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具理性到關系性：太空治理的理念困境及其突破

摘"要"人類開發利用太空水平的提升催生了各類太空問題，而當前太空治理仍存在困境。國家主義范式或多元主義范式的治理成效均不盡如人意，其共性原因在于：治理行為體受工具理性理念影響，易忽視太空這一全球治理新疆域的公共屬性；源自西方的工具理性理念壓制了非西方經驗的應用，導致治理共識上的分裂。與之相對，源自中國的關系性理念可提供有益補充。盡管關系性理念在接受度與有限性方面仍面臨挑戰，但其指導太空治理方面的實踐探索已呈現與工具理性理念的本質差異。秉持關系性理念的太空治理行為體可以強化關系性共在與中庸辯證觀，倡導關系治理與國際法規治理相結合，這有助于拓展互惠與非排他性太空關系網絡，進而為構建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創造條件。

關鍵詞"太空治理"治理理念"工具理性"關系性"人類命運共同體"全球治理

當前，中國已走在全球太空探索前沿。隨著中國在太空事務中的參與度與影響力逐步提升，太空治理對于中國太空實踐的重要性日漸凸顯。太空不僅是人類不斷拓展的新疆域，而且是人類活動的公共空間，更是不同利益的交匯點。全球各類行為體在加速參與太空開發利用的同時，也引發了不少亟待解決的太空治理難題。因而，我們有必要對其開展深入研究。

綜觀學界有關太空治理的學術探討，大體可分為以下幾種研究視角。一是現實主義視角下的太空治理研究，聚焦太空物質權力結構，強調太空領域已成為地緣競爭新高地。Everett"C."Dolman."Astropolitik："Classical"Geopolitics"in"the"Space"Age［M］."London："Routledge，2020：7598.有學者認為，太空大國的武器化與戰場化追求會加劇太空安全治理難度，何奇松.特朗普政府的外空軍控政策分析［J］.太平洋學報，2020（10）：5869；何奇松，程汝佳.21世紀初美國太空軍控政策：從小布什政府到特朗普政府［J］.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1）：4960；潘亞玲，趙雪研.拜登政府太空戰略的安全化動向［J］.現代國際關系，2023（3）：100116；何奇松.法國太空軍事戰略評析［J］.歐洲研究，2020（6）：135154.大國地緣矛盾影響了太空治理進程，李虎平.俄美太空合作：進程、動因與展望［J］.俄羅斯研究，2023（2）：124149；張茗.亞洲太空力量的崛起：現實與趨勢［J］.國際觀察，2015（3）：4354.太空技術發展強化了太空威懾能力，進而增加了太空沖突與不確定性等。李忠林.太空秩序變遷與太空治理難題——基于太空技術的視角［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1（1）：142149；周黎妮，朱啟超.太空國際合作與競爭的現狀及未來走向［J］.現代國際關系，2016（6）：2834.二是自由主義視角下的太空治理研究，強調太空治理機制的重要性。Genan"AlEkabi，et"al."Yearbook"on"Space"Policy"2014："The"Governance"of"Space［Z］//Marco"Aliberti，"Stephen"D."Krasner."Governance"in"Space."Vienna："SpringerVerlag"Wien，2016：146164;"Ayamin"Kojima，"Daniel"Garcia"Yárnoz，"Simonetta"Di"Pippo."Access"to"Space："A"New"Approach"by"the"United"Nations"Office"for"Outer"Space"Affairs［J］."Acta"Astronautica，2018（152）：201207."有學者提出亞太空間合作組織（APSCO）提供了太空治理公共物品，程群.太空安全的“公地悲劇”及其對策［J］.社會科學，2009（12）：1218.認為區域國家集團治理機制具備落實全球治理計劃的優勢，Genan"AlEkabi，et"al."Yearbook"on"Space"Policy"2014："The"Governance"of"Space［Z］//Xavier"L."W."Liao."The"Space"Regionalisation"and"Global"Governance.Vienna："SpringerVerlag"Wien，2016：187198.其主張在既有國際機制的框架下推進實質性太空軍控進程，徐能武，黃嘉.太空國際規則博弈的主要動向及對策研究［J］.民間法，2023（2）：1835.或是號召發展太空合作項目以形成覆蓋多利益攸關方的太空治理整體方案。何奇松.太空安全治理的現狀、問題與出路［J］.國際展望，2014（6）：119137.三是中國特色視角下的太空治理研究，強調中國應有序推動全球太空安全治理，并提出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方式來推動太空治理范式的革命。

徐能武，劉楊鉞.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理論視域下太空安全研究新范式［J］.國際安全研究，2017（2）：90103；馮昭奎.太空戰爭：國際安全的新視角［J］.國際安全研究，2017（5）：325；韓雪晴.全球公域治理：全球治理的范式革命？［J］.太平洋學報，2018（4）：114；陳秋豐.全球公域治理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J］.國際論壇，2021（3）：3858；嚴金明，李儲，夏方舟.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公地治理模式優化與政策展望［J］.中國土地科學，2021（3）：18；何奇松.新一輪月球競賽與太空治理的前景［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19（3）：120154；何奇松，黃建余.太空治理規則：倡議競爭、合作困境及未來出路［J］.國際論壇，2022（4）：6184；徐能武.太空安全治理：態勢分析與路徑選擇——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視角［J］.湖湘論壇，2023（3）：2134；韓萬渠，賈美超.太空碎片治理：全球治理亟待重視的議題及中國方案［J］.國際關系研究，2018（6）：108125；張茗.“一帶一路”與我國國際太空合作的突破［J］.國際關系研究，2017（1）：4051.四是建構主義視角下的太空治理研究，認為太空治理的效能受行為體感知的影響，如對威望的追求是大國太空博弈的動機，陳翔.威望動機與大國太空博弈［J］.太平洋學報，2018（2）：1424.這會增加太空治理難度，而信任建設可推動共同信念的產生，促進太空合作。何奇松.太空透明與信任建設機制芻議［J］.社會科學，2012"（12）：1224；"Jana"Robinson."The"Role"of"Transparency"and"ConfidenceBuilding"Measures"in"Advancing"Space"Security［J］."Space"Policy，2018（1）：2737.五是復合視角下的太空治理研究。有學者從現實制度主義出發探討太空治理機制，如利益分配不均怎樣加劇了太空治理困境，

田賜，何淼.北約太空戰略的發展布局及影響［J］.情報雜志，2024（5）：6471；何奇松.太空領域競爭的實質是大國競爭［J］.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0（4）：4053；江天驕.美日深化在太空安全領域合作探析［J］.美國研究，2016（2）：109119.也有學者認為國家可通過增加太空技術優勢等重構國家形象的方式獲得他國認同，宗蔚，吳楚克.印度的高邊疆戰略問題探析——基于威望理論的視域［J］.南亞東南亞研究，2022（4）：1834.還有學者提出結構、施動者與進程互動模式可推動太空治理合作機制持續進化等。

徐能武，曾加，劉楊鉞.維護和促進外層空間安全的“向善”關系——外層空間安全合作機制的復合建構與持續進化［J］.太平洋學報，2015（4）：111.

