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與完善路徑

[摘 要] 把握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對于實現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所提出的“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具有重要意義。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理論闡釋，揭示了擴大（促進）消費是當下及未來一段時間內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舉措，這在理論上論證了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必要性與合理性，為理解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指引方向。其表現在：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變發展趨勢、深入展開過程與理念驅動階段分別要求擴大消費長效機制蘊含效能釋放的持續性、效能激發的全面性以及效能發揮的內生性三重要義。根據以上要義，結合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再次考察，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實踐路徑體現于發展新質生產力、堅持全面促進消費與倡導正確消費理念。

[關鍵詞] 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新質生產力；消費理念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5.03.010

[中圖分類號] F091.91; F126.1" " "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5）03-0096-09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明確提出“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1。隨后，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時強調“要以提振消費為重點擴大國內需求，經濟政策的著力點要更多轉向惠民生、促消費”2，進入新時代，中國經濟發展呈現新常態，其表現之一是由投資、出口所形成的經濟驅動力減弱，相較之下消費之于經濟發展的重要性愈顯突出。故當前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正是準確把握了中國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對于中國經濟在新常態下高質量發展具有指導意義。顯然，“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關鍵在于如何理解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從字面上看，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是指在今后一段較長時間內保證擴大（促進）消費正向作用于經濟發展的一套運行程序體系。然而，單純的字面理解難以呈現這種消費作用長期生效的內在具體機理，為此有必要深入探討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

回顧國內學界的已有研究，學者們主要是從消費的需求變遷1、機制的引申意義2、制度的保障完善3等角度探討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要義與實施，較少從理論的角度展開挖掘。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理論學說，是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經濟社會發展規律的深刻洞見，也是解釋經濟社會發展內在機理的深層視角。在對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相關論述中，馬克思恩格斯深刻揭示了消費因素與生產因素對于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據此，以消費力與生產力的矛盾運動考察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具有邏輯上的自洽性，能夠以一種理論的解釋力呈現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并從中探索其完善路徑。本文嘗試基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理論視角詮釋擴大消費長效機制，以期為當前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建言獻策。

一、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理論透視

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理論學說是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進一步闡發。通過對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展開論述，馬克思恩格斯不僅揭示了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之源，而且詮釋了消費與生產都對經濟社會發展起基礎性作用，從而為后人洞察經濟社會發展規律提供新的視角。

（一）消費力概念引入的必要性及其內涵解讀

把握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可以從理解消費力著手。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引入消費力的概念其實是為拆解生產力是如何發展的問題。眾所周知，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揭示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是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然而，該矛盾是以生產力的自我運動為前提的，例如馬克思指出：“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在以上馬克思的理論闡述中，生產關系對生產力是發揮促進還是阻礙作用，主要以生產力自身是否獲得發展為依據。換言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本身隱含了生產力何以發展的問題。事實上，恩格斯已較早察覺這一問題，他在《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中指出：“競爭關系的真諦就是消費力對生產力的關系?！?恩格斯通過引入消費力這一概念，讓消費力與生產力組成一對矛盾范疇，從而使兩者之間的辯證關系補充解釋了生產力何以發展。而且，由此而來的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尤其是消費力對生產力的具體影響，還進一步關系到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因為正如上述所談及的，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中發揮主導作用的是生產力，這樣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會通過引起生產力的變化直接作用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生成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內在機理?？梢?，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是作為經濟社會發展根本動力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底層邏輯，因而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實為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之源。

上述分析表明，消費力概念的引入是必要的，而消費力概念的引入也構成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出場的理論依據，故為了進一步認識消費力與生產力這一對矛盾，需要對消費力的概念內涵進行分析。馬克思對消費力作了經典界定：“消費的能力是消費的條件，因而是消費的首要手段。”1顯然，購買力是對消費力的直觀認識，但從消費的哲學含義來看，消費是指對對象性客體的把握，而能否把握對象性客體的關鍵在于消費者的本質力量是否包含對象性客體所內含的特質。對此，馬克思詮釋：“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言下之意，人若是要消費，首先需具備把握消費對象的技能和知識。這表明，作為消費的首要條件，消費力不僅表征在購買力上，還表征在人的文化素質上。具體來講，購買力反映主體是否支付得起，文化素質則稍顯復雜，因為文化素質包含技能知識與思想觀念兩方面。前者反映主體是否會用得了，后者反映主體是否意識得到。所以概括而言，消費力包括支付能力、技能知識、思想觀念三個要素，而且三個要素共同作用于消費活動中。例如是否購置一輛新能源汽車，既看主體是否具有駕駛資格，還看主體是否具有資金購買，更看主體是否具有綠色低碳理念。其實，在社會發展進程中，消費力的三要素中總有一個要素發揮主導性作用，詳細內容將在下文展開。這里需要指出，隨著經濟建設深入推進與義務教育、素質教育的普及，支付能力、技能知識要素對人們消費活動的影響將日漸減弱，因而在社會發展的高級階段深刻影響人們消費的是思想觀念要素，這使消費力問題最終成為一個主體意志問題。

