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高校作為中國創新體系的重要支柱,其內部院系治理架構的設計不僅體現國家治理制度的深刻內涵,也是高校治理體系的核心支撐。當前的高校院系治理存在著上下級組織關系定位偏差、責權界限模糊等一系列問題,嚴重削弱了院系組織對高校治理制度的參與度和認同度。對教育部正式核準的112部大學章程的文本編碼分析表明,我國高校院系治理主要沿襲了“結構控制模式”。在這一模式下,學校層面往往忽視了院系治理所蘊含的學科特殊性,傾向于依賴行政手段來推動各項改革;而院系層面則缺乏學術自治的內生動力,過多地依賴于校級資源來推進改革。建議院系治理應更加凸顯其學科屬性,切實增強學術自主權;同時,應充分利用現代化制度設計優化院系組織架構,構建起有利于激發創新活力的“組織激勵模式”,從而充分釋放中國高校的學術潛能,并有力塑造其組織內部的認同感與凝聚力。
[關鍵詞]大學章程;院系治理;學術自主權;結構控制模式;組織激勵模式
[中圖分類號]G6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843(2025)02-0001-07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5.02.000
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十九、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均將國家創新體系建設與高等教育制度改革進行關聯論述;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報告更為明確地將其納入“新型舉國體制”框架中,“必須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統籌推進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健全新型舉國體制,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整體效能”[1]。高校作為中國創新體系的重要支撐,既是對國家治理制度的典型體現,也是其核心支撐力量。要實現國家創新體系的戰略目標,必須優化高校內部治理結構,建立起有序高效的二級院系治理架構。
“院系”是大學的基礎、底座,這是世界高等教育界的共識。院系有學術活力,大學才能有學術活力。作為中國現代大學普遍采取的一種學術研究和人事管理的二級組織形式,院系是學科發展的直接載體,也是確保大學持續創新發展的重要組織,其治理體系建設是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核心組成部分。因此,探討學校(高校)與其內部的二級院系之間的關系尤為必要,直接決定著高校創新功能和教育功能的發揮,尤其是在當前教育強國國家戰略推進的背景之下。
一、問題提出與研究設計
縱觀相關主題文獻,學者們主要從權力配置和制度運行兩個層面分析了我國高校的院校管理體系。第一類研究認為,權力的合理配置是提升院系治理效能的前提。如褚照鋒和蔡亮指出,我國當前院系權力配置邊界不清,需要引進權力清單制度、關注基層現實需求[2];劉恩允和周川進一步指出,優化院系治理結構需要構建政治權力、學術權力、行政權力、經濟權力、象征權力各盡其能的權力結構圖式[3]。第二類研究主要圍繞院系治理面臨的體制不健全、制度不完備、機制不通暢等問題展開。如朱良博認為在黨的領導框架下從領導機制、協同機制、治理機制3個層面構建院系治理共同體機制,可以有效解決傳統院系治理中的路徑依賴、難以協同等問題[4];常亮和楊春薇指出,可以通過制度移植等方式,以健全院系領導制度、探索院系治理容錯機制來提升院系治理效能[5];胡華忠提出了院系治理的4大困境,認為理順“學校—院系關系”問題是院系治理的前提性困境[6]。總體來看,已有研究為全面理解院系管理體系提供了豐富視角,但鮮有研究從制度文本的角度對之進行系統觀察。筆者嘗試從被譽為“高校憲章”的大學章程(為行文方便,后文部分章節中將其簡述為“《章程》”)切入,以教育部核準的112部大學章程為樣本,進行橫向的整體性觀察,嘗試理解和梳理院系二級組織與高校組織之間的關系結構,發現其中存在的制度節點及其解決路徑。
