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魯塔克到普羅克羅斯：哈利維爾的摹仿主義美學余論

摘" 要：在古代希臘，摹仿是具有普遍影響力的哲學理論，以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思想為代表。斯蒂芬·哈利維爾（Stephen Halliwell）關注到與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同時代的競爭者和他們后世的繼承人，從斯多葛主義至新柏拉圖主義的諸多流派，同樣構成了古代摹仿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時期，普魯塔克、普羅提諾、普羅克洛斯等人對摹仿藝術的規定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真理的再現與倫理的表達。新柏拉圖主義將形而上學與摹仿理論相結合，試圖以等級分明、層層遞進的方式剖析并發展柏拉圖的精妙理論，并將《蒂邁歐篇》中的整體象征式摹仿應用于形而上學不同等級間的摹仿，成為古代摹仿主義傳統的最后一次高潮。

關鍵詞：摹仿美學；斯多葛學派；新柏拉圖主義；九章集

斯蒂芬·哈利維爾（Stephen Halliwell）在探尋西方古代的摹仿主義傳統時，并未僅僅關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理論著作，對他而言，摹仿主義是自公元前五世紀至今都具有強大影響力的學說。所以在闡明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精妙理論，提出摹仿具有再現與表達的雙重特征之后，哈利維爾也并未忽視他們同時代摹仿主義的競爭者和后世的繼承人，他詳述了古代摹仿主義的收束，也論證了十八世紀以來不同美學家仍然受到摹仿主義遺產的持續影響。在希臘化時期，摹仿主義盛行一時，以斯多葛學派和伊壁鳩魯學派的理論為代表，杜里斯（Duris）、狄奧尼希奧斯（Diogenianus）、普魯塔克（Plutarch）、朗吉努斯（Longinus）等人的具體摹仿實踐也更能反映希臘摹仿的整體盛況。羅馬時期，以普羅提諾（Plotinus）和普羅克洛斯（Proclus）為代表的新柏拉圖主義的價值，不僅僅在于為中世紀的基督教義提供了理論先導，更是以形而上學的理論架構為摹仿賦予了等級化和象征化的特點，使摹仿主義在古代得到最后的完善。

一、求真與求善：希臘化時期的摹仿理論

在希臘化時期，摹仿主義的詞匯和理論大行其道，甚至成為當時希臘哲學和文學批評的通用話語。哈利維爾從哲學和文學的不同角度深入剖析了希臘化時期的摹仿主義，其中哲學領域以斯多葛學派與伊壁鳩魯學派為代表，文學批評方面則分析了杜里斯（Duris）、狄奧尼希奧斯（Diogenianus）、普魯塔克（Plutarch）、朗吉努斯（Longinus）的摹仿理論。

斯多葛學派的論著中大量運用了摹仿術語，且其摹仿真理觀與倫理觀大體遵從柏拉圖的理論。哈利維爾認為，雖然斯多葛學派的著作多半已失傳，但鑒于學派內部理論的統一，我們可以通過個別哲學家的論述拼湊出完整的“斯多葛摹仿說”，并將其主要觀點分述如下。其一，最初語言形成的過程中，是摹仿在發揮效用。這種自然主義的詞源學觀點在《克拉底魯篇》有所涉及，但最終被柏拉圖放棄，而斯多葛學派卻不會對名稱的正確性有任何懷疑。哈利維爾指出，將摹仿應用于整體語言的生成上意味著斯多葛學派認為：“摹仿有時可以成功捕捉某些真理的圖像，而且更普遍地承認了摹仿藝術的文化威望。”[1]266也就是說，相較于柏拉圖，斯多葛學派認同摹仿可傳達部分真理，對于摹仿的態度也更加尊重，那么摹仿藝術的地位也隨之提升。