（二）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現實表征

隨著消費力概念的引入，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就具有了其動力來源的解釋，從而完備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理論。這意味著，當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以根本動力為概念話語來詮釋經濟社會發展時，作為經濟社會發展動力之源的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成為驅動經濟社會發展的核心引擎。顯然，經濟社會若要向前發展，首先需要開啟動力引擎，而啟動的按鈕就在于消費力與生產力兩者。按下經濟社會發展引擎的按鈕將意味著消費力與生產力的實現，也即展開消費與生產。這樣一來，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揭示了消費與生產為何都會對經濟社會發展起基礎性作用。事實上，在矛盾運動的演進中，總會有一方領先于另一方，故為避免經濟社會出現畸形發展，在按下引擎按鈕前需要增強落后的一方。例如，倘若消費力落后于生產力，那么便要增強發展消費力。從中不難推斷，“擴大（促進）消費”等政策宣傳的提出，反映的是此時社會正處于消費力沒有得到充分實現的狀態，因而擴大（促進）消費指向發展消費力。同理可知，擴大（促進）生產指向發展生產力。

盡管擴大（促進）消費意味著發展消費力，擴大（促進）生產意味著發展生產力，但從學理界定上看，消費與消費力、生產與生產力是有區別的。這體現在，消費力是消費的前提，生產力是生產的前提，消費力與生產力都是人的一種能力。然而，學理邏輯并不能完全等同于現實邏輯。例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是立足于“現實的人”來闡發生產力。他們對生產力有兩種經典表述：一是“一定的工業階段始終是與一定的共同活動方式或一定的社會階段聯系著的，而這種共同活動方式本身就是‘生產力’”3；二是“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關系就是交往形式與個人的行動或活動的關系”4。從上述內容及其邏輯關系中不難發現，生產力指向人的活動，而這種人的活動，馬克思恩格斯還補充道：“當然是物質活動?！?所以，從現實的維度上看，生產力指向人們的生產。同理可知，消費力也指向人們的消費。盡管在現實生活中還存在消費力的閑置問題，不過其主要表現為一種消費力的代際轉移，即將自己的消費力讓渡給下一代，讓下一代通過消費實現自己這一代的消費力?？梢姡M力在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中始終指向消費。綜上所述，消費與生產分別是消費力與生產力的現實指向，這使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在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進程中，鮮明表征為擴大（促進）消費與擴大（促進）生產之間的交替安排與相互配合。

（三）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階段

擴大（促進）消費與擴大（促進）生產之間的交替安排與相互配合是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現實表征。那么，若要具體分析擴大（促進）消費與擴大（促進）生產之間的實施情況，則須進一步探究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特征，這也是洞見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核心要義的重要理論依據。根據馬克思恩格斯的論述，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大體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消費力領先于生產力。這是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形成展開的原因，也是人類早期社會的體現。消費力領先于生產力的階段之所以對應人類早期社會，是因為這一階段中的消費力以機能性消費力為主。機能性消費力是一種與人天生相隨的能力，其特點體現于人的本能，例如吃、喝、生殖，而人的本能是人的基本生存規定，并且以生命體的自我保存為最低目標存在于人的知識技能維度內。可見，機能性消費力盡管表征的是低水平消費力，但卻是人的機體所內在固有的不學而能的消費力。相較之下，生產力以一系列實踐活動（如日常經驗的積累、對客體屬性的了解等）的歷史性開拓為前提，因而是一種后天習得的能力。由此看來，在人類社會的開端，消費力以機能性消費力為主，天然地領先于生產力。當然，消費力的起點高于生產力的起點，不能完全說明消費力領先于生產力是一個階段性體現，因為生產力可以通過提速追上甚至反超消費力。不過，馬克思就指出了這樣一個歷史事實：“在1825年——第一次普遍危機時期——以前，消費的需求一般說來比生產增長得快?！?消費需求是消費力的反映，換言之，在1825年以前的較長時間里，社會的消費力較之于生產力有著更快的增長速度，這使生產力的發展一度受到消費力的制約，被限制在自給自足的水平。這表明，消費力領先于生產力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節點而是維持了一定的時間跨度，準確來說，消費力領先于生產力所表征的是1825年之前的人類社會。