通過對既有文獻的梳理可以發現，學界有關太空治理的研究已呈系統化發展趨勢，但依然存在如下問題。其一，既有太空治理研究大多依托“理性人”假設，強調競爭視角下的太空治理權力分配，而關注社會因素對太空治理建構作用的研究相對有限。第二，既有成果往往局限于研究單一變量對太空治理效能的影響。盡管有學者已開始從行為體互動視角解析太空治理問題，但有關太空行為體究竟如何互動，相關理論仍有待深入挖掘。其三，近年興起的中國特色視角研究試圖跳出西方傳統的權力政治視野，為太空治理問題研究提供新的思路與方向，但其底層邏輯分析還有待進一步深化。總之，既有研究成果有助于我們認識太空治理面臨的困境，但尚不足以解答“太空治理存在困境的深層次原因究竟是什么”這一核心問題。因此，本文選擇從太空治理理念的研究視角出發，圍繞當前太空治理實踐面臨的現實問題，總結評價現有治理范式及其成效，深入分析治理理念層面因素對太空治理實踐及其現實問題解決所產生的影響，嘗試開展如何突破太空治理理念困境的學理與實踐探討。

一、太空治理的現實困境

太空治理是與外層空間事務相關的治理活動及其規則的總稱。作為全球化時代的產物，它與全球治理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可被理解為治理行為體管理太空活動的機制與實踐之總和，Ram"S."Jakhu，"Joseph"N."Pelton."Global"Space"Governance："An"International"Study［M］."Cham："Springer"International"Publishing"AG，2017：67.即通過有約束力的國際規則解決不同太空治理行為體共同面臨的問題，以維持正常太空秩序。同時，緣于太空領域的主權法律與空間問題的復雜性，太空治理又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全球治理。一方面，太空治理發生于人類活動新疆域，太空探索應造福全人類。若各行為體無法在太空中做到自我約束以兼顧公平與效率，便很容易引發太空治理難題。另一方面，太空治理作為地緣政治的產物，也受到地表政治關系波動的影響。鑒于此，太空治理比一般意義上的全球治理更為復雜，總結來看，其尚存在如下三方面治理難題。

一是太空軍事治理難題。太空軍事治理是一個傳統的問題領域，自美蘇太空軍備競賽以來一直存在。近年來，隨著太空戰略價值不斷上升，太空大國以“非侵略目的”為由，增加太空軍事航天器投放，加劇了潛在太空軍備競賽。各國太空軍備部署的增加與太空武器的研發已客觀提升了太空治理的難度，太空武器定義的主觀性問題也影響了正常的太空秩序。國際社會除明文禁止太空核武器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外，尚未出臺法律文件明確界定太空武器的范圍，凌勝利.太空治理與中國的參與戰略［J］.國際問題研究，2015（3）：114.對武器種類的界定也尚無定論。因此，各國可以從主觀上對太空武器的界定提出自己的理解。太空武器定義上的主觀性為部分國家增加太空武器部署提供了借口，進而破壞了太空治理中“和平發展”的基本原則。此外，太空設施的軍民兩用屬性也增加了界定武器的困難。例如，商業衛星可為軍用衛星提供在軌燃料加注服務，延長軍用衛星的服役年限；私人衛星網絡可以增強軍方的導彈攔截能力與態勢感知能力，提高軍方作戰能力。

二是太空資源治理難題。太空資源治理的難點主要涉及太空資源的開發和分配問題，現有太空法律體系尚未對資源開發與分配方式提供明確指導。外空衛星軌道以及太空頻譜等資源在當前科技條件下無法實現無限供給，一旦被一方占據，就很難保障后來者共享太空資源開發的權利。目前，美國、盧森堡等國家以國內立法推動了太空資源礦產私有化，承認本國公民和公司有權占有外空礦產資源，進一步加劇了太空資源開發矛盾。如何兼顧太空資源開發公平與效率的問題懸而未決。除太空資源開發利用外，太空知識產權保護同樣重要，后者涉及外空智力成果歸屬、衛星遙感數據和太空植物新品種的知識產權保護，以及外空技術的強制許可等問題。太空知識產權問題源自主權原則與太空公共屬性的沖突。鄭友德.論外層空間活動中的知識產權［J］.法學，2006（11）：78.一般意義上的知識產權保護具有地域特征，限于特定主權范圍內。而太空不屬于任何國家的主權范圍，因此現有的知識產權法理基礎并不適用于太空領域，由此形成了如何判定太空衛星數據的產權歸屬等一系列難題。

三是太空環境治理難題。這類難題主要體現在太空碎片泛濫、太空核污染加劇和太空天氣的負面影響增加等方面。太空碎片由報廢的航天器、航天運營垃圾、航天器解體或爆炸制造的碎片以及各種微粒碎片構成。據統計，目前已有2800個太空碎片被定期追蹤，近地軌道人造物體的總質量超過9200噸。康會峰，梅天宇，夏廣慶，等.航天器壽命末期離軌技術研究綜述［J］.中國空間科學技術，2022（5）：12.不可否認，太空碎片數量的增加導致了安全隱患，正如美國科學家提出的“凱斯勒現象”所假設的：當近地軌道運行物體的密度達到一定程度時，太空碎片的碰撞會加劇，進而影響航天器的后續發射、太空設施的正常運轉以及航天員的人身安全等。與此同時，美國以太空碎片碰撞等為由強化自身的太空感知能力，加速太空軍事部署，孫遜，高宏宇.美國地月空間戰略的發展進程與實施現狀［J］."和平與發展，2024（4）："63.這也進一步導致太空環境問題的復雜化。太空核污染可以追溯至美蘇冷戰時期，美蘇兩國因太空爭霸所需，將大量核動力衛星送入外層空間，這些衛星在退役后產生核原料泄露，造成太空核污染問題。劉哲石.試論太空環境保護立法的必要性和可能性［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1）：53.而太空天氣的負面影響是指由太陽活動（如太陽耀斑、日冕物質拋射等）產生的電磁波和高能粒子等對地球造成的沖擊，如破壞地表電網系統，導致大范圍停電，破壞航天器的微電子元件并威脅航天員人身安全等。李會超.空間天氣如何影響人類［J］.太空探索，2019（6）：4045.隨著人類太空活動的增加，太空天氣對太空資產和人類太空活動安全的威脅愈發明顯。

二、現有太空治理范式的特征及其效果評價

由于太空活動以地球為依托，太空治理仍依賴于傳統意義上最主要的國際行為體——主權國家——的參與。隨著全球化的縱深發展，以私營企業、跨國治理網絡、非政府組織等為代表的新興行為體越來越多地參與太空活動與太空治理。依據不同行為體在太空治理中主導性的差異，可將現有太空治理劃分為國家主義范式和多元主義范式。韓雪晴.全球公域治理：全球治理的范式革命？［J］.太平洋學報，2018（4）：56.下文將分別梳理兩種太空治理范式的特征，并評價其效果。

