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變革背景下的影視研究：從工業美學到影游融合的理論擴容

【摘 要】 此次專訪圍繞北京大學陳旭光教授“影游融合”等研究成果，梳理其近年來在影視新媒介研究方面做出的理論貢獻之間的有機聯系，包括“電影工業美學”“想象力消費”“游生代”“青年文化性”等。通過訪談，本文初步總結陳旭光教授透過藝術表象把握時代文化癥候的方法特色，跨媒介多領域的整體性思維特點，及其在中國電影學派建設，影視新媒體研究的理論話語擴容等方面的工作，進而期待中國影視的研究和批評事業不斷“接著講”。

王語：陳老師，近期我比較系統地回顧了您的學術研究生涯，清晰可見您的研究范圍廣泛且具有前沿性和深入的洞見。為了給我和讀者對您的研究有一個較為整體性的把握，請問您會如何梳理自己的研究對象和研究邏輯？

陳旭光：總體而言我致力于影視藝術的文化與產業研究，也就是說我偏重于從理論的角度來研究當下影視文化產業中出現的各種現象。用一種比較形象的方式表述的話，可以說我一直在梳理一種水平面之下的脈絡，描繪一種時代文化地形圖。特別是進入新世紀后，各種文化現象噴涌而至，我希望在影視產業的變遷和文化的巨變中，透過繽紛駁雜的文化現象，繪制文化地形圖，找到喧囂背后的規律性脈絡。例如《當代中國影視文化研究》（2004）、《影像當代中國》（2016）、《新世紀中國電影史2000-2022》（2023）就有這樣的脈絡。

我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就讀現當代文學專業，從那時起我就一直關注各種前沿問題和諸多時新的文化現象，只不過當時是以詩歌創作為核心關注對象，專注前沿創作者的文學動向。對于前沿文藝動態的關注也是深受我的老師謝冕先生影響的結果。他是最早為朦朧詩人發聲的學者之一。雖然當時有不少批判的聲音，認為朦朧詩派的作品如此朦朧，以至于令人氣悶。但是謝冕先生率先表示朦朧詩或許代表了一種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我震撼于謝冕先生這種為青年人發聲的勇氣，也欽佩于他的學術預見性。于是從文學領域跨入影視研究領域，我也一直保持對于各種新興現象和動向的關注，致力于發掘新的文化態勢、規律和深層邏輯。

王語：近些年，您為構建能夠解決中國自身影視文化問題、具備本土特色的文化批評理論做出諸多貢獻，梳理出許多“脈絡”，如發現新力量導演與電影工業美學的關聯，青年文化與“想象力消費”的貫通，最近您即將出版國家重大招標課題的成果，也就是“影游融合”研究的成果。聯想到去年《黑神話·悟空》的成功，特別是最近，“影游融合與影視業態新趨勢”獲評全國“人文學科十大學術熱點”，更說明了您很早便關注影游融合這一現象的前沿性。那么請問在媒介不斷迭代、文化現象不斷噴涌的背景下，您是如何把握到“影游融合”這樣一個具有前瞻性和建設性的理論構想呢？

陳旭光：我本人雖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游戲玩家，但對于游戲的關注與研究從未改變，這也需要從我一向關注青年文化與青年亞文化說起。游戲是一種備受年輕人喜愛的娛樂媒介，也是一種獨特的、新興媒介形式，也有人稱游戲為“第九藝術”。對年輕人而言，游戲代表了一種娛樂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塑造了一種思維模式。當下的年輕人即便不親自成為玩家，也必然受到游戲的影響。而且，隨著“媒體融合”成為一種當下的生存現實和文化日常，電子游戲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尤其在人工智能高新技術加速發展的當下，數字技術、游戲產業與互聯網文化迅猛發展，“影游融合”已經成為一種非常重要的文化現象與產業，成為當下優質文化生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這種在技術加成下成為熱點的新興媒介有深入研究的價值。正是因為注意到游戲這個興起的新文化現象，也留意到電影中受游戲影響的因素不斷增加，甚至不少電影直接從游戲改編而來，于是我申報了國家重大課題“影視劇與游戲融合發展及審美趨勢研究”。