大學章程的核心任務之一,是明確大學內部治理結構,特別是對作為創新任務直接承接者的院系治理結構作出新的制度安排。從制度運行的角度觀察,中國大學章程作為“高等學校依法自主辦學、實施管理和履行公共職能的基本準則”[7],在學校制度體系中具有基礎性、準則性作用,是高校“制定內部管理制度及規范性文件、實施辦學和管理活動、開展社會合作”的依據。然而,“推進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情況專項調研”的具體數據表明,校院兩級縱向權力分置模糊不清、院系內橫向權力分置規范紊亂,二級院系治理形態處于不穩定的狀態,造成很多學科發展的內生性動力不足等現實問題,直接影響到高校的學術發展后勁,也制約著其教育功能和創新功能發揮的績效。
自2011年11月28日教育部頒布第31號令、2012年1月1日起施行《高等學校章程制定暫行辦法》(以下簡稱“《暫訂辦法》”)以來,教育部先后核準并發布了112所高校章程[8];2017—2020年間,又先后核準了17所高校的章程修訂案。教育部在2021年10月發布通知,啟動新一輪章程修訂工作,2022—2023年初又陸續核準了36所高校的章程修訂案。這兩輪章程制度建設中的第一輪重點是解決“有”還是“沒有”的問題,主要是對校級組織治理結構和組織框架進行界定;第二輪章程修訂的重點主要是結合2020年印發的《普通高等學校院(系)黨委會會議和黨政聯席會議議事規則示范文本》和2021年修訂后的《中國共產黨普通高等學校基層組織工作條例》,集中對院系層面的治理結構、職責權限進行界定。這些章程“應當根據學校實際與發展需要,科學設計學校的內部治理結構和組織框架,明確學校與內設機構,以及各管理層級、系統之間的職責權限,管理的程序與規則”“根據學校實際,可以按照有利于推進教授治學、民主管理,有利于調動基層組織積極性的原則,設置并規范院系(學部、系)、其他內設機構以及教學、科研基層組織的領導體制、管理制度”[9]。因此,筆者基于對大學章程中關于二級院系治理相關內容的文本分析,嘗試從高校宏觀規劃的層面通過院系定位、校院關系、院系內部權力分配,管窺高校對院系治理的結構設計,了解學校對于院系治理頂層架構的原則性安排,審視當前院系治理建設過程中存在的制度設計問題。這有助于更加清晰地把握高校內部治理體系中的二級院系治理頂層架構的基本問題和基礎脈絡。
筆者主要采用編碼和歸類的文本分析方法,將涉及二級院系的112部高校章程相關內容進行檢測、比較、摘錄,對院系治理的結構、內涵等要素進行編碼、比較和分析,形成數據庫。由于二級院系在不同高校的呈現形式有所不同,它們以學院、院(系)、系等不同表述形式呈現在章程文本中,且一些高校本身以“學院”命名,其二級單位多以系、部、中心等形式呈現。因此,本文將涉及高校下屬的二級辦學主體均列入分析統計范圍,并將其統稱為“二級院系”。按照前述對《暫行辦法》相關條款規定的解讀,我們對112部高校章程文本相關條款進行歸類時,建立了“設立原則”“權責體系”“領導體制”“管理制度”“決策機制”“教授治學”“民主監督”等主要維度,設定一級指標體系。同時,在對一級指標體系進行歸類的基礎上,通過開放編碼方式進一步細化各一級指標之下的二級指標體系。
二、結構控制模式:院系治理頂層架構設計的問題癥結
(一)院系被定義為大學系統的一個層級結構
羅伯特·伯恩鮑姆在《大學運行模式》一書中提出,“學校系統至少包括兩個復雜的子系統,其一是技術子系統,該子系統由那些把學校系統的輸入變成輸出的要素組成”“另一個是管理子系統……其功能是對學校組織進行協調和指導”“兩個子系統是不同的,但他們擁有一些共同的要素(例如兩個子系統都包括了‘系主任’)”[10]。按照羅伯特·伯恩鮑姆關于大學系統屬性的論述,我們將112部高校章程中集中闡述院系相關內容章節名的38種表述,進行了語義歸類。
在各高校章程中涉及院系屬性的表述包括“教學科研機構”“管理體制”“組織機構”“治理結構”“學院”等。研究者將“教學科研機構”“教學科研單位”“學術組織”等歸入技術子系統,將“管理機構”“組織機構”“治理結構”等歸入管理子系統。可以看到,有64部章程將“學院”歸入管理子系統,占比為57%;有40部章程將“學院”歸入技術子系統,占比為36%;另有8部章程將“學院”單列成章,占比為7%(詳見表1)。
