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文章選取2009—2023年中國滬深A股制造業上市企業數據,探究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應。結果顯示,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之間呈現先增后減的倒U型關系,而稅收優惠則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產生正向激勵作用。進一步研究發現,財稅政策可有效激勵高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地區以及非國有產權性質的制造企業提高創新質量;稅收優惠對東部地區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具有顯著激勵效應,而財政補貼則在西部和東北地區相對“行之有效”。此外,市場化程度的提升有助于推動財稅政策創新激勵效應的發揮。文章認為,政府可通過具有普惠性的稅收優惠政策激勵制造企業創新,而不是一味追求財政補貼的“多多益善”;應綜合企業產權和所處地區特征精準施策,并不斷完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提高財稅激勵政策的實施效果;進一步推進市場化改革,更好發揮市場機制在財稅激勵政策中的“催化”作用。
關鍵詞:財政補貼;稅收優惠;創新質量;市場化進程;制造企業
中圖分類號:F812.4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1280(2025)01-0085-11
一、引言
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強調,堅定不移深化改革,充分發揮創新主導作用,加快新質生產力發展。制造業作為孕育并展現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舞臺與核心領域,提升制造業創新質量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內在要求。中國制造業創新質量具有較大上升空間,但制造業創新能力提升仍面臨挑戰。一方面,制造企業面臨成本上升、利潤率下降、全球供應鏈重構等問題;另一方面,受出口關稅成本和供應鏈成本上升的影響,國內不少制造企業面臨經營受阻、資金鏈緊張等問題。制造業作為創新主要領域,中國政府出臺多項財稅支持政策,為制造企業創新提供重要保障。面臨變化的國內外局勢,為提升制造企業創新能力,中國政府不斷擴大財稅政策支持范圍和力度。值得關注的是,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必須深化財稅體制改革,強調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構建支持全面創新體制機制。在此背景下,本文將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政策納入統一分析框架研究激勵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機理,并研究市場化進程于財稅政策激勵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中發揮的作用,為政府優化制造企業創新體制機制提供參考。
二、文獻綜述
本文研究的財稅政策主要指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政策。企業創新具備高投入、高風險、研發周期長及資產投資回報不確定等特征,在市場環境中,企業研發投入水平往往低于社會最優投入規模(Arrow,1972)。因此,需要財稅政策對企業創新給予支持進而彌補市場機制的局限。學術界研究財稅政策對企業創新的影響主要側重于分析財政補貼或稅收優惠與企業創新數量間的關系,可歸納為兩種主要觀點:財稅政策與企業創新存在線性關系(Lee和Wang,2003;陸國慶等,2014; Brown et al.,2012;袁建國等,2015;李維安等,2016;李彥龍,2018)、財政補貼與企業創新存在非線性關系(粟立鐘,2022;張杰,2020)。部分學者比較分析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政策激勵企業創新的機制,提出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對企業創新激勵效果存在差異(楊曉妹和劉文龍,2019)。由于政企間信息不對稱產生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造成政策激勵效果因企業而異(柳光強,2016)。財政補貼在一定程度上扭曲市場競爭準則,而稅收優惠通過市場機制激勵企業創新,稅收優惠對企業創新激勵效果更顯著(周燕和潘遙,2019)。基于創新質量視角,現有研究也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財稅政策作用于企業創新投入決策,進而阻礙企業創新資源配置效率提升。由于獲得財政補貼的企業討價還價意愿會減弱進而產生過度購買,即獲補貼企業購買成本高于未獲補貼企業,導致資源配置效率損失(劉海洋等,2012),進而阻礙創新資源向高質量創新活動的流動。同時,中國所得稅優惠稅率政策在表面上提高了企業研發投入,但實際上僅有三分之二為真實水平(Chen et al.,2021)。二是財稅政策通過發揮創新產出篩選機制,過濾低質量創新成果,激勵高質量創新成果產出。企業在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資格申請驗收環節,均須受到研發真實性和質量水平的監督(韓慶瀟,2020),以此推動企業創新成果高質量產出。盡管不少文獻研究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對企業創新的影響,但相對缺乏對財稅政策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間關系的系統研究。
