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 要:數字經濟是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最活躍的領域。數據、算力和算法結合形成的數字新質生產力,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維度和階段性表現,遵循新技術、新產業和新理念的質變新邏輯。新階段新型工業化的內涵和特征不斷深化,需要新的生產力理論來指導。數字新質生產力通過自立自強的科技體系、協同適應的要素體系、高端先進的制造體系、現代化產業體系和綠色低碳的生態體系賦能新型工業化。當前,我國推進新型工業化存在科技創新能力不足、要素資源配置不協調、產業協調融合程度不高、綠色低碳轉型難度大等問題。在實踐取向上,要以科技創新驅動、要素資源集聚、產業結構升級和生產方式變革為路徑發展數字新質生產力,全方位推動新型工業化向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融合化方向轉型。
關鍵詞:數字新質生產力;新型工業化;智能化;數字化;綠色化
中圖分類號:F49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7543(2025)02-0077-11
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工業化都是中國特色自主知識體系中具有重大創新價值的理論范疇。新型工業化是我國高質量發展在工業化發展戰略中的集中體現,進入新時代,新型工業化這一理論命題和實踐要求具有新的時代內涵。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到2035年基本實現新型工業化。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健全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制度”,要“加快推進新型工業化”。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興起,我國工業化發展的環境條件發生深刻變化。數字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的顛覆性創新所構筑的數字新質生產力是當前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表現,也是新型工業化發展的重要依托。本文對數字新質生產力的理論內涵和形成邏輯進行探討,并研究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內在機理和現實約束,為我國形成契合新型工業化目標要求的數字新質生產力提供實現路徑參考。
一、數字新質生產力的理論內涵與形成邏輯
人類社會的發展史本質上是一部技術發展史。社會生產力的巨大躍進是從工業革命開始的,人類社會經歷了四次技術革命,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也隨之不斷發生著變革。在新一輪科技革命下,生產力的“技術—經濟范式”發生轉變,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遵循“科技—產業—生產力”的范式,即新科技融入新產業,在此過程中產生的新要素進入生產力系統,帶來生產方式的系統性重構。數字經濟時代不同于工業經濟時代,理解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內涵,首先需要將新質生產力這一標識性概念置于世界生產力發展的一般演進規律中,在此基礎上把握數字新質生產力在新范式推動下的時代特征和形成邏輯。
(一)數字新質生產力的理論內涵
在物質生產力發展歷史進程中,生產力的性質和質態有新舊區別,遵循從量變到質變的一般邏輯。新質生產力的“新”是一個歷史的、發展的概念,實質上是新的生產力逐漸改造和替代舊的生產力的迭代升級過程[1]。無論是傳統生產力,還是新質生產力,都是對應時代下科技水平提高和生產力量變累積的產物。在不同時代下,生產力系統要素內涵變化以及組合形態的調整,都將推動形成那個時代的現實生產力,發揮相應的功能作用[2]。人類社會依次進入蒸汽時代、電氣時代、信息時代和智能時代,經歷了熱力、電力和網力幾次重大的生產力質變,而新質生產力系統是當前智能時代的生產力系統。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下,數字技術帶動新的主導產業、基礎設施和相應的新的生產組織方式從萌芽、擴散直至取得主導地位,實現新舊生產力再次迭代升級。因此,從世界性歷史視角看,新質生產力就是人類發展新階段生產力現代化的具體體現[3],是符合歷史邏輯的智能時代下的產物,也是對新一輪技術浪潮和先進生產力的最新回應。從民族性歷史視角看,新質生產力是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階段特征變化推動下生產力“質態”的最新表現,實現了對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和保護生產力的深化凝練。新質生產力作為一種經濟學術語,具有原創性和主體性,實現了中國經濟學自主知識體系在“術語革命”基礎上的標識性概念建構。