（一）現有太空治理范式的特征

國家主義范式是指太空治理依賴于主權國家和政府間國際組織制定治理規則并維持太空基本秩序。薛瀾，關婷.多元國家治理模式下的全球治理——理想與現實［J］.政治學研究，2021（3）：67.主權國家出于國家利益考量，可制定太空戰略，并以外交活動影響太空治理進程。由于具備資源優勢，太空大國在主權外交治理中扮演著主要角色。太空大國可主導與他國協商簽約，提供公共物品，通過塑造太空治理制度等方式參與太空治理。例如，20世紀70年代，美蘇兩國為壓制太空軍事化趨勢，簽訂了《限制反彈道導彈系統條約》。1993年，美國航空局、歐洲航天局等政府機構成立了機構間空間碎片協調委員會（IADC）。目前，該委員會已涵蓋主要太空國家，在減弱太空碎片影響與和平開發利用太空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此外，大國還可通過向太空組織提交治理提案，影響太空治理方向。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蘇兩國面臨太空核競賽問題，分別向聯合國外層空間委員會遞交提案尋求解決方案，并于1967年達成《外層空間條約》。該條約后被認為是太空治理憲法，確定了太空禁止部署核武器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基本原則，推動了太空軍控框架的完善。

以主權國家為基礎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在太空治理中同樣發揮著重要作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組織包括聯合國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委員會、裁軍談判會議與國際電信聯盟。這些組織分別擔負不同的太空治理任務："聯合國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委員會負責太空治理規則的制定及審核；裁軍談判會議負責促進太空軍備問題的解決；國際電信聯盟負責無線電頻率的分配和太空軌道的監管。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太空治理具有矛盾性。一方面，國際組織可利用自身專業能力、道義權威等要素參與全球治理進程，通過協調成員預期與集體行動，集中治理資源，推進專業化治理合作。例如，為防止近地小行星撞擊地球，聯合國通過行星防御倡議，組建國際小行星預警網（IAWN）和空間任務規劃咨詢組（SMPAG）以檢測近地小行星并制定應急方案。另一方面，作為公共物品，政府間國際組織在主權國家授權下參與全球治理，其創立與決策仍依賴主權國家，尤其受制于太空大國。由此，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太空治理依然可被劃歸于國家主義的治理范式。

與國家中心主義范式相對應，多元主義范式可被理解為：太空治理依賴于私營企業、非政府間國際組織等非國家行為體的實踐及其產生的非正式規則。在治理實踐上，私營企業利用公私伙伴關系參與太空治理。太空企業與政府簽訂合同，向政府出售商業太空項目以獲得政府的資金與技術投資，最終共同完成項目建設。美國自1962年的《通信衛星法案》起，便開始推動太空開發的公私伙伴關系建設。歐洲則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推行公私合作項目，利用歐空局為太空企業提供支持。目前，私營企業與政府的太空合作已擴展至太空戰略、月球探索、下一代太空技術開發、減少太空碎片以及深空觀測等多個領域。憑借與政府的合作關系，私營企業為政府提供太空治理的技術服務，細化了太空治理分工。同時，私營企業也逐漸成為重要的游說力量，甚至直接參與并影響太空立法。據統計，2021年藍色起源（Blue"Origin）公司的游說開銷接近200萬美元，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游說支出則接近240萬美元。Taylor"Giorno."Blue"Origin"and"SpaceX"Lobby"for"Dominance"and"Government"Contractsin"Billionaire"Space"Race［EB/OL］.（20220422）［20241103］.https：//www.opensecrets.org/news/2022/05/blueoriginandspacexlobbyfordominanceandgovernmentcontractsinbillionairespacerace/."2023年10月，太空探索技術公司、藍色起源公司與維珍銀河（Virgin"Galactic）三家具備載人航天能力的私營企業在立法聽證會上以商用航天業還不成熟、暫無法為乘客制定新的安全法規為由，試圖說服立法者延長20年前制定的商業載人航天任務中關于乘客安全的相關禁令。Stephen"Clark."Industry"United"in"Push"to"Extend"Ban"on"Human"Spaceflight"Regulations［EB/OL］."（20231028）［20241103］.https：//arstechnica.com/space/2023/10/industryunitedinpushtoextendbanonhumanspaceflightregulations/.此外，太空企業還可通過雇用專業游說人員和組建行會機構來協助游說。例如，2023年，美國太空行業代表向眾議院提交了關于商業太空立法的建議清單。Jeff"Foust."Industry"Offers"Wish"List"for"Commercial"Space"Legislation［EB/OL］."（20230715）［20241103］.https：//spacenews.com/industryofferswishlistforcommercialspacelegislation/.該清單涵蓋了延長現行商業航天器載人安全禁令、根據《外層空間條約》要求建立任務授權系統以規范商業活動以及改革商業遙感監管等議題。

在非正式規則的生成上，有不少非國家行為體從事太空治理法律體系研究，通過提出太空治理立法倡議，對太空治理法律框架進行意見補充。例如，2016年，麥吉爾大學（McGill"University）航空航天法研究中心與太空法研究中心發起“適用于太空軍事利用國際法手冊”項目"（MILAMOS），拓展了有關限制太空軍備問題的治理討論。該項目旨在明確適用于和平時期外層空間軍事利用的基本規則，澄清國際法對軍事利用的限制，如說明和平時期部署哪些人造太空物是合法的。2019年，阿德萊德大學（University"of"Adelaide）組建工作組編寫《烏梅拉太空軍事行動國際法手冊》，以制定適用于太空軍事活動的太空規則。面對太空資源私有化熱潮，由荷蘭萊頓大學航空航天法研究所和法學院等高校智庫組建的海牙外空資源治理工作組于2015年成立，并著手制定外空礦產資源法律框架。該工作組于2017年推出《關于外空資源活動國際框架文本草案》，經國際談判后，《外空資源活動國際框架發展要素草案》于2019年發布。

（二）現有太空治理范式的效果評價

當前國際社會已建立起太空治理的基本框架，形成多元化、多維度、立體化的治理格局，太空治理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依然有諸多太空問題尚未從根本上得到解決，兩類太空治理范式表現出各自的局限性。

國家主義范式雖然為太空治理提供了基本規則，但這些規則實質上反映的是大國偏好。具備太空活動影響力的主要大國政府為維護本國利益，在倡導建立太空治理規范時會極力爭取有利于本國的安排，以制度形式將前期獲得的排他性實踐優勢固定下來。二戰結束后，太空治理的制度安排幾乎淪為大國權力斗爭的工具，王發龍.全球公域治理的現實困境與中國的戰略選擇［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8（2）：133134.使太空治理從一開始就帶有明顯的權力爭奪色彩，加劇了治理權力分配的非均衡性。冷戰時期，美蘇雙方都希望在太空開發、太空軍備限制等議題上掌控受本國利益主導的太空治理規則。即便美蘇達成基本共識，也是出于壟斷太空治理主導權的考慮，雙方共同奠定了服務于兩國太空霸權的治理框架。例如，蘇聯在1959年提議組建太空和平委員會時，美蘇一致同意將中國排除在委員會之外。然而，大國達成共識也并不保證太空治理免受太空權力競爭的影響。1957年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后，美國要求禁止太空軍事競爭，并提出“開發太空應遵從和平目的”的倡議來限制蘇聯的太空軍備。Detlev"Wolter，"Common"Security"in"Outer"Space"and"International"Law［EB/OL］."（20060117）［20240810］.https：//www.files.ethz.ch/isn/122089/2006_CommonSecuritySpace_en.pdf.而當自身太空軍備力量超越蘇聯后，美國則不再強調和平目的，轉而借各種理由進一步擴大自身太空實力。由于制度具有非中性特征，大國可通過權力政治綁架治理議程設置，任琳.全球公域：不均衡全球化世界中的治理與權力［J］.國際安全研究，2014（6）：119將自身利益偏好植入太空治理的制度安排。此外，為維護自身太空霸權，大國還有可能阻礙太空治理的制度更新。例如，中俄兩國在2008年聯合提出旨在限制太空武器部署和應用的《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PPWT）草案，并于2014年提出修正案，但該提案遭到美國不斷否決，使得太空軍備治理進程受阻。此外，權力政治因素也影響了政府間國際組織在太空治理中的權威性與中立性。政府間國際組織缺少統一的立法協調機制以協調各國國內立法與太空活動，也難以建立追責制度以約束大國行為并敦促其在太空治理中承擔特殊責任。徐能武.天緣政治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8182.同時，政府間國際組織有關太空治理規則的討論與規則的生成受制于太空大國的態度。如聯合國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委員會科學與技術小組委員會發起的“外空活動的長期可持續性”（LTS）議題，因英美等國不愿磋商新太空準則而在實際討論中受阻。新活動呼喚新規則——2023年聯合國外空委大會會議情況［EB/OL］.（20230613）［20240512］.http：//vienna.chinamission.gov.cn/hyyfy/202306/t20230614_11096073.htm.

