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田野耕作者 知識殿堂引路人

［摘 要］ 沙漢昆先生（1927—2023），廣東興寧人，是我國著名的作曲家、音樂教育家，更是一位跨越世紀的音樂巨匠，在中國音樂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他的音樂旅程，是新中國音樂發展的一個縮影。他見證了中國音樂從傳統走向現代，從本土邁向世界的光輝歷程。沙老的生命之歌于2023年1月24日在上海畫上了休止符，但其卓越的才華和對音樂教育的深厚貢獻卻永遠地留存于世人心中。

沙漢昆生前身兼多職，任上海音樂學院附中作曲學科主任、上海音樂學院作曲指揮系黨支部書記及副系主任、中國旋律學學會副會長、上海交通大學研究生院兼職教授等職。作為“雙肩挑”干部，沙老肩負著黨政和教學的工作，始終把黨的教育事業視為己任，在各項工作中皆認真負責、腳踏實地、治學嚴謹。同學們都稱他“是一位工作細致、有耐心的干部和教學責任感極強的教師”［１］。無論是在作品創作上還是在教育事業上，沙老都展現出鞠躬盡瘁之姿。

［關鍵詞］ 沙漢昆；音樂創作；音樂教育

［中圖分類號］ J705"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5）03-0171-03

一、求知之旅與育才之路

1927年，沙漢昆先生出生于廣東興寧，他自幼便對音樂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與天賦。盡管他的成長環境遠離草原，他的內心卻對廣袤的自然與民族音樂充滿了向往。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對音樂的熱愛驅使他走上了專業的音樂學習之路。

20世紀40年代，沙漢昆毅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同一時期，沙漢昆步入國立福建音樂專科學校①進行專業的音樂學習。這時期雖時局動亂，但福建音專的學生依然認真學習，舉辦各種音樂會，不斷提高各項專業能力。同時，學生關心時事、積極進步，在學生自治會的帶領下，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為迎接解放開展宣傳演出、募捐等工作。沙漢昆也是這莘莘學子中的一員，黨員的身份更是如燈塔般指引并提醒著他應以自己的所學之長報效國家、報效黨與人民。這樣的身份認同與使命感，深深地篆刻在他的心田。這些經歷對他后續創作出一系列富有家國情懷、民族風格的音樂作品，以及在工作中勤勉不輟、腳踏實地的態度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1948年，為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專業學識，沙漢昆進入了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進行更深入的學習，他師從著名作曲家、教育家丁善德先生。丁善德先生具有濃郁的民族音樂情懷，在創作動機和作品內容上都體現出對民族音樂的熱愛和追求，他時常對學生說：“要有民族的風格，要用民族的音調。”［2］在導師的教導與影響下，沙漢昆秉持著這種藝術觀念，當時才過弱冠之年的他已然陸續創作出了一些具有家國情懷或帶有民族風格的音樂，如1950年創作的童聲二重唱《喂好我的大黃牛》、1953年創作的小提琴曲《牧歌》等作品。

1954年，沙漢昆從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畢業后留校任教，負責作曲、和聲、樂理等課程的教學。即使已為人師多年，沙漢昆從未停止繼續學習的步伐，1986年起，他還兼職負責上海音樂學院附中的作曲學科教學工作，從教學中不斷提升自我。創作、教學、研究，幾十年如一日，沙漢昆在他熱愛的音樂事業中燃燒著自己，發出溫暖而堅定的光芒，照亮著無數學生前行的道路，引領著求知的心靈走向知識的殿堂。

從國立福建音樂專科學校的啟蒙，到上海音樂學院的精進，沙漢昆不僅汲取了音樂知識的精髓，也認識到民族文化之寶貴與中國音樂教育之任重道遠，于是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他所熱愛的音樂事業。他的學習與教學經歷，不僅深化了個人的專業技能，創造出許多優秀的作品，也讓他有機會將畢生所學傳授給更多的音樂學子，為中國音樂事業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二、主要音樂創作

沙漢昆先生以其深厚的藝術造詣和對民族音樂的豐盛貢獻而廣受贊譽。作為一位深受民族音樂熏陶的作曲家，沙漢昆十分擅長從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中汲取靈感，創作出了一系列富有民族特色且深受大眾喜愛的音樂作品。