創新是一個不斷試錯的循序漸進的過程,創新質量的提高不僅要求企業需要擁有充足的資金、高效的組織管理能力,還要求企業能夠及時把握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所帶來的機遇、應對其帶來的挑戰。市場環境的動態性和不確定性特征與企業創新活動的內外部因素之間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黃磊等,2023)。在競爭機制下,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通過市場向企業傳遞置信承諾,激勵企業增強研發動機,更加注重研發質量和效率(Yang和Maskus,2009)。那么,市場化進程在財稅政策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間發揮何種作用?部分學者研究創新要素市場發現,扭曲的要素市場釋放虛假信號會增加創新資源獲取的交易成本,最終導致政府補貼向尋租活動轉移(楊洋,2015)。尤其是受到要素市場等因素的影響,政府很難準確把控稅收優惠力度,進而產生創新資源過度激勵或低效配置的結果(李香菊和賀娜,2019)。還有學者研究不同市場競爭環境對企業創新意愿的影響,強調競爭性較強的市場結構下,稅收優惠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企業同時具備創新意愿和足夠支撐研發創新的利潤(劉放等,2016)。與稅收優惠相似,財政補貼作為政府創新激勵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制造企業開展高質量創新活動提供資金支持。另外,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也是激勵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重要保障。良好的市場環境下,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日益成熟,不斷削弱技術外溢的負面影響,此時,稅收優惠所帶來的額外研發資金將作用于企業專利成果的增加(胡凱和吳清,2018)。隨著地區知識產權保護程度的提高,企業創新收益有所提高,創新積極性隨之增強,最終反作用于政府科技補助效果的提升(李偉等,2016;馬文聰等,2019)。在中國特定的經濟發展背景下,如何完善財稅體制激勵制造企業創新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重要課題。因此,深入探討財稅政策在激勵制造企業創新中的作用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綜上,現有文獻主要針對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單一政策的分析,相對缺乏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的比較分析。鑒于此,本文將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政策放在同一框架下進行研究,并結合市場化進程深入探討財稅政策激勵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效應。本文力爭在以下兩方面有所貢獻:(1)將財政補貼、稅收優惠置于同一分析框架中,比較分析財政補貼、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影響,研究政府財稅政策激勵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作用機理;(2)結合市場化進程,分析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激勵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機制,探討不同市場化程度下財稅政策創新激勵效應的差異,研究市場機制在財稅政策實施過程中的“催化”作用。
三、理論基礎與研究假說
(一)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的影響效應
首先,財政補貼對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的影響效應。作為事前創新激勵政策,財政補貼對企業創新激勵作用比較直接。政府對符合規定的企業或創新項目直接補助可降低創新企業研發投入成本。但是,財政補貼的事前性質也可能引至部分企業通過尋租手段騙取補助資金。絕大數研究認為財政補貼水平會影響補貼效應。當補貼水平較低時,補貼對企業創新質量表現為激勵效應,隨著補貼增加激勵效應出現邊際遞減;當補貼水平過高時,高額補貼會誘發企業尋租且可能通過數據造假騙取補貼,進而產生對于創新質量的抑制效應。因此,財政補貼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并非表現出“多多益善”的激勵效應,適度的補貼能夠激發創新活力,而過高的補貼則易引發尋租和數據造假等問題,反而抑制創新激勵效應。其次,稅收優惠對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應。稅收優惠主要包括稅率式優惠、稅基式優惠和稅額式優惠。創新資金層面,稅收優惠通過稅率式優惠、稅基式優惠和稅額式優惠等手段為企業提供一筆期望收入進而減少企業負擔,降低企業創新活動成本和現金流的不確定性,有助于激勵企業從事高風險的高質量創新活動。創新動機層面,稅收優惠激勵下的創新動機推動企業將經營目標的重點聚焦于實現高質量的創新產出上(白旭云等,2019;匡萍和欒寧,2024)。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說H1: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間存在先增后減的非線性關系,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存在正向激勵效應。