當然我的研究還是從電影出發，或者說以電影為本位，主要探尋電影如何借助游戲開辟出一種新的業態和新的美學形態。這個項目2018年開始，2023年結束，就這期間直到現在的影視文化現狀而言，“影游融合”恰逢其時。因為就世界影視新媒體藝術與產業發展的態勢而言，從游戲《漫威蜘蛛俠》到“生化危機”系列、《極品飛車》《魔獸世界》，從《頭號玩家》《失控玩家》到《死亡擱淺》，到今天中國首款3A大作，高度電影化的單機游戲《黑神話·悟空》的大熱，“影游融合”的創意理念早已成為電影（包括動畫電影）和電子游戲生產制作的媒介自覺，影游融合也成為電影工業新的處女地。

2024年電影發展驟然遇冷，暑期檔和國慶檔電影票房都不好，暑期檔票房與上一年同期相比甚至腰斬。這樣的狀況之下，整個行業該如何調整和適應以實現自我拯救，是一個緊迫的問題。一方面或許從之前《我和我的祖國》（陳凱歌等，2019）、《我和我的家鄉》（寧浩等，2020）、《我和我的父輩》（吳京等，2021）這幾部比較成功的實驗性短片化大電影來看，短視頻思維對于電影發展或許也有啟示；另一方面，國慶檔電影票房失利，但是與此同時游戲《黑神話·悟空》風靡一時，這部電影化的3A游戲其實借用了非常多電影的呈現方式，比如畫面、視聽語言，甚至運用了文學化的手法和技巧，比如章回體式的結構和復雜的敘事脈絡。那么這部游戲在電影和游戲的融合方面提供了一個典型案例。中國電影如何借助游戲發力、走出困境，這是一個具有現實意義的研究課題。

王語：的確如您所說，游戲是當下青年文化中最典型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它是一種典型的青年文化。那么是否可以將“青年文化”理解為“影游融合”出發點，“游生代”是主體力量？而且其實您較早就非常關注青年文化，還提出了“青年文化性”，認為青年文化已經成為推動主流文化嬗變的力量①，而電影也早已為游戲“正名”②，那么該如何認識青年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間的動態關系，青年文化的發展路徑是否最終都是從完成成長儀式進入主流并最終老化？

陳旭光：青年文化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其發展與主流文化之間的關系復雜且動態。青年文化不僅是主流文化的補充或反叛，它推動了文化創新和審美邊界的拓展。每一代青年的文化需求都在不斷地沖擊并重塑主流文化，因此青年文化與主流文化之間并非單純的“邊緣到主流”過程，而是持續的互動與辯證關系。

通過“想象力消費”理論可以更好地理解這一辯證過程。青年一代在互聯網時代的成長，使他們的文化消費呈現出獨特的特點。數字技術與互聯網的普及催生了“想象力消費”，即年輕人對于超現實、后假定美學、奇幻、科幻以及影游融合類作品的強烈需求，正是這種需求推動了包括游戲、電影等領域的深度融合。青年人在這種文化消費中，并非簡單接受文化產品，而是在互動中消化、重構和再創造，進而推動新的文化形態的誕生。因此，“想象力消費”不僅關乎審美，更關乎文化形態的再生產和轉型。“想象力消費”代表了青年文化對文化產業的影響，在科幻電影和影游融合類作品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想象力消費”的理論建構立足當下文化使命，意在關注青年文化，力爭影響更大范圍的真正大眾。①“想象力消費”不僅要為年輕一代人健康合理的想象力消費訴求正名，這種理論期待也致力于促成主流文化與青年文化的融合、互補，實現以青年文化“啟蒙”大眾。

關于青年文化是否必需進入主流與老化的問題，文化的發展并非線性，青年文化的創新性常在與主流文化的互動中體現。青年文化通過與主流文化的融合，保持持續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尤其在數字化環境下，青年文化的主體“游生代”的概念尤為重要。他們是伴隨著電子游戲普及成長的一代人，不僅是游戲的消費者，更是影游融合中不可忽視的推動者和受益者。②“游生代”的特征就是他們的文化習得深受電子游戲的影響，也正是“游生代”推動了影游融合的快速發展。與早期的“網生代”相比，游生代不僅在媒介上具有跨界經驗，他們的文化消費方式和審美需求在電子游戲和電影這兩種媒介之間形成了獨特交集。電子游戲與電影是兩種獨立的媒介，它們之間通過“游生代”觀眾和導演的共同參與而聯系在一起，這種聯系并非表面上的簡單疊加，而是從游戲技術在電影制作中的應用、游戲敘事與體感交互在銀幕呈現，到游戲玩家的身體記憶影響導演創作思維的深層次文化以及審美融合。③