多元主義范式太空治理的效力同樣不佳。一方面，企業行為體參與的公私伙伴式治理雖然從客觀上提升了人類的太空治理能力，并豐富了太空治理議程，但其存在以下問題。第一，商業項目基于“先到先得”原則搶占太空資源加劇了太空環境的惡化。例如，太空探索技術公司的星鏈計劃作為企業技術創新的典范，為太空治理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但該計劃的運行也提升了頻軌資源競爭烈度與太空撞擊事故風險。俞潤澤，江天驕.“星鏈”對太空軍控的影響［J］.現代國際關系，2022（6）：37.第二，私營企業服務于所屬國戰略意圖的行為也加劇了太空軍事化。獲得主權國家政府支持的私營企業會通過為其服務的方式進行反哺。美國政府與軍方以資金和技術支持幫助太空探索技術公司發展，將其視為美國太空實力的后盾；受益后成長壯大的太空探索技術公司反過來又參與到美軍方多個項目的研發中。這種公私合作的發展模式使得原本以商業開發為目的的私營企業從客觀上助力了太空的軍事化。第三，企業也會干擾國家的太空治理行為。例如，美國太空行業協會曾以《關于各國在月球和其他天體上活動的協定》（以下簡稱《月球協定》）破壞自由市場、阻礙美國太空開發為由影響國會立場，沈鵬.論美國對《月球協定》及外空資源開發的政策演變［J］.太平洋學報，2021（4）：19.致使該協定最終被否決。再如，美國行星資源公司（Planetary"Resources）游說國會出臺《太空資源法案》，Clelia"Iacomino."Commercial"Space"Exploration："Potential"Contributions"of"Private"Actors"to"Apace"Exploration"Programmes［M］."Cham："Springer，2019：62.使其承認美國公民或美國私營企業有權擁有小行星資源。然而，這一規定與現行國際法相矛盾，加劇了太空資源治理難題。另一方面，非國家行為體制定的太空立法倡議和法律解釋尚不具備強制約束力，且相關文本中也不乏爭議性的內容。以外空資源開發開采領域的治理為例，海牙外空資源治理工作組作為起草外空資源開發開采國際規則制定的專業化國際平臺，確實發揮了積極作用。然而，該工作組的成立及運行離不開來自美國的資金支持與企業助力，其初期形成的《關于外空資源活動國際框架文本草案》因部分條款過度有利于美國國家利益而受到他國學者質疑。盡管在后期國際談判過程中，草案中類似“排他權”等代表美國私人實體利益訴求的爭議性表述已得到修訂，王國語，馬冬雪，王瑞娟."海牙外空資源治理工作組“國際框架文本草案”談判進展——邁向外空采礦國際法律確定性的第一步［J］."國際太空，2017（12）："1822.但建立切實可行的外空資源開發開采國際制度以及有效發揮多元范式的太空治理作用依然任重道遠。

三、太空治理困境根源：工具理性理念之弊

太空治理成效受多種因素影響，如行為體自身具備的治理能力、太空治理平臺的運轉效率等，而這些較為直觀的影響因素大多體現著某種特定的治理理念。其中占主導地位的治理理念更是影響著太空治理的成效。下文將分析現有太空治理范式背后的治理理念，及其對太空治理實踐產生的影響。

（一）現有治理范式背后的工具理性治理理念

太空治理的國家主義范式與多元主義范式盡管在特征上存在差異，但治理成效均不盡如人意。其共同原因在于太空治理行為體都受到工具理性治理理念的深層次影響。工具理性概念源自馬克斯·韋伯（Max"Weber），他認為行動者會將客體在環境中表現的預期作為“條件”或者“手段”以實現自身的理性追求和特定目標。［德］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第一卷）［M］.閻克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144.在工具理性驅使下，行為的合理性來自最終能得到的結果，因此如何取得最大效益是首要考量。人們為達到自己所設置的目的，會選擇富有效率、收益最大的手段。為了保證結果的確定性，工具理性者會從利益最大化的視角看待世界，把結果作為行為判斷的標準，以減少潛在不確定性。王錕.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理解韋伯的社會學思想［J］.甘肅社會科學，2005（1）：121.工具理性的過度擴張必然導致利己主義的產生。

在國家主義范式下，無論是主權國家還是政府間國際組織，其太空治理行為均受工具理性治理理念的影響。作為治理主體的主權國家關注太空治理活動中與自身權力相關的利益，如太空軍事影響力與太空資源掌控力等，并希望通過其參與治理的行為使得上述利益最大化。各國政府衡量治理政策合理性的標準是該政策對本國是否效用最大，同時成本最低。然而，在有限資源的條件約束下，不同國家的合理政策之間不可避免地會形成競爭與沖突。由此，一國政府自然地將他國治理者視為外在障礙，在涉及太空治理規則制定問題時極力爭取于己有利的治理規則，以期形成排他性的太空優勢。非均衡全球化世界里，霸權國家綁架全球議程、妨礙太空治理公平的現象依然存在。例如，美國通過與盟友分享部分太空治理規則制定權以鞏固盟友關系，本質上是為其主導太空規則并服務于美國利益披上合法外衣。何奇松，黃建余.太空治理規則：倡議競爭、合作困境及未來出路［J］.國際論壇，2022（4）：67.而美國的盟友同樣希望在參與太空治理的過程中獲取排他性利益，例如，日本配合美國制定國際太空行為準則，以謀求太空治理中的一席之地、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的。江天驕.美日深化在太空安全領域合作探析［J］.美國研究，2016（2）：118.源于主權國家的基礎性作用，作為間接行為體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在太空治理中同樣遵循工具理性的邏輯。國際組織掌握的資源有限，需依賴于主權國家政府，因而很難確保制度的中立性與約束力。各國在國際組織框架下就太空治理國際公約進行談判時，大國有更多資本要求他國妥協，將自身偏好上升為集體共識；而國際組織草擬的太空法律法規也需經各國政府簽署才能生效。在國際立法過程中，各國政府往往以主權原則和國家利益為出發點而不愿作出妥協與讓步。因此，政府間國際組織框架下以締結公約為表現形式的太空治理往往演變為主權國家政府左右太空治理活動的支持機制。

