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左傳》是中國史學的經典之作,對中國傳統文化影響深遠。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在傳播中華優秀文化及促進世界文化交流方面有著重要作用。然而目前學界較少關注到此類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根據決策理論分析框架,深入研究《左傳》對外譯介與傳播模式,發現合譯本相較于其他譯本更具準確性及全面性,且其譯介及傳播過程深受決策目標、決策者能力、交互方式、集結規則與外部環境影響。因此,進一步加強對《左傳》對外譯介及傳播模式的研究,探索合適的歷史典籍對外譯介與傳播路徑,對弘揚中國優秀文化及促進世界文化交流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左傳》;歷史典籍;對外譯介;決策理論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華人離散譯者中國文化譯介與傳播研究” (20BYY017)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2-0100-06
《左傳》作為我國第一部敘事完備的編年體史書,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深遠影響,被贊為“史學”之首。(1)《左傳》又稱《左氏春秋》《春秋左氏傳》等,相傳為左丘明所著,記述了上自公元前722年下至公元前468年合計二百余年的歷史。春秋戰國時期在中華文化發展中占據重要地位,《左傳》史料豐富、敘事完備,被視為先秦史學的典型代表,對后世史學產生了很大影響。《左傳》是人們研究西周春秋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學、哲學、語言和歷史的必讀典籍。很多西方漢學家把《左傳》看作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途徑。瑞典著名漢學家馬悅然說:“我學習漢語的第一個‘課本’是《左傳》”(2),《左傳》所展現的歷史文化底蘊之深、影響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在《左傳》百年英譯歷史中,誕生了諸多譯本,對海外漢學研究及中國歷史文化的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目前學界較少關注《左傳》的對外譯介及傳播。基于此,本文選取由三位漢學家杜潤德、李惠儀與史嘉柏合作翻譯的《左傳》(以下簡稱合譯本)為研究對象,探索以《左傳》為代表的中國歷史與文化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路徑。
一、《左傳》的對外譯介及相關研究
如前文所言,《左傳》的對外譯介及傳播已有百年歷史,其首部英語譯本出自英國傳教士、著名漢學家理雅各之手,他的《中國經典》(以下簡稱理譯本)是第一部將中國古代典籍系統譯介至西方的書籍,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也成為漢學家最早使用的文本材料之一,在西方享有很高聲譽,影響深遠。然而理譯本成書至今已有一個多世紀,其排版及行文風格對現在的中西方讀者來說都有一定距離感。(3) 1971年,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東方研究學會出版了《晉文公——〈左傳〉節選》,全書共139頁。1989年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華茲生翻譯的《〈左傳〉:中國最古老的敘事史選篇》(以下簡稱華譯本),全書共232頁,正文選譯了37個與《左傳》中主要人物或戰爭相關的篇章,所選篇章約占《左傳》全書的三分之一。2006年9月,李玉良出版《〈左傳〉名言》,其內容整合《左傳》中的名言進行英譯(以下簡稱李譯本)。然而這三個節譯本,都難以展現《左傳》原文的全貌。