第二階段，生產力領先于消費力。在人類早期社會的中晚期，剩余產品開始出現，剩余產品的增多不僅使交換普遍化而且創造出商人階級。商人的特殊性在于他們不從事生產而只協助剩余產品交換，把剩余產品當作生存的資本。由此，商人要求發展生產力。隨著財富資本積累，商人成為資本家，而資本家的積累欲使他們“不是取得一次利潤，而只是謀取利潤的無休止的運動”2。于是，生產力的發展轉向于依附資本邏輯。資本的生產方式“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3，與早期社會生產力相比實現了提質換擋。與此同時，消費力的發展卻進入被迫轉型期，這同樣與資本的生產方式有關。資本的生產方式讓勞動成果歸于資本家。這樣，任何人都要向商人這一中介支付以貨幣形式為表現的交換價值才能占有消費品，因而在這一時期，作為消費前提的消費力表現為支付性消費力。支付性消費力以購買力為主導，體現為主體是否具有足夠的資金支付消費品。不難推斷，在資本主義制度仍然存在或者資本邏輯仍發揮影響的今天，生產力領先于以支付性消費力為主的消費力狀況至今依然延續。顯然，根據支付性消費力的內涵，收入分配問題是影響支付性消費力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事實上，自資本的生產方式形成以來，資本家為榨取剩余價值，長期剝削工人的勞動價值，致使其工資一直處于低水平。逐漸地，社會上的消費力分化成以貧富對立為特征的兩類消費力。消費力的分化發展使占社會大多數的工人階級難以消化生產過剩的商品，最終導致經濟危機，并印證了馬克思所言：“一切現實的危機的最終原因，總是群眾的貧窮和他們的消費受到限制?！?

第三階段，消費力與生產力協同發展。在前一階段，社會生產力取得飛躍進步，但由于缺乏與之匹配的消費力，經濟社會發展面臨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于是，一場推翻資本剝削的社會主義運動到來了，而這背后是對支付性消費力問題的解決。列寧曾預見，伴隨支付性消費力問題的解決，未來的社會主義社會是“一個為了消費而有計劃地組織生產的大消費合作社”1。也就是說，在社會主義社會中，社會的消費力得到長足發展并趕上生產力的發展，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進入第三階段。需要指出的是，那時的消費力將以觀念性消費力為主，因為那時阻礙人類解放的社會建制被解除，人們不僅能自由管理收入，而且其技能知識也長足發展。正如恩格斯所展望的：“個體生存斗爭停止了……人們周圍的、至今統治著人們的生活條件，現在受人們的支配和控制?！?所謂觀念性消費力是主體的消費理念發揮主導作用的消費力，表征著有什么樣的消費理念就有什么樣的消費行為發生。顯然，消費理念是觀念性消費力的直接反映。社會主義社會是人類社會的嶄新形態，因而生成于其中的觀念性消費力呈現為一系列先進的消費理念。這樣，根據觀念層面的內容“互相作用并對經濟基礎發生作用”3的唯物史觀原理，社會主義社會中以觀念性消費力為主的消費力具有規范生產力發展方向、引導生產力向新質態發展的功能。不過也要明確，如果沒有生產力不斷創造出消費力的實現對象，消費力發展亦會裹足不前。所以，在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第三階段，消費力與生產力實現協同發展，由此構成兩者矛盾運動的高級階段，并貫穿于社會主義發展道路。

二、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演進中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要義呈現