“一個組織生命力的強弱往往與它的組織結構有直接的關系。”[11]從章程的文本定義來看,各高校更傾向于將院系作為學校管理系統的一部分,院系則視其為落實學校整體發展戰略、執行學校決策部署的基層單位。這就形成了典型的結構控制模式,即通過嚴密的科層結構設計來實施大學的校院兩級管理制度,院系被定義為管理系統中的一個層級結構,主要是為了實現管理子系統的功能,但是比較難以承擔技術子系統的功能,而這恰恰是現代高校最需要的部分。因為按照組織科層結構控制的邏輯,院系治理作為大學治理的組成部分,其制度體系建設應當是層次清晰、結構功能定位明確的,其制度特征應當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完整性,能使院系在規范有序中運行,它強調的是成文規則在其中的約束力。但同時,“大學自治根植于高深學問的內在邏輯之中”[12],院系處在高深學問傳承創新的最前線,是知識創新的策源地。學者們利用自身掌握的專門知識,通過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等專業活動,傳授、傳播、創新高深知識。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形成了學術自我管理的專業習俗,那些懷著共同學術志趣和價值追求的學者也在互動中逐步形成了共同遵守和維護的學術范式和道德規范。這些不斷形成、發展、變化著的慣例、習慣、價值觀、道德觀、風俗等組成了院系治理的非正式制度,并且相較于成文制度,能發揮出更大的潛移默化作用。因此,過強的規范性容易與這些長期建立起來的非正式制度產生沖突,從而遏制學術的創新性。所以說,結構控制模式必然帶來高校治理的各種困境。
(二)層級架構的邏輯和矛盾性
從具體內容上看,各高校修訂前的章程普遍對二級院系設置的依據,院系及其下設學術組織的設立、變更或者撤銷的程序,校院兩級的權責關系,院系的領導體制和管理制度等內容進行了選擇性闡述,并以原則性、框架性、指導性表述為主,缺乏具體的細化和創新獨立性賦權。
1.以學科為基礎設立原則的模糊性。112部高校章程均涵蓋了學校設立院系的內容,設立院系的依據多集中于學科建設需要。經統計,明確提出按“學科建設需要”設置院系的有63部,占比為56.25%。其中“根據人才培養和學科建設的需要”設置院系的共有39部,占比為34.82%;有8部章程中明確提出以一級學科(群)或學科門類為主要依據或主要依據設置院系;有1部章程明確提出設立院系也應考慮“社會需求”。其他章程關于院系設立的依據則較寬泛,有“根據實際需要”“發展需要”,也有根據“辦學規律”,還有根據“精簡效能原則”等,缺少實質性定義。有學者曾提出新中國成立前我國大學院系制的5種組建模式,即由系直接升格為院系,以學科為基礎組建院系,按產業或行業的集合設置院系,與地方政府或企事業單位聯合共建的院系,合并大學中的院系[13]。對照上述5種類型,目前我國各高校普遍認同按照學科為基礎組建院系,兼顧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的需要。根據社會需求組建院系的模式已逐漸式微,這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高校辦學自我意識的覺醒。
有趣的是,8所表示以一級學科(群)或學科門類為主要依據或主要依據設置院系的高校,他們實際設立的二級院系數量與其他高校并無大的差異,其中既有辦學規模巨大、學科門類齊全、院系設置數量較大(46個)的吉林大學,也有像中國傳媒大學、上海海關學院這樣的辦學規模較小、學科門類相對單一、院系設置數量較少(5個)的大學。由此可見,章程中關于組建院系的依據更多的是對理想狀態的表述。
2.決策制度的內容范圍具有寬泛性。二級院系之所以是科技創新和教育的主體,是因為它們鮮明的學科特征,但112部章程在院系制度安排方面鮮有體現學科特色的。以院系黨政聯席會決策制度為例,有106部章程明確院系實行黨政聯席會議制度,但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章程中的院系黨政聯席會議制度仍存在問題。一是議事范圍相對寬泛。大部分首次核準的高校章程中,關于院系黨政聯席會議議事范圍的規定集中在“學院重要事項”,但對重要事項的具體定義,大部分章程籠統地將其定義為“教學、科研、人事、財務等方面的重大決策和重要事項安排”,僅有6部高校章程對院系黨政聯席會的討論決定事項作了明確的條目式的規定,大部分高校章程沒有明確的議事范圍。同時,僅有27部高校章程明確“黨政聯席會議的具體議事規則另行制定”。然而,在經過第二輪章程修訂后,各高校章程均增加了關于院系黨政聯席會主要討論事項的表述,但為了保持和《普通高等學校院(系)黨委會會議和黨政聯席會議議事規則示范文本》的一致,很難體現學科特色。二是核心要素尚未明確。黨政聯席會職能、決策程序、人員組成、前置程序、會議頻率、議事規則等要素是黨政聯席會制度的核心內容。有35部章程對黨政聯席會的決策形式進行了規定,39部章程對組成成員進行了規定,38部章程對會議主持進行了規定,3部章程對會議頻率進行了規定。以會議主持為例,有13部章程明確由院長主持,2部章程明確一般由院長主持,個別議題由黨委書記主持,另有23部章程明確按不同的議題事項由院長或書記主持。從決策形式與程序看,一般規定黨政聯席會采用集體討論、表決決定或協商確定的形式。僅有4部章程明確涉及學術事務的議題須提交學術委員會提出意見或作出決定;涉及教職工切身利益的事項,可邀請各方面代表列席會議,聽取各方意見建議。