在當前世界新一輪以數字技術為代表的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背景下,數字經濟是形成新質生產力的重要領域,數字技術是新科技革命中的主要方面。因此,當前發展階段下的新質生產力主要體現為數字新質生產力。從理論內涵來說,數字新質生產力是新質生產力在數字經濟時代的數字化發展,也是新質生產力這一標識性概念形成的重要維度和核心表現。一方面,在新的“技術—經濟范式”下,生產力的要素結構變化具有數字化時代特征,新質生產力不再單純依賴傳統生產要素,而是產生以創新為基礎的先進生產要素。“數據+算力+算法”的模式構筑成為認識、利用和改造世界的新范式,數據要素是重要資源,算力是底層技術,算法是方法基礎,數據、算力和算法的結合反映了新質生產力數字化發展的新水準,在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過程中起主導作用[4]。另一方面,“數據+算力+算法”構成新時代經濟社會運行的底座,引起了生產力的工具革命。生產工具由傳統向智能轉變,將勞動工具的性能推向一個新的發展高度,當前體現為以數字技術和智能化技術為代表的數字經濟,是新質生產力數字化發展的重要標志。因此,數字新質生產力是要素和工具革命推動下生產力的數字化。而與之相對應的是能源動力革命推動下生產力的綠色化,即綠色新質生產力,以能源供應技術為主導,當前體現為以可再生能源技術為代表的綠色經濟。在歷次技術革命的演進規律中,工具革命總是先于能源革命發生,能源革命總是發生在工業革命的下半場。從這一角度理解,數字新質生產力和綠色新質生產力都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維度,二者協同發展構成新質生產力的成長組合機制,而數字新質生產力是新質生產力在當前數字技術浪潮下的階段性表現。
(二)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邏輯
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遵循生產力質變的新邏輯。在遵循新舊生產力交替的基本規律下,新質生產力又不完全等同于“新”生產力。新質生產力是具有涉及領域新、技術含量高、要素配置優、環境友好等關鍵特征的優質生產力,實現了高質超越低質的躍遷[5]。數字經濟是當前階段形成新質生產力的主戰場,“數據+算力+算法”相結合賦予“質變”新定義,核心要義就是“以新促質”,最終構筑形成數字新質生產力。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邏輯見圖1。
第一,新技術視角下的生產力質變邏輯。與傳統生產力的發展依靠漸進型增量式的技術革新不同,新質生產力的質變源自基礎科學研究的重大突破和對原有技術路線的根本性顛覆,是一種全新的思維模式。形成新質生產力的新技術應該是處于國際前沿的新科技群,如人工智能、尖端工程技術、先進連接技術、云計算和邊緣計算、量子技術以及與可持續發展相關的技術等。以精神生產力為動力或基礎轉化為實際物質生產力的過程,是新技術質變的具象化,而推動顛覆性技術創新的知識生產者是最重要的勞動力。在數字經濟時代下,科學與技術的聯系更加緊密,數據和算力分別是形成數字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和重要驅動力。數據相較于傳統生產力要素的流動性更加靈活,促進經濟主體數據化互動和平臺化互動,推動勞動者素質提升。算力,即對數據的處理和分析能力,為知識生產者加速研究提供基礎設施支持,充分釋放數據的創新活力。云計算、大數據、區塊鏈、元宇宙等新技術的興起,都依賴于數據和算力的發展。因此,“數據+算力+算法”引起工具革命,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工具技術是數字技術和智能化技術,而勞動者通過使用新的工具技術進行物質和精神生產,新技術是數字新質生產力質變的核心動能。
第二,新產業視角下的生產力質變邏輯。從生產力結果來看,關鍵性和顛覆性技術需要廣泛應用于生產過程,方能推動生產力的質變[6],“科學發明—技術創新—產業化推進”是先進生產力發展的基本路徑。新質生產力的質不完全是以生產工具為標志,更關鍵是以產業創新來反映生產力性質[7]。新產業的主要表現在于新部門的增加,這不僅是部門數量的增加,更是強調新部門與傳統部門生產完全不同的使用價值,形成部門間“種間”競爭關系[8]。在數字經濟時代下,精確的算法反映了新質生產力的新優勢,是形成數字新質生產力的方法基礎。算法基于對物理世界運行規律的模型化表達,實現了關鍵數據的自動化處理、流動和場景使用,使得制造過程在虛擬世界中由抽象變為具體可執行。在實踐發展中,算法廣泛應用于互聯網、金融、醫療等領域,并催生了許多新產業、新業態。因此,數字新質生產力就是以數字產業發展為核心,具備新增對社會發展方向起支配作用的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的潛能,新產業是數字新質生產力質變的核心體現。