(二)市場化進程與財稅政策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應
隨著以稅收優惠和財政補貼為主的直接激勵政策體系逐步完善,將極大鼓舞企業創新投資意愿,提高企業自主研發能力。但考慮到政府過度干預、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尚不夠完善、要素市場扭曲等不利因素,不論是要素市場或產品市場,還是不同區域市場之間,均呈現出差異化的市場整合環境。由此,財稅政策的激勵效應可能因市場化程度方面的差異而呈現出異質性特征。市場化在財稅政策激勵制造企業創新中的助力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1)要素和產品市場引導創新資源配置。通過要素與產品市場,企業能夠直接獲取創新資源、推進創新活動及提升創新能力。(2)創新要素市場一體化。創新要素市場一體化推動人力、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高效地在企業、行業間流動。(3)創新產出市場化。在創新產出市場化進程推進下,信息披露程度的提高助力先進技術的擴散與推廣,以此形成“要素-產出-要素”遞進式的創新高質量循環。值得注意的是,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實施過程中存在“尋租”隱患,財政補貼與稅收減免也可能擠出企業自身研發投入,導致財稅政策在激勵創新方面適得其反。為進一步分析財稅政策在不同市場化水平下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應差異,本文從市場競爭和交易成本兩方面展開討論。
激烈的市場競爭環境形成無形壓力,緩解財稅政策對企業創新投入的擠出效應。一方面,制造業內部固有競爭者的技術創新影響企業利潤;另一方面,制造業外部潛在進入者很可能擠入市場、搶占份額。面對動態化的競爭環境,制造企業僅靠現有普及化技術的引用或模仿無法維持長期性競爭優勢。因此,企業存在創新的內在動力。在需求端,市場化進一步激發競爭活力,市場需求導向下,企業的創新思維和創新觀念迸發,會以更具針對性的視角探尋新穎且具價值的創新點。在供給端,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及時給予資金支持,進而保障高質量創新成果的高效產出。降低市場主體的交易成本是市場環境建設的核心內容和重要突破口。地方政府對創新要素資源配置的過度干預與管制,增強了企業與政府加強聯系獲取高額利潤的意愿,扭曲了財政補貼政策初衷。在此基礎上,尋租過程中產生高昂的制度性成本,一定程度上增加制造企業創新要素投入成本,限制了企業研發活動的開展。良好的市場環境通過發揮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作用,減輕制度性成本負擔,進一步發揮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激勵效應中的“催化”作用。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說H2:隨著市場化進程的推進,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的促進作用將更加顯著。
四、研究設計
(一)模型構建
本文建立固定效應回歸模型分別分析財政補貼、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隨后將三者納入統一框架,綜合探討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構建模型(1)至模型(3)。
(1)
(2)
(3)
其中,下標i代表企業、t代表年度,Di表示企業固定效應,Dt表示年份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Zi,t表示控制變量集合。為檢驗財稅政策對制造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效應隨市場化程度變化而變化,根據模型(3)引入市場化水平,構造財稅政策與市場化水平的交互項,構建如下關于市場化水平的調節效應模型。
(4)
(5)
(6)
其中,T1表示為市場化水平與財政補貼的交互項(Mari,t×Subi,t),T2表示為市場化水平與財政補貼二次項的交互項(Mari,t×Sub2i,t),T3表示為市場化水平與稅收優惠的交互項(Mari,t×Taxi,t)。
