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文章利用2015—2022年中國滬深A股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的數據,以2018年實施的環境保護稅作為政策沖擊,采取雙重差分法研究環保稅對企業成長的影響。研究發現:環保稅政策的實施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長,且在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結論依然穩??;機制分析表明,環保稅會通過提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和優化金融資產配置影響企業成長;異質性分析表明,環保稅對企業成長的促進作用與企業所有制性質和所處的生命周期階段有關,即環保稅更能促進國有企業、處于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的規模成長。本研究進一步豐富了企業成長的影響因素研究,并為環保稅制度的完善提供了經驗證據。
關鍵詞:環境保護稅;企業成長;綠色技術創新;金融資產配置
中圖分類號:F812.4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1280(2025)01-0046-13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企業作為市場經濟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是污染排放的主體又是污染治理的主體,是協調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最關鍵的因素(李維安等,2019)。發揮企業自身積極性,促使其主動承擔環境保護和生態治理責任,對于促進經濟綠色轉型和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作用。環境規制是促使企業采取環境保護行動的重要手段和工具。為加強污染防治和生態建設,有效利用稅收等經濟手段調動市場主體保護和改善環境的積極性,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調節作用,我國于2018年1月1日正式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稅法》。作為重要的市場型規制工具,環保稅能否有效促進企業高質量發展成為學術界和決策層非常關注的問題,其難點和關鍵點在于如何準確識別環保稅對企業發展的作用。為此,本文將環保稅開征作為一項“自然實驗”,基于中國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2015—2022年的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方法(DID),從經驗層面探討環保稅實施對企業成長的影響。
企業成長作為經濟發展與市場競爭的重要微觀基礎,一直都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F有文獻主要是從企業內在特性和社會外部環境兩方面研究企業成長的影響因素(王永進等,2017)。其中,針對企業內生能力的研究主要是依據內生成長理論,著重探討企業家能力(Koryak等,2015;徐尚昆等,2020)、初始企業規模(朱斌和呂鵬,2020)、自身能力建設(楊其靜,2011)等因素對企業成長的影響。針對社會外部環境的研究主要基于產業組織理論,從壟斷勢力(王永進等,2017)、地區導向政策(李賁和吳利華,2018)、信用環境(余泳澤等,2020;余泳澤等,2023)等因素分析它們對企業成長的影響。雖然已有研究圍繞內外部因素對企業成長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但鮮有學者從環保稅政策效應的視角展開研究。而對處于市場轉型關鍵時期的中國而言,稅收是完善社會經濟結構、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手段,當然也是影響企業成長的重要外部因素。因此,研究環保稅實施對企業成長的影響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與本文研究密切相關的文獻主要是考察環境規制對企業發展的影響,并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觀點。第一種觀點從“波特假說”和“雙重紅利”的視角認為環境規制會促進企業發展,其作用機制包含技術創新(Porter和Linde,1995;徐佳和崔靜波,2020;付夢媛和薛鋼,2024)、人力資本積累(Pautrel,2012)、資源配置(牛歡和嚴成樑,2021)、資本積累(Dao和Edenhofer,2018)。比如,“波特假說”認為,如果設計合理的環境政策,特別是基于市場型的環境規制政策,將會產生“創新補償效應”,從而提升企業生產率并促進企業成長。