為4.63，其中法律認知、政策認知的平均值分別為2.06和2.57。

表8匯報了回歸結果。將農戶認知與農地確權的交叉項納入回歸模型后，確權變量的系數變為負向顯著，而交叉項系數則在1%顯著性水平上表現為正向顯著。這表明，只有在較高的個體認知水平下，農地確權才能對貨幣補償產生正向提升效應。因此，提高農戶認知是充分發揮農地確權補償效應的關鍵條件。農戶對政策和法律的了解程度越高，農地確權所帶來的貨幣補償提升效應越明顯。

從東、中、西部區域的對比來看，東部地區的交叉項系數不顯著，而中、西部地區的交叉項系數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呈現正向顯著。這意味著較高的農戶個體認知能夠增強農地確權在中、西部地區的正效應。這與前文提到的區域異質性結果（即中、西部地區農地確權效應不顯著）相比，這說明農戶個體認知水平可能是限制該地區確權效應發揮的關鍵因素。較高的農戶對政策和法律認知水平，能夠激發農地確權對征地補償的提升作用，幫助中、西部地區農民獲得更多的征地貨幣補償。

分政策認知和法律認知兩個維度來看，二者的交叉項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無論是提高農戶對政策的了解還是對法律的掌握，都有利于增強已確權農戶的貨幣補償水平。相比之下，法律認知的交叉項系數絕對值更大，這表明提高法律認知在幫助農戶維護自身權益方面可能具有更為關鍵的作用。這一結果表明，法律認知在提升農戶談判能力和爭取公平補償過程中，可能比政策認知起到更直接和深遠的影響。

5 結論與啟示

為增進對農地確權條件機制的理解，本文基于2019年中國人民大學千人百村數據庫，在征地情境下探討了農地確權頒證對征地補償的影響。結果表明，農地確權在提升征地補償方面具有雙重作用，不僅提高了貨幣補償價格，還增加了獲得非貨幣補償的可能性。特別是，集體確權比例的提升和持有證書在提升貨幣補償方面的效果尤為顯著。區域異質性分析表明，確權效應在東部地區顯著，而在中、西部地區相對較弱。通過條件機制進一步分析發現，正規的確權程序、公正的征地程序、較高的農戶認知水平可以強化農地確權的補償效應，其中農戶個體認知水平是制約中、西部地區農地確權效應發揮的關鍵因素。通過提升農戶對農業政策和征地法律的了解，有助于顯化中、西部地區的農地確權效應。由此可見，產權正規化內生地提升農戶在征地過程中的談判地位，更好地保障了他們的土地財產權益。

農地確權改革是提升農民征地補償的基礎策略，但其效用的充分釋放還依賴于證書的有效性、征地程序的公正性以及農民對政策和法律的認知等因素。要想發揮農地產權等基礎性制度的最大成效，還需要一系列配套制度的協同改革。據此建議：（1）完善農村承包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加強對結果公示、農戶確認、證書到戶等程序的查漏補缺，及時糾正權證未到戶、權屬登記信息有誤等現象，鞏固確權登記頒證成果。（2）強化征地過程中的程序公正性，確保被征地農民在補償標準制定、協商和安置過程中享有充分的知情權、參與權與監督權，保障被征地農民的合法權益。（3）加強對農業政策的教育、培訓與宣傳，比如定期開展法律培訓、政策解讀講座，推廣普法教育平臺等，提高農戶對農業政策的認知水平，防范由于信息不對稱導致的農民弱勢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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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do Certificates Work： Conditional Mechanisms of Rural Land Rights Confirmation to Increase 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ZHAO Jiangmeng1， JIANG Yan2，3

（1.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and Polic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 Center for Applied Statist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3. School of Statist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explore the impact of land certification on monetary compensation for land acquisition， using the 2019 “Thousand Students， Hundred Villages” survey from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The research method of econometrics is used. The results show that： 1） land certification significantly enhances 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increasing both monetary compensation and the opportunities for nonmonetary benefits. 2） This impact is particularly strong with a high proportion of collective certification or when farmers possess tenure certificates. 3） Regional heterogeneity is observed， with significant effects in the eastern region， while results in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are not significant. 4） The effectiveness of land certification hinges on specific conditional mechanisms， including standardized certification processes， fair land acquisition procedures and high awareness of farmers， to enhance compensation outcomes. In particular， the cognitive level of farmers in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limits effectiveness. Enhancing farmers’understanding of agricultural policies and land acquisition laws can improve these effects. In conclusion， property rights delineation is not a one-time guarantee， while its effectiveness depends on supporting conditions. To fully realize the benefits of rural land rights certification， making the targeted policies to address the above key conditions is essential.

Key words： land certification； 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conditional mechanism； property rights delineation

（本文責編：仲濟香）

①數據來源：https：//www.moa.gov.cn/xw/zwdt/202011/t20201102_635560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