重點關注模型(4)中的系數β6和模型(5)中的系數β5,模型(6)中則需關注系數β6和β7。模型(4)在β2系數顯著的基礎上,當β6與β2系數的符號相同,說明在市場化水平較高時,財政補貼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具有更強作用;當β6與β2系數的符號相反,表明在市場化水平較低時,財政補貼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更有效;如果β6系數不顯著,表明市場化對財政補貼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應無影響。模型(5)在β3系數顯著的基礎上,當β5與β3系數的符號相同,表明高市場化水平下,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促進作用更為顯著;當β5與β3系數的符號相反,表明低市場化水平下,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促進作用更有效;如果β5系數不顯著,表明市場化對稅收優惠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應無影響。模型(6)相關系數的解釋可同上推導,故不贅述。
(二)變量定義與樣本說明
1.被解釋變量。與創新數量相比,創新質量強調創新成果在實際應用中的經濟價值,而未被應用的技術發明成果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創新(李仲澤,2020)。因此,龍小寧等(2023)以剔除自引用后的專利被引用數量為企業創新質量指標,本文借鑒其做法,進一步聚焦發明專利被引用數量并對其取對數值衡量制造企業創新質量。
2.解釋變量。企業收到的財政補貼不僅包括用于支持研發活動的創新補助,同時也包含各種非創新補助(如拆遷補助、扶貧獎勵、環保獎勵等),但由于各地財政補貼條目眾多且各有不同,缺乏統一標準,且財政補貼資金流入企業內部后,不管資金是否屬于創新補助專項資金,都存在被用于創新研發活動的可能性。因此,本文采用企業財務報表中政府補助項目下的補貼金額,并將其與總資產的比值作為衡量財政補貼(Sub)的指標。稅收優惠政策涵蓋增值稅、所得稅等稅種,企業收到的稅費返還包括企業收到的所得稅、增值稅、消費稅和教育稅附加等各項稅費的返還款,支付的各項稅費指企業本期發生并支付的、本期支付以前各期發生的及預交的稅費。參考柳光強(2016)關于稅收優惠(Tax)的測度方法,利用“收到的各項稅費返還/(收到的各項稅費返還+支付的各項稅費)”這一指標進行衡量。
3.調節變量。參考現有研究,以市場化程度解釋市場化進程變量(Mar),借鑒樊綱等(2011)編制的市場化指數進行衡量。該指數涵蓋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法律制度環境、要素市場發育程度、產品市場發育程度、市場中介組織發育程度及非國有經濟發展情況五個層面的因素。市場化指數是衡量各省市場化水平的綜合性指標,其得分越高表示該省份市場化程度越高。由于市場化指數現僅披露至2019年,參考馬連福等(2015)和解學梅等(2021)采用的方法,將歷年各地區市場化總指數平均增長幅度作為2020—2023年市場化指數的預測基礎。
4.控制變量。為減少遺漏變量偏誤的影響,提高回歸估計效率,在模型中引入以下控制變量: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資產回報率(Roa);無形資產比例(Pia);管理費用率(Admi);獨立董事占比(Pid);股權集中度(Fir)。此外,為控制時間效應和個體效應,引入時間和個體虛擬變量。表1描述了變量定義。
(三)數據來源
選取2009—2023年中國滬深 A 股上市制造業公司面板數據為樣本,數據主要來自于國泰君安CSMAR數據庫和CNRDS數據庫。為保證數據的嚴謹性,對原始數據采取以下處理方式:(1)剔除在2009—2023年內的ST或*ST公司;(2)剔除主要變量存在大量缺失值和異常值的樣本。通過上述處理,本文共得到2906家企業的面板數據,在此基礎上對主要連續變量進行縮尾處理。
五、實證檢驗與結果分析
(一)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影響效應:基于全樣本的實證檢驗與分析
首先對收集的面板數據進行固定效應回歸,分別檢驗控制變量添加前后的影響效果,表2中列(1)-(2)、列(3)-(4)分別是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回歸結果,列(5)-(6)則是將二者放在同一模型中的回歸結果,均包括添加控制變量和未添加控制變量兩種方式。
根據表2回歸結果,列(1)和列(2)分別為財政補貼變量原始回歸及加入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一次項和二次項系數分別在1%、5%水平下顯著,且二次項系數顯著為負,從而驗證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存在先增后減的倒U型關系。為進一步驗證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之間的倒U型關系,本文對其展開Utest檢驗,結果表明倒U型左右端點的斜率均不為0且“一正一負(11.17和-7.33)”,顯著性及其置信區間均能通過檢驗,解釋變量拐點取值位于95% Fieller置信區間內。綜上,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間的倒U型關系成立。列(3)和列(4)為稅收優惠單一變量原始回歸及加入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均在1%水平下顯著。列(5)和列(6)將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置于統一框架下,不論是單一變量回歸還是引入控制變量后的回歸,均至少在5%水平下顯著。通過以上結果可驗證H1,即財政補貼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產生先增后減的影響效應,稅收優惠則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有正向激勵效應。
