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海化隆卡力崗地區屬于少數民族聚居區,其語言使用在易地搬遷及文化等多重社會因素影響下,從安多藏語到逐漸轉換成漢語,形成了獨特的語言使用現象。本文通過分析卡力崗地區居民語言使用的現狀及特點,揭示卡力崗地區民眾的語言態度,為學界研究少數民族地區語言生活提供新案例。
2016年在《國家語言文字事業“十三五”發展規劃》中提出:“在農村和民族地區開展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普及攻堅,大力提升農村地區普通話水平和加快民族地區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普及。”[1]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中不斷強調,在民族地區推廣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因此,選擇卡力崗地區進行個案研究具有典型性。易地搬遷政策是國家新時期實施的一項重大脫貧政策,易地扶貧搬遷是指將生活在缺乏生存條件地區的貧困農民,通過搬遷安置到生產生活條件較好的地區,幫助他們實現搬得出、穩得住、能脫貧、可致富。[2]青海省作為我國脫貧攻堅的主戰場之一,搬遷居民大多是少數民族群眾,受教育程度低,漢語能力弱,存在一定的交流障礙,在社會環境和語言環境的變化及發展中,卡力崗地區語言文字使用呈現出動態發展。
學術界對卡力崗地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民族學及社會學方向,比如冶清芳等人以回藏群體長期互動關系分析卡力崗地區民族融合和民族身份認同的研究;沈玉萍和楊士宏兩位學者在解釋卡力崗回族及藏文化遺存現象時從詞匯使用方面提供了一些論據;馬偉華則從語言學視角調查卡力崗回族語言使用,但也僅是從對藏、漢雙語態度的分析揭示回族群體的語言認同及族群認同。綜上所述,從語言角度論述卡力崗語言使用現狀的研究較少,因此本文以卡力崗地區德恒隆鄉卡什代搬遷村進行個案研究,結合國家語言政策進一步探討卡力崗地區居民語言使用情況,為學界研究卡力崗地區語言生活提供新的語言材料,為青海在民族地區進一步深入推廣和普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提供參考。
卡力崗地區調查概況
(一)卡力崗基本情況
“卡力崗”是藏語山名,意為“山崗”。卡力崗地區位于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縣南部,地處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交界處。該地區是一個以回族為主、藏、漢族等其他民族共同居住的區域,歷史和文化也因此具有多元性和獨特性。卡力崗地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時期,當時它是西寧府中馬番族二十五族之一的占咂族部落的牧地。在清朝時期,該地區包括三鄉,阿什努鄉屬于喀咱工哇部落的居住地,沙連堡鄉是喀咱工哇族和安達其哈族部落居住地,德恒隆鄉是思那加族和安達其哈族部落居住地[3]。后來在歷史演變過程中,這里形成以回族為主,藏族雜居的多民族雜居地。近代以來,卡力崗地區經歷了多次戰爭和政治動蕩,該地區的回族雖然保留了一些藏族的服飾及建筑等文化傳統,但堅守著回族的宗教信仰,嚴格遵守著回族的教義。卡力崗人是多民族地區文化調適、整合的產物,也是語言變遷“正在進行時”的典型個案。
卡力崗三鄉中德恒隆鄉因易地搬遷成果顯著,語言使用現狀調查尤具典型性。德恒隆鄉位于化隆縣境南部,面積262.5平方千米,現人口1.3萬,以回族為主,占總人口的82%。卡力崗地區主要使用的是漢藏語系藏緬語族藏語支的安多方言,村落也多以藏語命名,“德恒隆”是藏語“老虎溝”的意思,德恒隆有德一、德二、納加、卡什代、黃吾具等22個行政村。德恒隆鄉卡什代村(藏語“山梁上的老虎”的意思),該村有235戶1074人,在實施扶貧易地搬遷政策的過程中,集中安置了60戶,自主搬遷一百多戶,搬遷至崗蘭卡新村。
(二)抽樣及樣本構成
調研選取卡力崗地區德恒隆鄉卡什代村為調查點,采取隨機抽樣及訪談的方式綜合展開,共發放問卷110份,回收問卷110份,有效問卷100份。對重點人群進行訪談,內容主要涉及卡力崗居民的語言使用及語言態度。抽樣樣本主要以在卡力崗地區生活五年以上的人群為主,通過問卷調查及訪談,了解調查樣本的語言使用情況,分析卡力崗地區德恒隆鄉語言使用特點,通過個案分析了解搬遷前后卡力崗德恒隆一帶語言使用現狀。得益于對該地區的情況較為熟悉,調研能夠順利選點并入戶進行深入訪談,保證收集數據及訪談內容的真實性和準確性。