從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分析中可以看到，無論是資本主義制度還是在發展進程上更為高級的社會主義制度，都應將發展消費力作為克服經濟社會發展難題或推動經濟社會向前發展的戰略考量。進言之，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揭示了擴大（促進）消費是當下及未來一段時間內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舉措，這實際上在理論層面論證了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所提出的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必要性與合理性。據此，立足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有助于洞見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從中領悟其作用發揮的具體機理。

（一）矛盾運動的演進趨勢：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內蘊效能釋放的持續性

以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觀照當今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堅持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中國早已進入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第二階段，并且伴隨當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深入推進，在一定程度上踏入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第三階段?？梢哉f，當前中國經濟社會發展既具有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第二階段的特征，又初步顯現出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第三階段的特征。根據前文對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演進階段的分析，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縱使要求發展不同類型的消費力，但它們的現實表征都指向擴大（促進）消費。進言之，兩個階段的相連性顯現著擴大（促進）消費的一貫性，這是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自身演進的趨勢，揭示了今后一段時間經濟社會發展需要堅持擴大（促進）消費。這與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所提出的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在字面意義上的表達是一致的，故為擴大消費長效機制詮釋了其持續釋放擴大（促進）消費效能的關鍵要義。顯然，由此而來的要義是從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外在表現形式中直接推導而出。事實上，在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趨勢背后是對兩個由演進過程相繼引發的問題的化解，而這也在更深層次上闡證：持續釋放擴大（促進）消費效能是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要義，具體如下。

首先，就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第二階段而言，中國現階段實行與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一般而言，在以市場為主導配置社會資源的情況下，市場會吸納各路資本，由此資本的生產方式同樣會進入中國。換言之，肇始于資本主義國度，由資本的生產方式所導致的生產過剩經濟危機也可能發生在中國。加之，今天世界市場與各國經濟深度互構，“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1，即使下一輪經濟危機不發生于中國，但其各種附帶性影響也可能波及中國。所以，中國根據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第二階段所提出的擴大（促進）消費，內蘊著以發展支付性消費力防范可能到來的經濟危機。其次，就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第三階段而言，消費力與生產力協調發展深刻體現為兩者的相互作用。一方面，生產力的巨大儲能創造了閑暇時間，為消費力發展敞開廣闊空間；另一方面，消費力的多元發展，尤其向觀念性消費力發展將重新規范生產需求、協調配置生產要素、合理制定生產目標，使生產力發展不僅是體量的擴大，更是生產結構的多元化、優配化，從而驅動生產力向高技術、高質量、高效能邁進。生產力是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在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第三階段，中國發展消費力應激發經濟社會發展的新質動能，推動經濟社會向高階演進。綜上可知，由相連兩個階段各自衍生的兩大任務——防范可能面臨的經濟危機與推動經濟社會高階演進，是當今中國提出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深層邏輯。

（二）矛盾運動的深入展開：擴大消費長效機制要求效能激發的全面性

矛盾運動的演進過程，實質是矛盾著的兩個方面從對立到統一，又在新的統一中走向新的對立，如此不斷展開。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展開源于生產力落后于消費力，而當生產力得到發展并領先消費力時，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隨之進入下一階段。在新的階段中，繼續由取得支配地位的矛盾的主要方面發揮作用，這時克服新的矛盾主要方面將使矛盾運動進一步展開。如前所述，要求擴大（促進）消費是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演進趨勢的現實表現，尚待進一步發展的消費力成為消費力與生產力之間新對立的主要方面，發展消費力成為促進矛盾運動深入展開的關鍵。根據唯物辯證法的矛盾原理可知，當發展消費力成為化解矛盾雙方對立的抓手時，它自身就不僅表現為矛盾的主要方面，還可以被看作矛盾本身。由此，消費力的發展問題同樣成為一個矛盾的解決問題。關于如何妥善解決矛盾，毛澤東在《矛盾論》中詮釋：“不了解矛盾各方的特點。這就叫做片面地看問題。或者叫做只看見局部，不看見全體，只看見樹木，不看見森林。這樣，是不能找出解決矛盾的方法的……是不能做好所任工作的……”2言下之意，身處于矛盾體系中，發展消費力的要求是全面統籌兼顧，這樣才能真正化解與生產力的對立，有效作用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深入展開。