在這種文化交融中，人們看到的不僅僅是技術的進步，更多的是文化消費和審美需求的變化。影游融合不僅僅是娛樂形式上的創新，更是在文化消費層面的深刻變革，它反映了年輕一代的審美需求和對互動式文化體驗的渴望。因此，“游生代”作為文化力量的基礎，既是“影游融合”的現實動力，也是這一文化現象發展的立足點。“影游融合”的崛起并非偶然，它是“游生代”對電影和游戲互動需求的產物，是他們在數字化、虛擬化文化環境中的成長經歷和文化消費方式的必然體現。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影游融合”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和藝術形式才能迅速嶄露頭角，并對主流文化產生深遠影響。綜合而言，青年文化不僅僅是主流文化的“入侵者”，更是推動文化創新、突破和融合的重要力量。“游生代”作為這一創新力量的核心，其推動的“影游融合”不僅代表了游戲與電影的形式創新，更是青年文化在當代文化轉型中的一項重要貢獻。

王語：如您所言，“影游融合”可以說是大勢所趨，但不可回避的是電影和游戲這兩種媒介本質上的區別，特別是在接受方式上的區別，也就是游戲具有互動性，而電影觀眾只是被動接受。那么在這種本質區別的影響下，“影游融合”的趨勢是否給電影的本體論帶來挑戰？或者說也許“影游融合”的未來是迎接一種新的藝術形式？

陳旭光：電影的本體論問題涉及對電影作為藝術形式和媒介的根本理解。廣義上，影游融合指的是具有游戲特質、游戲元素或游戲風格的影視作品。這類作品可以是電影與游戲的互相改編或融合，也可以是游戲元素成為電影劇情的重要部分，從而為觀眾提供類似游戲體驗的沉浸感。狹義上，影游融合主要表現為電影與游戲的IP互動，或者與游戲相關情節在電影中占據關鍵地位的作品，這類作品包括虛擬現實（VR）電影、互動影視及5D電影等沉浸式作品。

每個時代都有其主導性藝術形式和媒介，雖然不能簡單地斷言游戲或影游融合將主導未來，但傳統電影形式的逐漸衰退以及“大電影”的興起，游戲與影游融合的影響力持續增長，已是不可忽視的現實。因此，我們應對未來的媒介革命保持警覺，未雨綢繆，爭取在未來的文化競爭中占據一席之地。

從消費和受眾的角度來看，對于當代年輕人而言，作為“網生代”和“游生代”，他們不再將電影視為傳統意義上的“窗戶”“鏡子”，或者其他單向度的譬喻理解方式，而是追求一種更具沉浸感的互動體驗。在超越現實、幻想性較強的虛擬世界中，年輕觀眾通過互動與游戲式的關卡挑戰，獲得身心快感和沉浸體驗。這種新的觀影方式反映了當代受眾在感官體驗、交互性以及身心動感上的新需求。

隨著電子游戲的不斷發展，它逐漸成為人們文化消費的重要部分。電影與電子游戲的結合呈現出一種新的“想象力消費”趨勢，即觀眾對超現實、后假定美學以及影游融合類作品的需求。不同于傳統電影的現實主義表達，影游融合類作品通過大量的游戲元素、擬像性和幻想世界的呈現，滿足了年輕一代對于虛擬世界的依賴和想象力消費。

此外，人工智能等科技創新引發的媒介革命，改變了影視創作、生產和傳播的方式。這種革命不僅推動了影視美學和藝術理論的發展，也對傳統的現實本源論、作者主體論、受眾接受論等理論命題提出了新的挑戰。例如，虛擬現實的真實性問題、算法技術與人機關系的變革、互動敘事與傳統敘事的差異，乃至“身體消失”的沉浸感與觀影接受問題，都是需要深入探討的新課題。因此，影游融合不僅代表了影視媒介的技術和形式創新，也預示著新的藝術形態的誕生，可能成為未來影視創作的重要方向，是“影游融合”需要“接著講”的方向。