3.組織間銜接機制顯示出松散性。院系的學術委員會、教學委員會等普遍以校級層面的分支機構出現,缺少與院系黨政職責分工、運行銜接機制等方面的表述。112部章程中,有76部對院系學術組織作了相應的規定,占比為68%;這些規定主要涉及學術組織的名稱、組建程序、職責權限等。其中存在的問題很明顯:一是學術組織形式多樣,職責表述籠統。有40部章程明確院系設立學術委員會,有32部明確設立教授委員會,另有4部對設立學術委員會還是教授委員會沒有作出明確的規定;有8部章程還提到了院系建立學位評定委員會。設立學術委員會的,一般依據學校學術委員會相關規定產生,并接受校學術委員會的指導、監督;設立教授委員會的,一般規定在所在院系教授群體中推選或選舉產生。多強調學術組織在學術事務中的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作用,但對于哪些事項屬于決策、評定事項,哪些屬于審議、咨詢事項,則基本未進行分類表述。二是群團組織表述簡單,作用發揮有限。大部分章程均強調教職工代表大會是教職工參與院系民主管理和監督的基本形式,對于院系定期向大會報告工作等,作了原則性規定。但對于教職工代表大會決議事項的落實,幾乎所有章程都鮮有涉及。三是不同治理組織之間缺少銜接機制。院系事務從醞釀到決策再到實施的過程,不同治理組織發揮著不同的作用,應當互有銜接、互為補充,也互為制約、互相促進。但從各高校章程看,院系內行政、黨委、學術組織、群團組織的職責、審議事項范圍、程序等各成條目,院系治理的系統性設計不夠,缺少整體的制度安排。
三、組織激勵模式:優化二級院系治理體系的理想路徑
(一)結構控制模式的內生困境
根據前述分析,從教育部核準的112部章程來看,各高校對二級院系治理的重視程度仍然停留在口號上。
1.章程制定的“準政府行為”屬性。根據組織結構理論,組織結構在很大程度上受環境因素影響。大學組織受制度環境影響較強,受技術環境影響較弱[14]。組織通過設置與外部制度環境要求“同構”的機構,達到與制度環境的融合,從而獲得社會合法性和組織賴以生存的資源。大學章程的制定、核準、實施乃至修訂等過程,無不留有國家政府推動的印記,推演到高校內部,推動院系治理的主要力量來自政府的要求、校級層面的意志,章程中關于院系治理的安排首先體現的是政府的意志,高校教師、學生的意志反映先天不足,整個制度安排體現出的“準政府行為”屬性較為明顯。
2.科層結構控制的思維慣性。根據伯恩鮑姆的控制組織模式,院系的活動主要通過兩種控制系統調節:第一種是結構控制系統,“由一些可見的控制要素組成的,表現為組織的規章制度和組織結構”;第二種是社會控制系統,“包括一些不可見的控制,它們是在團體成員相互作用的過程中形成的,它們能使人們產生共同的態度、關心團體的凝聚力”[15]。也就是說,院系“既不是單一的科層組織,也不是單一的社團組織,而是兩類組織的統一體”。我國高等教育從1952年院系調整開始學習蘇聯模式,教育體制長期實行計劃經濟體制,主要依靠科層制的管理、計劃經濟式的資源配置開展管理,大學首先是教育部門管理下的一個單位。可見,我國大學的發展過程是一個受外部干預較多的大學逐步獲得辦學自主權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又提出了“校辦院”的概念。
從高校章程文本情況看,這種計劃體制下的思維慣性至今仍然發揮著作用:多數高校還習慣于將二級院系作為學校內部的一個科層管理組織,依托以書面文件為基礎的管理程序,強調的是強制性、規范性。然而,二級院系作為承載學科發展的學術組織,并不能簡單定義為一個管理單元。院系不僅需要管理與協調,更強調高度的自主和自治性。如果院系僅僅是大學的一個管理層次,處于下位的從屬關系,那么院系治理體系改革容易依賴學校原有制度路徑,走上簡單復制學校層面治理體系建設的道路,對院系治理改革的特殊性認識不足、重視程度不夠;院系也容易傾向于采取“撥一下、動一下”的被動應付策略,難以發揮院系的主動性、積極性。
3.行政主導下的政策驅動力。研究者將這些院校的二級院系數量與章程總條目數、文本篇幅量,涉及院系條目的數量、文本篇幅量進行了相關性分析。結果顯示,院系數量與章程總條目數、文本篇幅量沒有顯著相關性(詳見表2、表3)。