齊紹洲等(2018)、李青原和肖澤華(2020)研究發現,嚴格的環境規制會誘發“創新補償效應”和“先發優勢”,從而對企業創新產生正向作用促進企業成長。牛歡和嚴成樑(2021)認為資源配置效率和環境污染是阻礙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原因,且環保稅政策實施能夠顯著降低資源錯配,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從而促進企業高質量發展。另一種觀點認為,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污染治理成本和制度遵循成本,影響傳統投入轉化為產出的效率(Chintrakapn,2008)、迫使企業分配勞動力或資本(Petroni和Bigliardi,2019)、抑制生產率提高(盛丹和張國峰,2019)等方面,阻礙企業發展。新古典經濟理論認為,環境規制對企業績效存在“擠出效應”,表現為實施環境規制會額外增加企業的環境治理成本,從而縮減對于企業創新的資金投入,由此引發企業經營績效的降低,抑制企業成長。
相對于已有研究,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如下:第一,從研究對象看,作為一種預防性和長效性的市場型環境經濟政策手段,環保稅對微觀企業行為和產業結構轉型都將產生重要影響。但限于實施時間及數據可得性的原因,現有關于企業成長的研究中,從環保稅政策視角研究企業成長的實證研究相對較少。本文研究將加深關于環保稅政策實施對企業成長影響的理解,一定程度上擴充了相關研究。第二,從機制分析看,本文從綠色技術創新和金融資產配置的企業內部視角,探究環保稅政策實施促進企業成長的內在影響機制,不僅驗證了環境規制引致的企業創新能夠產生創新補償效應,而且通過對企業金融資產持有動機的深入挖掘,肯定了企業基于“預防儲蓄”動機持有流動性金融資產的合理性,有效補充了現有文獻關于環境規制應用情境因素的研究。第三,從實證策略看,現有文獻主要從企業規模、企業所有制性質以及企業年齡等單變量方法考察企業成長的異質性,本文則基于生命周期理論,根據企業經營、投資與籌資的凈現金流模式差異(Dickinson,2011),將企業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階段,研究環保稅對企業所處生命周期階段的異質性影響,為后續相關研究提供了新的量化思路。綜上,本研究不僅能夠拓展現有文獻關于企業成長與環境規制的關系研究,也有助于深化市場型環境規制尤其是環保稅政策實施對企業發展的理解。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環保稅與企業成長
根據新古典經濟學理論,由于企業在發展過程中未將環境污染納入生產成本,容易誘發市場失靈,故需要推行環境治理措施。而嚴格實施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的污染排放成本,占有企業資源從而削減創新活動,產生“擠出效應”。從生產經營方面來看,環保稅法頒布后,短期內影響最明顯的是環境成本的現實壓力,特別是對于相對傳統的能源業、制造企業等,其迫切需要改變生產決策來實現自身利潤最大化。換言之,企業需要為其生產全過程中污染環境、耗費資源的行為交納有關稅金,這將擠占企業的日常經營資金,進而抑制企業績效。但是,“波特假說”認為適當的環境規制可促使企業主動進行技術創新活動,能夠降低環境成本以提升企業經營績效(Porter,1991)。傳統觀點基于靜態分析的視角,雖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忽視了技術創新所帶來的企業競爭力,而企業競爭力是一個動態發展過程(劉金科和肖翊陽,2022)。在規制強度更高的環保稅壓力下,企業改進技術創新活動不僅可以增強資源的使用效率,還可以獲得更加清潔的生產技術,進而提高核心競爭力,促進企業成長。研究表明,中國環境規制政策產生的“創新補償效應”能夠顯著提升企業績效(頡茂華等,2014;孫傳旺和魏曉楠,2022)。因此,環保稅政策能夠產生制度紅利,通過激勵企業創新的路徑促使企業生產規模擴張和生產率提高,進而促進企業成長?;诖?,本文提出假說1:環保稅政策實施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長。
(二)影響機制分析
作為一種市場型環境規制政策,環保稅能夠通過引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和優化金融資產配置兩個渠道影響企業成長。首先,綠色創新是促使環境規制與企業成長協調統一的關鍵?!安ㄌ丶僬f”認為制定合理的環境政策能夠提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意愿與動力,產生“創新補償效應”,有利于提高企業績效、促進企業成長。一方面,環保稅的實施向企業傳遞其生產經營環節可能存在資源利用效率不足和技術有待提升的信號。促使企業在污染治理方面改進生產加工工藝,優化企業生產各環節的資源利用效率,在降低乃至避免污染排出的同時節省生產制造成本,并以節能減排為目標,通過技術改進和技術提升來提高產品特性,在減少耗能的同時實現產品性能提升,進而提高企業的市場競爭力。