總體來看，影游融合并非僅僅是對傳統電影本體的挑戰，而是向著一種新的藝術形式演進，為觀眾提供全新的沉浸式體驗與想象力消費的空間。

王語：您提到“影游融合”其實也是為了探尋業態新變，那是否可以認為“影游融合”也繼承了“電影工業美學”的產業思維，“電影工業美學”是“影游融合”的落腳點？與此同時，在您總結“影游融合”項目成果時也將“電影工業美學”納入其中①，兩條理論之間彼此多有交織，那么請問該如何認識理論間的關系并且運用和發展呢？

陳旭光：“電影工業美學”與“影游融合”確實有很強的聯系，其實不僅如此，這兩者與“想象力消費”“游生代”“青年文化性”等觀點也彼此聯系，共同構建起對我國影視文化現象具有闡釋力的理論框架。最近我寫了一篇紀念杰姆遜教授的文章《弗雷德里克·杰姆遜教授的文化批評遺產》②，回顧了我們這一代學人的心路歷程和方法實踐。整體而言，我們在改革開放后成長起來的學人，深受結構主義和后結構主義的影響，強調在一個復雜系統內部各個因素的具體功能與最終整體效用的無法分割和共同作用。這種結構主義的整體觀是研究中一種重要的思維模式。

具體而言，“電影工業美學”可以說是“影游融合”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二者之間具有緊密的互動關系。影游融合本質上是一種影視工業制作技術的同源性或者說影像制作技術的共性所帶來的媒介融合。③游戲本身既是依托智能化技術的娛樂性媒體，也是尤其需要想象力和想象力消費的“第九藝術”，更是產能巨大的文化工業。從《刺殺小說家》（路陽，2021）、《頭號玩家》（史蒂文·斯皮爾伯格，2018）等具體的影游融合類電影就可以看出，在游戲產業和“游生代”思維的影響下，游戲可以為電影賦能。“影游融合”不僅提升了電影產業的創新潛力，還促使“電影工業美學”在生產效益和創意表現之間找到新的平衡點。這種平衡和創新正是“影游融合”所帶來的新業態。電影工業美學強調電影生產過程中的各個環節如何高效融合與協同，目標是通過最短時間和最低成本獲得最大的效益。而“影游融合”的出現，正是這一理論思維在數字化、智能化時代的延續和拓展。影游融合或影游聯動，已經與電影工業美學、想象力消費、游生代等理論術語一樣，在學術界、業界和大眾話語圈逐漸得到共鳴與認同。

從當下飛速發展的人工智能技術來說，這些技術賦能了電影工業，ChatGPT、Sora等大語言模型人工智能的發展，正在走入電影的生產流程；而游戲是最早智能化的娛樂媒介，引領人工智能的發端。可見，這些看似“游戲”的人工智能，進入電影之后，也可能影響電影語言、美學與范式。無疑，這種智能優勢，會推動電影工業的升級、想象力的拓展和產業的繁榮。

“電影工業美學”最早是我在2017年提出的，而在2018年“影游融合”研究得到國家重大招標課題的支持，使得電影工業美學的發展進一步拓展。“電影工業美學”的核心理念強調電影生產的高度協同，尤其是在成本控制和效益最大化方面。在傳統的電影工業中，生產過程通常需要大量的設備、人員和拍攝場地，呈現出一種“重型”的生產模式。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尤其是人工智能和數字化技術的突破，電影生產開始變得更加智能化和高效化，逐步向“輕型”轉變。在這一轉型過程中，影游融合提供了重要的技術和創意支持。電影和游戲的深度融合可以借助游戲中的IP、游戲語言和互動元素，有效提升電影的生產效率，尤其是在智能化和虛擬化的層面，可以為電影產業有效擴容。借助這種融合，電影制作不僅可以在視覺效果和故事敘事上得到創新，還可以通過智能化工具簡化電影生產中的復雜環節，從而大幅度降低成本，實現“輕化”生產。所以“影游融合”也可以被視為電影工業美學在人工智能時代的一種新發展，它為電影生產提供了全新的方向和范式。通過引入虛擬現實技術、沉浸式體驗以及與觀眾的互動等元素，影游融合不僅推動了電影在視覺和體驗層面的創新，也加速了電影產業的智能化轉型，從而為“電影工業美學”的“接著講”提供有力支撐。