然而,院系數量與章程中院系條目數、篇幅量呈現顯著相關(詳見表4、表5)。這從側面對我們經驗性的判斷進行了驗證:高校對院系進行管理的實踐需求越大,越需要在制度上予以設計與安排,以確保學校的戰略、政策在院系層面得到更加有效的執行。這種自上而下的制度設計需求,往往通過高校慣有的行政力量予以推動。
通過進一步對比2022年至2023年初教育部審核通過的36部大學章程修訂案可以發現,涉及院系黨政聯席會的修訂共60條。其中,普遍修訂的內容包括“學院通過黨政聯席會議,討論和決定本單位重要事項”“召開黨組織會議研究決定干部任用、黨員隊伍建設等黨的建設工作”和“涉及辦學方向、教師隊伍建設、師生員工切身利益等事項的,應當經黨組織研究討論后,再提交黨政聯席會議決定”等,這實際上是2021年修訂后的《中國共產黨普通高等學校基層組織工作條例》第十一條第二款的內容,行政主導下政策修訂的“雷同效應”明顯。
(二)組織激勵模式的架構要點
以上種種問題,從理論上可以歸結為其仍然是基于結構控制模式的邏輯,必然導致二級院系的治理內生困境,非出臺少數簡單政策所能改變的。因此,我們必須結構性地調整結構控制型模式,走向現代化的組織激勵模式,激活二級院系的發展活力。
1.發揮行政組織與學術團隊的“雙向激勵功能”。我國高校多年來施行的行政管理體制,使得行政手段在高校已變得習以為常,而行政力量的推動,也是院系治理體系變革、院系制度建設乃至實現院系制度變遷的重要力量。從這個角度看,行政力量的外在強制性對于推動院系治理體系變革具有基礎性作用,具有一定的必要性,特別是在院系治理體系變革的起步階段。但是,我們同時也要看到,行政力量有其局限性,往往導致院系治理體系建設的千篇一律。因此,如何在院系治理過程中,把握運用行政手段的時機、節奏和力度,要更多結合學科屬性、從組織激勵的角度去體會和權衡,這樣才能真正在院系內部形成制度建設的持續、內生動力。
2.細化學校制度規則與院系組織結構之間的關系。大學章程作為大學治理的核心和依據,需要改變過去口號式的宏大視角,要細化制度節點,具體載明院系各主體參與院系事務的方法與途徑、權利和義務,明確各類組織的地位、職責、功能和基本議事規則、運行機制,為院系治理體系建設提供制度供給。但哪些屬于原則性問題,需要在章程及其配套制度中予以規范;哪些問題可以結合院系歷史、文化、發展階段等給予院系自我支配的空間,比如院系的教授委員會與院系學術委員會、學位評定委員會、教學指導委員會的關系如何,是否允許院系自主確定相互關系等。
3.形成學校與院系之間的“彈性組織激勵關系”。一項好的制度不僅應具有剛性與規范性,還應具備組織結構之間的靈活性的一面。因此,在高校內部院系治理體系建設過程中,需要一定的制度規定剛性,也需要預留一定的彈性空間。學校要充分尊重院系的組織結構,保護和培育院系治理的內生動力,從而真正發揮院系師生的能動性,真正釋放學術自由的力量,而不能過度行政化管理,雖然它是國家行政體系的一部分;更不能簡單地進行硬性的任務考核,導致在完成基礎性的教學、科研任務過程中無人愿意“坐得十年冷板凳”。
四、超越結構控制模式,邁向組織激勵模式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發現,大學章程文本中政府規制(黨的領導)的引導和規范作用清晰可見,由此形成了典型的“結構控制模式”。這一模式在推動高校快速發展與壯大方面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體現了中國政治制度的獨特優勢。
隨著高校內部治理體系建設的不斷深入實踐,《暫行辦法》的出臺更是為高校章程的制定與核準注入了強勁動力。112所高校章程的核準工作彰顯了國家對于高校治理體系建設的重視與決心。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對于《章程》在院系治理體系建設及其與學校、院系間關系方面的指導意義,我們需要進行整體性評估與調整。我們必須更加科學合理地配置高校組織內部關系,打破簡單的結構控制模式的束縛,積極構建組織激勵模式。這一模式的建立將有望激發高校內部的創新活力,真正實現高校在現代化治理體系中的創新使命。這無疑是改革深水區中的一個重要議題,需要我們持續探索與實踐。因此,我們不能因為《章程》的核準而認為問題已經迎刃而解,更不能讓《章程》僅僅成為束之高閣的文本。我們需要不斷反思與調整,確保《章程》能夠真正落地生根,發揮其應有的指導作用,推動高校治理體系建設的不斷完善與發展。
參考文獻:
[1]新華社.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EB/OL].https://www.gov.cn/zhengce/202407/content_6963770.htm,2024-07-21.