另一方面,開征環保稅展現了政府對于生態環境保護的決心,能夠消除企業是否在環境領域進行投資的不確定性。環保稅的實施表明環境保護絕不是“一句口號”或“一紙空文”,而是會長期執行并影響企業切身利益的重要政策,將重塑市場公平競爭的新秩序。因此,開征環保稅尤其是環保稅率提高的地區,將提升應稅污染物排放的征稅標準,在給企業帶來降低污染成本壓力的同時,也給企業帶來了從事行業創新的潛在機會和強大驅動力。依據企業競爭力理論,外部壓力將促進企業提高技術創新能力與效率,并將引導企業注重綠色創新技術的開發和使用,提升企業高質量發展的能力。由此,提出假說2a:環保稅政策的實施通過提高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促進企業成長。
其次,環境規制可能會通過優化金融資產配置影響企業經營績效。從企業配置金融資產的動機出發,主要分為以預防和儲備為目的的“預防儲蓄”動機和以逐利為目的的“投資替代”動機(胡奕明等,2017)。隨著政府環境規制力度的逐步增強,一方面提高了企業因采用減排技術、升級裝備等生產的“合規成本”,另一方面企業面臨因違反環保法規而被迫停產的風險增大,這無疑增加了企業的經營壓力。為了應對這種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企業往往會加強對流動性金融資產的儲備,以增強抵御外部風險的能力、緩解未來現金流的不穩定以及打破外部融資的束縛。換言之,企業將更加注重金融資產配置的“蓄水池”功能,減持那些不易變現的金融資產,轉而選擇那些流動性更強的金融產品(彭俞超等,2018)。與非流動性金融資產相比,企業增持以“預防儲蓄”為導向的流動性金融資產能夠有效發揮金融資產蓄水池的作用,平滑企業投資波動并且緩和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通過優化金融資源配置促進企業健康成長(劉貫春等,2019;王少華等,2020)。因此,在環保稅政策頒布后,企業可能通過增持流動性金融資產以及減持非流動性金融資產來優化金融資產配置結構,最終提升企業經營績效。由此,提出假說2b:企業環保稅政策實施通過增持流動性金融資產以及減持非流動性金融資產來優化金融資產配置,從而促進企業成長。
(三)企業特征異質性分析
由于不同企業在面對政府政策等外部沖擊時的反應存在明顯區別(劉詩源等,2020),接下來本文將根據企業所有制形式以及所處生命周期階段的不同,進一步考察環保稅政策影響企業成長的異質性。首先,就企業所有制性質而言,相較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與政府有著較強的政治關聯,其具有較強的資源優勢(巫強和姚雨秀,2023)。一方面,國有企業面臨較低的融資約束,能夠確保其擁有較為穩定的研發投入資金,為其從事相關創新活動提供了一定的保障;另一方面,國有企業能夠在資源、渠道等方面獲得較多的政策扶持,從而保證其在受到環保稅壓力時,能夠整合更多的經濟社會資源,吸引人才并創造良好的研發創新環境,從而促進企業成長。而非國有企業因其面臨較強的融資約束、相對較少的政策扶持等限制,當面臨來自外部的較強的環境規制壓力時,往往因財務資源有限而擠壓企業技術創新投入,從而不利于企業成長。其次,環保稅對企業成長的影響可能會因所處生命周期階段的差異而存在異質性。已有研究表明,企業所處的生命周期階段不同,其規模大小、投資策略和創新意愿等方面往往存在差異,企業成長過程中所面臨的關鍵性約束也不同(劉詩源等,2020)。一般來說,成長期企業處于業務擴展的早期,其主要目標是搶占市場份額并追趕行業領先者,不僅對各種資源需求迫切,而且對環境規制等外部環境較為敏感。為了樹立良好企業形象,企業會主動規范自身行為,避免出現違規經營和被行政處罰等有損企業聲譽的行為,故環保稅開征有利于促進成長期企業成長。當企業處于成熟期階段,其組織結構更加完善,經營模式也日趨成熟,在穩定的盈利水平下,自主創新意愿較強,環境規制所產生的“創新補償效應”更大,更有利于企業成長。而當企業進入衰退期后,盈利能力下降,財務狀況陷入困境,制度管理僵硬,創新能力與創新意識不足,整體偏向保守做法,開征環保稅將對企業生產經營產生更多的“擠出效應”,從而抑制企業成長(唐松等,2022)??梢灶A測,開征環保稅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企業成長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綜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說3:環保稅政策的企業成長效應,可能因所有制性質與所處生命周期階段的不同呈現異質性。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本文研究目標是考察環保稅實施對企業成長的影響,并進一步揭示其中的作用機制。結合前文的理論分析,本文設定如下的回歸模型:
其中,Growthit表示企業i第t年的企業成長性。Treati是表示行業性質的虛擬變量,若上市公司為重污染行業則取值為1,否則為0。Postt為政策實施前后的虛擬變量,《環境保護稅法》實施期間(2018年及以后)取值為1,否則為0。Z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包括企業年齡(Age)、資本負債率(Lev)、資產報酬率(ROA)、資本密集度(Density)、管理層持股比例(Share)、企業經營性質(State)。此外,μ1i表示企業固定效應,δ1t為時間固定效應,ε1it為隨機誤差項。交互項的系數是基準回歸關注的重點,若假說1成立,則說明開征環保稅能夠促進企業成長,則該系數應顯著為正。
(二)變量選擇與說明
1.被解釋變量,企業成長(Growthit)?;谖鞣降钠髽I規模與成長理論,企業的成長性往往由企業規模等總量指標來刻畫,現有研究一般選取企業的營業收入、資產總額、總資產增長率和就業人數等指標來衡量企業規模(李洪亞,2016)。借鑒王永進等(2017)、李賁和吳利華(2018)的研究,本文采用企業總資產增長率(AssetRate)和營業總收入取對數(lnRev)作為衡量企業成長(Growth)的代理變量。除此之外,在穩健性檢驗中選取了企業總資產取對數(lnAsset)和營業總收入增長率(RewRate)作為企業成長的替換變量。
2.核心解釋變量。依據反事實的研究框架,本文分別構建分組虛擬變量(Treat)、時間虛擬變量(Post)及政策變量交互項(Treat×Post)。由于環保稅政策于2018年1月1日正式實施,本文選取2018年為政策節點,將2018年及以后年份設為1(Post=1),2018年以前的年份設為0(Post=0)。并將重污染企業作為實驗組(Treat=1),非重污染企業為對照組(Treat=0)。其中,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是本文關注的重點。
3.控制變量。參照齊紹洲等(2018)、李青原和肖澤華(2020)的研究,選取反映企業層面經濟特征的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具體如下:①企業年齡(Age):根據企業成立年份計算樣本觀測年度的企業成立時間并取對數,即ln(樣本觀測年度-企業成立時間+1);②資本負債率(Lev):負債總額/資產總額;③總資產凈利潤率(ROA):凈利潤/總資產余額;④資本密集度(Density):總資產/營業收入;⑤管理層持股比例(Share):管理層持股數量/企業總股數量;⑥企業經營性質(State):根據企業性質,國有企業賦值為1,其余則賦值為0。
(三)數據來源與描述性統計
本文選取中國滬深A股重污染企業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樣本,樣本區間為2015—2022年。其中,企業層面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CSMAR),上市公司綠色專利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SIPO)專利數據庫、中國問題研究數據庫(CNRDS),選取受環保稅政策影響較大的重污染企業作為實驗組,受政策影響較小的非重污染企業作為控制組。其中,重污染行業的認定主要依據2010年中國環保部發布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規定的16個重污染行業。此外,參照已有文獻,對原始數據做如下處理:①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樣本;②剔除全部ST、*ST公司樣本;③剔除關鍵變量缺失的研究樣本;④剔除凈利潤率大于1、資產負債率不在0-1范圍內等財務指標異常樣本。為控制極端值的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前后1%的縮尾處理。最終,本文共得到2156家公司、17248個觀測值的平衡面板數據。表1是描述性統計結果。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2匯報了開征環境保護稅對企業成長影響的回歸結果。其中,第(1)列和第(3)列是僅考察開征環保稅對總資產增長率和營業總收入的影響,可以發現,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分別為0.071和0.093,并且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這說明環保稅政策的實施能夠提高企業的總資產增長率和營業總收入;第(2)列和第(4)列是向模型中進一步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可知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仍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開征環保稅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長,從而說明假說1成立。
(二)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