1996年,隨著《大中華文庫》工程的推進,中國譯者胡志揮英譯的《左傳》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以下簡稱胡譯本)。但《大中華文庫》系列譯著的海外傳播效果并不盡如人意。(4) 2016年,由漢學家杜潤德、史嘉柏及李惠儀合作翻譯的《左傳》由華盛頓大學出版社出版。該譯本歷經十年打磨,并于2018年獲得美國亞洲研究協會韓南翻譯獎,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新時期海外漢學的研究水平與趨向,堪稱近年來中國傳統經典在海外傳播的一大成果。(5)
盡管在《左傳》百年英譯之路上出現了諸多譯本,目前學界卻較少關注其對外譯介與傳播。將“左傳”“翻譯”、“左傳”“英譯”、“左傳”“譯介”三組檢索詞設置為主題、關鍵詞、篇名、摘要等檢索條件,在中國知網(CNKI)和萬方數據庫進行檢索,通過人工篩選,剔除關聯性不強和重復性論文,最終獲得有效文獻僅37篇,其中24篇論文談及理譯本,12篇論文談及胡譯本,10篇論文談及華譯本,傳播效果相對較優的合譯本卻僅有3篇論文涉及。學界目前的研究也主要局限于文化元素及文學性的探索,如陶源(6)等人從敘事學視角探討《左傳》譯本的文學性,吳瑜(7)等人則從文本交際功能角度出發探究譯本翻譯質量,林琳(8)、劉家和(9)、楊國強等人(10)則側重對《左傳》譯者的分析探討。目前對于《左傳》英譯本的相應研究多局限于譯本內容本身,而關于譯本的外譯傳播模式的研究付諸闕如。基于此,本文借助決策理論的分析框架,將研究聚焦于目前在海外廣受好評的合譯本,將其對外譯介采用的合作翻譯看作是群體決策,由此深入剖析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及傳播。
二、決策理論視域下《左傳》對外譯介與傳播之特點
“決策”一詞在社會學中表述為“decision making”,其概念相對較為廣泛,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決策研究專家黑斯蒂將決策定義為:人類(及動物或機器)根據自己的愿望(效用、個人價值、目標、結果等)和信念(預期、知識、手段等)選擇行動的過程。(11)決策強調了決定方案的選擇及其策略和方法。(12)決策理論根據進行決策的個體數量不同,將決策分為個體決策及群體決策。個體決策顧名思義是由單個個體進行的決策,而群體決策則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個體組成的群體進行的決策。而在翻譯中,各行為主體在合作翻譯中發揮著各自不同的主體行為功能,都會影響語言轉換過程以及譯文與原文的對等程度,占主導地位的則始終是譯者主體。(13)換言之,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對翻譯策略及方法的選擇正是決策,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便是決策者。基于此,我們可以根據譯者數量將理譯本、胡譯本及華譯本等看作是個體決策,而將合譯本看作是群體決策。當《左傳》的對外譯介過程被視作是決策時,不同決策者及不同的決策模式展現出了不同的特點,其中相較于個體決策而言,群體決策模式能幫助歷史典籍在對外譯介及傳播中更具準確性及全面性。
(一)準確性
群體決策的主要優勢在于群體成員能夠匯聚所有人的資源并糾正他人的錯誤(14)。換言之,與個體決策相比,群體決策擁有更為豐富的信息來源與方案,也有更多的檢驗和校正機制以保證其正確性。因而在處理復雜問題時,群體決策有其特有優勢。《左傳》內容豐富,語言凝練,其對外譯介及傳播具有較高難度,對譯者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挑戰。正因為如此,面對復雜的信息時,譯者出現疏漏的可能性變大。而此時,個體決策相較于群體決策而言,在檢驗和校正機制方面有所欠缺,因此相較于合譯本,個體決策的譯本如理譯本及胡譯本則可能出現部分疏失。
