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本文在深入閱讀《儒地》《在光的誕生之地》兩部詩集的基礎上,對田暖創作特點進行了分析提煉。從詩歌的標志性意象“光”、充滿愛的精神和情感世界、精妙而充滿張力的語言以及作品精神原鄉分析四個方面解讀了其詩歌深刻理性與濃烈感性融合的審美特色和隱忍與尖銳并舉的思想深度,認為田暖是一位“眼里有光、心里有愛、筆下有神、詩里有魂”審美特質鮮明的詩人。
關鍵詞:田暖 詩歌 光 愛 儒家文化
田暖是近年來山東詩群中比較重要而活躍的詩人,其作品經常發表在《詩刊》等重要詩歌期刊上,并出版了《儒地》《在光的誕生之地》等詩集。讀田暖的詩你會發現,她是一位眼里有光、心里有愛、筆下有神、詩里有魂的詩人。
一
一首詩能吸引讀者的最基礎的東西是詩中之“象”的力度。“象”就是寄托情感、情意的或實或虛的物象,也包括關聯起各種物象的詞語。物象及相應詞語的力度,與詩人所要呈現的情感力度相統一才能給讀者一個較好的閱讀體驗。在詩人中與齊白石畫蝦、徐悲鴻畫馬一樣常用一種意象的并不是很多,但在田暖的詩中“光”及其不同變體是其經常使用的主要意象,也可以說是其詩歌標志性特征。
田暖的新詩集《在光的誕生之地》,是其近年來優秀詩篇的結集之作,有很強的代表性。這部詩集就以“光”為名,又以“光”為小標題分“在光的誕生之地”“養育光芒”“成為光”“輝光流轉”“萬物閃耀”五輯。不僅如此,詩集共收錄詩歌139首,其中以“光”及其“燈”“焰”“爐”“日”“閃耀”等不同變體意象為名的詩作有26首,而在其他詩歌中有“光”及其不同變體意象的作品則達到75首,這個占比不可謂不高。
同樣,在田暖獲第五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的詩集《儒地》中,以“光”及其不同變體為題目和詩中涉及“光”“微光”“佛光”“月亮”“星辰”“星空”“閃電”“燈火”“火焰”“火花”等意象的詩作總計98首,而整部詩集收錄的詩作為138首。
詩人,天生就是帶著使命來的。這個世界充滿了變化和挑戰,生活里也遍布困難和挫折,田暖要尋求的是溝通萬物的一條路徑,是尋找上帝藏身的地方。我們是否還相信光?我們是否還擁有希望和勇氣?我們是否還愿意尋著光的指引,踏破黑暗,勇敢前行?光,是自然的贈禮,是生命的源泉,它帶給我們無窮的溫暖和力量。光,是世界上最美的東西,也是人類心靈中最美的一部分。相信光,也意味著對正義和希望的信仰,更是對人生價值、生活態度和美好未來的期許。“光”,給人影響,給人力量,給人方向。筆者認為,要想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我們不能僅限于被光照亮,而要成為光,散發光。
要想成為光,就要先發現光,靠近光,追隨光,讓自己成為光,方能散發光!靈感像一擦就亮的火花,抓住光寫下去,至少留下自己的心跡,或許同時溫暖他人。對光、發光體,對自然之光、精神之光等意象的頻繁使用可以看出田暖是位“眼里有光”的詩人,是相信“光”而且還想成為“光”的詩人。
二
“眼里有光”,是因田暖有一顆充滿大愛的心靈,一顆閃著人性之光的心靈。當今詩壇的一大流弊,就是放棄“大我”,深陷于“小我”的泥沼之中,且僅僅為了炫技,讓人感到扭捏作態,既然是你個體的,何必發表?何必影響他人?