本文以環保稅實施前一年(2017年)作為對照組,估計環保稅政策實施的動態效應,構建如下檢驗模型:
其中,prei、posti為虛擬變量,如果處于政策沖擊前或沖擊后第i年則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政策動態效應的回歸結果如圖1所示,檢驗結果表明在環境保護稅政策實施之前,交互項系數均未顯著的異于0,即環保稅政策實施前處理組和對照組之間不存在系統性差異,故模型通過了平行趨勢檢驗。從圖1也可以看出,受到環保稅政策沖擊的重污染企業,其總資產增長率和營業總收入的系數在受到政策沖擊后呈上升趨勢且顯著為正,這說明環保稅政策實施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長。
2.安慰劑檢驗
(1)時間安慰劑檢驗。為了排除處理組和對照組受到其他隨機因素的影響,確保研究結論是由環保稅政策實施所引致的,本文將政策發生時間提前至2015年,構建虛假的政策時間進行反事實檢驗,回歸結果見表3。其中,第(1)列和第(3)列是未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分別為0.026和-0.072,未通過顯著性檢驗;第(2)列和第(4)列是向模型中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分別為0.028和-0.081,仍然都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表明重污染企業和非重污染企業的時間趨勢沒有明顯差異。
(2)個體安慰劑檢驗。為避免受到不可觀測的遺漏變量的影響,借鑒王鋒和葛星(2022)的方法進行安慰劑檢驗,先隨機抽取674家公司作為虛假實驗組,其余為虛假對照組。通過構建矩陣,抽取虛假的實驗組重復500次,得到500個回歸系數及其對應的p值,然后繪制這500個系數估計值的核密度分布和p值。由圖2中可以看出:一是虛假回歸估計系數距離基準回歸系數估計值較遠。二是回歸系數落在0值附近并近似服從正態分布,且估計系數的p值大多在0.1以上,說明開征環保稅在500次的隨機抽樣中均沒有顯著效果,證明本文的基準回歸結果較為穩健。
3.替換企業成長指標
為確保研究結論的科學性和合理性,本文通過替換企業成長指標重新進行穩健性檢驗。在基準回歸中,使用總資產增長率和營業總收入取對數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度量指標,這里將改變被解釋變量的測算方法:一是使用企業總資產取對數(lnAsset)作為企業成長的度量指標;二是使用營業收入增長率(RevRate)作為企業成長的度量指標。表4第(1)列和第(2)列為估計結果,可以發現,交互項(Treat×Post)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環保稅政策的實施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長,證明基準回歸結果不受被解釋變量測算方法或其他衡量指標的影響。
4.考慮滯后效應
由于環保稅政策實施對企業成長產生影響可能需要一定的時間,包含“研發投入—綠色技術創新”的傳導過程,因此本文將基準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Treat×Post)和控制變量均采用滯后一期處理,回歸結果如表4第(3)列和第(4)列所示??梢园l現,滯后一期的交互項(L.Treat×Post)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進一步說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5.排除其他環境政策的干擾
為了準確識別環保稅政策的實施效果,本文嘗試排除同期其他重要環境政策對估計結果的影響。一是中央環保督察的影響①。由于在2015—2022年期間實施了兩輪中央環保督察,為排除環保督察對企業成長可能帶來的影響,本文根據是否接受首輪中央環保督察(Inspection1)或第二輪中央環保督察(Inspection2)分別設定虛擬變量,并將其加入回歸模型中。具體而言,如果在t期r省份實施了環保督察,則該省份的上市公司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二是碳排放權交易和排污權交易政策的影響②。本文在基準回歸基礎上分別刪除碳排放交易試點地區和排污權交易試點地區的樣本,并重新進行估計,以排除這兩項政策可能帶來的干擾。由表5可以發現,核心解釋變量(Treat×Post)的系數仍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意味著同期其他環境政策的實施并未對基準回歸結果的顯著性產生影響,從而驗證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五、進一步分析
(一)影響機制分析
1.綠色技術創新