如《左傳》原文中以“莊公寤生”來描述莊公出生時的情形。(15)“寤”在此為通假字,通“牾”,意為顛倒。《春秋左傳注》中提及:“寤”字當屬莊公言,乃牾之借字,寤生猶言逆生,現代謂之足先出。(16)可見,這一句意指莊公出生時因胎位不正,驚嚇到了他的母親姜氏,由此引起其母親的厭惡。然而,理雅各并未理解“寤”字的通假用法,而是解讀了字的本意即“睡醒,醒著”,因而出現了誤譯,將其譯為“born as she was waking”(17),不利于傳播原文本意。而合譯本則將“寤生”譯為“breech born”(18),從而準確地譯介出了原文的含義。通假作為中國古文的一種獨特的語言現象,容易在典籍的對外譯介傳播中造成障礙,進而影響傳播效果。群體決策則因其參與個體數量多等原因,在決策中擁有更多的校驗機制,因而可以在面臨此類障礙時,盡力避免出現失誤,進而保證《左傳》內容的準確譯介與傳播。而類似疏失不僅出現在理譯本中,個體決策的胡譯本也出現了一些疏漏。
又如《左傳》中運用排比句“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19)來表述自然違背了正常的規律,便會發生災難。大地違反了自身的本性,便發生妖異的事情。人民如果違反了道德,就會發生禍亂。原文是以三個并列句形式闡述了自然規律,并規訓人們要有道德。然而胡譯本中僅譯出其中兩句,漏譯了“地反物為妖”(20),無論是在傳達原文含義還是呈現原文排比的文學性上相對都比較欠缺,而合譯本則以三個同樣的并列句完整呈現了原文含義,并再現了原文的排比句形式,相較個體決策的胡譯本而言更為準確,能呈現出更好的傳播效果。
由上述例子可見,以合譯本為代表的群體決策,相較于以胡譯本及理譯本為代表的個體決策而言更為準確。決策理論認為,決策主體即決策者在進行決策時,往往會面臨多種線索,而這些線索可能是不正確的、不完備的,有時甚至是相互沖突的,決策者需要將其整合起來對事物或現象作出推斷。(21)個體決策者在面臨復雜信息時所進行的判斷主要依靠其自身能力。而群體決策中,因參與決策的主體并不單一,故而其能力覆蓋范圍相較于個體決策者而言更為廣泛,在進行決策時更不易出現疏漏。換言之,如《左傳》一類的歷史典籍內含豐富信息,對譯者要求極高,因而采用群體決策的合作翻譯模式對其進行對外譯介及傳播時更易具有較高的準確性。
(二)全面性
如前文所言,群體決策相較于個體決策而言擁有更為豐富的信息來源,因此其呈現的內容相較于個體決策而言,往往也更為全面。理譯本與胡譯本類似,其譯本都呈現了原文與譯文的對照。區別在于理譯本將《左傳》拆分,以作《春秋》的注解,且其排版受到清代書籍排版風格的影響,譯文字體相較于原文而言偏小,以致于原文、譯文與注釋之間常不能保持很緊湊的對應關系,易使讀者閱讀之初常有無所適從之感。(22)而胡譯本則有意減少注釋,并在其排版中納入了現代漢語譯文,以便于學習英語的漢語讀者進行閱讀及學習。整體而言,兩個譯本的主要元素都是文字,且局限于原文和譯文。相較這兩個個體決策的譯本,合譯本則更具豐富性。合譯本在正文前附上了朝代年表,列出了夏朝到清朝的對應年份,便于目的語讀者理解《左傳》中所描述的社會所對應的年代。合譯本還增添了4張地圖,有助讀者了解春秋時期各諸侯國的地理位置及版圖,從而加深對《左傳》內容的理解。
合譯本為便于讀者理解,將原文中出現的各類人稱都統一起來,但仍添加了腳注來指示感興趣的讀者,去了解中文原版中實際使用的是什么名字。杜潤德在訪談中說明,他們在翻譯《左傳》時,往往會考慮到如他們同事這類研究早期中國歷史的其他專家。而這會使其譯本產生豐富的腳注和解釋材料,進而加深和拓寬對譯本的理解。(23)相反,胡譯本則盡力減少注釋,理譯本則主要以《左傳》等內容注解《春秋》。整體而言,在《左傳》的對外譯介與傳播中,合譯本所呈現的內容和信息相較于其他譯本都更為豐富全面。
三、決策理論視域下《左傳》對外譯介與傳播的影響因素
如前文所言,群體決策可以更加廣泛地利用群體提供的信息進行更為充分的討論,從而彌補個體決策的缺陷(24),但其亦受決策目標、決策者能力、群體規模及交互方式及外部環境多種因素影響(25)。因此,在探索以《左傳》為代表的歷史典籍對外譯介與傳播時,這些因素也應納入研究范圍內。
(一)決策目標