在多元主義范式下，私營企業與非政府間國際組織等行為體的太空治理同樣受工具理性治理理念影響。太空產業蘊含的巨大商業價值是私營企業參與太空活動的主要原因。當前各國政府部門的政策轉向加快了航天領域改革與商業化進程，也不斷刺激著更多企業參與太空活動。然而，鑒于商業行為有逐利本性，私營企業較難在投資開發的同時兼顧維護太空基本秩序，太空治理容易演變為太空商業活動附帶的利益維護工具。在缺少外部約束機制的前提下，私人企業可單純依據成本收益分析選擇參與或是無視太空治理：若能實現自身商業利益最大化，企業會兼顧太空治理工作；當拋開參與太空治理需履行的義務即可獲得壟斷性商業利益時，企業則會選擇無視太空治理的進程和規章。此外，現行太空治理法律法規在界定商業集團產權與責任等方面存在漏洞，Ram"S."Jakhu，"Joseph"N."Pelton."Global"Space"Governance："An"International"Study［M］."Cham："Springer"International"Publishing"AG，2017：122.這為企業提供了更大的逐利空間。例如，《外層空間條約》的“不得據為己有”原則并未就私人實體是否可以使用空間資源作出規定。有觀點認為該條約只是明確或是隱晦禁止公有實體或是私有實體獲取領土所有權，這可能意味著允許私人實體使用太空資源。Hobe"Stephan."Adequacy"of"the"Current"Legal"and"Regulatory"Framework"Relating"to"the"Extraction"and"Appropriation"of"Natural"Resources"in"Outer"Space［J］."Ann"Air"amp;"SpL，2007：115.對條約的不同解讀催生出私人實體開發太空資源的爭議。美國2015年出臺的《太空資源法》借用《外層空間條約》第8條、第9條和第12條中關于“使用權”的內容，賦予了太空采礦業私人實體獲取太空資源的權利。美國商業集團借國內法忽略《外層空間條約》中的“不得據為己有”原則，與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簽訂收集月球樣本的合同，開創了太空資源私有化的先例。Jeff"Foust."NASA"Offers"to"Buy"Lunar"Samples"to"Set"Space"Resources"Precedent［EB/OL］.（20200910）［20240531］.https：//spacenews.com/nasaofferstobuylunarsamplestosetspaceresourcesprecedent/.而非政府間國際組織出于生存之需，往往會接受國家或資本的資助，其在提出太空治理法律倡議時也很難做到完全不受投資者自身利益的影響。例如，海牙外空資源治理工作組的背后推手是太空私人資本——深空工業公司、行星資源公司，王國語，馬冬雪，王瑞娟.海牙外空資源治理工作組“國際框架文本草案”談判進展——邁向外空采礦國際法律確定性的第一步［J］.國際太空，2017（12）：18.這導致該工作組在國際規則制定過程中難以回避美國私人實體的利益訴求。由此可見，非政府間國際組織倡導制定太空治理國際規則同樣繞不開利益之爭。

（二）工具理性治理理念指導太空治理實踐的困境

根據法蘭克福學派對工具理性的批判，工具理性以自然科學的模式來衡量知識，將量化與形式化作為知識標準，把世界理解為工具，關心實用目的，嚴格區分了事實與價值。陳振明.工具理性批判——從韋伯、盧卡奇到法蘭克福學派［J］.求是學刊，1996（4）：6.這種片面性決定了這種思維方式在指導太空治理實踐中容易陷入困境。

一方面，工具理性指導實踐導致參與太空治理的行為體容易忽視太空的公共屬性。太空是國家主權管轄之外的空間領域，無主權性意味著太空承載著全人類的利益。盡管聯合國大會早在1963年通過的《關于各國探測及使用外空工作之法律原則宣言》中就明確規定了各國應遵依服務于全人類福祉與利益等原則，聯合國大會.關于各國探測及使用外空工作之法律原則宣言［EB/OL］.（19631213）［20240513］.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ARES1962（XVⅢ）.然而在現實探測與使用外層空間的過程中，各類行為體對自身利益的關注度遠高于人類共同利益。依據《月球協定》，月球及其資源是“人類共同財產”，各國擁有平等開發太空的權利并共同分享利益。但大多數太空大國漠視資源共享原則，為保持自身優勢地位而拒絕簽署該協議，導致太空資源保護領域中的全球公共利益受損。Ram"S."Jakhu，"Joseph"N."Pelton."Global"Space"Governance："An"International"Study［M］."Cham："Springer"International"Publishing"AG，2017：398.這些現象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是參與太空治理的行為體在工具理性理念的影響下，更多關注效率與利益，而忽視了人文價值。工具理性理念與太空公共屬性的沖突實質上體現了太空治理領域中利己訴求與集體訴求的對立，對人文價值的忽略造成了太空治理中的混亂和大量惡性競爭，形成太空領域的“公地悲劇”。何奇松.太空安全治理的現狀、問題與出路［J］.國際展望，2014（6）：120121.

另一方面，源自西方實踐經驗的工具理性理念在指導太空治理實踐的過程中壓制了非西方經驗的應用，導致了治理共識上的分裂。隨著更多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行為體參與太空治理，傳統的西方太空大國與新興太空力量之間的理念分歧也日益顯現。徐能武.天緣政治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19.然而，受工具理性治理理念影響，西方太空大國拒絕接受，甚至壓制或曲解新興太空力量提供的新經驗與新方案，由此共識難以形成。譬如，自2000年首次發布《中國的航天》白皮書起，中國在歷次發布的白皮書中均強調堅持為和平目的探索和利用外層空間，使外層空間造福于全人類的宗旨和原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航天》白皮書（2000年版）［EB/OL］.（20001201）［20241203］.https：//www.cnsa.gov.cn/n6758824/n6758845/c6772480/content.html；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06年中國的航天》白皮書［EB/OL］.（20021012）［20241203］.https：//www.gov.cn/zhengce/200610/12/content_2615758.htm；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11年中國的航天》白皮書［EB/OL］.（20111129）［20241203］.https：//www.cnsa.gov.cn/n6758824/n6758845/c6772478/content.html；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16中國的航天》白皮書［EB/OL］.（20161227）［20241203］.https：//www.cnsa.gov.cn/n6758824/n6758845/c6772477/content.html.但仍有西方學者斷言中國建設空間站的治理實踐是“效仿”美國，旨在通過建立類似于“軸輻體系”（hubandspoke）的結構模式以掌控多數份額，打造指揮系統并獲取與美國在國際空間站（ISS）中近似的地位。Cenan"AlEkabi，et"al."Yearbook"on"Space"Policy"2014："The"Governance"of"Space［Z］//Jacques"Blamon."Space"Governance"and"Globalisation.Vienna："SpringerVerlag"Wien，2016：167184.如此偏見并不利于正視新興國家在太空治理中可能發揮的作用，也不利于用包容的態度合作推進解決太空問題。相反，延續并擴散這類基于工具理性的固有觀念，還會加速太空治理多中心化的發展趨勢，進一步削弱太空機制的有效性，激化太空治理中的矛盾。

