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之圣王,仰取象于天b,俯取度于地c,中取法于人d。調(diào)陰陽之氣,和四時之節(jié),察高下之宜,除饑寒之患,行仁義之道,以治人倫e。列地而州之f,分職而治之,立大學而教之g,此其治之綱紀也。得道即舉,失道即廢。夫物未嘗有張而不弛、盛而不敗者也,唯圣人可盛而不衰。
【注釋】
a 上禮:崇尚禮義。節(jié)錄部分強調(diào)禮義在治國中的作用,禮義遠比施行法令更為有效。
b 仰:向上。取象:取某事物之征象。
c 度:法度,標準。
d 取法:取以為法則,效法。
e 人倫:指人與人之間主要的道德關系以及應當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孟子提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后人稱之為“五倫”。
f 列地:指分割土地。州之:設置這些土地為州。
g 大學:即太學,是在王都設立的最高學校。
【譯文】
從前圣明的君王,向上取象于天以掌握自然規(guī)律,向下從大地取得標準以了解自然特性,中間從人取得法則。協(xié)調(diào)陰陽二氣,順應四季氣候變化,觀察土地高低適宜種植不同作物的情況,消除饑寒的憂患,實行仁義之道,來推行人倫的道德準則。分割土地設置為州,讓官員分列職守來進行治理,設立太學來教導他們,這就是圣王治理國家的綱紀。符合道義國家就興盛,不符道義國家就衰亡。事物未曾有過張而不弛、盛而不衰的,只有圣王可以強盛而不衰敗。
【解讀】
“人文化成”出自《周易·賁卦》:“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其中“文”可以理解為各種各樣的表現(xiàn)形式,可以被人看到、聽到、感受到,“天文”是指天地萬物的發(fā)展變化,人們通過觀察紛繁復雜的變化,可以掌握其中不變的規(guī)律,就能夠為自身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條件。比如,體察到春夏秋冬的規(guī)律,進而根據(jù)時節(jié)變化增減衣物,獲得較為舒適的體感,這就是把握并運用規(guī)律改善生活。上有所示,下有所變,這是自然而然的變化規(guī)律,萬物都是被動順應,而“人與天地參”,古圣先賢通過六十四卦揭示天地萬物的奧秘,教化人們效法天地,讓人不僅可以順應規(guī)律,更能掌握規(guī)律,開創(chuàng)生生不息的生活,從一身到一家,從一家到一國,從一國到天下,最終造就全人類和平美滿的長久幸福。
“人文”與“天文”“地理”同時存在,其實萬物本來一體,在表達或者描述萬物之前,人與天地萬物不分彼此。只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要描述、觀察總要有先后、左右才能表達明白,進而在不同思想指導下,在有限的表達方式里,形上與形下產(chǎn)生了割裂,直至嚴重對立,這是積非成是的結果。從思想上分歧不斷,就會在現(xiàn)實層面不斷顯化,最終會釀成紛爭、斗爭、戰(zhàn)爭,這一現(xiàn)象自古有之,天下苦其久矣。中華文明高明就高明在智慧和方法上的統(tǒng)一,比如歷朝歷代的大一統(tǒng),形式上是民族、國家的統(tǒng)一,而實質(zhì)上是文化、思想的和合。只有回歸一體的本來狀態(tài),才是最適宜人類與萬物長久幸福生活的規(guī)律。
萬物之中只有人能夠透過表面現(xiàn)象看到變化的本質(zhì),運用規(guī)律打造輝煌的人類文明。圣人向上通過“天文”看到遠大、崇高的理想境地,向下通過“地理”看到基本的規(guī)范、底線,中間看“人文”,認識到人本來是“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的“大人”,只是受到社會洗染不同,表現(xiàn)出參差不齊的品格特征,進而“化成”,就是幫助人們變化氣質(zhì),恢復成為“大人”。
古人看來,人雖身處自然,但并不與禽獸為伍,而是有著更為高明的主觀能動性,所以足以實現(xiàn)更加美好的生活,造福萬物。具體說來,人在習性上有“異于禽獸”的“幾希”之處,雖說“幾希”,但也是天壤之別。難在“人法地”,地上的現(xiàn)象容易觀察且較為親近,比如說古時人與野生動物混雜相處,常常看到動物的習性,習以為常而積非成是,誤以為動物的“弱肉強食”就是人的生存之道,恰恰忽略了可以仰望星空的內(nèi)在潛能。如果放棄這一點,人就落入禽獸;相反,牢牢記住這一點,人便足以成為真正的“大人”。比如,人活著確實需要“飲食男女”,這一層面的內(nèi)容似乎與野生動物沒有差別。但細細思考,為什么動物有體毛遮掩而人沒有,人卻會制作衣服修飾身體;為什么動物交配有時間限制,而人沒有,則要通過具體倫理關系,以及一室之內(nèi)的空間限制?如此種種都說明,人類通過觀察,有足夠的智慧選擇天地之間既適合自身長久發(fā)展的規(guī)律,又能跳出規(guī)律的既定結果,避免不利結果對自身產(chǎn)生負面作用,避免墮入動物被動受制于規(guī)律的宿命,從而把握命運向美善的方向,或者說向成為“大人”發(fā)展。這“幾希”之處彌足珍貴。
所以古人以道德仁義為勸善,是充分肯定人的潛力無窮,“人之初,性本善”,本性是完善的、無窮可能的。人只要抬頭看到天地的全貌,理解萬物運轉的真相,就知道人的無限可能。這里的“人”是每一個人,而“個人”又是所有人、萬事萬物,所謂“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道德仁義禮”中,“禮”為較低標準,落入形器,往往較為具體、煩瑣,以至于被很多人誤會為枷鎖,實際上是極大的誤會。又用制度刑法來止惡,因為現(xiàn)實生活中多數(shù)人只能看到形式,很難理解形式背后的道理,所以通過規(guī)范人的行為,養(yǎng)成習慣進而內(nèi)化為思想、修養(yǎng)。如果不能按照良好的制度為人處事,則要通過更加嚴厲的律法,甚至刑罰,通過懲罰機制讓人感受到惡果,對惡有更直接的感受,進而產(chǎn)生畏懼、悔恨、厭惡的內(nèi)心情感,最終轉為向善的想法和行為。
無論道德禮法,還是形上形下,都需要先行者引領,所謂“人能弘道”,圣賢君子首先做到,實現(xiàn)好的效果,“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社會大眾效法學習,慢慢都會變化氣質(zhì)。這里“小人”不是說壞人、惡人,而是很少接受道德教化的社會大眾,對于為人的珍貴價值無從了解,就需要圣賢君子融入大眾之中,同光合塵、身教言傳,通過天長日久的積累,以“先覺覺后覺”,變化人心、開啟民智。
總而言之,中華一萬年文化史一直是關照“人”的文化歷程,通過生活、教育恢復人的本性、實現(xiàn)人的全面自由發(fā)展。而“人與天地參”,人有著與天地相同的德能、智慧,通過人的活動,實現(xiàn)天下萬物“止于至善”,方為“化成”。(秦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