以上矛盾運動的理論闡述表明，發展消費力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根據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階段所揭示，擴大（促進）消費是今后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長遠要求，為了達成這一要求，在發展消費力上更要調動社會各方力量，通過它們之間的相互銜接、相互貫通、相互聯動，在整體上暢通制約消費力發展的各個堵點，從而確保發展消費力的脈絡疏通，實現消費力效能的持久釋放。這好比拉網成面，通過廣泛筑牢網點形成面的輻射力與持久力。由此看來，合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要求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又具有一層要義——要求效能激發的全面性，即從多方面推動擴大（促進）消費，以編織起擴大（促進）消費的互動關聯網絡，在凝聚發力的同時，也防止效能散失，塑造韌性能力，實現效能發揮的強勢續航。當前，從現實層面看，激發擴大（促進）消費的效能至少關涉六個方面：一是在消費購買力上，解決收入分配不完善、收入放緩、增收有限的現實問題；二是在消費供給上，解決市場種類不健全、商品同質化高、商品內涵不足的現實問題；三是在消費物流上，解決流通體系不順暢、物流成本偏高、物流反饋遲緩的現實問題；四是在消費網點上，解決網點分布不合理、城鄉差異大、交通距離遠的現實問題；五是在消費權益上，解決權益保障不到位、程序繁雜、投訴無門的現實問題；六是在消費環境上，解決營商環境不清朗、消費信息真假難辨、消費詐騙時有發生的現實問題。

（三）矛盾運動的理念驅動：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指向效能發揮的內生性

根據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階段，觀念性消費力是未來社會或當前先進社會發展消費力的重點。關于觀念性消費力的發展問題，消費經濟學專家尹世杰將其指認為消費力的智能化發展，所謂消費力的智能化發展是主體科學文化水平的提高1。后來，毛中根、謝遲結合客觀發展的消費事實，將這一意義下的科學文化水平針對性地解釋為：“合理的養老、醫療、教育培訓服務體系亟待建立和優化等。這既是消費水平問題，也是消費結構問題，更是消費理念問題。”2從中可見，消費力智能化語境中的科學文化水平所關切的是消費理念問題，今后逐漸發揮主導作用的觀念性消費力，其現實體現是主體的消費理念。需要指出的是，作為一種思想意識，理念的重要特征是主體的內生力量，這種力量不僅是可塑的，更因其是人類智能的能動形式，故而是自覺的。所以，相較于通過外部手段（例如政策工具、資本投入、社會幫扶等）所發展起的支付性消費力，以消費理念為表現形式的觀念性消費力對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深入展開，即落實擴大（促進）消費的作用更為持久。由此，審視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所提出的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就不難洞見其所蘊含的更深層次要義，那便是效能發揮的內生性——主體生成有利于擴大（促進）消費的消費理念以推動主體自覺投身擴大（促進）消費的實踐。

事實上，消費理念的意識作用不僅表現在擴大（促進）消費的長久性，還表現在擴大（促進）消費的實效性，這方能完整體現出由主體內生的消費理念之于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要義。具體而言，消費理念增強擴大（促進）消費實效性表現在兩方面：其一，在體量上推動擴大（促進）消費。前文已初步提及消費力閑置問題，具體而言，它源于以家族血緣為紐帶傳承積累財產的中國傳統觀念。受這種傳統觀念的影響，中國直系長輩愿意以抑制自身消費力（例如節衣縮食）的方式，為子孫輩增加消費力（例如將結余的具有支付價值的財產轉移給子孫），但在人口老齡化日漸明顯而出生率仍未見顯著上升的人口國情下，這顯然會導致更多消費力被閑置，對于擴大（促進）消費毫無裨益。因此，在當今中國塑造一種符合時代發展要求的消費理念，以改變傳統觀念對老齡人群的掣肘，將增強消費的群眾基礎，釋放巨大消費力。其二，在種類上實現擴大（促進）消費。擴大（促進）消費還表現在消費種類上的拓展。從種類上看，消費可以分為基礎型消費（居住出行、餐飲膳食、養老托育等）、改善型消費（文化娛樂、旅游、教育培訓等）以及新型消費（數字消費、綠色消費、健康消費等）。在這些消費種類中，基礎型與改善型消費是人的生存發展所需，在人的消費活動中會自然涉及，但新型消費背后則是消費理念的革新，例如人們只有具有環保、養生的理念時才會選擇綠色消費、健康消費。可見，培育新的消費理念有利于人們涉足新的消費領域以此擴大（促進）消費。