總之，工具理性理念指導下的太空治理實踐過于強調“成本—收益”與“自我—他者”的二元分離，從理念層面加劇了參與太空治理行為體之間的利益分歧，容易進一步誘發太空軍事化、資源沖突與環境惡化等各方面問題。

四、太空治理理念的破局之思：立足關系性理念的創新路徑

為走出太空治理的困境，破解當前治理實踐中易于忽視太空公共屬性以及壓制非西方經驗的難題，有必要從治理理念層面進行突破。源自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性理念，可被視為太空治理理念更新的一個選項。

（一）關系性太空治理理念的理論探討

從西方主流理論內核中的“理性”元素出發，難以突破當前太空治理面臨的理念困境。基于韋伯的概念界定，與“工具理性”相對立的是“價值理性”，即對某種包含在特定行為方式中的無條件的內在價值的自覺信仰。［德］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第一卷）［M］.閻克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144.然而，在太空治理這個與高新技術密切關聯的待開發領域，尚無法找到讓所有行為體都能夠無條件自覺信仰的內在價值。正如韋伯所言，現代技術發展在很大程度上都以經濟上的盈利為取向，這也就決定了當今與技術相關的問題大多內在包含對“成本”的考慮，［德］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第一卷）［M］.閻克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200202.即為一種經濟意義上的理性考量。而從工具理性的觀點來看，價值理性總是“無理性”的，因為行為者越是無條件地為價值觀念獻身，就越不會考慮自身行為的后果。［德］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第一卷）［M］.閻克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146147.這也就意味著在太空治理這類技術性較強的問題領域中較難推廣價值理性。主權國家、私營企業以及不同類別的國際組織等太空治理行為體均無法做到不顧及各自利益而義無反顧地投身于太空治理實踐。此外，價值理性強調治理行為體對正確規范的接受、內化與遵從，預設了絕對正確的存在。究竟何謂太空治理領域的“絕對正確”？目前看來，其判斷標準依然為西方大國所掌控。因此，價值理性同樣無法擺脫根植于西方傳統文化的理性概念束縛。

源自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性”概念為太空治理理念的突破提供了一種新選項。秦亞青認為，理性是西方社會經過長期實踐而形成的文化積淀，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個可與之對應的概念，即關系性。秦亞青.世界政治的關系理論［Ｍ］.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43.理性，尤其是工具理性，所強調的是個體主義，而關系性則將社會視為一種人際關系網絡而非離散個體的集合。Yaqing"Qin，"Astrid"H."M."Nordin."Relationality"and"Rationality"in"Confucian"and"Western"Traditions"of"Thought［J］."Cambridge"Review"of"International"Affairs，2019（3）：601614.關系性強調行為體是“關系中的行為體”，關系產生的情景影響行為體的自我認知，行為體在關系網中的位置和關系網絡給予行為體的動態反饋將影響行為體對自身身份與利益的認識。秦亞青.世界政治的關系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55157.因此，關系是國際社會的基本考量，也成為行為體實踐的起點。行為體在活動時需要考慮已有的關系基礎和關系網的彼此作用，得出“為什么”行動的原因，而不局限于“怎樣”行動。趙汀陽也認為，新技術的特點在于建立并控制一切可能的關系，從而將一切事物和人都變成網絡化的存在，而存在的結構必定是關系性的。趙汀陽.天下：在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之間［J］.探索與爭鳴，2019（9）：105.中庸辯證法被認為是關系理論中認識關系的基本路徑和方法。依據“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樓宇烈.老子道德經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120.的中國哲學觀點，不難發現，任何關系都可被視為陰陽關系的衍生與延展，處于關系網絡中的諸般存在彼此包含、相互滲透。相較于理性理念對應的黑格爾辯證法，中庸辯證法拋棄了二元對立的零和思維結構，更具有“互補性、包容性、和諧性”特征。秦亞青.世界政治的關系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219242.陰陽交互的模式也更強調互動過程的重要性，且該過程不再被默認為特定的手段或工具。

（二）關系性理念指導太空治理實踐面臨的挑戰

關系性作為一種新興的理念在指導太空治理實踐的推廣應用中雖具備理論意義，但也面臨著現實挑戰，主要體現為理念的接受度及其有限性問題。

第一，源自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性理念在西方世界的接受度依然不盡如人意，其推廣應用存在阻力。從理論層面看，盡管秦亞青、趙汀陽等中國學者一直在努力與外國學界進行對話，推動中國文化中的關系性理念走進國際關系的理論世界，將陰陽之道的自發性作為一種前置共性，并視其為中國關系性理念的基礎，卻因陰陽道學過于空泛而無法提供實際的規范。石之瑜.“關系均衡”理論與中、西方關系理論之整合——中國國際關系的“后華性”議程［J］.世界政治研究，2019（2）：25.從實踐維度看，中國秉持關系性理念與部分新興國家共同探索的太空治理新路徑，在推動太空治理問題解決的過程取得了一定成效，但關系性理念在更廣范圍的接受與應用依然受到限制。當前，海外彌漫著“中國威脅”的不實論調，在此氛圍下，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挖掘出具有中國特性的理念往往會被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認為是“政治不正確的以中國為中心的方法”。石之瑜.“關系均衡”理論與中、西方關系理論之整合——中國國際關系的“后華性”議程［J］.世界政治研究，2019（2）：1940.這導致即便有少數外籍人士認可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但許多西方學者以及官員始終無法相信中國會在外空領域推動構建真正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因此，關系性理念能否在太空治理中得到應用與推廣，還需通過實踐成果來證明。

第二，關系性理念雖然具備指導太空治理實踐的可行性，但依然不能單獨奏效。這是因為關系性本質上屬于倫理本位，在治理實踐中仍然與實際效能的追求存在一定的錯位。“關系共同體”立足于“全人類利益”，因此物質利益的實現依然是衡量共同體現實潛力的標準，并且這對共同體的物質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金天棟.理解共同體的社會基礎變化：以“關系范式”為研究進路［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0（5）：2223.在關系性理念中，倫理性與道德性占據較高的主體地位，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忽略治理行為體的物質需求，造成“關系共同體”的適用性受限。以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為例，該治理路徑是否具有合法性，不僅取決于在實踐過程中是否形成了對多元主體倫理價值的兼顧與融合，還取決于該路徑是否能更好地解決具體問題。在強調運用關系性理念指導太空治理實踐的同時，仍需要兼顧效率，因而也不能完全忽視工具理性的價值與指導意義。二者的結合可為當下既追求共生又追求效率的太空治理實踐提供更強有力的指導。

五、關系性理念的實踐與應用

關系性理念在太空治理領域雖然尚未得到普及，但新近的實踐探索中已經逐漸呈現出與該理念相符的治理行為。值得注意的是，關系治理并不等同于多邊合作治理。單純受工具理性理念指導的多邊合作治理，依然無法擺脫排他性利益動機的影響。而關系性理念指導下的多邊治理則更多立足于人類共同利益，即利他為利己。下文將分別梳理美國主導的多邊合作太空治理實踐與中國的實踐探索，對比分析其背后的本質性理念差異，進而探討如何在關系性理念指導下推動構建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