決策目標是決策者在一定的環境和條件下,通過決策的實施想要達到的期望結果。沒有決策目標,決策者無法作出決策,決策目標既是目標的起點,也是目標的終點。(26)換言之,決策目標是通過決策所要解決的問題。決策目標不僅要明確,對于原則性的目標還應當細化,否則群體中的成員容易由于對目標的認知模糊而進行與當前任務無關的行為傾向,降低了決策的效率,進而影響決策效果。(27)而將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看作是決策時,各譯本擁有共同的目標,那便是將原文譯為譯入語,呈現出原文的內容。但由于其具體的翻譯目的不同,其細化的方向不同,譯本所呈現的特點在細化的決策目標影響下也不盡相同。
理雅各的對外譯介及傳播目標是了解中國儒家文化以便更好地推進其傳教事業,他將《左傳》定位于解經之作,將其看作是對《春秋》內容的印證、說明和補充。因此《左傳》譯本的呈現方式并非如合譯本、胡譯本一樣是完整且互相呼應的英漢對比排版,而是拆分穿插在《春秋》的翻譯之中。胡譯本的對外譯介目標則是更好地傳播原文內容,因此他更加注重譯本的可讀性。胡志揮在其譯本序言中提到,面對《左傳》中先后出現的不少國外所沒有的特殊事物,“雖然做注解是個彌補的辦法,但國外的讀者對長篇累牘的注解都不太歡迎”(28),故在其譯本中并未放注解,而是在必要時以括號略作交代。合譯本的對外譯介及傳播目標則是盡力呈現《左傳》的原文內涵,同時幫助專家學者進一步研究。杜潤德在訪談中曾提及,他們翻譯《左傳》的目標,旨在“用一種更為流暢、現代的英語進行翻譯,以便能被舒適地閱讀,并同時關注我們所附上的二手學術資源。”(29)在將研究早期中國歷史的其他專家也納入其目的讀者后,他們更加注重其譯本的全面性及學術性。故而相較于胡譯本與理譯本,合譯本在進行對外譯介與傳播時所呈現的內容具有更多細節,更為豐富全面。
(二)決策者能力
決策者能力是指在進行決策時,個體得出正確判斷結果或最優解決方案的能力。(30)斯科特·普勞斯指出,群體決策的績效與成員個體的決策能力直接相關。(31)而在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之中,決策者能力便是對于原文的理解及對目的語的應用與把握。而合譯本所達成的較好的傳播效果正與三位譯者所具備的極強專業能力息息相關,而這些能力主要得益于其學術背景及其文化背景。
田德蓓認為在對作品進行對外譯介與傳播時,譯者需要對原作者及其作品進行研究,去了解同所譯作品的材料和題材有關的事物,去研究作品所描寫的生活的那一段歷史,否則就無法透徹理解原作。(32)可見譯者除了要把握原作的語言含義,也要對原作文字以外的相關知識有所掌握。而合譯本的三位譯者杜潤德、李惠儀與史嘉柏皆是當代美國漢學研究中的佼佼者,他們對《左傳》及中國古代歷史已有多年研究。杜潤德是史記研究“三君子”之一(另兩位為華茲生及侯格睿),其對先秦秦漢史學傳統具有深刻認識與理解,且其于1992年在《美國東方學會會刊》上發表《司馬遷觀〈左傳〉》一文,較為系統地論述了司馬遷對《左傳》的看法。李惠儀早期專注于明清文學研究,后因《左傳》的敘事特點而對其產生興趣,她出版于 2007 年的專著《〈左傳〉的書寫與解讀》中已包含了大量《左傳》翻譯,同時她還深刻論述了《左傳》中所涉及的禮儀與當時社會階層之間的關系,其以文學方法分析史學問題的做法值得學習。(33)史嘉柏的研究則一直圍繞著《左傳》與《國語》,他在訪談中直言:“過去的20年,一直在閱讀、思考和翻譯《左傳》,去理解里面那些特殊的故事”(34)。其成名作《井然有序的過去:早期中國史學的形式與思想》于2003年獲列文森獎,該書亦含有不少高質量的《左傳》與《國語》翻譯。可見,三位譯者在進行《左傳》的英譯工作之前,便已經在相關領域耕耘多年。得益于他們多年來對《左傳》的研究,三位譯者能更為深入地理解《左傳》原文內容及其背后的文化內涵,進而可在譯本中將其準確地呈現出來。
在探索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時,既要考慮微觀語境(指詞組、分句、句、短句、文本或篇章直至題材)也要考慮到宏觀語境(指非語言因素,包含社會、文化、歷史因素)及其相互適應。(35)