第三,新理念視角下的生產力質變邏輯。圍繞人與自然關系的變化,生產力經歷了從傳統生產力到新興生產力,再到當下開啟的新質生產力的變遷。這里的傳統生產力主要指在農業經濟時代形成和積累的生產力,那時的人類對自然了解較少,調整和控制自然的能力較低。到了馬克思曾概括的新興生產力發展階段[9],因為有了對自然認識的深化和科學技術的支持,在近200多年時間里就發生了三次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人類在自然面前不再是被動者,而是可以借助快速迭代的勞動資料成為主動者[10]。然而,長期改變自然或破壞自然帶來的現實問題需要生產力的顛覆性發展來解決。新質生產力的提出,正是順應生產力發展新格局而產生的術語革命和標識性概念建構。第四次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下新發展理念的提出,事實上界定了新質生產力發展的技術演進方向和軌跡[11],核心理念在于人與自然的關系由主動轉向和諧共生。在數字時代下,能源供應類的動力型新科技融入新產業,當前體現為以可再生能源技術為代表的綠色經濟。數據作為新的生產力要素,以其強滲透性、低成本復用和非競爭性等特性,深度嵌入研發、生產和流通鏈條,使得勞動對象呈現實體與虛擬融合化的特征,大幅降低了對自然資源的消耗。因此,充分利用大數據和低碳技術形成的數字新質生產力本質上也是一種綠色技術革命。
二、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內在機理
準確把握新型工業化的發展實踐,對于進一步明晰以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內在機理意義重大。新發展階段的新型工業化是黨的十六大提出的新型工業化的深化和發展,它是從“工信融合”到“數智融合”的工業化。依據佩蕾絲的“技術—經濟范式”理論,“技術—經濟范式”的傳播分為導入期和展開期兩個階段[12]。當前,隨著數字技術變革加速以及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融合程度加深,以數字技術和數據要素雙輪驅動的“技術—經濟范式”已發展至由導入期向展開期轉變的關鍵階段。新發展階段的新型工業化建立在更先進的新一代數字技術基礎上,以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協同發展為特征,旨在實現工業化和信息化深度融合[13]。以數據為關鍵要素、數字技術為物質基礎、創新驅動和協調融合為發展思路、綠色低碳為生態底色、安全可控為根本保證是新型工業化的新內涵。新階段的新型工業化將朝著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和融合化方向發展。其中,工業數字化和工業智能化是當前新型工業化的關鍵,也是工信融合的深化和高級形態[14]。當前的工業數字化和工業智能化還處于初級階段,但處于加速發展階段,正在成為新階段新型工業化的新動力和新引擎。新質生產力在兼具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和保護生產力的內在要求的同時,遵循生產力質變新邏輯,超越前者形成更高層次的生產力。新質生產力將成為推動新時代新型工業化的重要生產力基礎,而在這一過程中,數字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和發展將是推動新型工業化的重要方面。
(一)數字新質生產力以自立自強的科技體系推動新型工業化
數字新質生產力以關鍵性顛覆性技術創新,實現瓶頸突破和安全可控,構建自立自強的科技體系。工業發展歷程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把先進的科技創新成果應用于工業化。隨著中國綜合國力提升、技術水平開始逼近世界第一梯隊,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對中國技術研發的遏制將是長期趨勢。面對逆全球化回潮、全球產業鏈重構,中國新型工業化既要注重技術先進性,又要重視安全可控性[15]。自主創新的科技體系是新型工業化的根本動力和引擎,強調創新驅動不僅需要模仿型創新,需要更大力度、更大范圍地開展原始創新[16]。中國在全球數字化浪潮中,以創新驅動新型工業化發展依靠的不是傳統生產力,而是數字新質生產力。數字經濟本質上是技術創新的競爭,給中國的工業化帶來了實現原始創新和瓶頸突破的新機會。數字新質生產力以當代以及未來全新的技術為基礎,通過基礎能力再造和核心技術自主創新,能夠在微觀層面提高中國工業技術性能的穩定性和可控性。在宏觀層面,數字新質生產力助力中國成為一些重要前沿科技的策源地,具備在新興產業領域的較強競爭力和掌控力,保障了工業發展的基本安全。