其二，詩歌、音樂等具體的摹仿類別可以傳達真理，卻不追求精確復制，斯多葛學派也繼承了柏拉圖對待真實與虛構的矛盾態度。波西多尼斯（Posidonius）在《導論·論風格》中提到：“詩歌就是一種詩性表達，它是對神事和人事的表達和模仿。”[2]詩歌所反映的真理范疇不局限于現實的人類世界，其中神事甚至宇宙都包含其中，那么詩歌便與哲學擁有了相通之處。斯特拉博（Strabo）《地理學》也承認了詩歌與哲學的交疊，詩歌能夠再現生活和自然中的真理，幾近于“摹仿生活”[3]50，如《荷馬史詩》般卓越的詩歌中對現實的描述往往能夠反映真理并提供指導意義。但真理傳達與摹仿的精確性并不直接相關，虛構可以在詩歌中合法存在。在宗教慶典中，人們可以通過音樂舞蹈等快樂的慶祝儀式“摹仿神性”[3]455，這種人神之間的對應關系證明了斯特拉博的摹仿概念并不依賴于本體論上的精確和一致，行為摹仿可以跨越有形的物質世界和無形的精神世界。但作為斯多葛學派的一員，他并未為虛構讓出太多生存空間，“斯特拉博的立場是將詩歌的核心視為真實，而將神話虛構視為一種外層的點綴”[1]271。

其三，摹仿的倫理價值不容忽視。觀眾在接受過程中不自覺地會被詩歌影響，“古人說詩歌首先是一種對知識的追求，從青年時代就開始進入我們的生活，并以愉快的方式教導性格、情感和行動”[3]48。建立在知識或真理基礎上的詩歌會具有更大的感召力，會讓讀者沉浸其中，被潛移默化地改變。斯特拉博認為詩歌作為一種教育手段，其中的神話虛構更適合于婦女、兒童和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因為他們的理性尚未發展到可以接受哲學思想的地步，哲學是為少數人準備的，詩歌則面向公眾[3]52。如此大范圍的教化影響則需要詩人擁有一定的道德水平，“不能成為一個好人，也就不能成為一個好詩人”[4]。

在文學藝術領域，摹仿理論雖未發展成為系統化的學說，但各個批評家的言論也主要圍繞真理觀和倫理觀兩個主題。亞里士多德在《詩學》第九章中用摹仿嚴格區分了詩歌與歷史，但希臘化時期的藝術家卻提出歷史中也需要摹仿的存在，這既是歷史概念的變化，也是摹仿真理領域的拓展。普魯塔克（Plutarch）將出現在柏拉圖《理想國》中的“假話（pseudos）”闡述為一種良性的虛構概念，而故事的發明和創造對于詩歌來講至關重要。

“詩人說了很多謊言”，故意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取悅大家，使聽者獲得嘲笑和戲謔的滿足（這是許多人愿意搜集詩歌的緣故），他們感到真理相較于創作是嚴峻的事實，因為已經明確發生而不會逸出常軌，雖然結局會帶來不快，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5]29。

普魯塔克為詩歌虛構免遭非議做了許多開脫，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虛構可以引人入勝，從而產生快樂，而年輕人只要能夠意識到虛構并非現實便不會被詩歌腐蝕。朗吉努斯（Longinus）在《論崇高》指出，一切偉大崇高的著作在于與自然本身的偉大相通，摹仿也可以代表人類思想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創造性接觸，所以他用摹仿的方式來定義想象，“當你在靈感和熱情感發之下仿佛目睹你所描述的事物，而且使它呈現在聽眾的眼前”[6]。可以見得，真實從來不是衡量摹仿的唯一標準，而想象性概念在古代也從未威脅到摹仿的主導地位。

除了真理概念的不斷更新拓展，這一時期摹仿理論的發展既繼承了柏拉圖的倫理焦慮，也試圖為詩歌提供一個相對自由的內部空間，其中最主要的貢獻者即為普魯塔克。“詩藝對年輕人的心靈帶來歡樂和滋補，除非在聆聽的時候給予適當的監督，否則會使他們的情緒不安而且誤入歧途。”[9]27普魯塔克承認詩歌虛構對人心靈的巨大影響，但并未采取柏拉圖《理想國》中的政治審查模式，而將希望寄托于年輕人的“自我審查”[1]297——觀眾應該清楚地意識到詩歌的虛構性以及詩歌人物的道德屬性，不能對摹仿無條件地全然接受，也無需將藝術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建立強關聯性，避免影響到年輕人自己的現實生活。哈利維爾認為，普魯塔克將詩歌所帶來的愉悅性和藝術性與詩歌的倫理效用區別開來。摹仿“美的事物”和摹仿“事物的美”[5]35毫不相關，前者要求美麗外表的相似性，后者則重視美麗觀念的表達，“普魯塔克努力地在藝術內部的技術考量和外部的道德標準之間保持嚴格的分界線”[1]298，但實際上，摹仿的最終價值與藝術世界所傳達出的是非對錯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摹仿具有相互矛盾的二重性，既是藝術世界的發明者，又是現實世界的反映者，既需要虛構和創新，又從根本上依賴于與自然的相似。哈利維爾指出，摹仿藝術始終會涉及到觀眾的評價問題，無論詩歌是如何虛構或想象的，詩歌讀者對藝術世界的反應都是真實的，這會反作用于他們對于現實世界真善美標準的評定，摹仿植根于對不同生活形式的想象和選擇，從根本上說，是倫理學的問題[1]307。所以，普羅塔克試圖在藝術內部建構的審美自足領域無法和外在的道德評判標準徹底劃清界限，即使是十八世紀之后系統化的藝術自律學說，也會因為過分追求審美領域的純粹而逐漸失活。

