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電影中傳統文化思想的現代闡釋

【導讀】“封神宇宙”系列電影對中國傳統民間故事進行了跨時代的重述與再創作，具有重要的文學意義和社會價值。國漫電影借用中國民間神話資源，進行戲仿、改寫和文本再創作，不僅契合了“講好中國故事”的文化使命，還豐富了傳統文化的時代內涵。本文以“封神宇宙”系列電影為研究對象，從哲學觀念的精神內核出發，探討跨媒介敘事中傳統文化的流變與現代思潮的交鋒，進而分析新時代國漫敘事中的價值傳遞問題。

近年來，不少以中國神話民間故事為母題的國漫電影進入了大眾的視線。前有《哪吒之魔童降世》一舉斬獲50億的票房，其后《姜子牙》獲得第18屆中國動漫金龍獎三大獎項；后有追光動畫帶著《長安三萬里》《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楊戩》《白蛇·緣起》《青蛇·劫起》等強勢登陸電影市場，以斬獲20屆中國動漫金龍獎最佳動畫長片獎的不俗表現，宣示著“打造獨具中國文化特色和國際一流水準的動畫電影”的創作初心和藝術理想。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一方面需要形式的創新與突破，利用數字技術手段，設計震撼人心的動作特效，呈現古典文物的工藝細節，完美再現歷史場景，以跨媒介的創造演繹，為觀眾帶來視覺盛宴；另一方面，則需要思想引領與文化輸出。講好中國故事，不僅要求故事內容本身豐富有趣，還對故事的講述方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換言之，創作者除了需要關注“講什么”，更重要在于“怎么講”，不同敘述路徑的背后，包含了多元的敘述手法和不同的文化觀念。

一、“封神世界”的神話隱喻：儒道文化的碰撞與交織

《新神榜：楊戩》融合《二郎寶卷》和元明雜劇《沉香太子劈華山》的救母神話，講述了二郎神楊戩，從泯然眾人的“賞銀捕手”重開天眼，保天下太平的故事。

（一）鎮山與劈山：天道的“立”與“破”

影片中，鎮山的起因源于“玄鳥”，這一方面源于商朝起源的神話傳說——成湯為建立商朝，征戰四方，造成了人間浩劫，玄鳥因此帶上了擾亂世間的印記；另一方面，“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神話蘊含著世間萬物的發展規律。“玄鳥”的雙重意象使得“鎮山/劈山”這一組矛盾行為具有了深層的思想意義：是遵守既定秩序，還是敢于變革、棄舊圖新？

儒家思想強調天下大同與社會和諧，將暴政和戰爭視為破壞社會穩定的根源。因此，鎮壓象征劫難的玄鳥，成為儒家的必然選擇。但“萬物總要循環，玄鳥終得飛起”則體現了道家的宇宙觀和世界觀。“道”作為世間萬物的本源，揭示了事物的運行規律，這種規律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老子提出的“反者道之動”進一步強調了物極必反的發展規律，表明事物相反相生、相依相存。鎮壓玄鳥違背了宇宙運行的規律，楊戩那句“我母親要守護的，不是你的金霞洞，而是萬物生生不息”，更是傳遞出了道家的核心思想。因此，“鎮山/劈山”的行為看似矛盾，實則是儒道兩種文化碰撞的結果。前者堅守仁義，以“愛”之名鎮壓玄鳥；后者遵循規律，重塑衛“道”之身。影片呈現出一個巨大的選擇困境，展現出人物在面臨兩難選擇的焦慮與猶疑。

（二）“天命”與“非命”：個體的“為”與“不為”

“鎮山/劈山”行為還隱喻著道家“天命”思想和儒家“非命”思想的交鋒。道家認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應當服從“天命”，故有言“命由天定”。《新神榜：楊戩》里玉鼎真人所謂“這是她的命……你們楊家一脈，生來就與這動搖天地的大劫難有關”，將楊嬋的選擇歸于命數。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元始天尊將魔丸交給李靖保管，稱為“天命之人”，敖丙稱哪吒“生來就是魔丸，這是命中注定”均體現出人對于天命的服膺。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的一句“去你個鳥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才算”和《新神榜：楊戩》里沉香用寶蓮燈劈開華山的行為，則是個體與“天命”的直接對抗，體現出儒家的“非命”思想。《荀子·天論》有言：“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相比于順應自然規律，儒家更加注重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并發展出“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的實踐精神。

二、傳統與現代的對話

“封神”宇宙系列電影的多個故事都共同探討了“個體如何面對天命”這一問題，契合了當代社會問題。個體應該聽從命運安排，甘居人后，還是勇敢一搏，突破命定的人生？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陳塘關百姓最終接納了哪吒，這一情節相當于肯定了儒家的實踐精神。然而，在《新神榜：楊戩》中，沉香劈開華山后迎來的并非預期的母子團圓，反而是楊嬋的元神消散，這似乎在告誡世人“天命難違”。兩部影片截然不同的結局，也反映了現實世界中“人定勝天”與“天命難違”這兩種觀念并存、相互交織的復雜局面。

其次，楊戩在識破師父的謊言后，為了天下蒼生，舉刀直指玉鼎真人，造成了“弒父”的結局，指向了儒家思想內部的悖論。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強調要關愛他人。楊戩守護蒼生的初心體現出“仁愛”思想。但儒家也將“孝”視為“仁”的根本，重視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宗法制度。漢朝董仲舒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三綱五常”學說，強調“父為子綱”。影片中，玉鼎真人在楊戩成長的過程中扮演著“父親”的角色，是楊戩成長過程中的引路人。因此，楊戩始終遵循師命，踐行師父秉承的理念，即便其妹以身殞命，也從未生出一絲疑慮。然而，楊戩在最終選擇劈山時，便產生了一個尖銳的問題：當“仁愛”與倫理綱常發生沖突時，世人何為？楊戩在這里強調了“世界生生不息”的自然法則，表明影片試圖將道家思想與儒家文化融合。這種文化融合的嘗試，既體現了對傳統思想的深刻反思，也展現了現代價值觀對傳統文化的重新解讀。

“封神宇宙”系列電影不約而同地聚焦“救一人”還是“救蒼生”的倫理困境。實際上，這一議題在傳統儒家文化的發展歷程中始終存在，不同程度地化約為義利之辨、忠孝觀念、民本思想等問題。儒家重視以家庭為單位的氏族共同體，隨著“孝悌”演變為“忠君”，“家族”過渡到“國家”，“家國天下”的觀念逐漸形成。但在封建社會中，民本思想往往被用作維護封建制度的一種手段。影片中“師尊的謊言”揭示了封建制度所謂“維護庶民之利”的虛偽性，不過是工具主義意義上的表面文章，而非基于對個體主體性的肯定和制度性保障。由此觀之，在現代文化的映照下，傳統儒家思想得到了更為細致的辨析，這反映出現代文化對傳統文化的一種批判性反思。

三、結語

自2015年《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取得可觀的市場價值和大眾認可后，電影創作找到了國漫崛起的一條新路徑：借用中國民間神話資源，進行戲仿、改寫和再創作，既契合主流意識形態，又豐富了傳統文化的時代內涵。“封神宇宙”系列電影為研究傳統文化的現代傳播提供了范本。在當下，我們既要立足傳統文化，把握住傳統哲學思想的思維方式與精神內核；也要關注現代文化對傳統文化的批判、反思、兼容與轉換，借助電影敘事向世界傳遞中國文化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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