總的來說，“影游融合”和“電影工業美學”之間的關系是相輔相成、互為推動的。“影游融合”繼承并擴展了“電影工業美學”的核心理念，在智能化和創意性層面為電影工業帶來深刻變革。要有效運用和發展這一理論，需要注重二者的結合，通過技術與創意的協同，推動電影產業向更高效、更智能、更富有創意的方向發展。

王語：可以看到您的研究多有跨學科、跨媒介的整體性思維的高度，那么您認為治學時該如何做到將對于前沿問題的敏銳捕捉和各種經典理論的準確運用有效結合，從而避免理論先行、理論空洞以及研究泛化？特別是對于年輕的學子而言，如何能夠逐步建立學術能力，向著打通史論評的方向發展？

陳旭光：雖然我的研究一直向前看，而非專注于史學研究，但我認為未來與歷史并非割裂。未來的發展離不開歷史的根基，需要有堅實的理論基礎和連貫的支撐。對新興事物的分析必須有理論依據的支持，我想把它貫通起來。

在學術學習過程中，尤其是本科階段，需要扎實掌握經典基礎知識，這不僅包括文學經典，還包括學科理論的經典。盡管當下是一個碎片化的時代，知識獲取方式有所變化，但經典的理解不能只是浮光掠影，必須通過精讀深入理解。在我的學生時代，閱讀文學經典和理論經典是中文系學生的基本功，至今我仍向學生推薦精讀經典，如《美的歷程》《后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鏡與燈》，并強調精讀與泛讀的結合。學習過程類似心理學中的“同化”和“順應”，需要形成合適的張力。順應外部影響有助于吸收新知識，但如果沒有堅實的思想基礎，容易被外界思潮左右，缺乏獨立判斷。只有形成穩固的知識體系，才能在吸收新知識時保持定力，推動學術發展，同時保持自我。

經典理論和知識結構為研究提供框架，但它們不能僵化。知識體系需要不斷更新，以跟上時代發展，面對新現象時，適當的迎合是必要的。雖然新技術層出不窮，但傳統的傳播方式依然存在，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具價值。因此，主流媒介與其他形式并不排斥，應當認可其合理性，適度的迎合有時是必要的。

在我的學術生涯中，我始終堅持構建動態的、擴展的知識結構，以適應時代和技術的發展。我曾寫過《數字技術下新媒體藝術的美學變革與理論擴容》，探討數字技術如何影響電影理論，并基于傳統理論進行擴展。我認為，這種“擴容”式創新，比單純的推翻更符合學術發展規律，既保持歷史聯系，又融入新的元素。當前，我也在研究人工智能時代電影理論的創新與發展，這是理論擴容的具體實踐。隨著數字技術和人工智能的迅猛發展，傳統電影理論在某些方面不再適用，電影創作與觀眾體驗的變化要求電影理論進行調整，形成一個適應新時代的理論體系。

學術研究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理論的擴展和創新不僅能夠應對時代變遷，更確保學術始終與時俱進。通過結合新的學術研究和技術進步，完善和豐富原有理論，才能使其在未來繼續發揮指導作用，推動學術發展。

王語：自2018年始，您不僅每年堅持更新《中國影視藍皮書》，還在2023年推出了《新世紀中國電影史（2000-2022）》，藍皮書系列更是得到北京大學出版社和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的大力支持，并獲得海內外近百家主流媒體的報道，影響力逐年擴大。①請問您進行影視文化與美學、產業、工業研究的初衷是什么？

陳旭光：其實在進入互聯網時代后，我就一直堅持寫作中國電影產業年度報告。我與浙江大學范志忠教授合作主編的《中國影視藍皮書》誕生于中國影視文化產業蓬勃發展的新時代，始終秉承著“講好中國故事，傳遞中國聲音”的使命。我們還到柏林國際電影節，釜山電視節，美國、希臘、新西蘭、日本、韓國、埃塞俄比亞等國家去舉辦首發式和學術交流，給高校贈書等，進行中外電影文化的廣泛交流。