中國詩學有三個傳統,即“詩言志”(《尚書·堯典》)、“詩緣情”(陸機《文賦》)、“詩緣政”(孔穎達《毛詩正義》),而詩言志、詩緣情是家喻戶曉的傳統。從字義上看,“詩言志”之“言”,說的是詩“言”什么即寫什么的問題。“詩緣情”說的是詩“緣”于什么即為什么寫的問題。“志”偏重“理性”,抒“大我”之志;“情”偏重“小我”,發“小我”之情。所以說抒情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表達方式,在中國文學中源遠流長,經過長期的文化積累,已經醇化為中國文學的人文底蘊和審美神韻。
說到共情中“小我”之情的書寫,相比于男性,女性有著更為藝術化的天性及自我價值體現需求。因此探究當代女性詩歌,有必要分析其情感世界的抒發、思想觀念的表達與無意識世界的豐富性展現,以探究當代女性詩歌所表現出的特征。所以評價女性詩人的詩更為困難,她是扭捏作態,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還是為炫技而炫技?除了詩情詩意是否還有神性在里面?我們所要尋找的是感覺與意識背后深藏的內核。
田暖是田曉琳的筆名,這個“暖”字讓我想起了一句詩“藍田日暖玉生煙”。也許是巧合,一個“暖”字讓她的詩歌與給人以希冀、溫暖和愛的“光”結緣。盡管田暖詩歌的主要意象是“光”“燈”“火”等,但這些意象的背后是詩人一顆充滿愛的心,是作者愛心的期冀——用光和熱溫暖他人、溫暖世界,讓世界充滿愛。衡量一首詩,我們要看它的共情性,語言的張力和豐富的延展性,也就是能讓讀者想到更多的東西。
在田暖的詩中,你總能感到一種強烈的愛的元素存在,她這種對愛的無可挽救的追求,深深感動著人們。因此在筆者看來,田暖的精神世界和精神生活是非常簡單的,那就是用心用力地去愛,愛人、愛世界,愛和悲憫是她的最高信仰。“在混亂的風中,幻想著銅墻鐵壁的愛”(《我將用復述你的方式賦格這一生》),“還有什么一直跟隨著她/除了愛和生死”(《畫像》)。為此她“制作一盞燈”,“它長明不熄,玫瑰似的火焰/燃燒著愛,作為永動之力/它以過去為心臟,泵出未來的血液/每天完成一個循環”(《燈》)。
田暖的“愛”是深入骨髓的“大愛”,是對時代和生活敞開的心扉,對于人世間的一切“都能被溫柔以待”!不管“愛與不愛”,還是“誰愛的少一點”“誰愛的多一些”。盡管她有著“永無止息的愛”,但詩人對世界不僅有感性的情感訴求,而且有著清醒而又冷峻的認識,知道愛“還要經過雪藏的時辰”。詩是她生命的永恒,愛是她詩歌的全部。
三
田暖對世界的感知是敏銳的,她用精妙的筆觸抒寫了遼闊的世界和屬于她個人的獨特生命體驗和時代記憶,常有不同凡俗的詩語,真的是“下筆如有神”:“萬物一定在白露為霜的北方/哭泣過/人間冷雨落盡,便是晴好/……仿佛無止息的愛和忍耐——/還要經過雪藏的時辰”(《冬藏詩篇》);“早就知道一條黃金定律套牢了始終/感謝舊又把新埋進了新墳”(《是風帶動了光》);“這極不平靜的一年即將過去/我不再羞愧自己的平凡/一個人活著就已經非常高尚”(《極不平靜的一年即將過去》);“這一生我們都在朝著火奔跑/最后是煙,最好的是光”(《爐中》);“假如有一盞燈還等在世上/等待的靈魂就有歸依的屋檐”(《迎風淚》)。我欣賞她有節制的語言,這樣充滿張力的語言里又將涵括的內涵拓展到極致。
對“光”及其變體意象的使用并不是田暖的獨創也不為其獨有,從古至今詩人一直在使用“光”這個意象:“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現代著名詩人艾青更是寫了著名的《光的贊歌》:“只是因為有了光/我們的大千世界/才顯得絢麗多彩/人間也顯得可愛/光給我們以智慧/光給我們以想象/光給我們以熱情/光幫助我們創造出不朽的形象”。
田暖筆下的光與古典詩歌不同之處在于,古典詩歌中的光只是一種自然存在,是一種情景的渲染,氛圍的烘托,而她的光是充滿溫暖和靈性的光芒。“在逆光的剪影里,能夠發光的/除了愛,還有什么”“星光在頭頂動人衷腸”(《風兒帶走的,云朵正送給我們》),“天黑時分/星星提著燈籠,我們打著月光”(《在車上憶起白銀似的童年》)。而與“言志”的艾青相比,其詩歌真的是“緣情”,“只有哭過的天空/一切依舊,還是剛開始的樣子/還有明晃晃的光在等著,一個又一個落難的太陽”(《一滴淚在尋找它的光》),“哀愁落進深不見底的井里/像無聲的嘆息,可月光會再次將它擰干”(《憫》),“光常常這樣,在最黑的時辰/光用它的自身/突然就點亮了/另一些像光的星群和瀕死的靈魂”(《光,總不期而至》),“而太陽毫不吝嗇,每天用浩瀚的大海搓洗著我/這些河海一般/交迭而生的幸福和情義/都被我深深愛出了鹽和光”(《只有一條河能治愈我》)。
田暖詩中比喻、擬人等修辭的運用也是非常有靈氣的,“人們眼窩通紅,像燃燒的煤”(《惻隱之心》),“一個用背很抵著黃昏和大雨的人/縮著腦袋,彎著腰身”(《雨落黃昏帶來更碩大的燈花》),“父親呷著酒,往事像微顫的星辰/滑落到孩子們的眼睛里”(《家宴》)