1950年，他根據皖北民歌“五更調”改編的童聲二重唱《喂好我的大黃牛》，不僅展示了其在音樂創作上的敏銳嗅覺，更有效地宣傳了當時土地改革的重要意義。該作品不僅在音樂領域內激起了進步的漣漪，推動了藝術形式的創新發展，而且在更廣闊的社會層面發揮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提及沙漢昆，就不得不提起他的里程碑之作——小提琴曲《牧歌》。1953年，尚在上海音樂學院求學的沙漢昆，巧妙地將內蒙古呼倫貝爾的長調民歌《烏和日圖和灰騰》的精髓融入小提琴獨奏曲中，創造出了這首流傳久遠的經典作品。全曲為三段體，呈示段為G宮調，該部分單音悠長，高八度的重復結構也加深了主題陳述印象，為樂曲奠定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之基調；中段為C宮調，該段在力度、速度上均與呈示段產生對比，音樂情緒逐漸激動起來，出現了三連音、五連音，使音樂更具張力，一幅蒙古族人民在草原上競技比賽的畫面躍然而出，并迎來全曲的高潮；再現段為G宮調，旋律材料重回主題，音樂情緒趨于平穩，樂曲最后的結束音停留在泛音上，做出了留白，讓聽眾產生無限遐想。《牧歌》以其悠揚的旋律，勾勒出一望無際的草原風光，仿佛讓人置身于藍天白云之下，感受著牧羊人對大自然的崇拜與熱愛。從小生活在嶺南地區的沙漢昆一直對祖國北方大草原有著獨特的熱忱，創作出這首《牧歌》也算是回應了他兒時的憧憬。該曲也被許多作曲家、演奏家改編出多種樂器的演奏版本，如大提琴、小號、長號等。由此可見，《牧歌》不僅因其濃郁的民族風味而備受喜愛，更因其深刻的情感表達和藝術價值成為深刻詮釋我國傳統文化的藝術瑰寶。

在合唱創作領域，沙漢昆同樣展現了他非凡的創作才能。《黃昏之歌》與《可愛的一朵玫瑰花》是沙漢昆根據民歌改編創作的兩首無伴奏合唱。《黃昏之歌》以合唱的形式，細膩地描繪了黃昏時分的寧靜美景以及人在此刻微妙的內心世界，作品中的和聲層次豐富，旋律悠揚，引導聽眾進入一個夢幻神秘的音樂境界；而《可愛的一朵玫瑰花》則改編自同名的哈薩克族民歌，通過合唱的演繹，賦予了這首愛情贊歌更加豐富的情感色彩和藝術表現力。這兩首無伴奏合唱的創作皆展現了沙漢昆對傳統音樂素材的精湛處理與創新。

沙漢昆先生的音樂作品不僅是民族音樂中的瑰寶，更是連接傳統與現代、自然與人心的橋梁。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如同一首內涵豐富的詩篇，不僅承載著對祖國山河的深情厚誼，也反映了他對人性美好的深刻洞察。在沙漢昆創作的旋律中，我們能聽見歷史的回響，看見文化的傳承，感受到作曲家對于音樂無限的熱愛與追求。

三、理論研究與音樂教育

沙漢昆先生不僅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曲家，同時，他也是音樂理論研究的深耕者，尤其在旋律學領域的探索中，他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理論財富。沙老的理論研究成果，不僅豐富了音樂理論的內涵，也為民族音樂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在沙漢昆的眾多學術貢獻中，他對旋律學的倡導與研究無疑是最具代表性與影響力的。在他撰寫的《建立“旋律學”很有必要》［3］一文中，他深刻闡述了旋律作為音樂語言核心要素的重要地位，強調了構建旋律學這一獨立學科的迫切性與重要性。沙漢昆曾就建立旋律學學科表示：“作曲學科有四大件（和聲、復調、曲式、配器），我覺得還應該有第五大件，就是旋律，有人說旋律沒辦法教，但我覺得旋律寫作還是有規律可循的。”［4］他認為，和聲學在最初也被世人認為無法尋求規律，可最后也從無到有，變為有章可循，那么旋律學同樣能以和聲學的發展歷程為鑒，經過系統的研究探索，分類整理，從而建立起專門的學科。這種前瞻性的學術視角，不僅拓寬了音樂理論的研究范疇，更為旋律創作與分析提供了系統的理論支撐。《旋律寫作教程》即是沙漢昆對于多年的教學體會和實踐經驗的總結，此書被評價為“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填補了旋律寫作領域的一個空白”［5］。這本教程不僅涵蓋了旋律寫作的基本原則和技巧，還融合了沙老的個人創作心得，對培養學生旋律創作的能力具有重要指導意義，對音樂理論知識的教學也帶來了豐富的參考價值。

沙漢昆的理論研究始終與實踐緊密結合，特別是在對中國民歌的探索方面。《中國民歌的結構與旋法》［6］一書，是他對中華民族豐富的音樂遺產深入研究的結晶。通過對民歌旋律結構與旋法的細致剖析，沙漢昆不僅揭示了中國傳統音樂的獨特美學，也為民族音樂的現代化轉化提供了理論依據。此外，《發展客家山歌的一些設想與實驗》［7］一文，更是體現了他將理論知識應用于具體音樂實踐，探索傳統音樂創新發展路徑的努力。在文中，他指出客家山歌在調式、音階、音域、結構四個方面都有著鮮明的特點，但這些特點也給客家山歌帶來了一定的局限性。沙漢昆針對這些局限提出了幾點突破性的“實驗”設想：1.從音階、音域上以及結構上進行擴展；2.從調式的類別上進行擴展；3.運用調式轉換、調式交替進一步發展客家山歌；4.運用近現代作曲技法，如和聲、復調、配器等手段，進一步豐富客家山歌的表現力①。沙漢昆不僅在該文中分析了傳統客家山歌的特點，還提出了促進客家山歌發展的創新手段與設想。這表明沙漢昆不僅尊重傳統，更著眼于未來，探索如何在保持原汁原味的基礎上，使客家山歌更為豐富多樣，適應現代審美需求，促進了傳統文化的活態傳承。通過這些文獻，我們可以看到一位藝術家對民族音樂深沉的愛以及對文化傳承的使命感。