（一）美國主導多邊合作太空治理實踐的工具理性本質

當前主要的太空治理實踐均由美國主導。美國盡管強調與其他國家開展多邊合作以推進太空治理，"但在合作過程中始終保持著服務于自身霸權地位的目的性，以及定向選擇合作對象的排他性，這都是將“關系”工具化的表現。首先，美國主導的多邊合作太空治理將維護美國太空霸權視為核心戰略目標。以美國主導建設的國際空間站為例，該項目初始階段的建設目標是在太空競賽中擊敗蘇聯；后美國邀請歐洲國家、加拿大與日本加入，將其演變為國際合作項目，其主要目的是分攤項目成本并鞏固與蘇對抗時期的盟友關系；蘇聯解體后，為進一步分攤成本，美國邀請俄羅斯加入，并寄希望于借助該項目對俄進行所謂“民主化”改造。林嫻嵐."大國科技競爭與國際大科學合作的國家戰略選擇——基于中美案例比較分析［J］.東北亞論壇，2024（3）："3346."其次，美國在多邊框架下與他國進行太空治理互動也帶有鮮明的選擇性和排他性傾向。諸如澳英美聯盟（AUKUS）框架下建立的太空合作工作小組，四方安全對話"（QUAD）首腦峰會中設置的太空安全合作議題，以及當前美國大力推進的阿爾忒彌斯（Artemis）計劃等，本質上都是“俱樂部”式的多邊合作機制，美國對盟友的選擇以及與盟友合作關系的建立均致力于服務美國國家利益。與國際空間站類似，阿爾忒彌斯計劃的多邊合作模式實際上是由美國主導的多個雙邊條約的組合，即美國與“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簽署一系列雙邊協定。該模式形成了對美國單方面有利的三種效果：一是有助于美國壟斷溝通渠道，與其簽約的合作伙伴國家因相互之間缺乏直接項目聯系而難以影響項目進程；二是利用既有伙伴關系對合作對象國進行利益捆綁，如美國計劃將原用于接替國際空間站的“門戶”項目并入阿爾忒彌斯計劃"，這意味著已加入“門戶”項目的美國太空伙伴若不加入阿爾忒彌斯計劃，則需退出“門戶”項目并損失已投入的成本；齊晶，潘曉沛，劉新穎，等."“阿爾忒彌斯”計劃國際合作及政策法律分析［J］.國際太空，2023（9）："28.三是排擠美國認為于己不利的潛在合作對象，"阿爾忒彌斯計劃明確將俄羅斯與中國置于合作對象范圍之外即為排他性的體現。

由此可見，美國主導的多邊合作太空治理實際上是小圈層合作。小圈層合作網絡的打造不以各行為體的關系性共在為核心，也不以保護各國平等開發、共享太空權益等互在性利益為目的，而是致力于增加美國自身及其盟友的長期優勢。這不僅與現有國際法律體系直接沖突，也在實踐層面加劇了太空治理的割裂。以太空軍事治理領域為例，美國的小圈層合作導致沖突的可能性提升，削弱了治理效果。美國利用北約、美日印澳等小圈層合作網絡實現天基情報信息共享，借助“五眼聯盟”進行太空軍演。2022年，美國與澳大利亞等七國聯合發布《聯盟太空作戰愿景2031》，強調太空是軍事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Combined"Space"Operations"Vision"2031［EB/OL］.（20220222）［20241203］.https：//media.defense.gov/2022/Feb/22/2002942522/1/1/0/CSPOVISION2031.PDF.在此背景下，澳大利亞大學組織編寫適用于太空軍事沖突的國際法手冊，為太空戰場化提供合法依據。裁軍方面，美國以定義模糊等借口否決了非盟友提出的安全倡議，借助小團體加速服務于美國利益的太空軍控規范合法化，目的是減輕美國自身的太空“脆弱性”與實現自身太空戰略的彈性化轉型。徐能武，高楊予兮."太空彈性：美國太空戰略的“進化”及其影響［J］.國際論壇，2024（6）：2440.例如，美國限制直升式反衛星導彈試驗以削弱他國對其非對稱性太空反制能力。在太空資源治理領域，美國的小圈層合作同樣沖擊了現行的治理規范。美國在推行阿爾忒彌斯計劃的過程中，以多個雙邊《阿爾忒彌斯協定》疊加組合的形式取代了真正意義上多邊合作協定的簽署，由此繞過了《月球協定》，也背離了《外層空間條約》的指導思想。謝文遠，張光，姚偉，等."美國《阿爾忒彌斯協定》剖析［J］.國際太空，2020（8）：63.《阿爾忒彌斯協定》倡導以“先到先得”原則劃分“安全區”，也不像《外空資源活動國際框架發展要素草案》那樣有均衡后來者利益的相關規定。李晉陽."淺析美國《阿爾忒彌斯協定》中的“安全區”［J］.國際太空，2020（12）：58.這意味著對太空的實際占領被默許，但其顯然與《外層空間條約》中的“不得據為己有”原則相悖，由此導致太空資源治理領域出現新的法律爭議。

（二）"中國太空治理實踐中的關系性體現

與美國看重的“關系”不同，中國的太空治理實踐體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關系性理念。中國積極向國際社會傳遞了自身的太空治理意向：不強迫他者遵從中國治理主張，而是在“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觀念下與各方開展合作。中國于2021年正式提出構建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該倡議與關系性治理的理念高度契合，因為人類在太空領域處于休戚相關的共同命運之中。隨著太空探索的不斷深入，人類在太空的相互依存關系將進一步加深。太空作為新疆域為人類發展帶來新機遇，也使個體行為對人類整體產生非線性影響的可能性極大增加。例如，在太空環境治理領域，個體制造的太空污染將威脅到全人類的太空探索與空間利用。在太空多元化發展的背景下，國際社會亟待抑制二元對立的工具理性理念對太空治理進程的干擾。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可滿足更多深層次需求，有助于強化“自在”與“他在”的共時性，探索真正由各行為體共同參與、實現共同發展的治理路徑。這種以“和合”為導向的治理有助于突破以“零和博弈”維護自身利益的思維窠臼。

當前，中國不僅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視作國際太空合作的目標主張，更已開啟關系性理念指導實踐的探索。關系理論雖然認可利益驅動，但否認自我利益的獨立性與排他性。秦亞青.世界政治的關系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62.不同于美國主導建立排他性合作關系網絡，中國堅持聯合國框架下的多邊太空合作。為應對太空軍備對全人類安全構成威脅的問題，中俄向聯合國大會提交“預防太空軍備競賽”（PAROS）、“太空透明與信任建設機制”（TCBMs）、“不在太空首先部署武器”（NFP）等提案，并建議聯大組織政府間專家組"（GGE）討論可作為裁軍依據的限制太空軍備法律文書。2020年，中國在《中國根據聯大75/36（2020）號決議提交的文件》中，突破了“負責”與“不負責”二分法，呼吁各國就太空行為展開討論并凝聚共識，限制對抗性太空軍事活動，平衡太空安全與太空和平開發，以促進實現太空可持續發展。中國反對針對特定國家的陣營化、排他性小圈子，中國的航天.國家航天局發布八大行動聲明［EB/OL］.（20221122）［20241202］.https：//www.cnsa.gov.cn/n6758823/n6758838/c6841646/content.html.主張保護各國和平利用太空的權利。在推進國際月球科研站（ILRS）項目的過程中，中國國家航天局于2021年發布了《國際月球科研站伙伴指南》，國家航天局.國際月球科研站合作伙伴指南［EB/OL］.（20210216）［20241102］.https：//www.cnsa.gov.cn/n6758823/n6758838/c6812147/content.html.表示歡迎有合作意向的太空治理行為體（包括商業行為體）在項目任意階段參與任意級別的國際月球科研站建設，中國愿意在和諧互助的基礎上，攜手各方實現互利共贏。較之美國主導的強調傳統競爭關系的國際空間站與阿爾忒彌斯計劃等項目，國際月球科研站更為強調太空科技資源的共享和共同開發。參與者可依據自身情況，選擇以A/B/C/D/E形式參與合作，國家航天局.國際月球科研站合作伙伴指南［EB/OL］."（20210216）［20241102］."https：//www.cnsa.gov.cn/n6758823/n6758838/c6812147/content.html.通過聯合研制、數據分析以及任務協同等方式，在月球表面建立綜合性科學設施。2022年，國家航天局發布《中國航天推動構建新型空間探索與創新全球伙伴關系的行動聲明》，中國政府網.構建新型空間探索伙伴關系"聯合國/中國空間探索與創新全球伙伴關系研討會開幕［EB/OL］.（20221122）［20241202］.https：//www.gov.cn/xinwen/202211/22/content_5728193.htm.提出愿意在共享科學成果、鼓勵多元參與等基礎上探索新型伙伴關系，助力構建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