據調研樣本總體情況來看,性別上,男性占比較高為67%,女性占比為33%。年齡分布40-59周歲的中年群體占比49%,接近樣本總量的一半,其次是20-39周的青年群體占比37%,11-19周歲的少年群體占比11%,最后是60周歲以上的老年群體占比3%,占比最低。樣本文化程度分為文盲、小學、初中、高中及以上四類。文盲較多,其中中老年占大多數,小學及初中文化程度的占比相近,分別是24%和27%,高中文化程度占比最少,只占比10%。
卡力崗地區語言能力情況
對于“語言能力”的界定,陸儉明曾指出:個人語言能力既要包括母語的語言能力還要包括外語的語言能力,既要分口語能力又要分書面語能力。在口語能力中包含了聽、說能力,書面語能力中包含了讀、寫能力。[4]由此總結語言能力主要指個體或群體在理解和使用語言方面的能力,主要是指“聽”和“說”的能力。
(一)語言習得和習得環境
“語言習得是指學習者通過與外界的交際時間,無意識地吸收到該種語言,并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流利、正確地使用該語言。”[5]據調查結果,對村民母語習得情況進行數據分析得知,藏語(64人)gt;漢語方言(33人)gt;普通話(2人)gt;撒拉語(1人)。通過數據分析可知,卡什代村語言習得以藏語為主,其次是漢語方言,最后是普通話。該地方存在一定特殊性,造成了多樣特殊的語言習得環境。
藏語在卡什代村占據主導地位,是個體自幼習得的第一語言。藏語的使用范圍十分廣泛,是其家庭中日常交流的主要語言,在內部交際中起著重要作用。多數青少年受訪者都能夠流利地使用藏語。而漢語方言則是以青海話為主,卡什代村搬遷后與化隆群科位置上相近,是村民們進行外部交際的主要地域,漢語方言口音與群科最相似,因此母語習得也受到漢語方言的影響。以普通話為母語的僅有兩人,這也能看出普通話在卡什代村的使用主要是通過后期學習及其他途徑逐漸影響的。
(二)語言掌握能力
通過“您會說哪幾種語言”這一問題,調查了卡什代村民的語言掌握能力,同時在調查過程中輔以觀察法確定其對自我能力判斷的真實性。最終調查結果如下:
卡什代村民掌握的語言主要包括藏語、漢語方言、普通話、其他語言(含撒拉語及英語),調查結果顯示:掌握藏語96人,漢語方言92人,普通話53人,其他語言12人。其中藏語掌握程度比例最高,漢語方言的掌握程度僅次于藏語。藏語和漢語方言在該地的影響較深,幾乎達到了全覆蓋程度。但該地區對普通話的掌握較低,這反映了普通話在該地推行力度不大,未能達到普及程度。
針對語言的掌握程度,調研主要就受訪者語言掌握的能力進行問卷調查,分析問卷結果發現:受訪者在漢語方言和藏語的掌握程度上存在一致性,受訪者都能夠熟練地運用兩種語言。但漢語方言中夾雜著藏語口音,能明顯聽出母語是藏語。對于藏語的掌握,受訪者認為自己藏語有回族口音,這種說法是由于他們覺得自己的發音與鄰近縣(尖扎縣)的藏語口音有差別。
圍繞普通話的“聽”“說”能力,結果顯示:能熟練應用36人,能熟練使用但有口音的35人,能聽懂并簡單說一些19人,能聽懂但不會說10人。分析數據可知普通話掌握程度中等偏上,普通話普及效果顯著。據調查結果統計,普通話使用程度與年齡具有緊密聯系。“能聽懂,但不會說”的受訪者以“60歲以上”年齡段的群體為主,占比10%;“能聽懂并簡單說一些”的受訪者以“40~59歲”年齡段的群體為主,占比19%;掌握程度較好的主要集中在中青年群體。掌握普通話的程度不等,老一輩中只有部分男的掌握普通話,掌握程度主要以能聽懂但不太會說為主。
(三)文字掌握情況
對于文字掌握情況,通過“您會寫哪幾種文字”進行問卷調查,結果得知卡什代居民并不會寫藏文,在文字掌握上主要以漢字為主,調查者的漢字認識程度是:認識(82人)gt;只認識一些(10人)gt;不認識(8人);對于漢字的書寫程度是:會寫(67人)gt;不會(24人)gt;只會寫簡單的字(9人)。根據數據分析,卡什代居民在“讀”方面的能力較強,但在“寫”上相對較弱。老一輩群體對漢字的掌握程度存在差異,一些老年調查者文化水平低,很少使用漢字。漢字的書寫能力較強的集中在年輕一代,他們能夠流利地使用漢字進行書寫和交流,其主要學習途徑是學校教育,從小學習漢字,能夠更好地融入社會和文化生活。這也能看出學校作為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和普及的主要陣地,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卡力崗地區語言使用情況
(一)家庭語言使用