(二)數字新質生產力以協同適應的要素體系推動新型工業化
數字新質生產力以高級生產要素的同步質變,緩解生產力發展的內部結構性矛盾,構建協同適應的要素體系。在馬克思看來,科技革命條件下生產力發展的內在結構性矛盾將繼續推動其新的飛躍發展。生產力系統的內部結構呈現層次性,其作用過程就是第一層次的決定要素,通過第二層次的影響要素作用于第三層次的現實要素,使潛在生產力轉化為現實生產力[7]。而第三層次的現實要素作為生產力現代化轉型的最后一環,即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是構成生產力發展的主要矛盾來源。數字新質生產力對生產力系統內部矛盾的緩解可以從兩個維度考察:一是勞動資料與勞動者之間。在數字新質生產力下,勞動者專業素質提升,適應勞動資料的快速變化,催生了人機協作的交互式學習模式。二是勞動資料與勞動對象之間。當數字技術取代工業技術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通用技術供給時,就要求有更高密度的能量來源和綠色化的能源耗散與之重新實現動態平衡。而當新的勞動資料與新的能源相適配時,將提高工業生產效率[11]。數字新質生產力在將科技創新作為第一生產力要素促進勞動資料改良升級的同時,又將數據要素作為要素結構優化的新要素支撐。數據要素與勞動力、資本、技術等傳統生產要素協同質變,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生產力發展的內部結構性矛盾,促進生產力要素結構升級和資源有效配置。數據使得新型工業化的驅動方式由發揮關鍵生產要素的直接拉動作用轉向發揮關鍵生產要素與其他生產要素的協同作用。
(三)數字新質生產力以高端先進的制造體系推動新型工業化
數字新質生產力以新的機器體系,實現勞動者從生產過程中抽離,構建高端先進的制造體系。根據馬克思研究機器和大工業時提出的“發動機—傳動機構—工具機”原理[17],工具機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從工具操作方面擺脫人類生理器官的限制。此時,一旦“發動機”即動力來源也擺脫了人力的限制,成為“自動的原動機”,就能帶動工具機和傳動機構在只需要人從旁照料的條件下完成加工原料,這便有了“自動的機器體系”[17]。在大工業時代,機器作為先進勞動工具實現了對人類體力勞動機能的延伸。在第三次工業革命后,計算機作為凝聚科學技術更大發展的新勞動工具,又突破了智力發揮的生理局限性。經歷前三次工業革命,已建立功能完整和流程優化的自動機器體系。但生產力的持續發展意味著勞動工具形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新科技革命中的勞動工具呈現數字媒介化和信息化特征[18],廣義的機器性質發生質變。這就意味著,無論是體力勞動工具還是腦力勞動工具,都屬于傳統工具機。第四次工業革命開始后,數字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將可能創造一系列智能工具機,智能工具機在傳統工具機的基礎上附加了傳感、計算、通信和控制系統。此時,自動機器體系將依托智能工具機的創造發展成為包含“智能控制裝置”在內的“四位一體”的智能機器體系[19],其意義可以與第一次工業革命媲美。馬克思關于工人“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的圖景[9],已經開始呈現在當代人面前。數字新質生產力將以高端先進的制造體系推進新型工業化向智能化轉型,其過程就可以理解為勞動者在更大程度和范圍上由“從旁照料”向“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而不是站在工具機的旁邊”的轉變過程。
(四)數字新質生產力以現代化產業體系推動新型工業化
數字新質生產力以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推動產業結構升級,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受全球數字化浪潮的影響,世界經濟發展呈現新趨勢,產業體系變化則是載體和表現形式。各國在國際競爭中開始注重技術密集型制造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的集中發展。數字新質生產力潛力的充分發揮離不開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的深度融合發展。以實數深度融合實現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協調是我國在工業化后期深化工業化進程的重要戰略選擇,其關鍵是要實現產業結構高級化[20]。數字技術作為典型的通用目的技術,在工業特別是制造業領域已經呈現數字技術和制造技術、實體產業深度融合的趨勢。數字新質生產力依托數字化、智能化技術的深度嵌入,推動傳統產業中發展成熟的產業轉型升級和不適應現代化發展要求的產業部分出清,實現現代化產業體系“煥新”[21]。隨著新一代數字技術的成熟,信息技術、集成電路、高端設備和機器人等重點領域成為企業關注和投資的對象,前沿科技領域交叉融合趨勢明顯。另外,數字新質生產力下的勞動對象類目不斷增加且虛實共存,還將推動未來產業的形成和發展,不斷豐富和做大做優現代化產業體系。因此,在推動新型工業化的過程中,數字技術和數據要素雙輪驅動下的數字新質生產力的重要作用體現于對產業價值鏈高端的攀升和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構建。