這套藍皮書有自己的特點。與現有許多藍皮書側重概貌分析和數據整理不同，特別強調對年度影視產業中最具影響力的作品進行案例化分析。通過“影響力”“創意力”“可持續發展”等關鍵詞，對年度具有代表性的電影和電視劇進行深度剖析。這種方法不僅為學術界提供了深刻的理論探討，也為影視產業提供了可操作的案例分析，幫助行業把握其發展脈絡和未來方向。因此，藍皮書的創作初衷，正是希望通過個案研究與行業數據的結合，深入剖析年度中國影視業的發展、成就、問題、癥結與未來趨向，為中國影視產業的可持續、良性發展提供有價值的案例藍本。②每年的藍皮書不僅總結回顧當年度中國影視業的成就與問題，更具前瞻性地探討其未來的發展趨向。因為我們始終認為，藍皮書的意義不僅在于記錄，更在于引領。在總結回顧過去的基礎上，提出可行的建議和前瞻性的觀點，推動中國影視產業在全球化背景下進一步發展。

新世紀以來，中國電影業幾乎是一路高歌猛進，尤其是在世紀末的低潮之后，在曲折波動中仍然艱難而穩健地發展。③《新世紀中國電影史（2000-2022）》是一部斷代性的中國電影編年史，從整體上全面回顧了21世紀以來中國電影的歷史進程。這本書在體例上有創新，它通過將每年度作為一個章節，從產業、創作主體、類型、美學風格方面入手，運用美學、文藝學、倫理學等多維度的理論框架，全面總結新世紀以來我國電影發展的文化建設歷程。通過編年體的方式，在追溯中國電影工業進步和美學構建的同時，深入剖析每個階段的文化變遷與產業趨勢，構建了一幅立體的中國電影歷史圖景。回顧中國電影成長歷程，意在把握時代癥候，為影視文化建設和產業發展的未來探尋方向。

總的來說，我進行影視文化史學研究的初衷，是希望通過深入的個案分析和長周期的史學追溯，構建一個立體的中國影視產業圖景，為行業、學界乃至文化自信提供堅實的學術支撐。在不斷變化的時代背景下，雖然現在的文藝思潮和創作態勢難以把握，新的媒體、媒介、形式、文本不斷涌現，似乎越來越難以把握發展趨勢和中心，但對于規律和路徑的學術探索始終是一種強大的使命召喚。

我期待著在學者們的共同努力下，中國影視的研究和批評事業可以不斷“接著講”。

①參見：陳旭光，李典峰.技術美學、藝術形態與“游生代”思維——論影游融合與想象力消費[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02）：109-117.

②參見：陳旭光，李黎明.從《頭號玩家》看影游深度融合的電影實踐及其審美趨勢[J].中國文藝評論，2018（07）：101-109.

①參見：陳旭光.電影想象力消費理論構想及與中國電影學派關系思辨[J].當代電影，2022（01）：31-38.

②參見：陳旭光.論影游融合視域下的《黑神話：悟空》現象[J].文化藝術研究，2024（05）：19-24，112.

③參見：陳旭光，李典峰.技術美學、藝術形態與“游生代”思維——論影游融合與想象力消費[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02）：109-117.

①參見：陳旭光.“影視劇與游戲融合發展及審美趨勢研究”總結報告[J].電影理論研究（中英文），2024（04）：5-13.

②參見：陳旭光.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教授的文化批評遺產[J].中國圖書評論，2024（12）：8-19.

③參見：陳旭光.論影游融合視域下的《黑神話：悟空》現象[J].文化藝術研究，2024（05）：19-24，112.

①參見：張明浩.“藍皮書”向世界傳播中國聲音——《中國影視藍皮書》“走出去”歷程述要[EB/OL].（2023-09-20）[2024-12-18].

https：//share.gmw.cn/wenyi/2023-09/20/content_36845097.htm.

②參見：陳旭光，范志忠，主編.中國電影藍皮書2021[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1-23.

③參見：陳旭光.論新世紀的中國電影（2000—2022年） [J].中國電影市場，2023（08）：4-25.

【訪談人】" 王 語，女，山西忻州人，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生；

【嘉 賓】" 陳旭光，男，浙江東陽人，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影視戲劇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主要從事中國電影藝術、產業與文化，藝術學理論與批評等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重點課題“人工智能時代電影理論創新與發展研究”（批準號：24AC008）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