就財政補貼政策而言,政府很難獲得企業在創新活動中是否需要及需要多少補貼額度的信息,如果企業只是投入一些低效研發項目,就會浪費研發資源,進而導致財政補貼政策無法達到“多多益善”的理想效果。此外,由于政府控制補貼資金審批但對企業獲得補貼后的用途缺乏有效監管,這就給企業通過策略性行為獲取更多補貼提供了操作空間,極易催生“尋租”“騙補”現象。與財政補貼不同,稅收優惠根據稅法相關規定制定,滿足稅收優惠標準的企業可向稅務部門自行申報,具有普惠性特點。如此,針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的相關財政補貼政策不應盲目追求“多多益善”,需警惕過度補貼導致的資源錯配與監管漏洞,并結合稅收優惠等普惠性制度設計實現精準發力。
(二)穩健性檢驗
1.調整估計模型。觀察到企業創新質量指標存在部分數值為0的情況,可能對回歸結果造成影響。為進一步檢驗回歸結果的穩定性,運用Tobit模型對數據進行再次回歸。調整估計模型后的回歸結果見表3第(1)-(3)列,可知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效應均無顯著差異。此結論驗證了結果的穩健性。
2.更換被解釋變量。分別以專利剔除自引后的被引用數、發明專利申請數以及發明專利授權數更換被解釋變量。更換被解釋變量后,表3中列(4)-(6)的結果表明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間的倒U型關系,以及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的激勵效應仍存在。此結論也驗證了結果的穩健性。
3.調整樣本區間。考慮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沖擊的影響,將樣本時間區間縮短至2012—2019年,表3第(7)列的檢驗結果顯示,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回歸系數仍無顯著差異,關鍵研究變量的符號與顯著性水平未發生根本性變動,研究結論仍舊穩健。
(三)異質性分析
1.企業產權性質。鑒于中國企業性質分為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外資企業等,本文將除國有企業之外的企業歸為非國有企業進行實證分析。由于國有企業兼具經濟與社會屬性,對財稅政策的扶持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存在差異,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根據檢驗結果可知,與國有企業相比,稅收優惠對非國有企業的激勵效應更強,而財政補貼對非國有企業存在一定的正向激勵效應,但過度補貼會抑制創新活力。就財政補貼而言,因為補貼項目審批權由政府控制,所以國有企業憑借國有屬性在獲取補貼項目時比非國有企業更容易;而稅收優惠方面,國有企業與非國企業享受稅收優惠大體一樣,但國有企業的稅收優惠激勵效應仍有待發揮。因此,從提高創新資源利用效率角度看,政府宜采用具有普惠性的稅收優惠政策以提高政策實施的精準性,而非一味無差別地增大創新補貼,財政補貼政策并非“多多益善”。
2.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知識產權保護賦予研發主體獨家使用權,依法追究侵權行為有助于保證研發者的創新積極性。參考趙宸宇等(2021)的做法,以地區知識產權侵權糾紛案件結案數量占侵權糾紛立案總量的比值衡量企業所處地區知識產權保護程度,并將高于中位數的樣本劃分為高水平知識產權保護地區,將低于中位數的樣本劃分為低水平知識產權保護地區。表4回歸結果表明,高水平的知識產權保護下,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應更為顯著,而稅收優惠在低水平知識產權保護下也能較好發揮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推動力量。
3.企業所處地區。由于不同地區間市場化程度、財稅補貼力度等存在差異,財稅政策對各地區制造業創新質量的影響可能具有異質性。按制造企業所處省份信息,將樣本劃分為東部、西部、中部以及東北四個地區,由此展開分組回歸。表4回歸結果表明,東部地區的稅收優惠顯著提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財政補貼對東部、西部及東北地區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均存在先增后減的倒U型關系。財政補貼作為企業創新資金的直接來源之一,極大降低經濟落后地區企業的研發成本,但過度依賴財政補貼可能產生適得其反的政策效果。而對于經濟基礎較雄厚和對外開放能力較強的東部地區,較為完善的稅收優惠政策對其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提升卓有成效。
(四)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效應:基于市場化進程的實證檢驗與分析
為進一步檢驗市場化水平的調節效應,引入市場化指數及其交互項重新進行回歸,在財稅政策整體框架下分別檢驗市場化進程對財政補貼、稅收優惠及財稅政策的調節作用,檢驗結果見表5。其中,均包含已控制變量和未控制變量兩種情形。