(五)數字新質生產力以綠色低碳的生態體系推動新型工業化
數字新質生產力以新的資本資源實現發展方式和能源轉型,構建綠色低碳的生態體系。從技術革命演進規律來看,每一次工具技術的創新都會帶來動力需求的大幅增加,而新的動力來源以新的能源投入為條件。因此,以能源供應技術為主導的動力革命往往發生在工業革命的下半場。19世紀中葉,以帕申·史密斯為代表的美國學派提出了“資本的能量生產率”理論,這里的資本指的是機器設備等工業資本,能量實際上是化石能源。按照這一理論,工業資本在能量提供上與勞動、土地等生產要素存在著競爭,且占據絕對優勢地位,揭示了大工業時代國際競爭的真實機制是各國自然能量的投入和開發水平的競爭。然而,“資本的能量生產率”理論對可再生能源革命的解釋存在局限性[19]。第三次工業革命后的軟件和人工智能,作為非自然能量驅動的資本開始重塑生態工業體系。在蒸汽和電氣時代,能量密集型資本賦予每個工人所能支配的能量生產能力日益上升,而信息時代和智能時代賦予每個工人的分別是信息生產能力和智能生產能力上升,智能密集型資本成為第四次工業革命國際競爭的戰略制高點。當下我們正處于數字技術與能源體系融合的時代,數字新質生產力是一次數字技術革命,更是一次綠色技術革命。低碳技術就是智能密集型資本區別于能量密集型資本的具體表現。這類智能密集型資本的大規模普及將提升能源產業數字化和智能化升級水平,推動工業全領域低碳技術的開發、低碳工藝的應用和低碳產品的生產。以數字新質生產力為重要依托,構建綠色低碳的現代能源體系,是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必然路徑。
綜上,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內在機理,在條件上體現為自立自強的科技體系和協同適應的要素體系,在過程上體現為高端先進的制造體系和現代化產業體系,在結果上體現為綠色低碳的生態體系。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傳導路徑可以歸納為這樣的規律:生產力中滲透新科技因素是基本條件;顛覆性科技創新成果在產業部門的深化應用是運行方式;創新驅動新經濟變革,通過增量變革拓展新產業和改造傳統產業是實現路徑;新經濟變革推動新時代工業實現高質量發展,形成新的“技術—經濟范式”。
三、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現實約束
以新技術、新產業、新理念為代表的數字新質生產力,能夠有效促進工業發展在生產方式、制造模式和產業結構等方面的轉型升級。但在后工業化實踐進程中,產業鏈和供應鏈脆弱、脫實向虛、要素配置和產業布局不均衡等現實問題不容忽視。新階段以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需要厘清并剖析當前存在的制約因素。
(一)科技創新的“補短板”和“壯強項”問題
與國際先進標準對比,我國工業基礎研發能力薄弱的問題依然嚴峻,部分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還受制于人。第一,在產業鏈供應鏈安全問題上亟須“補短板”。我國產業體系全而不精、大而不強、韌中有脆,表現在傳統產業中的高端生產裝備和核心零部件技術對外依存度高。目前,我國在前沿技術突破方面需要重點關注的短板主要包括:一是關鍵技術面臨“卡脖子”風險。如在新能源汽車領域,我國車用操作系統、車載傳感器等核心軟硬件技術較為薄弱,其中車規級芯片自給率不足10%。在電子信息領域,RSA算法等底層技術和芯片制造仍掌握于國外頭部公司[22]。二是科技生態有待完善,突出表現為科技創新與產業發展不協調、人才與創新不協調、政府研發投入強度與產出效率不協調[5]。特別是部分科技成果與市場對接難,轉化渠道不暢,其背后良性循環受阻的供需機制有待重新審視。第二,在產業鏈價值鏈攀升問題上需要“壯強項”。經濟社會發展的實質和難點在于產業結構高度的提升[1]。當前,主要表現在我國對新興技術和產業領域的全球競爭的制高點掌控不足,直接動因在于創新力不足,被鎖定在全球產業鏈價值鏈中低端。當今世界科技進入深刻變革期,“無人區”的科技創新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在帶來歷史性挑戰的同時,也為我國創造了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并聯式發展的機遇。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我國既要“補短板”,更要“壯強項”,領跑重要科技領域,開拓前沿交叉領域。