家庭語言使用指的是在家庭環境中,家庭成員之間所使用的語言及其運用形式,家庭語言使用涵蓋了語言使用的種類、語言使用的場合以及使用者的語言態度。在卡什代村就家庭語言使用問題進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漢語方言gt;藏語gt;普通話,使用普通話進行家庭交際的頻率較低。
通過數據分析得知老一輩與年輕一代存在語言使用上的差異,老一輩更傾向于使用藏語或者漢語方言。老一輩不使用普通話的主要原因是文化水平較低,即使能聽懂普通話,但使用普通話進行交流存在一定的障礙,因此選擇更為便利的藏語進行家庭日常交際。年輕一代在家會更傾向于用普通話及藏語回答,主要依賴于在家庭中跟他們交際的對象,這不僅與他們的母語習得環境有關,更是由于受到學校教育的熏陶。調查者馬某(回族,12歲,初二)說道:“在家中我們使用藏語,它是我們的母語,與爺爺奶奶說話的時候常用藏語。但學校里大家都使用普通話,回到家里也會繼續使用,除非家里人才會用藏語”。這是大多數年輕一代在語言使用上的共鳴。在訪談中如問及老人聽不懂的問題時,他也會用藏語協助溝通,語碼轉換現象明顯。對比搬遷前后家庭語言使用發現,搬遷前較多地使用藏語,搬遷后逐漸開始使用漢語方言,藏漢混用頻次變高。
(二)社區語言使用
“社區語言使用”是指特定社區內,居民們為滿足溝通需求而使用某種或某些特定的語言進行日常交流的現象。本文主要將社區語言分為了正式場合和非正式場合進行調查。
卡什代居民主要使用藏語和漢語,這兩種語言在社區的日常交流中相互交融。漢語方言受到周邊漢族和藏族的影響,形成了獨特的語言特征。在學校、醫院等正式場合中,語言選擇是:漢語方言gt;普通話,漢語方言的使用非常普遍。年輕一代通常在漢語學習上具備較強能力,能夠流利地進行交流和書寫。在集市、超市等非正式場合中語言選擇:藏語gt;漢語方言gt;普通話,藏語依然被廣泛使用,社區內的一些傳統習俗和節日慶典常用藏語進行交流。但鄰近的化隆群科縣城則更多地使用漢語方言進行日常交際。由此可見,普通話在當地的普及上仍存在一定問題,普及力度不大,在正式場合中使用的頻率較低,仍需要進一步進行優化。
(三)語言使用影響因素
卡力崗地區語碼轉換頻次高,多語使用現象較顯著,他們的語言使用受到多重因素深刻影響。不同的影響因素可能導致不同的語言使用習慣和規范。根據問卷調查的數據,對可能影響語言使用的影響因素進行SPSS數據分析,用卡方檢驗判斷鑒別出具有顯著相關性的社會因素。
對個人的年齡、性別、職業、文化程度等基本因素進行雙維卡方檢驗數據分析,發現與居民語言使用具有顯著相關性的是“年齡”“文化程度”“職業”“搬遷環境”。不同的個體在語言使用上存在顯著差異(如表1所示)。
據表1可以發現,“年齡”“職業”與“文化程度”的檢驗p值均小于0.05,不同基本因素所對應的p值越小,效果越顯著,說明“年齡”“職業”與“文化程度”三個因素都對語言使用產生顯著影響,而“性別”的對應p值大于0.05,說明“性別”因素對語言使用的影響不顯著,“性別”因素對語言使用的影響程度較小。
“年齡”作為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影響因素,老一輩與年輕一代的語言使用存在明顯的代際差異;其二是“職業”,在外務工的人會使用漢語方言、藏語以及普通話,在不同場合能夠隨時轉換語碼,語言使用較靈活,其子女則主要使用普通話交際;在卡力崗以農牧業為生的居民,則主要使用藏語和漢語方言,不同職業影響語言使用;其三“文化程度”越高,使用普通話的頻率越高。
根據SPSS獨立樣本T檢驗,居民對漢語的語言態度(P=.000lt;0.05)在搬遷情況變項上具有統計學意義,差異顯著。數據均值顯示,搬遷前后使用漢語的人數明顯發生變化,搬遷前以使用藏語為主,搬遷后藏漢混用頻率明顯增多,因此語言環境也是影響語言使用的重要因素。
卡力崗地區語言態度情況
語言態度影響語言的實際使用。卡力崗地區回族內部之間對語言的看法和態度也存在差異。對于一部分人來說,他們更傾向于使用藏語,認為這是自己的母語,是文化傳承的重要方式。而對于另一部分人來說,他們現在更傾向于使用漢語,因為搬遷后在漢語強勢語言的影響下,他們已經融入漢語語言環境中。
首先,卡力崗地區的語言態度受到教育、政策等因素的影響。在一些學校和教育機構中,可能更注重教授漢語,這使得一些人更傾向于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此外,政府的政策也對語言態度產生影響,例如推廣普通話的政策使一些人更傾向于使用漢語。被問及“更愿意使用哪個語言?”普通話與漢語方言所占比重幾乎接近于70%,而藏語占比25.25%,由此可見在卡力崗地區語言使用逐漸偏向漢語。