[2]褚照鋒,蔡亮.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大學院系領域的改革歷程及其反思[J].大學教育科學,2022(06):117-123.
[3]劉恩允,周川.場域理論視角下我國大學院系治理結構優化研究[J].江蘇高教,2019 (02):41-47.
[4]朱良博.高校黨領導院系治理共同體機制研究[J].學校黨建與思想教育,2024 (18):39-41.
[5]常亮,楊春薇.制度變遷視域下我國高校院系治理創新研究[J].黑龍江高教研究,2024 (11):41-46.
[6]胡華忠.我國院系治理的困境及消解[J].復旦教育論壇,2020(03):5-11.
[7][9]教育部.高等學校章程制定暫行辦法[EB/OL]. https://gaokao.eol.cn/daxue/zixun/201311/t20131129_1045967. shtml, 2011-11-28.
[8]教育部.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高等學校章程核準書(第1-113號)[EB/OL].http://www.moe.gov.cn/jyb_xxgk/zdgk_sxml/sxml_zcfg/zcfg_jyfzjs/jyfzjs_gxzchz/index.html(其中第91號未公布,生成時間自2013年10月8日第一批起至2016年12月16日,前后歷時3年余,分9批核準).
[10][15]〔美〕羅伯特·伯恩鮑姆.大學運行模式——大學組織與領導的控制系統[M].別敦榮,主譯.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3:175-176.
[11]吳志功.現代大學組織結構設計[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1.
[12]〔美〕約翰·S·布魯貝克.高等教育哲學[M].鄭繼偉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87:31.
[13]許放.我國高等學校學院制研究[J].現代教育科學·高教研究,2002(11):30-32.
[14]Scott W. Riehard, Organizations: Rational, Natural and Open Systems[M].Prentice-Hall,1992.
(責任編輯:劉新才)
Reflections on the Reshaping of Organizational System
for Secondary Departments in Chinese Universities
——Coding Analysis Based on the Sample Charters of 112 Universities
CAI Yinghua, XIONG Qingnian
(Fudan Univ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
Abstract: As an important pillar of China’s innovation system, the design of the internal departmental governance structure of universities not only reflects the profound connotation of the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but also the core support of university governance system. However, there are a series of problems in the current governance of university departments, such as the deviation in the positioning of hierarchical organizational relationships and the blurred boundaries of responsibilities and powers, which seriously weaken the participation and recognition of departmental organizations in the governance system of universities. This study conducted an in-depth and detailed text coding analysis of 112 university charters officially approved by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revealing that the governance of departments in Chinese universities mainly follows the “structural control model”. Under this model, the school level often ignores the discipline particularity contained in the governance of colleges and departments, and tends to rely on administrative means to promote various reforms; At the departmental level, there is a lack of endogenous motivation for academic autonomy, relying too much on school level resources to promote reforms. In response to the above issues, it is suggested that departmental governance should highlight the disciplinary attributes and effectively enhance academic autonomy; At the same time, modern institutional design should be fully utilized to optimize the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 of departments and build an “organizational incentive model” that is conducive to stimulating innovation vitality, thereby fully unleashing the academic potential of Chinese universities and effectively shaping the sense of identity and cohesion within the organization.
Key words: "university charter; departmental-school governance; academic autonomy; structural control model; organizational incentive model
[收稿日期]2024-12-08
[基金項目]2024年上海市教衛黨委系統黨建研究立項重點課題“完善上下貫通、執行有力的高校院系黨的組織體系制度建設研究”(項目編號:2024ZD12)。
[作者簡介]蔡櫻華(1981-),女,上海人,復旦大學大氣與海洋科學系黨委書記,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管理;熊慶年(1954-),男,江西南昌人,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管理、大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