(二)“人才—數據—金融”要素鏈條的非協調配置
面對數字經濟時代的新型生產要素,我國需要特別關注以下資源配置不協調問題:一是人力資源向高效率行業轉移受阻。在人口老齡化趨勢下,人口紅利的機會窗口逐漸關閉。短期內,我國需要由人口紅利向人才紅利轉變,但已有大量人力資本長期沉積于二、三產業中低端。勞動力供給成本上升、質量下降,制約了工業經濟發展。此外,素質教育體系尚未完全建立,科研體系對基礎研究的重視不夠,導致人才培育與產業發展需要的創新型人才不匹配,制約了工業體系由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轉型。二是數據價值釋放過程受阻。目前的數據技術要素體系和數據流通保障體系尚不成熟,流程規范不統一,數據性能、安全及數據確權尚未取得實質性進展,這些問題導致數字經濟迅速發展下的數據價值化處于初級階段。三是金融服務與科技、產業之間聯系弱化。科技創新和數據要素只有在順暢的資金鏈支持下,才能加快成果產業化步伐,但現階段我國創新型企業仍然較難獲得銀行的信貸支持。資本市場的股票發行和退市機制尚不完善,國內風險投資機構實力還需進一步提升,現代金融支持創新發展的作用尚未充分發揮,甚至與企業創新周期脫節。
(三)產業發展不平衡、融合不充分的結構性矛盾
目前,我國在產業結構升級過程中面臨的主要障礙可歸納為兩個方面:一方面,產業協調程度不高。從區域層面來看,一些區域尚未形成特色優勢產業,低水平同質化競爭問題較為普遍。當前存在的結構性趨同現象,導致區域資源稟賦特征差異與工業化中后期的基礎差異復雜地交織在一起。從結構層面來看,我國以傳統制造業為主,高新技術占比不高,仍有較大發展空間,新興產業、未來產業還需進一步培育。同時,我國作為“后發優勢”國家,制造業比重下降,呈現過早去工業化特征。另一方面,產業融合程度不高。從產業間融合來看,制造業技術創新向前帶動農業和向后帶動服務業有待進一步加強。產業結構升級需要遵循依次遞進的發展邏輯,沒有農業現代化,尤其是鄉村振興,就不可能有真正智能化、數字化的新型工業化[1]。生產性服務業發展不足,導致對先進制造業的支撐乏力。從實數融合來看,金融業等虛擬經濟部門的擴張與制造業等實體經濟部門下滑形成對比,脫實向虛問題仍然存在。當前,工業數字化滲透率較低,我國制造業雖具有強大的規模優勢,但在質量和效率方面稍顯落后。相較于第三產業,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更需數字賦能。
(四)工業綠色低碳轉型的能源與技術稟賦約束
新型工業體系表現的系列特征在現代化演進過程中存在先后次序之分。相較于數字化、智能化和融合化,我國工業發展實現綠色化轉型的難度更大,進程較為緩慢。究其原因,存在以下制約因素:產業特征方面,我國長期形成的粗放型發展模式根深蒂固,能源稟賦偏煤,綠色核心產業發展不足。盡管近年來能源利用率大幅提升,但要在短期內實現根本性的能源轉型,仍然面臨較大困難。低碳技術方面,由于高端要素資源在產業的綠色化領域布局相對較晚,以一批關鍵綠色低碳技術為代表的能源供應類技術尚未取得根本性突破,上一次工業革命誕生的石油等化石能源仍然占據主導地位。第四次工業革命帶來的工具技術是數字技術和智能化技術,這些是更高密度的能源耗散技術,未來數字時代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制約性技術不再是工具技術,而是能源技術。綠色政策方面,當前綠色技術革命得以應用的最有效方式和體系還未形成,綠色產業政策在法律、要素、市場等方面的協同性有待增強。未來我國還需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的相關政策措施,提高各行業各企業的低碳轉型積極性,推動數字時代綠色生產力的發展。
四、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策略選擇
現階段,我國已經具備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的相對優勢和基礎條件。進入推進新型工業化的新階段,需要充分考慮前述現實約束,緊抓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時代機遇,依托數字新質生產力推進工業向智能化、數字化、融合化、綠色化方向轉型。
(一)以科技創新驅動推動工業智能化轉型