二、象征與等級：新柏拉圖主義的摹仿理論

在哈利維爾看來，雖然希臘化時期的摹仿學說盛行一時，但并未將摹仿理論恢復到形而上學的哲學深度，直至羅馬時期新柏拉圖主義產生，以普羅提諾（Plotinus）和普羅克洛斯（Proclus）為代表，從包羅萬象的哲學框架中闡釋了摹仿藝術的新理解，成為繼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之后，古代摹仿主義傳統中最激進和最重要的發展，并對從十五世紀文藝復興到浪漫主義時代的摹仿理論的復雜演變產生了持久的影響。作為新柏拉圖主義的奠基人，普羅提諾吸收了古代東西方的哲學資源，創造出層級分明的宇宙存在體系，在哲學方面幾乎主導了其后一千多年對于柏拉圖的理解，也深刻影響了中世界基督教教義的形成與闡釋，其“流溢說”更是為古代摹仿美學傳統增添了最后一塊重要磚石。

首先，普羅提諾等級分明的世界體系建立在原型摹仿的基礎之上。雖然在《九章集》中，普羅提諾很少直接提及摹仿藝術，但他對摹仿術語的使用幾乎遍布全書，摹仿與被摹仿的關系也貫穿了他的存在論。在普羅提諾的世界觀中，存在著四個由高到低的等級：宇宙萬物的根本——“太一”、區分思想與對象的“理智”、分化個體的“靈魂”，以及產生不同形態與惡的“物質”。在《蒂邁歐篇》中，造物主以理念為摹本創造出萬物，而普羅提諾則進一步等級化、體系化了柏拉圖跨越物質和精神的象征性摹仿，將理念與萬物擴展為層層摹仿又逐漸降低的四個等級。普羅提諾直接指出了不同等級之間的摹仿關系，“成為實在的事物以及存在（Being）本身都是太一的復制，從原初太一的能力向外流：靈魂被其所見而感動，在其感情中竭力再現出所見之物”[7]605。“說出來的思想是一幅靈魂思想的圖像，靈魂思想同樣是高于它自身思想的圖像，是上界的闡釋者。”[7]24“我們當宣布一個元智，永恒不移獨此無二，它絕不退墮，它效仿父親，效仿到盡天性之所能得真實。”[7]206其次，向下的“流溢”與向上的“回溯”是普羅提諾形而上摹仿體系的運作要訣，也體現出其摹仿理論建立在相似性和差異性二者的結合之上。

普羅提諾經常把這種既反映低級、又向往高級的關系表述為一種摹仿，這種形而上學的模仿，是一種與“原型”不對稱的“相似”和同化。在最大的范圍內，普羅提諾可以把萬物與“太一”之間的關系說成是一種摹仿：萬物都向往宇宙的第一原則所體現的永恒和善[1]314。

哈利維爾認為，一方面，完滿自足的“太一”向下生成其他本體的過程叫做“流溢”，高級存在不會因流溢向低級而削弱自身的光芒，“這次一級的靈魂，的確在復制那神界的靈魂，但能力上有所欠缺”[7]118。在普羅提諾的形而上學中，一切存在都比它所創造的存在更加強大且優越，流溢是一個不斷衰減的過程，創造者與被創造者永遠無法一致，這是對其差異性的強調。另一方面，較低層級的存在也在不斷地摹仿上一等級本體，按照原型積極地自我塑造、自我同化，而靈魂的所有活動都是對其自身存在之源的不斷回溯，并追求一致性的實現，這是對摹仿相似性的注重。最后，哈利維爾認為，普羅提諾并不真正承認摹仿的低級性，并為其提出了三點辯護：第一，摹仿本身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實原則，摹仿并不意味著脫離真實；第二，藝術可以超越表象，達到與自然一致的基本原則；第三，藝術可以增強或改善自然之美[1]317。誠然有許多討好人類、沒有更高的真理追求的摹仿藝術，但理想化的藝術也可以通過邏輯與藝術家的理智，回溯到一個超越人類現實世界的來源，進入到更高的存在領域。