在卡什代村調查中,問及“普通話未來發展趨勢”時,有81.82%的人認為普通話很重要,被廣泛使用。18.18%的人認為普通話發展趨勢一般,可見絕大多數人認為普通話在日常生活中變得越來越重要。從調查過程中,能夠明顯感受到卡力崗語言使用逐漸偏向普通話的使用,除去較大年齡段與教育程度較低的受訪者更偏向于漢語方言的使用外,普通話的使用范圍及頻率逐漸變高,能看出卡力崗一帶對普通話使用的重視程度。
其次,卡力崗地區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環境也會對語言態度產生影響。在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過程中,易地搬遷、鄉村振興、普通話推廣普及等政策推動下,卡力崗地區逐漸融入了城市化的進程,這使得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和融合更加頻繁。在這種背景下,一些人更傾向于使用國家通用語言,以便更好地與外界交流和合作。
綜上所述,在卡什代村藏語仍處于強勢地位,但隨著村民教育水平和認知水平的提高,使用漢語的人越來越多、范圍逐漸擴大、影響逐漸深化,普通話在年輕一代中已成為日常使用頻率最高的語言,他們在不同情況下、不同程度地轉換使用藏語、漢語。卡力崗地區雖使用藏語及漢語方言,但仍保有對普通話學習及使用的較強興趣。可以看出,卡力崗這個多語社區是語言和諧并存,多元文化交融共通的最好證明。
結語
在以卡力崗地區卡什代村為個案的語言使用情況調查研究中,發現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影響在該地區逐漸深化。年輕一代除在家庭環境外基本是以普通話為主,而老一輩雖然因文化等因素限制仍使用藏語,但學習普通話的熱情不減。使用的文字主要以漢字為主,基本不會書寫藏文.在卡力崗調查大部分認為普通話處于良好的發展態勢,并表示學好普通話是非常重要的。這也說明普通話在當地推廣普及產生的積極作用。
文化接受和認同的起點,是語言文字。因此推廣普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進而形成文化認同,是培育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最重要的途徑。[6]地方政府在接下來的推普工作中應制定相關政策,支持普通話推廣工作,尤其是在教育、文化和社區服務等方面。增加對普通話推廣活動的資金投入,確保有足夠的資源用于教師培訓、學習材料的制作和活動的組織。鼓勵居民參加普通話水平測試,提高普通話使用的積極性,及時調整和改進推廣策略,確保其有效性和適應性。讓民族地區民眾從語義上認知中華文化的魅力,在語感上形成穩定的國家情感。在普通話的“橋梁”作用下,不斷內化國家知識,提升民族認同,形成對民族和國家的情感依戀。在家庭及學校教育中融入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增強對中華民族的歸屬感,形成更加緊密的民族共同體意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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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彭婧.易地扶貧搬遷安置社區語言生活研究——基于貴州黔東南的語言調查[J].原生態民族文化學刊,2023(2):143-15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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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陸儉明.“語言能力”內涵之吾見[J].語言政策與規劃研究,2016(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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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袁繼富.從語言文字特性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J].理論研究,2020(6):30-34.
作者簡介
韓依桐 青海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