在中國歷史上,各類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過程有諸多采用中外譯者合作翻譯的先例。中外譯者的合作整合了雙方的語言文化優勢,有助于克服譯者獨自翻譯時的障礙,提高譯本的目標語兼容性。(36)換言之,中外譯者的合作譯介模式既能幫助譯者理解原文,減少信息傳遞的差錯,又能保證譯文地道流暢,滿足譯入語讀者的審美需求,從而使譯文更容易被接受。(37)而《左傳》在進行對外譯介與傳播時,參與譯介的群體正是由兩位母語為英語的譯者杜潤德、史嘉柏及一位母語為漢語的譯者李惠儀所組成的。其中,譯者李惠儀是一位華人離散譯者。她于香港大學獲得學士學位,于普林斯頓大學完成博士學位,自2000年起在哈佛大學擔任中國文學教授。李惠儀作為成長于中國,任教于美國的華人離散譯者,其雙重文化背景使其具有精通雙語的優勢,并助力其更為深入地理解原文內涵,同時理解譯入語讀者的需求。換言之,相較于杜潤德及史嘉柏而言,前兩者對于《左傳》的理解多基于其多年對于漢學的鉆研,李惠儀的雙重文化背景則使其在理解原文時多了一項母語的優勢,進而助其在完成《左傳》的對外譯介與傳播時更好地再現原文內涵。同時,譯者若對目標國家的文化語境不夠了解,就談不上使譯文同目標文化對接并融入對方話語體系(38),因此杜潤德及史嘉柏作為母語為英語的學者,其在進行翻譯時更能準確把握譯入語的文化語境。同時,李惠儀作為離散譯者,其在海外的經歷幫助她更好地了解譯入語的話語體系,進而助力其更好地用譯文傳達原文。簡言之,在探索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時,不能忽略譯者的文化背景在其理解原文及把握譯入語文化語境時所帶來的影響。
(三)交互方式及集結規則
交互方式指在進行決策時,群體成員間進行決策意見的交流、溝通與修正的具體方式。集結規則指群體在進行交流溝通后,將成員個體的判斷與決策集結成群體的意志作為最后群體的決策結果的具體規則。常見群體決策集結規則有一致同意規則(即一票否決規則)、多數同意規則等。在群體決策中會出現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主體將會相互影響、相互依賴,而這也正是群體決策的優勢,即集思廣益,分享個體成員不同的信息、觀點、判斷等,作出優化的判斷與決策。但也正因為群體成員間的不同,在達成最終決策時其交互方式及集結規則顯得尤為重要。群體決策能否優于個體決策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采取了何種交互方式。(39)《左傳》合譯本在完成對外譯介及傳播時亦需考慮整個過程中的交互方式及集結規則。
盡管在進行《左傳》的對外譯介及傳播時,合譯本所采用的合作翻譯模式可以充分發揮譯者在深刻理解原文及譯入語表達上所具有的優勢(40),最大程度地避免對作品的誤讀和誤譯。但譯者由于民族、時代、氣質、個人經歷、藝術修養、審美情趣、價值觀念等方面的原因,在翻譯時各有其鮮明的個人烙印。(41)茅盾也指出翻譯是一種個體勞動,尤其是文學翻譯。如果一個作品由幾個譯者分譯,要想求得譯文風格的一致是有困難的。(42)因此,譯者間如何交互,如何在交流后通過怎樣的規則達成一致便顯得格外重要。合譯本的三位譯者在進行翻譯工作時,先將《左傳》分為三部分,每一位都先翻譯三分之一的文本,其中杜潤德負責最初6個篇章,李惠儀負責中間部分,史嘉柏負責其余部分。之后他們采取讓譯文在三人間不斷循環進行糾正、修改、討論等方式,并列出一個統一的推薦翻譯表用以規范相應術語的翻譯。(43)同時他們也將翻譯工作與各自的教學活動相結合:" 一方面,其學生在諸如繪制歷史地圖等技術層面,直接參與到新譯本編譯過程中;另一方面,三位譯者將《左傳》譯文用作日常教材與研討會的討論材料。(44)可見三位譯者是平等且密切地進行著信息的交流。
受傳統的順向翻譯與逆向翻譯觀念的影響,中外譯者的合作中占主導地位的通常是以目標語為母語的譯者,這可能會影響行為主體之間的平等關系,進而影響原語語言文化的翻譯與傳播。(45)然而,合譯本的三位譯者在進行群體決策時并未出現一方為主導的情況,這主要得益于三位譯者相似的學術背景,以及作為其中唯一譯出語為母語的離散譯者,李惠儀的雙重文化背景使其對譯入語有足夠了解,進而在典籍的譯介及傳播過程即決策過程中可以獲得足夠的話語權。換言之,三位譯者能力相當,享有平等決策權。而這一點,在三位譯者進行翻譯時所采用的集結規則亦有體現。三位譯者所采用的集結規則便是一致同意原則,即只有經過所有群體成員一致贊同或者不為任何群體成員反對的方案才能作為群體決策方案。而這樣的集結規則的采用使其譯文呈現出高度統一的特性。杜潤德直言,三位譯者皆深入參與到彼此所負責部分的翻譯中,每人甚至都重復翻譯諸多內容,直至譯文達到至少三位譯者都能認同的非常統一的程度。(46)而這種方式與茅盾所提倡的合譯方式不謀而合,即合譯中譯者應由能力相當的合譯者在翻譯時多注意互校,進而使譯文一致。(47)