人類從古至今都追求和渴望愛情無論男女,當然女性似乎更容易相信并堅持著愛情。可讀田暖的詩筆者發現,她對愛情有深刻的認識,不管是“21克的愛情”,還是“30厘米的愛情”,抑或是“左手和右手的愛情”,在她看來都“愛戀悠長而時光短暫”是“永恒的幻象,芬芳而遙不可及”,但她還想“愛下去”。因此她的愛情詩句均沒有溫婉嬌羞、濃妝淡抹的脂粉氣,而呈現為一種深刻理性與濃烈感性融合的美學效果:“我們通體發光,即使燃燒/也無法安慰/愛情建筑的避難所早已千瘡百孔”(《即使燃燒也無法安慰愛情》),“即使用一生我也說不清,愛有多么困難就有多么美好/即使狂風抽起隕石擊碎了我,愛依然是絕美的血之溫泉”(《愛情21克》),“去愛的人都那么卑賤/在軟刀子下活著……用一生愛/寬恕迎面而來的風暴和沙塵”(《愛下去》)。而這種個性鮮明的,深刻理性與濃烈感性融合的美學效果應該是田暖詩歌的特色所在。
四
如果說理性與感性的完美融合是田暖詩歌的美學特色的話,那么光、善、悲憫、希望則構建起了其詩歌的靈魂基石。
其實在閱讀田暖的詩歌時,你會感到一種痛楚,一種生命的、生存的、命運的艱辛、悲戚與無奈,一種女性生命個體肉體與精神的疼痛以及不太明顯的自我憐惜和孤獨哀怨。“但千真萬確,每個奔赴的身體里都拖著一輛牛車/人們就要把他看化了,他無非是一個殘喘吁吁的/存在。好吧,等他緩過神來/他將從這個山坡消失,再緩緩出現在另一個坡地”(《趕時間的人正趕著一輛牛車》),“魚貫穿行的人們,沿著南關大街/每個人都走在去往各自的路上/沒有誰想看到淚水/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每天雨水一樣洶涌”(《去往各自的路上》),“事實上我們交換的,也許只是/生命的悲憤,靈魂的珠璣/然而更多的時候,除了珠子和珠子一樣的東西/似乎我們什么都看不見,什么也不愿意看了”(《剖蚌取珠》),“生育、扶老、養幼,雞零狗碎/和男人比賣命,和太陽比勞碌/硬是把長夜活成了滾滾白晝——/一個女人并不完全為自己活著”(《環形玫瑰》)。這些帶有苦難、痛苦質地的陰郁的詩歌看上去有著蒼冷而卑微的底色,實際上詩人有一只“點亮殘破時代的燈盞”在裝飾內心,因為她相信“光突然亮起時會驚飛死神”,“可將假寐的和裝死的人照醒”,“一些落在陰影的光芒,正治愈人群的絕望和仰望/就像灰燼總是在死灰里復燃/就像春水正熬煮著流年”(《就像春水正熬煮著流年》),她在用“身體里的廟宇平衡著悲憫和罪惡”,而這需要讀者仔細品讀感知。
如果說田暖的詩歌中透出的溫暖和愛,是其向善向美向光的生存信念,那么這種信念筆者認為其教師的身份是其來源之一。“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她肩負著為少年正基石的任務,在她看來,“溫暖的影像是孩子們探尋的主題”,為此她衰弱的心臟跳躍如麋鹿,她以慈悲為堤,“為長夜的失道和失明/為未來發電”(《教育課》),以此來“養育光芒”。她對孩子們“溫柔以待”,她是一位雕刻者,如流水般刻痕,教育孩子們:“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她的詩中不斷出現燈、燈塔、火、燃燒等意象和詞匯,應與其作為老師所具有的“蠟炬成灰淚始干”情懷不無關系。
田暖之所以“眼里有光”“心中有愛”,與其生活的這片土地是分不開的,應該說儒地為其精神原鄉。生活工作在孔孟之鄉、泗水之濱,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無不讓儒家文化浸染,她尋芳于泗水之濱,聽著孔夫子的“逝者如斯夫”的感嘆,流連于詩禮堂前,瞻仰著圣跡圖,與孔子對話:“我寫是療病,在繁華深處/周游,找魂/詩,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敗/是罩住我讓我發光的屋堂”(《在詩禮堂》)。經過尋找,詩人在傳統文化中找到了魂:“仁成人,字生光”(《雕刻者》)。
田暖的詩向我們展示了生活和生存的苦痛或無常,也讓我們感受到她的憧憬、愿望和情感。她以悲憫之心審視現實生活的苦難,以人間的善意和光芒對沖暗淡無光的事物。她的詩隱忍與尖銳并舉,明亮與晦暗同在,冷暖并置,遣詞造句平穩而不張揚,讓人有種冷靜、平靜的感覺,這似乎也是受到了儒家中庸思想的影響,讓言語和情感的表達達到一種平衡——洞察和關懷、現實與浪漫的平衡。
這種平衡無疑是好的,但也正因追求平衡,想象的奇幻和語言的打擊力量就略顯不足。而其對光的鐘愛和執著追求,已經固化為其鮮明的個人審美標簽,但物極必反,抒情的同質化也就形成了。田暖可以在以后的創作中嘗試更多的拓展,嘗試創新性轉變,以求更加的醒目獨特。
(作者單位:濟寧職業技術學院報告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