三、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對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路徑啟示

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指明了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核心要義，也能夠為探尋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實踐路徑提供重要啟示。

（一）注重創新引領：以發展新質生產力激發新的消費需求

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演進階段揭示了消費力與生產力會進入相互促進的協同狀態，而且由于這一狀態表征的是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高級階段，因而具有長期性和持久性。對以發展消費力來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而言，可以從發展生產力方面進行思考。事實上，在經歷了40多年波瀾壯闊的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的生產力發展已經能夠滿足居民基本的生存與發展需求。隨著經濟建設的深入推進，新時代的中國人民與以往任何歷史時期相比，“錢包厚了”“口袋滿了”，自然也會對市場供給抱有新的期待。這意味著激發新的消費需求是當前擴大（促進）消費的關鍵。洪銀興指出，消費需求是由消費力直接決定的1。這樣，根據消費力與生產力的辯證關系，在激發新的消費需求的過程中，新的生產力形成自然會發揮重要作用。以往的生產力只能滿足基本生存發展需求，為激發新的消費需求，新的生產力必須是“創新起主導作用，擺脫傳統經濟增長方式、生產力發展路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2，而這樣一種生產力正是新質生產力。所以，發展新質生產力是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重要指向。

當前，以消費品“以舊換新”為契機發展新質生產力，是激發新的消費需要以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有效舉措。自2024年以來，消費品“以舊換新”政策持續發力，《推動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行動方案》《關于加力支持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的若干措施》相繼出臺。在全球經濟動能偏弱、國內有效需求不足、企業經營壓力疊加的時代背景下，消費品“以舊換新”政策直面人民生活品質提升，從存量中產生增量，對消費市場的深度挖潛與活力激發具有促進催生作用。需要指出，消費品“以舊換新”不是同類產品置換，而是從數量到質量的換擋、從均一到個性的升級，要滿足更高端、更智能、更低碳的需求趨勢。消費品“以舊換新”政策順應了新時代人們消費需求變化的客觀實際，要求生產力的系統性變革，直接為新質生產力指明了形成發展路徑：供給端上，在社會生產領域推廣應用具有高技術性、高可靠性、高安全性、高環保性的新型生產工具，為新質生產力的形成發展提供物質條件；需求端上，引導企業分析研判用戶需求變化，根據新的需求運用新的生產工具，加快研發新的硬件要素、軟件要素、功能要素、性能要素，同時將它們有機統一于產業鏈上，實現產業鏈生態轉型、數字轉型、智能轉型，為新質生產力的形成發展蓄勢聚能。

（二）強調系統推進：全方位、全領域堅持全面促進消費

前文已述，在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深入展開中，消費力的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這揭示出擴大消費長效機制需要注重效能激發的全面性，也啟示了堅持“全面促進消費”3的戰略導向是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的重要舉措。堅持全面促進消費首先要落實全方位促進消費。全方位促進消費是指社會各方力量作用于消費發展的各個方面。上文談及，在現實層面上，激發擴大（促進）消費的效能應至少解決六個方面的制約問題，因而落實全方位促進消費也需要涉及這些方面。在增強消費購買力上，政府部門既要多途徑健全收入再分配制度，提高居民收入，還要通過完善社保網絡避免因疾病、失業帶來的經濟負擔導致居民消費意愿消減。在優化消費供給上，生產部門要發展新質生產力，推進消費結構升級與消費品質聯動提升，實現供給體系更新迭代。在完善消費物流上，交通運輸部門要建設以高鐵和航空快運為支撐的現代物流體系，健全縣鄉村三級物流配送體系。在建設消費網點上，土地規劃部門要完善城鄉消費網絡，既培育國際消費中心，又打造區域消費中心，培育多層級消費中心。在維護消費權益上，法律部門要完善多元化消費維權機制和糾紛解決機制，并要求產品質量擔保、評價服務體系同步跟進。在營造消費環境上，執法部門要聯合技術部門在推動新消費場景建設的同時，嚴格準入、精準監測、有力打擊，構筑精彩紛呈又健康清朗的消費環境。