在進行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及傳播時,如若采用合作翻譯的模式,則需尋找到合適的交互方式與集結規則,以便更好地讓參與譯介的譯者進行交流與決策,進而達到更好的傳播效果。
(四)外部環境
影響決策的另一重要因素便是外部環境,即群體成員進行決策時所處的空間自然環境和所受的社會干擾狀況。合譯本在進行翻譯時,所處的外部環境與個體決策的兩個譯本有較大不同。理雅各在進行翻譯時,已是百年前,且其對外譯介與傳播過程深受當時教會的影響,其核心目的是傳教。理雅各將《左傳》視為對《春秋》內容進行說明和補充的解經之作,意圖借此批判中國儒家經典《春秋》,以助其完成在中國的傳教目的。胡志揮的對外譯介與傳播活動則深受當時“大中華文庫”翻譯項目的影響,相應的翻譯目的以讀者接受、傳播文化為主。而合譯本的對外譯介與傳播目的則是受其多年漢學研究影響,希望可以譯出一部改善理雅各早期翻譯的譯本,在幫助學者研究的同時吸引更多普通讀者。合譯本三位譯者所處的外部環境具有濃厚的學術氛圍,且如前文所言,其長達十年的翻譯工作也與其科研教學緊密相關,因此其在進行對外譯介與傳播時,相較于其他譯本而言,其譯本呈現的內容更為豐富全面,極具學術性。
四、結語
典籍凝聚了中華文化的精華,典籍外譯亦是中華文化傳播的關鍵一環。(48)歷史典籍則是一個民族文明發展最直接的記錄,也是世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外譯介并傳播中國歷史典籍的作用不可低估,換言之,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對弘揚中華優秀文化,以及促進世界文化交流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和意義。而以《左傳》為代表的歷史典籍內容生動,信息豐富,其對外譯介與傳播具有較高的難度。本文通過選取在海外備受好評的《左傳》合譯本為研究對象,借助決策理論進行分析,發現合譯本采取的群體決策的合作翻譯模式相較于個體決策的獨譯模式更具準確性與全面性。決策目標、決策者能力、交互方式及集結規則和外部環境皆對歷史典籍的對外譯介與傳播過程中產生了深遠影響。
注釋:
(1) 周興陸:《〈左傳〉研究觀念的古今演變》,《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24年第1期。
(2) 《名人訪:瑞典漢學家馬悅然》,《人民日報》(海外版)2006年2月22日。
(3)(5)(22)(44) 莊亞瓊:《〈左傳〉新舊英譯比較及中國傳統經典海外傳播析論》,《中國史研究動態》2020年第1期。
(4) 陶友蘭、趙田園:《中國文化外譯實踐與研究的現狀、挑戰與發展趨勢——陶友蘭教授訪談錄》,《山東外語教學》2023年第44期。
(6) 陶源:《華茲生〈左傳〉英譯本的敘事結構轉換及對典籍英譯的啟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研究》2023年第1期。
(7) 吳瑜:《析〈左傳〉經典名言翻譯——從文本交際功能角度》,《懷化學院學報》2012年第1期。
(8) 林琳:《從〈左傳〉英譯看譯者主體性》,《泉州師范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
(9) 劉家和:《理雅各英譯〈春秋〉〈左傳〉析論》,《國際漢學》2013年第1期。
(10) 楊國強、孫麗麗:《華茲生齊魯文化典籍英譯之譯者風格研究》,《泰山學院學報》2020年第4期。
(11) R. Hastie, Problems for Judgment and Decision Making,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2001(52), pp.653-683.