對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衡量,大多采用綠色專利申請量或授權量(徐佳、崔靜波,2020;劉金科、肖翊陽,2022;胡潔等,2023)??紤]到綠色專利更能直觀反映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行為的產出,本文分別采用上市公司的綠色專利申請量(取對數)和授權量(取對數)衡量綠色技術創新,具體地:用發明型和實用新型綠色專利總申請量加1的自然對數來表示EnvPat1,用發明型和實用新型綠色專利總授權量加1的自然對數來表示EnvPat2,檢驗結果如表6所示。其中,第(1)列和第(2)列是考察開征環保稅對綠色技術創新影響的估計結果,可見交互項系數(Treat×Post)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開征環保稅能夠促進重污染行業的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這與理論分析結論一致??赡艿脑蚴牵涵h保稅政策實施能夠激勵重污染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意愿與動力,不僅可以增強企業資源使用效率,還可以使其獲得更加清潔的生產技術,進而提高核心競爭力,從而促進企業成長。因此,假說2a成立。
2.金融資產配置
參考劉珺等(2014)、彭俞超等(2018)研究,本文將交易性金融資產與衍生金融資產之和占金融資產總額的比值作為流動性金融資產(Fin1)的衡量指標,將可供出售金融資產凈額、持有至到期投資凈額和投資性房地產之和占金融資產總額的比值作為非流動性金融資產(Fin2)的衡量指標。表6第(3)和(4)列為本部分的回歸結果。其中,第(3)列考察環保稅政策對流動性金融資產(Fin1)作用的估計結果,可知交互項系數顯著為正,表明環保稅政策實施能夠促使重污染企業增持流動性金融資產,保證企業流動性安全,從而促進企業成長;第(4)列考察環保稅政策對非流動性金融資產(Fin2)作用的估計結果,可以發現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值,說明環保稅實施會使重污染企業減持非流動性金融資產,提升企業經營績效。因此,隨著環保稅政策實施,企業為應對由此帶來的環境不確定性,會積極調整其金融資產配置結構,基于“蓄水池”動機而非“投資替代”動機,選擇增持流動性金融資產并減持非流動性金融資產,提升企業自身經營績效,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從而證明假說2b成立。
(二)異質性檢驗
1.基于企業所有制性質的異質性分析
本文按照企業所有制性質將樣本企業分為兩組,以考察在不同企業性質下的環保稅對企業成長的影響,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其中,第(1)列和第(2)列是針對國有企業的回歸結果,可知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而第(3)列和第(4)列則是針對非國有企業的回歸結果,其中交互項系數均不顯著。這表明相對于非國有企業而言,環境稅政策的實施對國有企業成長性的促進作用更明顯。可能的原因在于:國有企業與政府往往存在較強的政治關聯,使其在協助政府承擔社會責任的同時,在吸納就業、融資額度、提供公共產品、政策扶持等方面易于獲得優惠,從而使其更加容易通過整合更多資源來開展技術創新活動。而當非國有企業受到來自外部的環境規制壓力時,其在資源、渠道、人才等因素上往往處于劣勢,導致非國有企業技術創新的內在動力不足。因此,環保稅政策對國有企業成長性的影響作用更大。
2.基于企業生命周期階段的異質性分析
企業如同具有生命特征的生物體一樣,也具有從出生到死亡全過程的生命周期特征(Adizes,1988),且處于不同的生命周期階段,企業成長發展的關鍵約束也不同(Miller,1984)。因此,環保稅政策實施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企業成長的影響可能會存在差異?,F有研究中關于企業生命周期的劃分方法大致可歸為三種:單變量分析法、財務綜合指標法和現金流模式法。其中,由于現金流模式法不需要對生命周期樣本進行主觀假設,且能夠規避行業特征差異的干擾,應用較為廣泛。本文借鑒Dickinson(2011)的研究,采用現金流模式法并依據經營、投資與籌資的凈現金流活動情況,將樣本公司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階段,如表8所示。
表9是基于企業生命周期不同階段進行的回歸結果。其中,第(1)列和第(2)列、第(3)列和第(4)列分別報告了環保稅實施對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樣本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開征環保稅對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的總資產增長率和營業總收入的影響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環保稅政策能夠顯著促進處于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的成長性。第(5)列和第(6)列是針對衰退期企業樣本的回歸結果,可知交互項系數為負值且不顯著,說明環保稅政策對衰退期企業的成長性影響不顯著。這一結果與理論分析一致,從而證明假說3成立。