發揮科學技術的基礎性、先導性、戰略性作用,是形成數字新質生產力和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基礎路徑。其一,以高水平科技自主創新,保證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發揮新型舉國體制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通過系統梳理產業短板,找準方向,明確技術“卡脖子”領域亟須補鏈的目標任務。持續加大科研投入力度,提高地方政府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效率,聚焦關鍵核心領域,實施基礎再造工程和重大技術集中攻關,實現“從0到1”的原始突破[23]。其二,優化科技生態。完善各領域拔尖人才發現和培養機制,主攻“高、精、尖”核心技術。搭建跨學科、大協作、高強度的協同創新基礎平臺,建設合作研發、資源整合、對等評估的新型研發機制,形成產學研協同創新體系。其三,積極有效推進產業鏈強鏈,實現價值鏈向上攀升。積極嵌入世界產業鏈條,圍繞戰略導向的體系化基礎研究、前沿導向的探索性基礎研究和市場導向的應用性基礎研究,引導企業在開放吸納全球科技成果中有序精準展開創新研發。進一步疏通技術成果產業化堵點,推動人工智能技術在工業領域的創新應用,完善智能制造標準體系。
(二)以要素資源集聚推動工業數字化轉型
引導科技創新與人力資源、數據信息、現代金融等適應數字化、智能化發展要求的新型要素集聚,高效耦合產生協同效應,是放大數字新質生產力對新型工業化賦能作用的關鍵路徑。其一,創新人才工作機制。要迎合科技發展新趨勢,動態調整和優化高等教育學科設置,形成有利于人才成長的培養機制。通過開展數字化技能課程、數字化實踐項目和數字化專家指導等,全面提升我國創新型人才綜合素質。充分利用數字化平臺,加快形成有利于人盡其才的使用機制和有利于各類人才脫穎而出的競爭流動機制,推動人才發展環境與營商環境良性互動。其二,暢通數據信息要素流動。推進數據標準化體系建設,著力改善數據供給質量,形成完整貫通的數據鏈。打破高端要素資源跨區域流通的行政壁壘,降低協調成本,著力改善要素供給條件,形成地區間信息交互、產業協作的空間網絡體系。創新數據開發利用機制,加強場景需求牽引,催生數據在智能制造領域的新應用,發揮數據基礎資源的乘數效應。其三,暢通“科技—產業—金融”循環。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圍繞創新鏈完善資金鏈。建立多元投融資支持體系,發揮綠色金融的牽引作用,為處于種子期、初創期的科技型中小企業提供持續穩定的資金支持。鼓勵工業領域的獨角獸企業、瞪羚企業在國內外資本市場上市融資[24],引導社會投資基金向新型工業化傾斜。
(三)以產業結構升級推動工業融合化轉型
產業是數字新質生產力發揮作用的重要領域和載體,以產業融合發展范式實現產業結構升級是新型工業化的重要目標。其一,推動產業區域協調發展。根據技術成熟度、市場發育度和產業基礎差異,分階段分梯次推進新型工業化,體現主體功能區的差異。以重點優勢地區為引領,打造新型工業化發展示范區,優化高端制造業的空間布局,發揮增長極的拉動效應。其二,推動產業結構協調發展。以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和信息化、數字化技術為抓手,推動城鄉融合發展,推進“四化”融合發展,筑牢產業根基。及時將科創成果應用到產業鏈上,在做好“從0到1”的原始創新基礎上,做好“從1到100”的應用轉化,推進短板產業補鏈、優勢產業延鏈、傳統產業升鏈、新興產業建鏈。在鞏固優勢制造業領先地位的同時,持續推進制造業和服務業融合發展,以嵌入式服務打造制造業的差異化競爭新優勢[25]。其三,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發展。進一步推動數字政府建設,為數字產業健康規范發展提供制度保障。加快推進工業互聯網建設,健全數字化網絡生態系統,打通數字化轉型“最后一公里”,推動傳統制造業全方位、全鏈條的數字化轉型。積極發揮我國廣闊應用場景優勢,將數字技術深度嵌入工業領域,以高端制造為導向推動產業結構升級。
(四)以生產方式變革推動工業綠色化轉型
綠色低碳是新型工業化的發展底色。生產方式變革和能源轉型是數字新質生產力推動新型工業化的可持續發展路徑。其一,大力發展綠色產業。建立生態資源大數據平臺,打造綠色生態產品和綠色園區,發展綠色服務業,壯大節能環保、清潔生產等綠色核心產業,形成高效生態綠色產業集群。以新型工業化綠色發展需求為導向,加快風、光、水、核等清潔低碳的現代能源體系建設,做強綠色制造業[26]。其二,強化綠色技術研發。構建以能源供應技術為主導的動力技術創新體系,進一步攻克新能源技術,特別是集中攻克低成本、高效率儲能技術。充分使用綠色技術,加快從綠色采購到綠色制造再到回收利用的低碳工業流程再造,降低傳統產業全供應鏈環節的能耗和碳排放水平。其三,優化綠色政策工具箱。堅定碳達峰、碳中和政策目標,充分利用碳交易、環境保護稅等市場化手段,完善綠色生產和消費的法律監管。充分利用機器學習分析和預測碳足跡數據,實現污染的前端治理,形成企業碳足跡共享的管理自治模式。推進綠色理念的網絡營銷方式創新,分類制定綠色產業補貼標準,提升微觀主體綠色創新的積極性。 [Re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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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moting New-type Industrialization with Digital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Logical Mechanism and Strategic Choice
GUO Han " HOU Xue-hua
Abstract: The digital economy is the most vibrant sector in the new round of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 and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The digital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formed by the combination of data, computing power, and algorithms is an important dimension and stage manifestation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which follows the new qualitative change logic of new technologies, new industries, and new concepts. The 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new-type industrialization in the new stage are constantly deepening, and new productivity theories are needed to guide it. The digital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can empower new-type industrialization through a self-reliant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system, a coordinated and adaptive factor system, a high-end and advanced manufacturing system, a modern industrial system, and a green and low-carbon ecological system. At present, China's efforts to promote new-type industrialization are constrained by factors such as insufficient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capabilities, incoordinated allocation of factor resources, low levels of industrial coordination and integration, and difficulties in green and low-carbon transformation. In terms of practical orientation, we should develop digital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by driving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ggregating factor resources, upgrading industrial structures, and transforming production methods. This will comprehensively promote the transformation of new-type industrialization towards digitization, intelligence, greening, and integration.
Key words: digital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new-type industrialization; intelligence; digitization; gree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