由表5第(6)列可以看出,T3的系數顯著為正,T2的系數顯著為負,并且稅收優惠的主效應回歸系數依舊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財政補貼的創新效應仍呈現倒U型。這表明市場化水平正向調節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即市場化程度越高,財稅政策越有助于激勵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提升,驗證了H2。該結果同樣也能在市場化水平的調節效應作用圖中得到驗證(見圖1)。一方面,財政補貼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間存在先增后減的倒U型關系,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存在正向激勵作用,二者關系曲線向上傾斜;另一方面,高市場化水平下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助力效果明顯大于低市場化,即具備高市場化特征的曲線在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增加的情況下,提升創新質量的效果明顯優于低市場化下的情形。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同時將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納入分析框架,并討論了市場化水平的調節效應,根據實證研究得出以下研究結論:(1)財政補貼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應呈現先增后減的趨勢。中國政府對制造企業創新的財政補貼不僅面廣,且補貼金額逐年上升,創新補貼范圍逐步放寬,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有一定的激勵效應。但財政補貼并非“多多益善”,因為隨著財政補貼項目增多,財政補貼創新質量激勵效應遞減,尤其是財政補貼大多落實在地方創新項目,容易出現違背公平原則和監管缺失等問題,“尋租”“騙補”等違法行為扭曲了財政補貼的初衷,抑制了制造企業創新。(2)稅收優惠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有較強的激勵效應,但政策有待進一步細化、完善。稅收優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制造企業研發創新的成本和風險,具有普惠性特征。在市場配置資源情況下,稅收優惠不易產生扭曲現象,但仍有待進一步完善研發創新優惠政策,提高稅收優惠力度。(3)市場化水平對財稅政策與制造企業創新質量之間的關系具有調節作用,市場化程度的提高有助于促進財稅政策激勵效應的發揮。無論是財政補貼還是稅收優惠都可正向激勵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而市場化的推進“催化”了財稅政策激勵效應的有效發揮。(4)基于企業產權性質、知識產權保護及地區性質不同,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激勵效應也存在差異。財稅政策對非國有企業和處于高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地區的企業具有明顯的創新質量激勵效應。具體而言,稅收優惠推動東部地區制造企業提高創新質量的效果更為顯著,財政補貼則相對在西部和東北地區“行之有效”。
基于研究結論,提出以下政策建議:(1)政府應精準施策,完善財政補貼政策,優化相關信息披露和監管制度。政府應精準施策,在推出激勵制造企業創新的財政補貼政策時,科學制定財政補貼金額的合理閾值,防止出現補貼金額過高誘發的企業尋租和騙補行為。尤其是對于非高新技術企業的創新活動,要慎用財政補貼激勵政策。針對制造企業獲取創新補貼過程中存在“尋租”“騙補”等現象,應建立并完善制造企業獲取財政補貼的信息披露和監管制度。一方面,實行政務公開,政府應主動公布補貼項目依據、申請方式、企業申請情況及創新補貼金額,從而確保財政補貼信息透明,進而可讓公眾參與財政補貼的監督,提升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的激勵效果。另一方面,應針對獲得補貼資金的制造企業建立相應監督制度,要求企業在財務報告中公布獲取補貼情況,且動態更新創新補貼資金用途,以確保創新補貼資金專款專用,提高創新補貼資金使用效率。(2)鑒于稅收優惠政策的普惠性,政府應完善稅收優惠政策體系,加大稅收優惠力度。中國亟待形成一套系統且科學的稅收優惠體系,從而提高現有稅收優惠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的激勵效應(周小梅等,2024)。(3)政府應通過深化市場化改革,進一步提高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激勵效應。高水平市場可有效緩解信息不對稱現象,推動人力、資金、技術等創新要素在企業、地區間充分流動。在市場需求引導下,制造企業主動開拓創新思維和新產品,統籌運用財政補貼與稅收優惠等政策工具,積極開展創新活動。因此,政府推進市場化改革有助于提高財稅政策對制造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的激勵效應。(4)警惕防范“多多益善”,更加注重“量體裁衣”,通過精準施策提高財稅政策的激勵效應。產權性質、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以及制造企業所處區域的差異化特征,使得制造企業的創新意愿、創新資源、經營戰略也會有所不同。鑒于此,為提高財稅政策激勵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的效果,政府不可一味追求財政補貼的“多多益善”,應綜合企業產權和所處地區特征精準施策,并通過不斷完善各地區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激勵制造企業提升創新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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