哈利維爾指出，除去形而上學的摹仿理論對宗教和哲學的影響，普羅提諾還為后來的美學思想家創造了兩條可能的路線。普羅提諾繼承了柏拉圖摹仿真理逐層遞減的理論，卻沒有延續柏拉圖對于摹仿藝術的焦慮和排斥。其一，是他在《九章集》第五卷中提出的理想化的摹仿，他聲稱藝術可以與自然的基本原則聯系起來：“我們不能因為技藝通過對自然事物的模仿而輕視它們；因為，那么自然事物一開始也是仿制品；而且，我們必須承認，技藝并不是單純地對可見之物進行模仿，它們要追溯至形成天性本身的理性本原，而且，它們的作品都是它們自身；它們擁有美，能夠彌補自然事物所缺乏的東西。”[7]625其二，后續美學家是超越普羅提諾自己對摹仿藝術的評論，將他形而上學的沉思模式應用于審美藝術的體驗。“這第二種可能性，被吸收到思想史的復雜匯流中，最終形成了十八世紀的審美經驗模式——對純粹美的無利害沉思。”[1]322歌德在《論藝術作品的真實性和或然性》中描述了這一場景：劇院里一位觀眾舞臺布景不滿意，因為其未能努力呈現一種“事物本身”（die Sache selbst）的幻象，而僅僅是一種對自然的簡單模仿（nachahmung） [8]。后來這兩人逐步達成了共識，認為藝術作品欺騙大腦的能力并不取決于摹仿物看起來是否真實，而是在于作品自身的統一與和諧，以及它的內在真理與獨立自足的世界。

普羅克洛斯作為最后一位柏拉圖主義大師，給我們留下了最詳盡的柏拉圖文本闡釋，先后評注了柏拉圖的《阿爾喀比亞德前篇》《克拉底魯篇》《蒂邁歐篇》《巴門尼德篇》和《理想國》，并在評注的過程中提出了自己的獨特的摹仿理論。其一，哈利維爾認為，普羅克洛斯試圖調和柏拉圖藝術觀的方式為將真理與倫理混合，以此作為評判詩歌的標準。普羅克洛斯不認為所有的摹仿都需要遵從相似性原則，但他也指出以下兩種詩歌的摹仿方式可能存在缺陷：一是僅僅呈現其主體而沒有任何相似（anhomoios）；二是實現相似性的同時，呈現性格和行為易于變化的多樣性（poikilia），從而通過心理同化（摹仿的效果）在觀眾中產生同情或自我比擬的特征[9]62-65。由此可以發現，準確性和倫理影響都是普羅克洛斯評判摹仿的標準，但是“如果相似包含了真理和道德的因素，那么真理本身實際上就是用倫理規范的術語來構想的”[1]325。在哈利維爾看來，普羅克洛斯在評注《理想國》第二至三卷對詩歌的審視時，沒有完全把握柏拉圖對于摹仿微妙且矛盾的評判標準，他既部分地允許了虛構概念的存在，也部分地承認了心理同化的教育意義。而在《理想國》第十卷的評注中，普羅克洛斯已經意識到了柏拉圖對于摹仿詩歌的態度，遠比對話集中表現出來的更加復雜精深，并試圖調和荷馬與柏拉圖，也就是偉大詩人與偉大哲學家之間的對立。“荷馬不僅是悲劇的老師，而且是柏拉圖對模仿的全部運用和他整個哲學體系的老師。”[9]213通過對這二人相似靈魂的解讀，普羅克洛斯試圖利用柏拉圖全集中的不同表達來還原出一個復雜的詩歌理論，而詩歌和哲學的融合，也是普羅克洛斯新柏拉圖主義的獨特之處。