全面促進消費不僅要求透過宏觀社會層面全方位促進消費，而且指向深入消費領域實現全領域促進消費。全領域促進消費是指協同發展每一個消費領域，通過每一個消費領域的提質升級來系統盤活消費潛力，實現全面促進消費。如前所述，消費活動可被劃分為基礎型消費、改善型消費以及新型消費，事實上，三種類型的消費活動所代表的正是三個不同的消費領域。全領域促進消費需要統籌上述三個領域一體發展。其一，注重挖掘基礎型消費領域的潛力。在穩定諸如住房、汽車、家具等大宗消費的同時，減少限制性措施，放寬消費門檻，暢通消費門路，并輔之以一定的免息分期金融工具、以舊換新政策工具，重塑基礎型消費的市場優勢，引導居民的消費目光重回這一消費領域。其二，注重激發改善型消費領域的活力。激發改善型消費活力的關鍵在于創設新的消費生態，營造新的消費體驗。尤其可以與首發經濟融合，因為首秀、首展、首映等特色消費體驗在加強文化娛樂、家居服務等消費內容的品牌效應與粉絲效應的同時，還將在經營過程中延展出“虹吸效應”，活躍消費氛圍。其三，注重培育壯大新型消費領域。新型消費屬于新生事物，首要任務是立足新思維、運用新技術為其建設匹配的消費設施與消費市場，同時還需要加緊研究與發布數字消費、綠色消費與健康消費等新型消費標準，使新型消費定位清晰、內容明確。

（三）關注理念培育：倡導正確消費理念，厘清與消費主義的根本界限

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消費力與生產力矛盾運動的理論闡釋，深刻揭示了消費理念作為消費力的獨特體現，對較高級的社會發展階段以及未來社會的經濟社會發展具有深遠意義。這啟示我們，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必須重視消費理念的作用，關注培育主體的消費理念。就擴大（促進）消費而言，培育主體消費理念的關鍵是倡導正確的消費理念，其前提是要認識何謂正確的消費理念。從哲學意義上講，“正確”是一種合乎經濟社會發展要求的事實導向。立足當前經濟社會發展階段，正確的消費理念表現在兩方面：一是全新的消費發展理念。區別于以往“重儲蓄積累，輕即期消費”“重子孫消費，輕長輩需求”“重量入為出，輕消費信貸”的消費發展理念，全新的消費發展理念與銀發經濟、首發經濟、興趣經濟等新的消費經濟形態相伴而生，凸顯了國家擴大（促進）消費的必要性與個體消費實踐的正當性，旨在鼓勵人們主動消費、積極消費。二是先進的消費價值理念。今天的新型消費會為經濟社會發展帶來新動能，是國家大力支持發展的消費模式，也是擴大（促進）消費的內容組成。由于代表經濟社會發展的前進方向，新型消費的突出特征在于內蘊了智能、低碳、健康等先進的價值理念，因而推廣新型消費離不開先進的消費價值理念支撐。

當前需要倡導的正確消費理念凸顯了擴大（促進）消費的價值指向，但必須指出，這并不意味著中國要步入消費主義的發展之路。厘清當前需要倡導的消費理念與消費主義之間的理念分野，是倡導正確消費理念的重要前提。消費主義發端于20世紀初，曾以刺激消費的魅惑話語盤活了西方國家經濟。由于消費主義以拜物教為精神內核1，將資本邏輯奉為圭臬而不考慮人的尺度，因而其在滲透之處會激起人與資本的對立，不僅表現于對人的精神世界造成困擾與蠶食，還表現為經由過度消費后產生的嚴重浪費對人的無機身體——自然界招來難以挽回的生態惡果。顯然，遵循資本邏輯的消費主義面向的是一條不可持續的發展之路。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揭示了消費的本質是人的實現或人的現實2，也就是說，人們消費活動的旨歸是要突破原有的自我與既定的境遇，構建起能實現自我躍升的美好生活，包括高質量的經濟生活、精神生活、社會生活、生態生活等。新時代中國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思想與實踐指引，完善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所倡導的消費理念應是以實現人民美好生活為根本邏輯，從而迥異于消費主義。也正是在符合人的發展需求的消費理念加持下，當今擴大消費長效機制會以人的需要發展為合理限度，以此降低消費的生態風險，拓展消費的發展空間，促使擴大（促進）消費為經濟社會發展注入持久動力。

責任編輯" "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