（三）關系性治理理念與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既有太空治理實踐印證了工具理性理念的局限性。作為新選項的關系性理念雖然尚不成熟，但也在實踐中呈現出其具有推動太空治理進程與構建命運共同體的潛質。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并不會自動形成，仍需不同國家在關系性共存的基礎上通力合作，共同推動太空治理有序化發展。下文將結合中國的實踐，探討關系性治理理念作用于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的可能的努力方向。

其一，秉持關系性理念的太空治理行為體可以強化關系性共在與中庸辯證觀，不以孤立視角看待太空治理問題，而將國內不同行為體的活動視為太空治理的共時性有機組成部分。作為太空治理集體中的一分子，包括主權國家和其他多元主體在內的各行為體均需提升治理能力，并通過約束自身太空活動的方式為治理行為賦能，在發展太空探索活動的同時兼顧太空的公共屬性，在關注自身利益的同時兼顧互涵性身份與互在性利益。中國的具體實踐探索包括但不限于加強國內法治建設，以及引導更多非政府力量參與治理、共同助力太空問題的解決。中國自2001年起陸續頒布《空間物體登記管理辦法》《民用航天發射項目許可證管理暫行辦法》等規章文件；于2012年正式進入太空法治時代，在遙感衛星數據管理、商業火箭發射管理以及減少太空碎片等領域出臺了相應法律文件。在太空環境治理領域，為減弱太空碎片的威脅，中國已于2000年啟動“空間碎片行動計劃”，并先后成立了中國科學院空間目標與碎片觀測研究中心、中國科學院空間目標與碎片觀測重點實驗室以及中國國家航天局空間碎片監測與應用中心等科研機構，在太空態勢感知、太空碎片處理等方面取得階段性進展。中國已形成系統的太空碎片觀測、太空航天器預警與解體分析體系。

其二，秉持關系性理念的太空治理行為體可以在國際層面倡導關系治理與規則治理此處參照國際關系學者秦亞青的概念界定，將全球治理方式劃分為“關系治理”與“規則治理”。其中，規則治理強調包含正式或非正式國際法律條約在內的國際制度、國際機制基礎。國際法學者則存在不同理解，認為“規則”僅指代部分軟法，與之相對的概念是“條約”，指代國際法。相結合，以探索構建基于國際法律體系的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當今的全球治理以規則治理為主導模式，主要依賴國際法律體系，但也存在關系治理。后者以共存為核心，更加關注社會中的復雜關系，并從關系出發去思考如何治理。為確保治理的有效性，規則必不可少，關系同樣不可或缺，二者的結合對于構建綜合治理模式大有裨益。秦亞青.世界政治的關系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402438.在太空治理領域，規則治理模式同樣一直居于主導地位。為構建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需在既有的規則治理基礎上進一步補充關系治理。治理行為體可將“社會關系”而非“行為個體”視為太空治理的對象，在保障個體利益、制定與執行國際法的基礎之上，建立相互信任的和諧關系。具體而言，可在以聯合國為代表的相對成熟的制度基礎上，以共存原則推動太空領域的國際法律更迭，凝聚最大共識，深化互涵式合作關系。面對日漸嚴峻的太空問題，當前國際社會已就中俄遞交聯合國大會的“預防太空軍備競賽”提案、“太空透明與信任建設機制”提案和《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草案等達成了一定共識。其中，《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草案雖遭美方否決，但獲得了其他國家的廣泛贊同。

其三，秉持關系性理念的太空治理行為體還可以拓展互惠與非排他性的太空關系網絡，以補充解決現有制度框架尚無法完全覆蓋的科研合作與能力建設等方面的問題。中國在這方面也已開啟了實踐探索，依據不同的關系網絡建立起各有側重的互惠性太空治理合作機制。在同發達國家的關系網絡建設方面，中國與歐洲國家以太空民用項目為抓手，以實現科研突破為目標，有效推進了機制化的互惠合作關系。20世紀，中國通過“星簇”衛星計劃與歐空局保持了良好合作關系。21世紀初，中國與歐空委、歐盟委員會就和平利用太空、太空合作等治理議程達成協定，并與英國等主要歐洲國家建立了常態化合作機制，在衛星應用以及衛星碎片檢測等領域開啟合作。常態化項目合作與定期會晤的形式為雙方信任關系的建立以及在此基礎之上開展更加多元的太空治理合作奠定了良好基礎。為應對太空天氣對太空活動的影響，中國科學院與歐空局在2015年聯合公布了“太陽風—磁層相互作用全景成像衛星計劃”（SMILE），旨在探索地球磁層亞暴、日冕物質拋射驅動磁暴以及太陽風—磁層相互作用的周期與模式，并于2024年完成“笑臉衛星”的研制。在同發展中國家的關系網絡建設方面，中國關切其他新興太空國家的利益訴求，注重在雙邊或多邊合作機制下與其他新興太空國家共同推進太空開發能力提升與促進成果共享。例如，中國與巴西基于地球資源衛星（CBERS）項目形成的互惠式關系網絡不僅實現了雙方共同獲益，還以公共物品的形式讓合作成果惠及非洲國家，拓展了關系性合作網絡。再如，為配合落實亞太空間合作組織多邊機制中有關能力建設的發展目標，中國多次為其他成員國提供技術培訓。巴基斯坦即從中受益，其于2024年5月憑借搭載嫦娥六號探測器的火箭發射升空的立方星（ICUBEQ），躋身擁有自主月球探測能力的國家行列。在金磚國家合作等多邊機制中，中國還與他國一道推動太空治理相關議題制度化。金磚國家組織于2016年啟動太空合作，2021年明確“六星五站”太空治理合作計劃，2022年出臺星座數據與遙感衛星技術交互共享的制度規范。盡管上述互惠與非排他性的關系網絡建設仍處于初級階段，但其在客觀上促進了太空治理的科研合作與能力建設。如能有更多太空治理行為體朝著上述三個方向共同努力，這將為外空領域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創造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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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思慧）