其二，普羅克洛斯構建了以靈感、知識、摹仿為基礎的等級化詩歌體系。哈利維爾指出，在普羅克洛斯陷入真理與道德的詩歌混合時，默認了這樣一個前提——所有的詩歌都是摹仿的，而在自己的詩歌分類中徹底放棄了這一點。在《伊安篇》中，柏拉圖提到了靈感所帶給詩人的迷狂狀態，看似與摹仿詩歌不相容，所以普羅克洛斯認為，只有毫無靈感參與的詩歌才能被認為是摹仿的，而有靈感的詩歌則在更高的層次上[9]76-77。在他的體系中，詩歌由高到低分為三種：第一，神圣的靈感詩歌，這種詩歌源自神圣生活，靈魂通過極高的相似與同化得以和眾神聯結，這種詩歌超越了人類自身的智力范圍，是眾神的作品。第二，以知識為基礎的詩歌，同時飽含道德，具有倫理價值。這種詩歌源于“中間”生活，詩人被置于靈魂的中間，從眾神的靈感生活中降下來轉向自己，利用人類的理性和知識思考現實的精神本質。第三，也就是最末等級的摹仿詩歌，利用非理性的感覺和想象，完全沉入到低劣的生活之中。摹仿詩歌的內容是我們最易接觸到的物質經驗領域，在這其中又細分為兩種，遵從精確性的摹仿優于全然依賴虛構與想象的摹仿，因為前者與理念相通[9]197-198。哈利維爾指出，摹仿在普羅克洛斯的詩歌體系中，既是一個描述性的概念——用來指代再現性詩歌，也是一個評價性的概念——用以定位詩歌的底層[1]331。在普羅克洛斯的設想中，三種詩歌類型可以并存，諸如最偉大的靈感詩人荷馬也會在不可避免的情況下使用摹仿手段，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哲學真理與神學啟示。而悲劇卻是全然摹仿的虛幻性詩歌，因為這種戲劇體裁的目的在于為公眾提供情感刺激，且沉浸在純粹的物質生活領域。普羅克洛斯在試圖調和柏拉圖的矛盾態度的同時，也用等級化方式構建了自己的摹仿理論體系。

普羅提諾和普羅克洛斯這兩位新柏拉圖主義大師將柏拉圖的形而上學與摹仿理論相結合，試圖以等級分明、層層遞進的方式剖析并發展柏拉圖的精妙理論，并將《蒂邁歐篇》中的整體象征式摹仿應用于形而上學不同等級間的摹仿，成為古代摹仿主義傳統的最后一次高潮。

三、摹仿主義的復歸

現代藝術的所有領域似乎都應用著一套兩極化的理論標準：從徹底的形式主義到徹底的道德主義，從純粹的抽象到最逼真的再現，從嚴絲合縫的結構到悉數推翻的解構。而這種二元對立的美學觀極易導致后續思想對既有理論主動“割席斷交”，以標榜自身的獨立性價值，從而導致美學史的斷裂。在哈利維爾看來，摹仿“再現兼表達”的二重性代表了創作的普遍特點，摹仿的歷史便圍繞著藝術的兩種思維方式之間的攘往熙來而形成。第一種方式主要強調藝術作品現實之間的“外向型”關系，強調反映世界的現世影響，更傾向于創作層面的“模仿（imitation）”；而另一種方式則優先考慮摹仿對象的內部整一性和虛構性，看重創造異質、微觀世界的美學價值，更類似于藝術中的“創新（creation）”。但二者不應偏廢，許多思想家在兩種選擇之間占據了中間位置，或來回波動，或試圖調和，藝術實踐中主客對立的二分法便被再現兼表達、模仿兼創新的同一性所代替。所以，從柏拉圖至德里達的藝術史也就不會出現斷裂，是完整、連續的摹仿美學史。雖然哈利維爾在《摹仿美學》（The Aesthetics of Mimesis： Ancient Texts and Modern Problems）成書之后再未涉及理論研究領域，而轉向了希臘戲劇和詩歌。但哈利維爾的一體兩面式的美學觀點一定程度上匡正了西方自18世紀以來一以貫之的主觀與客觀、現實與藝術、模仿與創新相對立的二元論哲學，產生了不強調差異而注重同一的美學觀，為摹仿主義的復歸提供了理論支撐與前進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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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董思奇，武漢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