六、結論與政策啟示
作為中國環境經濟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環保稅是一種長期性、有效性和預防性的市場型環境規制方式,其實施將對中國生態環境保護和微觀企業行為產生深遠影響。本文主要考察環保稅實施對企業成長的影響,利用2015—2022年滬深A股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的數據,以2018年實施的環保稅作為自然實驗,采取雙重差分法(DID)與中介效應模型方法,評估環保稅政策實施對企業成長的影響效果。研究發現:①環保稅政策實施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長,且在虛構政策實施時間、虛構處理組、替換企業成長指標、考慮滯后效應以及排除其他政策干擾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結論依然穩??;②機制檢驗表明,開征環保稅會通過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以及優化金融資產配置結構兩方面渠道來影響企業成長,且通過增加以預防儲蓄為導向的流動性金融資產,減少以投資替代為導向的非流動性金融資產來促進企業未來成長;③異質性分析表明,環保稅對企業成長的促進作用與企業所有制性質和所處的生命周期階段有關,即環保稅更能促進國有企業成長,而對非國有企業成長的作用不顯著?;谏芷诶碚搶ζ髽I成長階段進行劃分,發現環保稅能夠顯著促進處于成長期和成熟期的企業成長,而對衰退期企業的成長影響不顯著。本研究對于評估環境保護稅的政策效應,促進企業成長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谏鲜鲅芯拷Y論,可得到以下啟示:
第一,應健全環保稅制結構,完善以綠色技術創新為導向的環境保護稅制結構。本文研究發現,作為中國環境經濟政策的重要部分,環保稅開征能夠顯著促進重污染行業的企業成長,其中的機制是通過激勵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和優化金融資產配置發揮作用。作為市場型環境規制政策,環保稅政策相對于命令型環境規制更為靈活,企業有更多可供選擇的技術空間,會顯著降低企業的遵從成本,對促進企業綠色轉型和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作用?!笆奈濉睍r期是生態環境改善由量變到質變轉變的關鍵時期,能否有效引導和激勵企業全面推進綠色轉型,是決定中國碳達峰碳中和實現的重要前提,故而設計和制定更加合理的環保稅制至關重要。而現行的環保稅征稅對象主要針對硫化物等污染,尚未擴展到二氧化碳排放,對于減污降碳的作用十分有限。同時,現行的環保稅還存在稅率過低、稅收征管成本過高、稅收優惠激勵不足等問題,對企業綠色創新投資的激勵不強,且難以發揮稅收桿杠的調節效果,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相對有限。因此,應不斷完善環保稅制結構,發揮環保稅政策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
第二,應引導企業優化金融資產配置結構,充分發揮金融資產配置的“蓄水池”作用。本文研究發現,企業配置金融資產主要是基于“預防儲蓄”動機,選擇增持流動性金融資產并減持非流動性金融資產。由于環保稅實施會增加重污染企業的財務壓力和環境不確定性,過度依賴非流動性金融資產可能會使企業陷入困境,導致企業難以應對市場變化而陷入危機。故政府在推動環保稅政策的同時,應提高金融部門對企業環保和技術改進等投資方面的支持力度,并對企業資金流動性以及可能面臨的融資約束問題進行綜合考量,審慎評估環保稅對企業生產經營的影響,鼓勵企業持有適量流動性金融資產,引導企業優化金融資產配置,從而實現可持續發展。
第三,環保稅政策實施過程中,應充分考慮企業的特征差異。本文研究發現,開征環保稅對企業成長的影響因企業所有制性質和所處生命周期階段的不同而存在差異。因此,應根據企業所有制性質、生命周期階段等特征差異,制定更加針對性的環境規制政策,避免“一刀切”的稅收政策安排。比如,政府可以調整現行環保稅政策,提升稅收激勵對國有企業、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的適用性。同時,政府應避免單純或過度依賴環境保護稅政策,著力加強命令式環境規制手段、市場型環境規制手段以及自愿型環境規制手段的有機融合,充分發揮環境規制對企業成長的“創新補償效應”和“鞭策效應”,促進企業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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