(12) 張雪純:《合議制與獨任制優勢比較——基于決策理論的分析》,《法制與社會發展》2009年第15期。
(13)(45) 王政偉:《合作翻譯中的主體合作行為研究》,《外語學刊》2022年第3期。
(14) 斯科特·普勞斯:《決策與判斷》,施俊琦、王星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04年版,第182頁。
(15)(19) 郭丹、程小青、李彬源譯注:《左傳》,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7、842頁。
(16)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0頁。
(17) 理雅各:《中國經典》第5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頁。
(18) S. Durrant, W. Y. Li, D. Schaberg, Zuo Tradition / Zuozhuan: Commentary on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6, p.9.
(20)(28) 胡志揮譯:《左傳》,湖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517頁。
(21) 莊錦英:《決策心理學》,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頁。
(23)(29)(43)(46) 魏泓:《〈左傳〉〈史記〉等中國典籍在西方的翻譯與研究——美國著名漢學家杜潤德教授訪談錄》,《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19年第42期。
(24) 謝曉非、鄭蕊:《認知與決策領域的中國研究現況》,《心理科學進展》2003年第3期。
(25)(27)(30)(39) 張雪純:《我國合議制裁判的缺陷及其完善——基于決策理論的分析》,《法學家》2009年第3期。
(26) 祖雅桐、張彥彥、繳潤凱等:《初始投資和決策目標對沉沒成本效應的影響研究》,《全國流通經濟》2020年第25期。
(31) 參見斯科特·普勞斯:《決策與判斷》,施俊琦、王星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04年版,第182頁。
(32) 田德蓓:《論譯者的身份》,《中國翻譯》2000年第6期。
(33) 姜軍:《〈《左傳》的書寫與解讀〉評介》,《中國史研究動態》2017年第6期。
(34) 吳芳、李廣益、史嘉柏:《西方學界中國學研究的建制和發展——洛杉磯加州大學亞洲語言文化系主任史嘉柏教授訪談錄》,《思想與文化》2016年第1期。
(35) 劉宓慶:《翻譯與語言哲學》,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330頁。
(36)(38) 史凱:《合作翻譯或能破解翻譯之困》,《中國文化報》2013年4月18日。
(37) 袁錦翔:《論中外人士合譯——兼談文獻中譯外》,《外語教學與研究》1989年第3期。
(40) 劉立壹:《談中國的合作翻譯》,《中國外語》2012年第9期。
(41) 楊武能:《闡釋、接受與再創造的循環——文學翻譯斷想》,《中國翻譯》1987年第6期。
(42) 茅盾:《為發展文學翻譯事業和提高翻譯質量而奮斗——1954年8月19日在全國文學翻譯工作會議上的報告》,載《翻譯通訊》編輯部編:《翻譯研究論文集(1949—1983)》,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4年版,第14頁。
(47) 陳福康:《中國譯學理論史稿》,上海外語教育出版1996年版,第137頁。
(48) 羅選民、楊文地:《文化自覺與典籍英譯》,《外語與外語教學》2012年第5期。
作者簡介:黃勤,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4;黨梁雋,華中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漢,430074。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