除了研究傳統音樂，沙漢昆先生也將研究目光投向了西方作曲技法，展現了其跨文化的視角及國際化的藝術視野。沙漢昆曾發表過《論巴赫的旋律形態》［8］一文，深入剖析了巴赫音樂作品中的旋律特性。沙漢昆在這篇文章中，系統地探討了巴赫旋律的線性發展、對位法技巧，還探討了旋律與和聲、節奏之間的復雜互動及和聲內涵，為理解巴赫音樂的創作邏輯提供了嶄新的視角。通過細致入微的分析，沙老揭示了巴赫旋律形態背后的邏輯性和創造性，展現了他深厚的專業素養和對巴赫音樂的深刻理解。該文不僅加深了音樂學界對巴赫音樂的認識，也為旋律學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素材，是一部理論與實踐并重、兼具深度與廣度的學術文獻，既提升了人們對巴赫音樂美學的理解，也促進了音樂理論學科的發展。

沙漢昆先生在上海音樂學院教學幾十余載，也兼職負責上海音樂學院附中作曲的學科教學工作，培養出了許多優秀的學子，如樊祖蔭、朱鐘堂、格桑達吉、李丹芬、凃正明、鄭旺、谷成志、楊紹櫚、陶辛、趙光、沈舒強、李長纓、戴微、傅人長、張潔敏、居文沛等。在這些學子心中，沙老不僅是一位認真鉆研理論知識的學者，更是一位傳道授業解惑的師者。

沙漢昆的一位學生曾提到：“他說話溫文爾雅，從單旋律開始教，如何讓旋律延展，在更龐大的曲式結構中布局和推動音樂，有哪些手法，他用最簡潔的語言、譜例一句句分析，帶我瀏覽大量的作品。相信很多作曲學子會看他編著的《旋律寫作教程》［9］，這是公認的旋律寫作的經典教科書。”②在教學中，沙老也秉承著在理論研究中那樣一絲不茍的工作態度，手把手地教導學生如何創作，循循善誘，以通俗易懂的教學方式讓學生對作曲知識充分理解并靈活運用。

沙漢昆先生在學子的心目中，不僅是一位音樂巨匠，更是一位心靈導師。一位學子曾回憶他們與沙老的舊時光：“先生待學生一如其音樂，深沉而遼闊，超然又細膩，關懷于無聲。記得年少過節或放假時，我們住讀不能回家，沙老師擔心我們身在異鄉孤獨，便帶我們去南京路看燈或乘船游覽，我們都深切感受到先生無微不至的溫暖。”③在嚴謹的學術殿堂之外，沙老更是以一種父輩般的慈愛，關心著學生的成長點滴。他的平易近人與儒雅隨和，構建了一種家人般親密無間的師生關系。透過沙老創作過的那些洋溢著民族魂魄的音樂作品，不難感受到他對人間大愛的深刻理解與傳遞，這使得他在藝術與教育的雙重舞臺上，都散發著不可磨滅的光芒。沙老以其獨特的教育理念與實踐，生動詮釋了一個無論是在三尺講臺還是在日常生活中都對學生充滿友善與關愛的師者形象。

沙漢昆先生在理論研究與音樂教育上的貢獻是多方面的，他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系列寶貴的藝術作品與學術成果，更是一種精神的傳承——對音樂的純粹熱愛、對學問的嚴謹求實、對學生的深情厚誼。

結" "語

沙漢昆先生的一生，正如《牧歌》中那悠遠的旋律，既是對民族音樂傳統的深情回望，也是對現代音樂語言的勇敢探索。他以筆為弦，以心為弓，奏響了一曲曲關于家國情懷、關于個人理想的贊歌。在音樂的田野上，他是辛勤的耕作者，以獨特的藝術視角和深厚的理論功底，為中國民族音樂的發展播下了希望的種子；在教育的殿堂里，他亦是一位溫和而堅定的引路人，用知識的光芒照亮了學子的音樂夢想之路，培養了一代又一代音樂人才。他們繼續在各自的領域里發光發熱，傳承并發揚著沙老的精神與藝術理念。在歷史的長河中，沙老將與他的《牧歌》一道，永遠地回響在人們的心中！

參考文獻：

［1］ https：//mp.weixin.qq.com/s/lcI22BpyxK9PBMbOU4lpGQ.

［2］ https：//m.sohu.com/a/193922057_668695.

［3］ 沙漢昆.建立“旋律學”很有必要［J］.人民音樂，1982（04）：32-33.

［4］［5］ 同［1］.

［6］ 沙漢昆.中國民歌的結構與旋法［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88.

［7］ 沙漢昆.發展客家山歌的一些設想與實驗［J］.星海音樂學院學報，1990（01）：16-22.

［8］ 沙漢昆.論巴赫的旋律形態［J］.音樂藝術（上海音樂學院學報），2000（02）：46-51.

［9］ 沙漢昆.旋律寫作教程［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